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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长安到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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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27 18:0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一)
我喜欢在word文档用红色的字体书写。
喜欢未受污染的黑色的夜。白色的雪。
喜欢北方。
喜欢一个人穿行在古城的大街小巷。喜欢看人们的无所事事以及他们在我身边的匆匆而过。
每个星期总有一天,我会努力让它属于自己。从古城墙的西南角出发,带上不多的思想和尽量多的体力,无目的而合目的的游走着。
游走是我很喜欢的生活的姿势。
很多时候我会选择先从环城公园开始,因为那里人比较多,树木也多。我是一个喜欢在人群中孤独的人,所以这一带对我很适宜。并且我也喜欢那种在围城之外又对围城有所期冀的感觉,自然,这是自以为是。
有时候我也会突然从朱雀门或者小南门那里拐进城墙以内去。一墙之隔的落差其实很大,贴着墙的那条小巷,一如既往地充斥着一股从灰白水泥的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阴森与苍凉。寂寞而火红的灯笼也从来没有改变它。
可是苍凉,这个词用在这里,是有一点委屈的。何况我是那么喜欢这个词。
本来,自然界也是荒凉的。可是自然的荒凉会令我们心动,这里却不能。这是一堆挂着鸟笼的也住人的民居,然而却既没有人气,好像也没有鸟气。这样说,我不是指责这里的人,完全不是,并且连半点的不敬都没有。我是感到同情。
沿墙根走的时候,我喜欢仰着头,喜欢去猜测在那城墙上发生过的故事——尽管我对历史几乎一无所知——喜欢猜想着从前有一个女子,曾和她深爱的男子在这一带生离死别;猜想偶尔从我身边走过的那个人,会不会就是他们不幸而幸运的子孙。可是他看我时候的眼神是那么警戒而迷茫——应该不是,那么或许是下一个向我走来的人。
这种期待可以使我忽略掉很多东西,比如疲惫,比如我自己是谁。
然而这一带毕竟太凄凉,所以更多的时候,我会沿任何一条可以拐弯的路朝北走。在城内,我永远不用担心自己的路盲会发挥什么作用,这是一个想迷路也迷不了路的城市。而且很奇怪,在这样一个方寸之地,居然没有一条路会走到尽头。所以我一直也没有找到那种山重水复疑无路的感觉。
走出苍凉,人便会进入繁华。
和许多没有到过而只凭想象的南方人的观念完全不同,古城也有它的先锋与疯狂。有炫耀的灯光,后现代的舞步,进口的香水和会讲多国语言的卖土馍的老太太。这是一个包容了古今中外的世界。
晨钟暮鼓。深远的历史感来自浪漫主义的想象。厚重在被颠覆,一边被挖掘,一边又被埋葬。没有人不喜欢拆拆补补的游戏。也没有哪一个城市可以逃脱被改写和要求改写的命运,坚持是这个时代最可笑的品格。
