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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阿末

《从长安到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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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3-1 06:25 | 显示全部楼层

《从长安到天堂》

(十二)
这个时候又走来一老一少两个男子。很明显应该是两父子。他们各自手中提一个筐子,从里面伸出应该是一种刀具的一截把柄。当他们在我们的车旁随地就坐了下来的时候,我看到隔在地上的筐子里,是一些散落着的土豆——但是盛产土豆的陕北我此时看到的却完全没有从前曾经在西安让我大吃一惊过的土豆那么大。父亲的筐里也没有儿子那个的多。
他们或许觉得这个时候比较热闹,于是坐了下来,或许是因为累了,向阳的山道上,也很适宜于休息。这已经是下午的很久以后了,可是为什么他们的筐子依然那么稀疏。好在当我偷窥到父子的脸色的时候,他们都没有丝毫不满的样子。他们似乎对我们这些外人很有兴趣,尤其那个儿子。
然后就像我们从小就会在教科书上或者电影里看到的情景那样——居然真的确有其事!——儿子突然从他怀里摸出一本书来。仿佛是一本很陈旧的杂志,他瞥了我们一眼,然后低头去读那本也许已经被他读过无数遍的书。他有一点腼腆。
我于是想起在西安城里沿路、沿墙,或者甚至是沿着建筑工地一带曾看到过的那些衣衫灰旧,却捧书而读的人。或许正是这些,而不是我所渴望的城市的繁华富庶,才沉默而又惊心动魄地引诱、震撼并且感动了我。我常常因此无地自容。我应该无地自容。
我不愿意再看到那父子的憨厚、憨厚多么高贵、高贵却换不来哪怕一点点生活的改进、生活在延续生命的过程中失却生命又埋葬生命。我于心不忍。我也只能于心不忍。
于是辗转反侧在荒草残枝里。九月的天空在枝杈间透露锋芒。多么绚烂的风景——在一个远不是最需要风景的地方。树林间的路盘桓曲折,沟壑丛生。我曾几次拐倒又几次陷入那些有草掩饰的土坑。这样的行走有一种自我伤害的快意。当我对一切无能为力,当我对自己的善良与责任无能为力,这是我自我宽慰或者自我欺骗或者自我惩戒的唯一方式。
我不愿意再看到苦难,和承受苦难的那些冷漠眼神。
而这个时候,天空的蓝丝绒被突然掀开,裸露出猩红内幕。老大从远处传来他的召唤,快回车里来,沙尘暴要来了。这不是我第一遭遇沙尘暴。当我刚到西安的那一年,就在操场见识过它卷地而来的声势。可是这一次与前不同,天空的狰狞面目告诉我它来势汹汹。
我几乎是凭着本能的操控跑回车里的。当我们一群人手忙脚乱胡乱地把自己全部都塞进车内,沙尘早已经覆盖了我们的车身,车内是一股浓重的沙土味,混合着不知是腥臭还是什么的怪味,令人窒息。
透过若隐若现被沙尘所挡的车窗,我看到那丢了箩筐的两父子正蜷缩在我们的车身旁,父亲破旧的外衣罩在儿子的头上,他曾经宽大然而早衰的臂膀死死抱住已经夹在他腋窝底下的儿子——也许这是他唯一的儿子,也许只是很多个儿子中并不特别的一个——而他自己则痛苦地紧闭着眼睛和口,脸色像被使劲拧搅的一块破布,像我们来时一路上层层叠叠的土丘,或者土丘上那被雨水冲刷而裸露的盘根错节的老树。
我于是为自己的处境感到羞愧。
那铺天盖地的风沙,打在车窗上呖呖作响,就像皮鞭抽打在我脸上,就像钢针刺穿我的心。车窗外无助的父子——而这不是他们的第一次,远不是——相依为命。父亲嶙峋的瘦骨甚至几乎要把车身顶穿,如果有一个洞,他多么希望把自己的儿子塞进去,然后用自己的身体堵住那洞的入口。
我看到风无止尽地吹吼,他们的衣衫在昏黄与猩红中瑟瑟发抖。然后沙土一层一层覆盖灭它的飘动。
什么叫做惨不忍睹?!
我知道我的眼泪终于忍无可忍在干涩的眼眶喷涌,然后在落满沙土的脸上冲刷出纵横交错的悲伤和痛苦的地图。我知道那一刻我狼狈得要命,甚至连呼吸也似乎要在哽咽中停止。可是我无暇顾及。
去他妈的现代文明。去他妈的衣冠楚楚。
知书达理的我第一次猛醒百无一用是书生的真谛,第一次崇拜粗鲁,也第一次感到无计可施的痛、悲怆以及愤怒——却不知道对什么愤怒——当时我只有一个冲动,想要骂出这个世界上最恶毒最过瘾也最解恨的字句。可是……我终于只能对自己的理屈词穷感到从来没有过的蔑视。
我多想捶胸顿足。
20050125 16:23
发表于 2005-3-1 20:48 | 显示全部楼层

