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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3-12 1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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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密之泉的守护天使 文/砚香
──从《草木有情》探索哲思与诗念
「学诗」优先于「作诗」,因而孔子才说:「小子!何莫学乎诗?」对「学乎诗」津津乐道之余,言及「多识鸟、兽、草、木之名」,其洞察关注焦点,实已超出西方艺术审美理论经典---亚里斯多德〈Aristotle,384- 322 B.C.〉之《诗论〈Poetics〉》,且涉及老子「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以及海德格讲稿〈语言之路〉、〈语言本质〉、〈诗中语言〉等哲思论述之要义。
对二十世纪人类思想学术界影响至巨的海德格〈Martin Heidegger,1889- 1976〉,可说是一位诗意盎然的哲学大师,对诗情有独锺,他认为从纯真的诗作中,即可发掘语言之本然精义,原初秘笈。三O年代一位中国学生熊伟,形容大师海德格他在哲学课的讲堂上,却也总是:「诗意地思与诗意地?……」一九五四年他出版一本论文集,标题竟称之为:〈人诗意地栖居……〉
以其核心思想---「存有之真」---为主打,海氏于其哲学著述之中,几乎将所有传统哲学术语,都下了新的注解,不得已时则自创新词,这种做法在哲学界或许常会引起一些争端非议,然就诗人而言,创造新名词,给旧文词穿上新衣裳,乃属司空见惯。哲人海德格,无疑是诗人的最佳芳邻。
《草木有情》诗集中作品,一如所有精湛耐咏的诗篇,诗念与哲思似分似合,若即若离,两者时而融会交织有迹可寻,时而隐遁分解探求无路。而诗人苏绍连和哲学家米罗˙卡索本来就是同一个人,祇不过他将哲思装进〈干葫芦〉里,而把诗念封入〈纹身葫芦〉之内,他是语言神秘心事的守护天使。
《草木有情》借着草木轮唱,风水对吟,以高纯度的诗之语汇,映照语言本身的真貌,以精敏的诗之触觉,测探文字的秘玄,静思沉吟之余,从而启发良知,跃升真我;使生命无奈的陷溺性,以及「被投掷性」,作断然决然的翻转,坚持成为一种完整自主的「属己性」,是海德格深邃哲理中的,也可说是每一个「纯真」诗人与至情至性哲人的终极关切----
绿了以后就是黄 〈陷溺性〉
黄了以后就是黑 〈被投掷性〉
但你要坚持,一种永恒的坚持〈断然决然地翻转〉
在最黄的时候
成为阳光一样灿烂辉煌 〈完整自主的属己性〉
----【《草木有情》:(黄槐),页135】
一、孔子论「学诗」与亚里斯多德之《诗论》
「我们的主题是诗,除了该项技艺之综论,还将论及它的类属以及其个别性能,要创作出好作品,如何布局筹划建构,该具备什么要素,有几种要素,各具何种特质以及有关诸如此类之问题……」
这是希腊哲学家亚里斯多德《诗论》的开场白。但从通篇或仅从开头就发现其所要讨论的[诗]是广义性的,除了叙事诗、田园诗、宗教颂诗、祭典韵文、牧歌、情歌等以外,主要是包罗绘画、雕刻建筑、音乐表演、戏剧等等其它属类。而戏剧则全部都指当时代的希腊悲喜剧。亚里斯多德的《诗论》和《圣经〈The Holy Bible〉》以及欧基里德的《几何学〈Geometry〉》,这三部巨著两千年来,在西方精神思想传承体系中,一直被视为三足鼎立,具有绝对价值及永不墬摇的地位。
至于中国孔子对[诗]的论点,也可说是儒家「诗论」,则仅仅言简意赅,耳提面命的寥寥数句罢了:
「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伦语》
孔子祇用连标点符号才五十个字,比起亚里斯多德万余言的《诗论》,除了广义性诗之属类----尤其戏剧类----之起源,技艺和呈现果效等等,无法在这极短篇中举述之外,在整体指涉之格局上却显得更高瞻远瞩,这或许是得力于至圣先师开门见山的大哉此问:「小子!何莫学夫诗?」
将论述主题扳倒反发而为疑问,就是要除去此一主标题的先入为主性,将老生常谈望文生义的外衣脱除。当「学诗」或「诗学」这习以为常的词类呈显在我们眼前,除非状况特殊,即时反应与思考或许就会搁浅在「礼、乐、射、御、书、数」这一些技艺之习玩,因而将「诗」也放进如此这般的考量中而停滞不前。但若将字序前后搬移,再添加个问号在这些字辞后面:「学诗?」「诗学?」甚至「学?诗?」 「诗?学?」把肯定变成疑问词句后,我们的反应态度就会如海德格所说的,变得「虔敬而真挚」,大脑机能也随之活跃进取,朝向崭新的思路和想法。
当我们把「话」说出来,其实也一边在倾听「话」在对我们说什么;而当疑问提出,提问者及被问者的思绪,会在问题和答案之间忙不迭地,头尾两端来回穿梭之外,也一边能倾听那问题自身,暗中在释放无声的答案。
因而当孔子提出「小子!何莫学夫诗?」「小子们」就立即警觉到为什么夫子不曾问「何莫学乎---礼、乐、射、御、书、数?」可见单单提这「学诗」,绝对是用意非凡,不可小觑。然后,孔子和小子们的脑海里,或许就会浮现一篇形式不同,但内容类似亚里斯多德的《诗论》来罢。但孔子可能嫌它啰嗦,就把它凝缩成「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最后,再加上他自己精辟独到之见------