然而我依然喜欢这个有形式也有历史的城市。
虽然后来我被进入钟楼的铁栏所拒绝,虽然许多年我也始终没有真正碰触到那一面高耸的红艳艳的鼓。但是当它可以被任何一个人——无论他是否吃斋念佛、是否虔诚甚至是否只是在作秀——触摸和敲响,我满足于这种被拒绝。
在它的下面,在那个四通八达的地下通道里,我感觉到自己是这个城市一颗带着伤痕却依然跳动不息的心脏——可是,虽然我似乎只跟外面的世界隔了一层薄薄的胸腔,却又显然是隔着一道不可逾越的生命的距离。
20050119
(二)
这是一种多么奇妙的情形,一些素不相识、互不相干的人——他们也许来自这个世界的完全不同的角落,分属于地球的完全不同的经度与纬度的结交——却因为某种原因或没有原因,在某一时刻——这同一个时刻,共处又错过于古城这狭窄的胸腔里。地下通道那暧昧而玄幌的灯光,并没有帮助人们更清晰地记住彼此,当然也没有能够影响他们辨认出相互之间的陌生。
这是一个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这是一个可以用来回忆阳光的地方。
这是一个故事也许来得及发生却未必来得及发展和结局的地方。
这是一个滋生梦或者空洞的地方。
各色人在这里汇集,平等享受着他们不平等的遭遇以及心情。或者没有心情。
比如那个怀抱吉他的年轻人,他手中颤抖的琴弦,是这个城市跳动的心弦吗?为什么它们如此相似:强劲而虚弱,坚定而惶惑,期待着施与以及被施与。在这个众声喧哗而又没有主谓宾的时代,不再有任何一种声音可以掷地有声。感动人的总是人自己的感动,被感动的也只是因为人愿意被感动。
——若有所失。可是我依然情有所衷。
很久以后我一直念念不忘这穿古都的胸而过的情形,一次又一次,我在寻找不同的怀抱吉他的人,同时找到怀抱吉他的人的不同以及我自己的不同。我很想知道那些紧紧拽住梦想不放的人,是不是后来也会被熙来攘往的人群所怂恿。我想知道他们的消失,会不会也动摇了另一个人的坚持。
梦和理想只是黑暗里的一线光明,无法在阳光普照的世界丛生。
当一个乐者在地下通道隐身,就像许多年前的那个诗人在镜中的黄昏转身。后来阳光又溅满了他们纯净的外套。我依然想知道——我有这种执拗想知道,那镶嵌在他们心灵里的从前的歌声,是不是也已经同时隐遁。……消失殆尽。
我是这样一个想入非非的人。
“当凄凉的胡琴
被浏亮的脚步
尘封
地下通道里
想起了最为玄煌的吉他
和萨克斯的声音
苍老与皱纹
延展成淡然无味的
红润
沙漠正演奏欲望的深情
弥漫了千年的愁绪
是弧光灯下
萦绕又死掉的生命
胡须长不过青丝
镂空了心的大地
如今已掌上了
泯灭时间的灯
而心灵
今夜在何处安顿”
这是很久以后被我自己命名为《在地下通道》的一首所谓的诗。蹩脚的文词预示着长久以来我的情思的中止。在没有梦与依靠的世界里,我的挣扎像一具离开了海洋的鲨鱼。而古城墙上那断断续续的灯笼,为什么依旧那样不懂体恤地在远处红艳艳地招摇——当我走出这梦与理想的地下通道。
20050120
(未完)
发表于 2005-1-27 18:28 | 显示全部楼层