《从长安到天堂》

起风了…………
问好。真的不错。
 楼主| 发表于 2005-3-2 05:25 | 显示全部楼层

《从长安到天堂》

十三)
在忍无可忍的最多三分钟后,有经验的老大舒了一口气:呸——我们都满口尘土——总算是过去了。沙尘暴过去了。然而这是多么漫长而又备受煎熬的三分钟。在生死与苦难的边缘,甚至连一秒钟都可以长得使人在瞬间变得白发苍苍。
而世界却又在刹那间倏然晴好,那蓝得让人心痛的天空,甚至让我有一种仿佛从长久的黑暗里突然重见到光明的不适与震动。既然上天有这样美好的面容,为什么她要在这贫瘠的土地上却时不时地摆出一幅狰狞面孔?!
所有在沙尘暴中躲进车里的人们此刻都纷纷滚了出来。每一个人的苍黄的脸上都分明地写着怨天尤人的神气。而在我身边的那对父子,正拍拍衣服,重挎起他们的箩筐上路——平静得简直令人忧伤。在几十步开外的地方,我听到男孩子甚至唱起了歌谣。他的父亲也在歌声中把步子走得一晃一晃。
——我所以一向顽固地看不起那些文弱或者假装文弱的人。
这个时候——也就是在我们被堵车长达十几个小时之后——终于从望不到头的前方第一次传来了汽车引擎的声音,这简直就像是天籁。而我在舒了口气的同时却又无故地感到一丝怅惘。当我再一次往那对父子走去的方向看去的时候,波澜起伏的山路上,除了连绵不断的无穷尽的山坡,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老大已经坐上了驾驶座,而我们与这个小山村的不期而遇也就要结束了。我想从今以后,我再不会与这个山村相遇。就像熙熙攘攘的街头,偶尔擦肩而过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人。我也许会怀念他,然而面影却会越来越模糊。
车缓缓地开动,沿途还留有一些零星的鸡鸣和狗吠的声音。老大还在抱歉自己选错了路径,否则这个时候,我们早就已经舒舒服服地围在一起喝酒吃肉了。可是我很感谢他的失误。
人生中总有许多的风景,它必须发生在不可预料的过错甚至疼痛之中。
在转过了无数道弯口以后,在颠簸到几乎要发疯时,山突然在我们眼前消失。也许我们本身就已经在山的高度上了吧。前途开阔而苍茫,很适合路过的文人骚客惊叹褒扬、感慨发抒或者缠绵悱恻一番,当然也会有凄楚。