「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
「诗的源起有二,均起于人之本性;模仿乃人类自儿童开始即有的天性,是人类较低等动物最占优势之点。人类的模仿性最强,而学习也是由模仿开始的。此外,对模仿之工作和作品的赏玩和发生兴趣,这一点也是我们人类的天性……模仿学习不但是哲学家也是所有人们最高无上的乐趣,不论他们的才能多么不足或微薄……」【Aesthetics:Aristotle’s Poetics /23 】
像亚里斯多德《诗论》中的这一段论说,以及多处更长篇幅类似内容范围的讨论,,孔夫子却祇用六个字「可以兴,可以观」就大祇涵盖了。至于「可以群,可以怨」在亚氏《诗论》中的相关论述就庞杂详尽多多;比如观赏悲剧达到「艺术净化」效果,悲情下浸透筛滤出的欣喜,才是至上的欣喜等等,心理学层次问题,则毕竟不是孔子的五十几个字所能道尽的了。
但是「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孔子又大大扩充「诗」的实用性;藉诗建立人伦社群关系,藉诗之习作欣赏体察人间相处之道。接下来他更驱前跨越一大步-,即切入诗的主要构成元素---语言---探求语言本然之赋性,且涉及「名」、「道」、「存在」、「此有」等哲学的形而上之追问,即「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亚里斯多德似乎就未能透过「诗」去触碰了。
二、若无言诠之名赐,万象俱灭
在开始论析米罗˙卡索(苏绍连)诗集《草木有情》之先,就论及亚里斯多德的《诗论》和孔子五十字的儒家「诗学」,其目的是要透过古圣先贤的哲思观点,让「诗」回归到它最起源的「粗胚」状态。这才惊觉,原来诗非同小可,它不但和那铺天盖地的生命生存之「道」紧紧相扣;而且简直就是所有一切艺术思想、形态及各种呈现及活动的总指挥。
「小子!何莫学乎诗?诗:可以观、可以兴、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在《草木有情》诗集的后记里,诗人作者也引述此段孔夫子的「箴言」,并接下来说:「小子如我,迷诗学诗,进而妄想写诗,怎可不志于自然万物的涉猎呢?我寻觅草木,走入草木,化身草木,与草木在季节更迭中共枯荣。」【《草木有情》,页157】
对于孔夫子这一段学诗道理,诗人是酬兴似地就其意表做概括的释意,并未着墨追究其奥秘与深旨。不过,在此诗集中,这些奥秘和深旨是透过草木轮唱,风水对吟,在多方思索和求觅,于诗文行句铺述中,其实都有迹可循的:
你一再隐藏将令我瞧不见
我走入草原,在叶子上寻觅
仰望白云,在叶子上徘徊
此外
我只想把你溶入我心中
【《草木有情》,(西瓜皮椒草〉页78】
火焰吐出来的那夜起
风儿就在水面上膜拜
……
我无舟可渡,不能靠近你
远远地遥望你在水中
自己冒着火焰
焚身
【《草木有情》,(水蜡烛焚身 )页93-94】
从这里又足见孔子的高明之处;他指出了诗人自己没察觉,甚至压根儿没想到,其实一直持续不断在身体力行的事;在水边,在风中,火焰里,草原上,白云里,一片片叶子和他自己的心中,诗人苦苦寻找求觅的那个「你」,是「鸟、兽、草、木之名」的「名」的相貌?还是那玄秘的「名可名,非常名」的「名」之究竟?
孔子把「诗」和「鸟、兽、草、木之名」相提并论,是精辟独到的哲思;,而其实也是一种诗念。「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绝对不是说多多认识鸟兽草木的名称,或其类别属性,甚或它们的源起或生态等等。
老子云:「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孔子说:「朝闻道,夕死可也。」这属于哲学本体论的「道」与「名」之相归互涉性,其实和海德格的「存有」与「语言」的一体两面互为依存归属性很类似。因此,即使套他那句「语言是存有的住屋」而说「名,道之宅也。」相信大哲学家们都不会大惊小怪的。
「道」与「名」虽属形而上之抽象,但万事万物的开显与存在,完全有赖于此二者的赐给与加持,否则渊面黑暗,天地洪荒,空无一物也!又从奉旨即「奉命」「听命」,取名就是「命名」,出题是「命题」,单从字面即能直觉「名」和「生命」「存有」之间字义的系系相扣,互通切换性。
海德格以十余万言多篇讲稿的形式,阐释「语言之路」以及「语言的本质」,其独特之处,在于不循字源学语意学,及诠释学的论析去研究考证语言,而是透过诗意的哲思,并参考过中国老子的「道」,日文中的「iki---气],以及希腊文「诠释----hermeneuein」,系源自宙斯神的信差「Hermes---赫密使」,他再三强调去就语言论语言,探寻语言天象自成神秘的发端,以诗念去推敲体悟语言原初之奥秘。
最后终于发现:那寻常惯用,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言词语字,实乃虚幻神奇,难以捉摸,不可蠡测,且万事万物的生生息息,非依赖附从它不可,没有言诠之名赐,万象不生,诸事俱灭。人能言才知有死,狗不知有死因为不能言。
就像宇宙洪荒期的开天辟地,那迢远浩翰有如一部二十四史的语言文字发迹,无从「现身说法」,也无从细说从头,任谁都翻找遍寻不着,那份赋予,恩赐和许诺,到底来自何方神圣?