当你的视线在浸泡了几十个小时的灰暗昏黄以后,如果眼前突然展开一幅阅不尽的绿意,并且坑坑洼洼的土路也突然换成了水泥马路,或许你多少就会知道什么是苦尽甘来的味道,和柳暗花明的意义。
然而这里依然沉默——沉默是北方惯有的表情。也是这沉默,后来却蓄积了北方豪迈坦荡的热情——风吹过我从未见到过的广阔,可是连如此庞大的风也依然平静而冷漠。像一个为爱而留守到白头的女子,情感的热力已经内化成她庄重的额头,朴素的衣襟,以及徐步走过人们身边时,她稳重矜持的表情。
——一切也许可以不言自明。
在我们前方,有一句古诗此时正款款走来——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我把头伸出窗外,想象着底下是飞奔而去的骏马。在我身后落了一地又卷起千丈高的红尘中,我的身影若隐若现着一种豪迈与说不尽的苍凉。而在我眼前那正驾着金色的马车浩浩荡荡迎来的,不是别的,正是黄土高原上那个令我如痴如醉的、辉煌而雍容的晚照。
——我恨不能融入其中。
而又一 些偶尔散落在路边的野花丛中,那精致到使人揪心的美艳,终于成了近在咫尺、可以把握的慰藉。
我一边狂喊着停车停车,一边在车还没有停稳的时候滚下车去。我完全是出于本能地折下了一大捧花——从前我并不是一个爱花的人——然后直对着哑口无言的同伴们傻笑。我突然间感到幸福。
可是不要再告诉我什么路边的野花不要采,不要再说什么“严禁践踏草坪”,不要再说这个不许那个不许……那全是些废话。在北方没有这么多规矩。在北方,野花就是要被大把大把地采来献在亲爱的母亲胸前,或者亲手将她插在心爱的人的头上的。在北方,草就是用来被人们奔跑的,不仅如此还要被马和牛羊奔跑,不仅如此还要被它们啃咬。在北方,一切都面向它生命的极限,一切都可以为另一个目的而慷慨地倾其所有,甚至一切都可以被摧残、被打倒、被肆意的生命力踩在脚底——然后,当又一个春天到来的时候,它们重新生长和蔓延,重新经受严酷的考验,重新抵达生命的又一个极限和又一次的张扬。
当我捧着那一大把白色的和紫色的花重坐进车里的时候,我的同伴们依然对我的举止心有余悸,目瞪口呆。管他——
我微笑着告诉老大:这些花我要送给你的母亲。
20050126 16:03
发表于 2005-3-2 23:23 | 显示全部楼层

《从长安到天堂》

阿末,对不起了。早前电脑硬盘坏了,所有数据资料文本全丢失,包括你发的东西。郁闷不必说。
     从长安到天堂,一路风尘,心灵跋涉、游走,触觉无处不在,许多背影留下。不似余秋雨式的宏大文化气息扑面而来,却有自己的心灵体验与穿越,卑微的感怀。这篇到哪里都是精华。
 楼主| 发表于 2005-3-3 03:47 | 显示全部楼层

《从长安到天堂》


(十四)
到达延安的时候,是清晨时分。我的毛衣突然像薄了许多,我的脖子也开始萎缩。从车上下来的那一霎那,我似乎对当年辗转奋斗在这块土地上的革命者的顽强,有了全身心的领悟。在我的脚接触地面的瞬间,我甚至小心翼翼并且有些惶恐,像是生怕踩到了那遍地都是的烈士们的胸膛,像是怕惊动了他们终于获得的那来之不易的安宁。
延安大学于是挺立在了我的眼前,要抬起头,才能看清那排字幕。晓已经在那里等我们了。她红红的鼻头令人怜惜,也宣告着她的热情和等待已久。
此时的校园分外冷清。在四周重峦叠嶂的包围里,它似醒未醒在深秋的薄雾中。安详、宁静、厚重而隐忍。
让我永远也忘不掉的一切里那最难以忘怀的,是延大校园中那一长排浩浩荡荡而又层层叠叠的窑洞。洞门外飘摇的衣衫告诉我,那里还住着许多的学生或者教师。我已经激动得又近乎发狂了,穿过楼边的水泥地,奔过黄褐色的土质操场,深褐色的窑洞于是像一堵厚大的围墙向我倒过来,目不暇接,心也同样无法暇接。而它们又高高在上,欲压而未压地向着我。
不要嘲笑我的少见多怪,冲动的人就是这样肆无忌惮的。我请求我的同伴们再不要嘲笑我的任何举止,因为这是在北方不是吗?
老大帮我拍了很多以窑洞为背景的照片,在浓重的黄色的包围中,我发现自己也被渲染得黄而且浑厚。然后我爬上去,要爬很久很久,要爬得很累很累,可是一向慵懒的我,完全沉浸在了某种激情之中。这是我向往已久的北方吗,这是我听说过的窑洞吗,我是在向她靠近吗?就要到了吗?
但是我不能破门而入。也许这些窑洞里的人们,睡的还正在睡着,而起的也许已经出门,也有偶尔探出身影的几家,那或许正在忙着动身。我在附近转悠,莫名其妙地感到馋涎欲滴。然后被老大拉走,他抛出一个更大的诱饵——去看真正的土窑。
也是在山上,然而更高。土窑的主人是一对老夫妇,老到已经很老。太阳此时已经到山颠了,他们正晾晒一种植物的种子,为来年留种。我不预料这样伛偻而萎缩的老人,会有这样惊人的力气与热情。他们随便端起一满筐的东西,然后又迅速地发现了我们。男子似乎相对地都要沉默一点,女子则相当好客。这是我在北方初步的感觉。
这一次也是老奶奶带着我们挤进她的窑洞。在进门时我被狠狠撞在了门框的上沿,于是立刻有眩晕的感觉,老大却安慰我说还好,只是一个大包,没有流血。只是一个大包——真的是还好。然而即便真的流血了我也无暇顾及。我甩了甩头振作精神。后来奶奶说这是毛主席曾经指挥过战争的地方。我肃然起敬。
奶奶很热情地把我们一个个按倒在大炕上。好大的炕,几乎铺满整个窑洞。可以看出,她还是一个很贤惠很爱整洁的人,因为尽管朴素,拥挤,然而窑洞内的一切都仅仅有条,而且炕上的许多条被子齐齐地叠在那里,偶尔露出平整的补丁。
整整漫长的一生都生活在这无穷尽的山间无穷尽的苦难的煎熬里,然而他们脸上层层叠叠的皱纹依然丝毫没有屈服的意思,它们甚至像春天到来时满山的红杜鹃那样绽放,在风吹雨打里燃烧和熄灭着自己的生命。
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从来没有过怨愤。比如关于青春,关于爱情。
离开的时候,奶奶握着我的手送行,我们曾在窑洞前有一张很亲密的合影,此时似乎有了些感情。我对她说以后会再来看你,可是我还有再去的时候吗?可是当我再去的时候,他们还能在那里等我吗?上帝会允许人老而不死和允许我实践这个真诚却又无可奈何的承诺吗?
20050126 18:34
 楼主| 发表于 2005-3-3 05:22 | 显示全部楼层

《从长安到天堂》

明月,读到你的话,突然很感动
那些天每天写字,觉得很开心
可是已经不太有这样的机会了
总是无可奈何
其实发给你的还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后来又有了很多……
无论如何吧,我只是想告诉你
谢谢明月!
发表于 2005-3-3 09:06 | 显示全部楼层