因此,海德格在其以「语言的本质」以及「文字」为标题的一系列讲稿里面,一而再,再而三地引用戈尔吉〈Stefan George〉也是以「文字」为诗题的诗篇的最末两句:「我祇得舍命且无能为力:凡于文词断绝处无物幸存」,重复引用不下十余次并沉吟再三,令人惊讶的是,从诗中海德格发现,诗人并不因而感到无奈而自弃,并强调「无文字即无事象」的「真相」到头来是一大彻悟,带给诗人的,反而是无比欣慰与感恩;只因文字背后似乎总有一股「不可说」的神秘能量!
此外,海氏所谓的「语言之路」「语言的本质」,简约而言,即「命名」之道也。老子显然比孔子更厉害;孔子以五十个字涵盖亚里斯多德的万余言的《诗论》,老子仅用「名可名,非常名」六个字就把海德格十余万言之多篇讲稿搞定。
三、自己的皮肤囚禁自己的生命
而《草木有情》的作者也非同小可,他的一首五行诗〈干葫芦〉总共才三十四个字,也就把海德格关于语言及存有之要义精华,尽收入他的一枚小小「干葫芦」之底之内了:
自己的皮肤囚禁自己的生命
从伤口
生命慢慢逃亡
逃亡的路线
在皮肤上留下痕迹 ----【(干葫芦),《草木有情》页125】
葫芦「自己的皮肤囚禁自己的生命」,单以一句诗,就把海德格的语言和存有之间的关系交代得非常清楚;皮肤如语言,生命即存有,二者自相囚禁为一体。尤其此诗以强化自己囚禁自己,来象征语言和存有,两者间各为里表相涉互陷,难分难解的双重性质。海氏仍然得按哲理论述之途,强调其「存有性征」,并藉文句结构序列,围绕着「语言之本然:本然之语言」,以哲人精湛的表述能耐,费了许多篇幅反复解套,无论如何其所达到的呈现效果,似乎还是不如单句诗的意象---「自己囚禁自己」。
「逃亡」是因为受到「囚禁」,「从伤口/生命慢慢逃亡」----有生命就有病苦伤痛,尤其从病苦伤痛到无人可替代自己的死亡,更是快慢全然由不得你自主的「慢慢」折磨。死一如逃亡,都是出于被迫,而生命的囚禁,又何尝不是无奈的陷溺,无端地被投掷,在无可抗拒的权势与指令下的胁迫和逼从?
生命所路过的,也是死亡所途经的「逃亡的路线」。那生死两造悠悠路途留下一些痕迹,岂不就是命之渊薮,生之图?,死之符咒,玄秘的语言,语言的玄秘,老子的「道」,孔子「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的「名」?