《从长安到天堂》

没什么可说的 文笔好才思也跟得上  继续
发表于 2005-3-3 17:12 | 显示全部楼层

《从长安到天堂》

路很长文字也很长。学习。
 楼主| 发表于 2005-3-4 02:26 | 显示全部楼层

《从长安到天堂》

(十五)
路遥的坟墓居然就在这个山头。文汇山——名字并不响亮。
可是让人十分难过。
在他的墓前我也无话可说。
“像牛一样耕耘”——这是质朴的墓前唯一璀璨的东西。可是却愈加地令人难过——悲从中来。生命是怎样的微不足道。作家躺在这里,荒草萋萋,在他低处的刺枣熟了,红艳艳的,引来一大批儿童,然而他们塞满了肚皮和口袋后也就走了,偶尔有几个留下的,当他们把核吐在墓前的石桌上以后,他们也走了。
作家依旧躺在那里。生活在继续。我们来过,留影,虽然也曾祭拜,也曾叹息,可是后来,我们也走了。
翻过那座山,就会到达一个宁静的村庄。当我站在山顶张望的时候,是它的炊烟告诉了我它所具有的品行。一切都过于沉默,过于压抑。躺着的路遥是这样,跑着甚至抢着刺枣的儿童是这样,甚至连狗也是这样。它们几乎善良到不忍心吠一个陌生的人。
我说过,北方的沉默与爆发总是相间而行,似乎很少有过渡的状态。大多数时候他们隐忍,然后在忍无可忍时一泄长久的郁积。但是也许我并不了解他们——我凭什么了解他们。
可是我一样无法忍受。
我决定要来一点刺激的,我决定直接从山顶冲下去,有一处山坡相当颓废,很少有高大的树木,我想那会是一个冲锋陷阵的好地势。
我的同伴几乎没有太多异议,可是有几个娇弱的女生是可以网开一面的,自然我也舍不得她们冒险。然后有准备的人就行动了。我于是发现自己消失在浓重的惊心动魄和滚滚尘埃里。我在最后的那个急刹车时几乎要崩断几根神经。我突然很想哭——我为什么要在这里,用这样的方式自虐和虐人?我究竟为了证明什么?最终又是不是可以得到确证和真的得到了确证?——确证又能带来什么?
面对黄土,我发现自己一次次地陷入神经过敏里,发现自己变得匪夷所思。
而那天的晚餐,我真正见到了北方的男子和他们喝酒的姿势。虽然在西安的时候有许多北人,然而或许有太多的原因,使我只看到他们略有矜持的表情。可是今天却不。因为我们是在真正的北方。
我很后悔没有生就一副好一点的酒量,更后悔连勉强的酒量也没有生就,甚至不争气到竟然还要酒精过敏。可是兴致来时,人也许真的可以死不足惜。我喜欢那种至性至情的人,所以我也一直在努力做这样的一个人。所以那一次我并没有受任何先天不足的影响——虽然后来我喝得死去活来,虽然后来还连累了好些人一夜未眠,虽然以后还常常要因此而被禁止喝酒。
事实上很多事情的发生都起因于一种很微妙或者很不足道的原因甚至没有原因。比如只是因为一句很豪迈的话——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我在自己还很小的时候就很盲目地对北方产生了好感,后来又兼及一切。它还使我后来不顾一切地走到了西安,并且后来又走到了陕北——并且喝醉成这种样子。
我一直想成为一个豪迈的英雄,一直执拗地以为北方就是产生这种英雄的沃土。——可是我在北方的时候没有成为英雄。
20050126 20:15
发表于 2005-3-4 03:50 | 显示全部楼层

《从长安到天堂》

今天读了一个人,阿末.今天读了一篇文章,从长安到天堂.仅此而已.
长安,多么美好的字眼,梦萦千百回.有福的人,到过,爱过.仅此而已.
 楼主| 发表于 2005-3-4 04:20 | 显示全部楼层

《从长安到天堂》

即便仅此而已
阿末依然唯此足矣
感谢半条……
 楼主| 发表于 2005-3-5 03:51 | 显示全部楼层

《从长安到天堂》

(十六)
前往统万城的路上,我真正见识了荒漠以及荒漠那冷静至极的惊心动魄。我也终于知道什么叫理屈词穷,什么是无以复加的美以及心动。我在那里感觉到一种深刻的贫乏,从语言一直到心灵。我知道即使我翻破所有的辞书,学遍所有的语种,也不能表达出自己当时那种难以言状的感动。
如果我说那一路上人所能见和不可见的一切都是那样的明晰,如果我说天是那么的蓝,云是那么的白,树是那么的绿,沙是那么的黄,我是那么的激动,激动到甚至有一点沉重,也有一点疯狂。这样的语言一定苍白到了令人觉得可怜的地步,可是我不能也不愿意换用其他的字句。而面对那精湛的一切,我始终挂在嘴里的,挂了一路的一句话,也只有三个字:好美啊!如果还要加一点什么,如果还能够加一点什么,那就是在我感到实在无以言表的时候,连三个子也不够的时候,狠狠抓住随便哪一个人的胳膊,使劲地摇着那个人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么美,为什么要这样美?——而我明明又确定他根本不知道为什么。
并且这夸张的一切完全不需要夸张,不用夸张,在那里一切都顺其自然,包括几近疯狂也是。
我忽然想到一段关于诗歌的古文——也许古文用在这里稍嫌矜持,但是这一次却比较过瘾——“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多么经典。
眼前于是倏然出现一个心灵被撼动得无以复加因而无以表达的疯狂者的形象——多么幸福而又不幸的形象。感受的丰富,为什么反而使我们的表达变得更加虚弱和无能为力。以至于我至今找不到可以形容当时心境之万一的言辞;以至于我至今都感到对不起那些景致和自己曾经有过的心境;以至于当我此刻欲言又止、欲说还休的时候,心情会是这样的紧迫和郁闷。
——以至于,我似乎已经在喧宾夺主、南辕北辙、逐末舍本了。
而那一切也真的只有在亲自看到的时候,才会知道并且从此确信不疑。
大部分的荒漠都无一例外地长着同一种植物:冲天柳(或者也叫刺柳,但是我更喜欢前者,因为它有一种激越豪迈的感情和气势)。听说它也是柳树的一种。可是柳树,在大多数人的眼里,它是怎样风情万种的植物啊。在无数文人骚客的字里行间,它又是多少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产生和结局的背景或者象征。
但是不。
冲天柳有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秉性。它的每一根枝杈都独立地从沙土中长出来,犀利而劲拔地冲向天空。它们所标榜的并非高度,而是永远冲向云霄的生命的姿势。它们超拔在沙漠里,就像凝脂的锦缎上绣满了怒放的花朵。美,而且坚韧。
那一望无际的也许连接到天空和海洋的荒漠,把原本粗旷的一切又都衬托得很精致。人也在其中感觉到从来没有过的渺小,像掉进深海里的一粒沙,见证着从四面八方涌来的风景。当统万城在我们眼前蜿蜒着一字排开的时候,它的壮阔也在苍穹中成为一排鳄鱼嘴里牙齿的化石。
统万城是古时候一座匈奴的城堡。它的全部建筑都由巨大的石头堆垒而成,而那些石头也像当初散落在战场上的那些高傲的头骨,以它们白色的质地呈现着贵族的气质。
三三两两而来的人们散布在连绵不断白色的城基上,像秋叶飘落在苍茫的雪地。风把他们吹向东西南北的无论什么方向,他们于是飘散又聚集,聚集又飘散,有一些叶子,他们两片两片地叠在了一起……
白色的主堡从远远看去,像屹立在海边的一颗陨石,像偶尔飘过天空的一片云,或者像是一个对远处有所张望和期待的人。它是那样突兀,似乎眷恋着什么,又像是要纵身跃入那无尽的海的苍穹。它高得让人无法在它的脚下张望到它的顶部。
也许太伟大和壮阔的东西,都只能在远处观望吧。
——让我再一次哀悼自己的匮乏以及渺小。
20050123 23:33
 楼主| 发表于 2005-3-7 02:31 | 显示全部楼层