「整本诗集中的第一人称叙事声音,是以个体的姿态来决定自己的命运,不是以一个身份或职位:例如丈夫,儿子,情人的姿态,来决定自己的命运,总体的倾向是:诗中人边缘化,浪漫化,抽象化,而在边缘化,浪漫化,抽象化的过程里,各种令诗中人怨恨和痛苦的社会、文化、历史因素推到极远,藉希有情境假装成宁静安祥的世外桃源,好像千百年前的追忆一般。」【《台湾诗学吹鼓吹诗论坛一号》:页28-31--(他的绽放不靠节气)】
以上是郑慧如教授对《草木有情》诗集之评论重要的一段,其中提出两点;第一,以个体的姿态决定自己的命运;第二,将现实社会和文化以及历史因素推到极远,返回宁静安祥的世外桃源,有似千百年前的追忆。这正是《草木有情》所透出「诗哲双修」的特点;有甘于孤寂的哲念,才会有纯净的诗心。
当诗人感到孤寂难耐,哲学家会说:正因为你不是祇有你一个人,才会「感到」孤独;正因为你心中有伴,才会「觉得」寂寞。而持续就是耐得住,耐心出自持续,持续源自耐心,无比耐力自然产生,所以一切都并不「难耐」。
一片片叶子脉络绿白相间/绿色来自草原的记忆/白色来自白云的故乡/ 我将瞧见,隐藏在叶子上的你/可能是草原中的一只绿瓢虫/或是白云中一只白鸽/没有其他杂念溶入/也没有其他杂念形成/如此生活在单纯的叶子上/一片接一片,联结城成一簇/草原变得宽阔/故乡更加遥远/ 你一再隐藏将令我瞧不见/我走入草原,在叶子上寻觅/仰望白云,在叶子上徘徊/此外/ 我祇想把你溶入我心中 【(西瓜皮椒草),《草木有情》页77-78】
「……苏绍连的诗作向来给人以水鸟刷羽的感觉」,郑慧如教授在另一综合性评文中曾如此表述。而以「水鸟刷羽」四字形容以上他这首诗,以及苏绍连许多佳作篇章呈显的那种超然于俗界,矜持于孤寂,悦然于平素,安然于度日的诗心气质,可谓透视精准,再贴切不过。
「返回宁静安祥的世外桃源,有似千百年前的追忆」,「没有其他杂念溶入/ 也没有其他杂念形成/如此生活在单纯的叶子上/一片接一片……」纯净的诗心中是不容有任何「杂念」的。的确,《草木有情》无意趋时附新,赶在前卫,后现代,后设或什么「意识」「主义」的帽子下忸怩作态,也没有沾上长时以来于文人作品间蔚为风潮的,几乎定格式的禅境悟道之吟叹,而且也不媚俗地去碰触基因,生技,生态保育,濒临绝种,暖化危机等问题,这类问题往往因为太轻率且频繁地被媒体谈论,不免变成一堆俗滥的口头禅---意义已被消耗的语言空壳。
「一片片叶子脉络绿白相间/绿色来自草原的记忆/白色来自白云的故乡」,诗人岂祇不带一丝杂念,他的口气好像千百年来,他不过问世事,不关心日常闲杂,什么事也不必做,一天到晚祇去寻觅,而所寻觅的:「可能是草原中的一条绿瓢虫」、「或是白云中的一只白鸽……」
显然诗人要寻找的不是故乡,也不是世外桃源。难不成只是那绿中之绿白中之白?总而言之,寻思从叶子绿白相间的脉络出发,穿越有一条绿瓢虫的宽阔草原,仰望白云里有一只白鸽的更加遥远的故乡,寻遍了一大圈之后,还是重新回到叶子上,痴痴寻觅,不死心地徘徊……
原来,只因为「你」!原来:「你一再隐藏……」
那久寻不着的,一再隐藏的,诗人祇想把「你」溶入心中的「你」到底是谁?
日文的「语言」读音是「KOTOBA」,写成汉文是「言叶」,看来语言也像是自巧思慧心之中,茂发而出的「一片片叶子……」,所以,诗人们似乎总不死心地要在「叶片」和花瓣上做文章罢!现在,这位诗人所要找的;是隐秘在叶子脉络中的「道」?是私藏在叶子夹层内的「名」?还是那掌理所有「道」及一切「名」的「神」呢?诗人自己或许也不甚了然,他祇有从绿中寻绿,从白中觅白的一片痴心,祇有以「水鸟刷雨」的超然,矜持,悦然和安然,契而不舍于诗作的书写中继续求索了!
四、逃亡、囚禁、匍伏、窜延、穿行
郑慧如教授又论及:「《草木有情》在书写生命代谢现象时,常作困兽之斗,给人挣扎的感觉,『逃亡』、『囚禁』、『匍伏』、『窜延』、『穿行』这类挫磨的字眼,到处刺激读者的眼光,又因为缓笔而给人以袖手旁观的冷淡。」【《台湾诗学吹鼓吹诗论坛》一号,2005年9月,页30】
低海拔山区里,有许多静脉/穿行在潮湿的泥土底下/它来自心脏,要回到心脏/有时伸出泥土表面/穿入你羽状的身体里
红色带紫的静脉/像枝蔓触及你的心/ 就把你的心卷得紧紧的/我也要像这些静脉/去抱紧你的心/别让你的心升高,至海拔三千公尺 【(卷心乌毛蕨),《草木有情》页49-50】