《从长安到天堂》

(十七)
在城的范围以内,有许多也许从前曾经很适于放牧马和牛羊的草地。她们一一温柔娴静地横躺在那里,敞开酥软的胸怀,承载又哺育着来来往往的生命。可是后来她们也苍老了,她们的乳汁被渐渐汲干或者四散流溢,如今只用一种模样,依然在那里坚定不移。
我曾在那里犯下一个错误,对着几匹觅草的马喊出很大声的牛的名字,并且还冲着很多人这样喊。他们都笑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丢人。可是这只是丢人,随之而来的却是痛心,为什么这些马都会像牛一样忍气吞声呢?是我错认了它们,还是它们介绍错了自己?还是它们根本就不清楚了自己,迷失了自己?那征战疆场的骏马,是这样安然、萎顿和肥腴的吗?我不愿意相信。
在树下休息的时候,有一个老汉牵着一头驴经过。他的驴很痛苦的样子,身侧的破筐里,唧唧歪歪躺着许多破东西,我无法一一辨认。而老汉自己,我不知道他的表情的意思,或许他的皱纹太深,影响了我的辨认,或许是我根本没敢去辨认。或许我总愿意让他会比驴有着更多的复杂感情,所以不敢妄加定论。
然而当我正预备为之黯然神伤的时候,他塌了方的下巴一动,竟冲着远处唱起了歌谣。——这里的人真的都会歌谣。那辽阔的天地催生了他们的歌喉,无数的母亲教会了他们歌唱,以及教会他们在面对艰难的时候,依然含泪而歌的勇气。——然而我害怕是自己美化了这种勇气。
所以我宁愿糊涂,不要听和探究那些也许正确不过的答案。——我不要答案。
老汉的歌声飘向另一个远在我们只看得到深蓝色衣服的人影处,而我们也大概能够辨认出,她原本是坐在树底下的,此刻却正在站起,然后转身。她的脸模糊不清,她的轮廓也显示不出她的更多讯息,而她的歌声给了我们许多故事以及关于故事的想象。也许她也并不年轻,也许正接近如血的黄昏——如血的黄昏。这是一个多么美妙的词汇。她让我宁愿拾人牙慧也一定要摆放到自己的字里行间里,摆放到那串信天游所从来的那个女人的位置上。
然而这是他们之间关于生存的交流吗?——
不。在我发挥想象之前,我应该先问清楚,生活允许我做浪漫主义而又不负责任的猜想吗?当我此刻正安坐于冬季的暖室,喝着热茶检阅自己的心情,我是否可以真正抓住我曾见到的人心,我是否有可能完全或大体上不扭曲别人的心境?我可以、我有可能为那些苍老而依然坚韧的生命代言吗?
不能。任何一个问题都会使我汗颜。我相信有时候它也同样可以令一个作家汗颜。而汗颜常常又会使我们无言以对我们所面对和感动的一切。当游船上的所谓文人骚客在他们偶尔的路过时,浅吟低唱着乡村的素朴生活,那唯美的文字间,或许是可以滴出眼泪和血汗来的。
所以我禁止自己的一切幻想和自以为是。尽管我原本远可以把这段关于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歌谣的文字写得很美或者很煽情。然而够了,到此为止吧。
所以至今为止,我可以很负责任地记得和写下的是:当时那个女子唱出了让我觉得很缠绵悱恻的歌(缠绵悱恻,我所认识的这个词完全有着深厚得多也伤感得多的意旨)。而萦绕不尽在天空、大地、树梢、石头的逢里、牛马的鬃毛和我的耳际的信天游的余音,为什么却又一漾一漾地充满了生活凝滞的重量,充满了生命碎裂下来后那纷纷扬扬却又再不能高飞的尘屑。
20050128 0:19
 楼主| 发表于 2005-3-8 06:57 | 显示全部楼层