「红色带紫的静脉/像枝蔓触及你的心」---植物多么期盼和大地对话。「我也要像这些静脉/去抱紧你的心」---植物攀附大地且多么恋慕大地。而这种「期盼」或「恋慕」却总是以朴直持稳,低沉幽晦的语汇表达,诚如郑教授所言:「因为缓笔而给人以袖手旁观的冷淡。」
书写只是中介的行为,语文本身有心性,灵气,会散发能量。诗人倘以谦卑为怀,推敲,沉吟,倾听,遣词用字之余,往往觉得身不由己,冥冥中似被那语言文字背后的「如来佛巨掌」所吸引、鞭策和操控。诗人甚至觉得自己还不如那巨掌中能活蹦乱跳的孙悟空。诗人,岂是呼风唤雨的文字的主人?最多祇能算是其手下一名小小的信差:「像一枚邮票的责任/带着一封长长的心抵达」或者只是「……飞翔的思念/能预知要飞越的地方」懂得迁徙和鸣唱的一只候鸟罢了。
「小子!何莫学乎诗?」孔子教人低声下气地「学诗」,而不强调趾高气昂地「作诗」。学习是「终于知道了」拉丁语的「知道〈qui vidit〉」,就是已经看见过什么,也就是说;再也不会失去那已经看见过的什么。
又所谓「多识鸟、兽、草、木之名」,应该是从表述这些事象的造句行文中,去发现那已经看见过的,再也不会失去的「至道名理」。比如诗人以「自己囚禁自己」替一个干葫芦设想表述其处境,但干葫芦是因为「干」「葫」「芦」这三个字结集成为字义的赋予和赐给,才有干葫芦此物之呈显。
而囚禁也本是因为「囚」「禁」二字语意的拼合造就之景象。「自己囚禁自己」也可说是字义囚禁字义,语言囚禁语言,「囚禁」囚禁「囚禁」,所以葫芦底里是一直继续囚禁,还是有释放的可能,倒不是重点,重要的是「囚禁」这字汇本身散发出力量,奇迹似的替已然废墟空荡的干葫芦,注入了「困兽之斗」「挣扎」「挫磨」的生命动态情状。
「逃亡」「窜延」「匍伏」「穿行」等负面性「挫磨性」字眼,皆能发挥此类神奇的功能;也就是因为它们,才丰富活络了草木静默的生命,才光耀开显了它们无声的喟叹。这一切立即反映语文不易被人察觉的三大特性:
1、它具有主动的赐给、惠予和泽被性,而非被动受赐,吸取和接纳。
2、它自我掌握,但掌握者却在其自身以外,如老子所谓「外其身而身存」。
3、它具有明示和隐晦的两面性,而隐晦性更强而有力,因为气力?蓄凝聚则不易被消耗,而俗庸陈旧化。言说出自未说出,它偏重并倾向于暗示,暗示有摆荡空间,有多重性,其潜能和张力多半隐蔽包藏在背面,始能营造一种后劲十足的反弹。
在诗集之中负面字眼「逃亡」、「囚禁」、「窜延」……等等其实出现并不多,但却处处给人以「挫磨」的「刺激」,这印证了前述语文的三大特性之外,应该就是以「缓笔」「袖手旁观」低调冷处理所造成的。比如用「慢慢」形容「逃亡」;被「囚禁」并非受迫震慑于外力,祇不过是「自己的皮肤囚禁自己」;「窜延」「匍伏」倒不是因为无法攀高,祇为了把自己的心埋入地里,让「静脉」在「低海拔山区」「潮湿的泥土穿行」而已。
总之,慢慢的,静脉的,低海拔的,匍伏的,泥土穿行的……如此素朴的句法低回的文气,反而透出自成一派悠远昂扬的意境,字里行间力遣潜藏,仿佛祇在于蓄势而不急于发出。精湛耐读的诗篇多半是内敛的,吞忍的,低调的,鲁迅也说:「锋利和肃杀的诗,大都没有什么意思。」
五、守护着神秘心事的两个葫芦
你的童年在十七世纪中叶
你的思想在二十世纪末才成熟
所谓思想, 就是懂得
把密集的花叶开在叶脉
使你的头额顶端出现鲜红的色彩
【〈雁来红印象〉,《草木有情》页15】
一九七六年才离世的海德格,这位对现代人类思想学术界贡献良多,尤其影响文学评论至巨的哲学大师,自始至终对诗极为偏好。他总以为;从纯真的诗人纯真的诗作中,终能发掘出语言原初的精义,文字终极的奥妙!这不祇是哲人对诗人的赞美而已,其实也是探讨哲思与诗念一个枢纽性的识见,但在论及其他一切之前,先谈谈「思想」罢:
所谓思想,就是懂得/把密集的花团开在叶脉/使你的额头顶端出现鲜红的色彩,〈雁来红印象〉一诗中似乎要谈什么是「思想」,而这样的诗句却令人想起尼采说:「思想必须带着浓烈的芳香,如夏夜的麦田…」然而思想是甚么,当然不应该由诗人来说个分明,而且「诗」最忌讳把任何事说个分明。因此,诗人不按照一般寻常见解,如此无厘头别开生面,毫不犹疑地说思想就是如何如何,是诗人的大胆「做作」,其实也正是海德格欣然赞同的做作;自由任性,百无禁忌地告诉我们自己什么是最值得去思考的,就是思想。海德格曾说出自己的思想之路是如何,最后他说:「来时路往往就是去时路」!
从哲学思路切入,对语言的本然自性探问之余,海德格会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似乎已走上诗之路,踏进了诗的国境,所以他宣称:诗人和哲学家本是比邻而居;分别住在相隔最近也最远的两座山头!这个让普通人搔不着脑袋的比喻,诗人苏绍连倒是了然于怀的:
你坐在峰顶上沉思/自颈以下,就变成根/……
我上山去寻你/……你把自己夹进诗集里/让我翻遍每一页/也找不出你坐在那一座峰顶
【〈山萝卜沉思〉,《草木有情》页96】
心灵境界的比邻而居,只要翻过一页,就能去拜访住在诗行之中某个山顶上的芳邻。但海德格却藉实际生活经验和时空感,用心良苦不厌其烦地论析诗人和哲学家之间的芳邻关系,因为他的目的,并非只想让人了解一些「文句正确」的道理或概念而已。他总是避开传统制式的法则常规,而以恳切笃实的语气,深入浅出抽思剥茧地侃侃而谈,一切就是为借着从某个论点引发读者,能走出各人自己一条崭新的思路,让各人去「遭遇」到各自的目标。
就这点看来,诗人苏绍连和哲学大师就有些近似而「比邻」了。《草木有情》的诗作,诗念精致蕴酿,文思妥贴布局,虽小心回避俗套老调,但也不刻意语出惊人,标新立异,一切只为引人入胜,带人遐想,令人寻思而已。诗中似无企图展示任何独特的抱负,已然成形的观念,或一些成熟或未成熟的思想型态,《草木有情》就是这么一本纯净的诗集,这里面祇有纯真的诗的语言,不带任何杂质,甚至让你找不到诗人一丝半点的「心事」!
诗篇之中虽频频出现「心事」二字,却始终也没有透露「心事」的秘密。
我怀着心事的胸口/在夏末,冒出一朵重瓣的红花/如同以血液染成的/落日,在摄氏二十度左右盛开 【(球根海棠),《草木有情》页18】
诗人祇描绘「怀着心事的胸口」,却对「心事」的本身只字未提。
早春,每一个人都有心事/若拿来慢慢搓揉/最终的一团/又肥又圆,成为一粒种球……约十天后心事发芽/从胸口冒出/像许多只小手/希望你拉起它/每只小手是绿色的嫩芽/可是,你的眼睛化为虫/缓缓的爬过去/吃去了落空的一些小手/另一些慌张无助的小手/缩回胸口里 【(球根海棠),《草木有情》页17-18】
「心事」可以搓圆成种球,倒是吻合里尔克所说:「语言掌握在叙说的种籽之中」,慢慢搓揉拿捏,蕴酿沉吟的心事,终究势必要发展成叙说,脱口而出的「辞藻」。至于化为虫的眼睛竟然吃去发芽的「心事」有如小手,可见那「心事」之脆弱,敏慧而神经质……而那发芽出来的,或「慌张无助」又「缩回胸口里」的是不是那欲言又止的,诗的,也就是语言的「神秘心事」呢?
但是,你有许多心事/ 挣脱了静脉的缠绕/ 像火山的血压急速上升/从心的缺口喷出来/ 喷出来的一件件心事的岩浆 【(卷心乌毛蕨),《草木有情》页50】
围绕着心事,无法透露其秘密,只能做千奇百怪的描述;从「以血液染成的落日」似的重瓣红花,到火山高血压喷出来的「一件件心事的岩浆」,心事终究无能描绘心事自己,就像语言无法诠释语言本身。或许正因为如此,无能为力莫可奈何,心事只好做困兽之斗,其勇猛挣脱的过程,就变成了诗;自己解不开自己,自己缠困自己的语言,祇好奋力自圆其说自力表述,破茧而出就发展成为哲学的吧!
卡夫卡认为最高段的诗,是将现实里绝不可能发生的事象,以再确切明晰不过的文词记述描绘。正因为如此地「淋漓尽致」「栩栩如生」叫人不信以为真都不行,但又无法藉由逻辑思考,或在现实诸相中找到对证,读者就祇好对诗人竖白旗,祇好拜倒在诗篇的罗裙之下了。而〈纹身葫芦〉正是这样以清清楚楚的陈述句子入相,但绝不「着相」的一种「纹刻」:
你青涩时,是夏天
这样的季节我求取一片阴凉
在阳光中我缩小自己
在阳光中我沿着蔓茎攀爬
跟着你一起成长
找到你时
在你身上刻画这一季的生活
交错的刻痕里
怎样找回刀片画过的声音?
诗用精准的语言有如利刃,可以解析真相,切断理路。语言的神功,借着「诗作」更加发扬光大。
此文前述「自己的皮肤囚禁自己的生命」的〈干葫芦〉,非陈述但以意象状述「心事」,而「纹身葫芦」则以清晰明确的陈述「技法」,而实非「言诠」,试图藉文字的「刀笔」刻出「纹身」图腾。两个葫芦里装着「比邻而居」的「心事」;〈干葫芦〉里是海德格的哲思,〈纹身葫芦〉之中,则是刀划的声音与刻痕的交错---是船过水无痕,不着相「卡夫卡式」的清晰刀法!。总之,〈干葫芦〉和〈纹身葫芦〉是让哲学家和诗人分别封装心事的,两个神秘葫芦!