《从长安到天堂》

(十八)
突然很想在那里大声叫喊,叫出一种同样不染尘埃的嗓音,叫出一种无词的言语。叫给大地和天空听,并且不要它们的回应。叫给石头们听。也叫给自己的耳朵和心灵听。也许在聒噪的城市,已经再听不到这种传播得如此纯粹的声音。因为在那里,一切都是要经过转弯抹角的方式抵达的,有时候并且要经过金钱——哪怕只是为了听听远在他乡的母亲们的声音。
然而,即便是声嘶力竭的叫喊,在这里也多么的微不足道,所有的声响都将融入荒漠广袤无垠的空旷和沉寂里,而人将在那里学会他向往已久的谦虚、厚重以及胸怀坦荡。
当这样喊着奔跑在沙土上的时候,我突然有一种奔跑在坚韧而温暖的皮肤上的感觉,她吸引着人深陷到她的温存里,同时又给人一种支撑。她把坚硬的骨架深深埋藏,让它在必要的时候显形又在不必要的时候消隐。
沉醉其中的不只是我这样的人,也不只是我一个人。
我在经过一个画板上依然空白一片的,正凝神观照的画家的时候突然沉默和驻足。或许真正的交流和领悟是在这种沉默的凝视中吧,或许是在无声与无声的对抗中,是在相互抗争的被折服中,是在语言和举止无法到达的莫须有之中。或许从前的诗人是对的: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
然后我继续前进。而实际上这里根本无所谓前进或者倒退,这里的方向向四面八方敞开,这里的每一点都可以成为起点,每一点也都可以成为终点;这里的每一个方向都可以成为向前追逐的目标,也可以成为向后投靠的支点。这里展开了一幅在城市中早已被埋葬的、关于生命存在的原初的地图。这里没有山重水复,也没有走投无路。这里只有一种领悟以及包容:领悟那生命本来具有的质量和那与生命同在的气息;包容那不可避免的孱弱和忧伤。
人们在到处都是方向的地面出生和行走,以每一粒沙所在的位置为起点也以每一立沙所在的位置为终点。然后被沙埋葬,然后又化生为沙。
对面统万城的城根上,有一群孩子正在捕蛇。如果这只是一种游戏,也许我们可以一笑了之,或者去阻止他们轻而易举的冒险。然而当它实际上是保存生活的一种手段,是孩子们幼小的手用以支撑整个家庭的命脉的方式的时候,我只能欲言又止。
欲言又止——当你明明知道面对的是一种巨大的摧残与伤害却又不能去阻止的时候,当你只能欲言又止……
然而我对自己处境的同情决不会多于对他们的遭际。我甚至突然意识到有时候心灵感受到的伤害也许根本是无足轻重的,当还有很多人还没有能够找到他们的心灵,当他们正苦于无法找到他们的心灵。
廉价的同情与规劝都不能解决任何实际的问题,甚至连同情的眼泪也不能,连所谓的支援也不完全能。
很多时候我并不是无望,我只是感到那种希望的渺茫以及想要接近它的艰难。就像我如今究竟要怎么做,才可以让这些冒着生命危险却又似乎嬉笑玩闹着的捕蛇的孩子们回去,上学、玩耍或者仅仅是睡觉?我要怎样才能让它们永远不再接近这危险的勾当,并且又完全没有后顾之忧?我要怎样,才能够至少是看到,他们即便捕蛇也不是因为迫不得已,而只是因为好玩而已?
我知道我无能为力。而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在另一种意义上的以捕蛇为生的人。
拯救——这个词有时候简直荒唐透顶。甚至连同情也一样。
20050128 1:22
 楼主| 发表于 2005-3-8 07:43 | 显示全部楼层

《从长安到天堂》

补充前言

北方有一种过于虚渺的具体
空旷而压抑
我一直找不到一种
最合适的表达心情的文字
每一次写作
都是一次失败的寻找
也许总会有一天
也许总会有一天吧
我会接近那沉重的爱意
20050105
《从长安到天堂》
——给西安、皮皮和我自己
我希望可以永远读书写字
做梦和发呆
还有走自己的路
第一篇: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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