历来一些伟大诗人的诗作中,有些虽晦涩诡奇难读得简直有如天书,但还是有很多人真心地喜欢。海德格的名著《存有与时间》再怎么艰涩深奥,到目前为止也已经出了十七版,且有数十种不同语文的译本,都一直保有稳固的需求量。他的公开性学术讲演,像他的著作一样艰深,令专家都感困惑不已,有时根本听不懂他究竟讲什么,然而海德格生前的每次讲演会,总是堂堂爆满,座无虚席。
可见哲学的艰深和诗的晦涩虽可能遭一时的排斥和离弃,但终究会构成一种无穷魅力,从哲学不一定能获得甚么道理,诗不是理解,其实也不全诉诸想象或感觉。而终究对人类心灵,以语言为主干的哲学和诗,注定就会造成莫名所以的巨大魅力,或许这种魅力,可能都还是来自那语言内在的隐秘之泉罢!
「艰深晦涩」其实是那「隐秘之泉」的保护色,而诗人就是它的守护天使!
六、紧紧卷成一条绳索的哲思与诗念
你上了远洋的船,驶向幻想的海/我的幻想是最深最广的脑/你得以悠悠的速度/驶进来 【〈小虾花奇遇〉,《草木有情》页65】
哲学家不过是一艘远洋的船,以悠悠的速度,驶向诗人那最深最广的幻想海洋,这样的比喻,较之海德格将二者分别于两座山头比邻而居之说,似更为生动美妙。又在〈马利筋兽角〉一诗中,苏绍连状述哲思「你」和诗想「我」怎样相遇,如何互相怪异地凝视,却如此地意趣盎然:
我也伸长脖子回头瞧你/你我的眼睛相对而生/从一些叶子的腋间/相遇/从一些分枝的顶端/长出花梗/从梗的末梢/和你凝视
在凝视的瞳仁里/长出尖尖长长的兽角/我想/你见我亦如此怪异【(马利筋兽角),《草木有情》页33】
至于〈卷瓣朱槿〉,倘使被海德格读到的话,他势必赞美有加的,因为大师好不容易思考出,哲思和诗念是评比竞走的两条平行线,苏绍连竟然干脆把它们交相扭缠,「……卷成一条绳索」。
把信号卷在风的里面,把风卷在翅翼的里面/留一些花芯一样的触角露在外面/向自己的秘密探索/原来,她把情感和理智卷在一起/把爱和恨卷在一起,把肉体和精神卷在一起/紧紧地密密地互相卷成一条绳索【(卷办朱槿),《草木有情》页59-60】
信号卷风有如哲理卷诗讯,而「把风卷在翅翼的里面」,更似神秘地躲藏在哲学家心中的诗人,且让哲学家「留一些花芯一样的触角露在外面」,向诗人深深的内心探密!
至于〈昙花〉:
人离开肉体/灯光离开灯
在深夜十二点以后/祇有魂魄回来为肉体穿上白衣【(昙花),《草木有情》页117】
则是典型的一哲一诗,一诗一哲,哲思与诗念两相缠卷,真有如两条炸成金黄,酥脆可口的麻花!
草木轮唱不是等到唱完才成为歌,而是边唱边成歌;风水对吟也不是等到吟完才成为诗,而是边吟边成诗。诗有即兴唱做的节奏和流动性,诗人发端的意念和灵感,往往会随沉思,推敲,犹疑,抉择或遣词用字的进行过程,而川流不息如水,变幻莫测如风,飘荡悠忽如梦:
没有风铃的声音/她们还是很快乐的/用紫红鞋踢着风玩/风,怎不知道?/不如来踢我的心/轻轻踢一下,我的心会跳动不止
而且,我的心/就化为一只勇敢的蟹/爬着/爬着/举起烫红的螫/将风夹住【蟹爪仙人掌,《草木有情》页21】
紫红鞋踢风,风踢我的心,我的心爬着爬着,举起烫红的螫去夹风。这真是一曲饶富野味童趣,令人耳目一新很溜的山歌,很显然是诗人的笔边走边写,边想边爬,捕风捉影,就地取材,一个不小心,瞎猫碰死老鼠,凭空从风中夹到的一首诗!
然而别具「哲思」及「诗念」的读者,却会想到「风」是难以捕捉的语言,而举起烫红的「螫」,正如那曾经千锤百炼,赴汤蹈火过的诗人之笔,好不容易才能将滑溜溜的,难以驾驭的,神出鬼没的一串语言夹住……
狂热的基督信徒更会异想天开,当耶稣基督被钉上十字架,来到正午时分,突然天昏地暗连续三小时不见天日,神殿的垂幔骤然一分为二,耶稣在十字架上大叫着:「父啊!我把灵魂交给?,?用伸开的手臂抱住罢……」
而那一分为二的神殿垂幔有如火红滚烫的神怒,耶稣的灵魂是风,「螫」,不就是那伸开的神的手臂?这一类的联想虽有点过头但并不离谱,愈是高纯度的诗,文字在诗中可尽致发挥其自由度,字义弹性度高,语势活脱,章法的摆荡度大,给读者的联想特多特怪以外,还能引人进入幽境幻界,欲死欲仙,则是不争的事实:
凝聚十月才为一束的/月光,投照在/舞台中央/她带着整个荒漠旋转
我,必被/她所造成的漩涡吞噬 【〈吊钟花之舞〉,《草木有情》页41】
在我的梦幻中/有一枚草夜般的小舟/升起了粉红的帆/穿过山岚雾气,漂行而来…… 你坐在舟上,以小小的球茎当锚/抛入我沉寂无声的心里/心里有一些水苔/有一些蛇木屑/就全部为你回旋,荡漾/并造成一个漩涡/把我的梦幻/一寸寸的吞没下去 【〈漂来一叶兰〉,《草木有情》页71-72】
海德格认为人是无奈的「被投掷的投设」,生活中的日用常行乃本质地在「陷溺」之中。以上两首诗里也似乎不约而同,表述被某种情势造成的漩涡所吞噬,形成不得不认命的终局。
然而,对那「凝聚十月才为一束的月光……带着整个荒漠旋转」所造成的旖旎幻境的「漩涡」,或者「……梦幻中一枚草叶般的小舟,升起了粉红的帆,穿过山岚雾气,漂行而来」所造成的飘飘仙界的「漩涡」,诗人可不觉得是一种凄惶的陷溺,一种无奈的「被投掷」。
因为,那旖旎幻境的漩涡,不过是诗人站在荒漠中央,凝聚时间的月光,发动自己的诗心,带着整个荒漠旋转所造成;那飘飘仙界的漩涡也是自己「小小的球茎当锚」,投入自己的诗之心湖,借着文字,一些水苔和蛇木屑般的文字,只因为本能的回旋,荡漾而造成的。
既然一切都不过是「自作自受」,那么就心甘情愿地,做鬼也风流就让它「吞噬」罢!即使面对死亡,诗人不只是心甘情愿地照单全收,而更借着一截枯木,和它挂在半空中的黑影,以及会叼起黑影的诡异乌鸦,从一种心平气和的哲人「诗念」出发,想不到摧枯拉朽,竟也吟出一段惊心动魄,诗意盎然的「哲思」来了:
这时,一只乌鸦栖息在我的骨胳上,啄食骨胳上残余的肉。
我站立在夕阳和土地之间,影子悬挂在半空中,干瘦,摆荡,然后被黑?收走。
这时,那只乌鸦在黑夜中找回了我的影子,将它挂在我的骨胳上,静静的,软软的影子,没有生命的影子,依靠了我
我已站立在朝阳和土地之间,唉,我,想旋转年轮。
可是,一转动,我的骨胳就崩裂了。【〈枯木吟〉,《草木有情》页145】
〈枯木吟〉所展显的,正是海德格主轴论述---「存有之真」---最具特色的「预趋决断」精神;即让自己安然接受无人可替代的死亡,决心把未来时日的我自己的死亡视为真实,也就是视之为确定随时会来,像这样预趋着,决断才争取到属于它自己完整的确切性。诚然,这样的确切性并非理论之真,乃是「存有之真」。
两相对映,诗人的哲思,不也就是哲人的诗念吗?
七、结语
「《草木有情》再一次表现了苏绍连对诗的真诚。他重内索而轻外察,巧妙调和群己的比重,以情诗一般的语法和土地对谈,不使现实性凌驾在艺术性之上。自我意识的逃遁和主体声音的分解也营造了诗作之间的耳语、绵密之感。」
就像孔子「小子!何莫学乎诗?……」仅五十字的「学诗」箴言,即能涵盖亚里斯多德万余言的《诗论》,郑慧如教授以上这段百余字的评语,也足可抵冗长杂沓的本篇全文以外,还提示了其中不足之点----
那就是自我意识的逃遁和主体声音之分解,所营造出诗作与诗作之间;例如文竹「诉愿」与五节芒「哀歌」之间,山萝卜「沉思」与水笔仔「证言」之间,金鱼草的「吶喊」与孤挺花的「流言」之间,那些绵密的耳语该如何去找寻?
就像在交错的刀痕里,「怎样找回刀片划过的声音」?
诗人问道:
「……我以左耳为岸/ 让你停靠吧/ 别忘了告诉我/ 我的脑中有什么……告诉我,你要说什么」【(小虾花奇遇),《草木有情》页65-66】
而这一切本篇竟然未能回答,都轻忽地遗漏了,这是重大疏失,因为,本文所讨论的重点之一,就是关于语言之中神秘的心事;或许,那神秘的心事,心事的神秘,还非得要从「诗作之间绵密的耳语」里面去窃听,去挖掘不可呢……
以此观点,本文祇能算是未完成的,有欠完整的一篇论述。
本文主要参考书目
1、苏绍连《草木有情》,台北:秀威资讯科技公司,2005年5月
2、M. Heidegger:《 On the Way to Language》,New York:English Translation by Harper& Row 1971
3、项退结《海德格》,台北:东大图书公司,2006年
4、Jerome Stolnitz:《Aesthetics》,New York:Macmillan Publishing Co. Ltd. 1985
5、马丁˙海德格:《存在与时间》,王庆节 陈嘉映译,台北:桂冠图书公司1998
6、Erich Heller:《 Kafka》,Glasgow,Great Britain:William Collins Sons & Co. Ltd. 1979
7、《隐密的灵魂》:台湾诗学吹鼓吹诗论坛一号,2005年9月出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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