《从长安到天堂》

回望长安绣成堆。
重上去,继续。
   “很久以后我一直念念不忘这穿古都的胸而过的情形”,这种句子读来别扭,其实可以断句或者其他的。
 楼主| 发表于 2005-1-27 18:31 | 显示全部楼层

《从长安到天堂》

感谢明月
其实我已经写好差不多两万字了
只是怕拿出来太多污染太严重
而且看的人也会没有耐心
所以就这样试试看
发表于 2005-1-27 21:53 | 显示全部楼层

《从长安到天堂》

两万字也忒吓人了吧,呵呵。一次少发点好些,许多人受不了的哈。
          要不你发一份到我邮箱(gwchq@163.com),时间不够用啊,我会尽快抽时间看一下,学习学习。
 楼主| 发表于 2005-1-29 05:19 | 显示全部楼层

《从长安到天堂》

(三)
当我一步一步脱离地下通道的阴郁;当我的头一点点浮出地表;直到完全曝露在古城最中心地带的阳光雨露或者晓风残月中;当我忽然从封闭进入开阔——尽管这样的经历数不胜数——我依然每一次都不可避免地要感到难以名状的眩惑。
我不知道那些从我身边迎面走来和背身而去的人们,他们会不会有着和我一样的对于世界的猜测、怀疑以及莫名其妙的感伤。在这个流行作秀的年代,我对真实产生了更大的惶恐。
我绝对不是一个够格的颓废或者衰败的人。这样自命的话我只会感到太自以为是——虽然我一直很想这样自以为是。我一直搞不清楚的是,为什么自己总是不经意就给人造成很阳光甚至几乎要璀璨的假象,我甚至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只是假象。
可是当我如今一个人站在古城最中心的广场,当我面对着这个看似繁华富庶的世界的时候,我的阴郁明明盖过了所有光芒——连夏天最尖锐的那一道阳光也不能穿透。
比如我脚下“世纪金花”那凹陷的高贵。我也曾不止一次的走进那个代表着某一种指数、阶层、消费能力以及身价与品位的地方。我庆幸囊中羞涩的自己并没有对它产生不切实际的奢望。走进它无非是想了解一种自己的世界以外的中国现状,或者说古城的一部分现状。更多的时候则仅仅只是为了上一次免费的、也干净得多的厕所。我不曾预料一个高消费的地方也会在客观上帮助一个穷学生节省下口袋里的两三毛钱。然而那的确是我与它之间最亲密、也是唯一的一种接触。
后来在出口当那个穿得很英武的保安,在以他职业的敏感与操守匆匆一瞥了我的两手空空之后,那迅速从下方往上移动最后又短暂落脚于我底气不足的脸色的眼神,让我义愤而忧伤。
突然间我想到那些被牵扯在贵妇们手中或者蹂躏在怀里的狗们。我知道这样想有多过分——但是请原谅一个愤不起来的愤青的郁闷。我很想知道那些衣冠楚楚的、点头哈腰的、辨认脸色的、高傲而空洞的人们,当他们脱去威武的制服,和心爱或者不心爱的人拥挤在一个狭隘甚至阴暗的空间里时,会不会也突然有过深刻的感伤。
但是不去管他吧。我好不了多少。
可是在这个差不多是古城最繁华也最有性格的地带,我却要这样不识抬举地感到茫然,这很奇怪,当然也会很扫兴。
又比如那一顶顶回民们白色的帽子,就像那些包围着这一堆高贵建筑的古旧而更高贵的城墙,总是要让我产生关于浪漫与颓败的遐想。我总是对那些在繁华中坚持原初的人有特别的好感,哪怕那只是一种假象。再比如偶尔几个穿街而过的昂首挺胸的喇嘛。我很奇怪会在这样的年头在大街上也能公然见到喇嘛。我向来比较少见多怪。然后就会傻傻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发呆,搜罗着所有能跟这样的背影牵扯起来的信息,想象着他们的生活以及心情。我想很多时候是我过多地赋予了他们关于浪漫与神秘。可是他们确实连接着一个远要宽广的世界——那个很多“傻瓜”都情有独钟的世界。
可是它真的存在吗?它在哪里?
20050121 14:42
 楼主| 发表于 2005-1-29 05:19 | 显示全部楼层

《从长安到天堂》

(四)
  ——西藏!
  我曾经以为,答案应该是这样的。
  我甚至以为当初从南方北上,就可以接近她。可是我多么幼稚。我居然以为在西安可以看到西藏!——我多么幼稚!
  但是今天我不想说西藏。我不想污染她。至少我不能,至少现在不能。
  所以眼前依然是西安拥挤的车道,人行道;依然是路上陌生的人,路边不知道算不算陌生的房子。——我在一个莫名其妙就喜欢上了的城市,想着莫名其妙的心事。
  所以把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把刘海狠狠地垂下,把衣领竖起,把脚步走成地砖的格式,把眼睛腾空。我就这样走在散落的人群里,与他们相互观赏,或者彼此成为风景。
  朝北走。
  朝北是我最喜欢的方向,走是我最喜欢的姿势。所以朝北走。
  走出北大街,走出北门,走过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公车站牌,走过尘埃与嘈杂,然后就会看到与城墙平行而过的火车。很奇怪我每次都会在那里相遇到火车。有时候它正往左走,有时候在往右走。有时候是准备往左或者往右走。
  左边是西。
  西边是生长着我的梦想的地方。很多次我爬上火车道的边沿,试探着自己有没有勇气在它缓缓而过的时候,接受它深情而沉默的召唤。有几次我几乎真的就要听从那种召唤。可是那些从透明的车窗玻璃探出来的眼神冷却了我的心。
  不。这不是驶向梦想的火车。不是这一趟。
  前往那里的人们不会有这样飘忽不定的惶惑的眼神,不会有这样倦怠的表情,不会有这样疲惫的身体和他们与我之间这样陌生的感觉。
  右边是东。
  东边是太阳升起的地方,也是在我身上产生与众不同的向心力的地方。是我的故乡所在的地方。
  当火车向右开过。我却常常反而因为激动而呆若木鸡。
  上去或者不上已经不再成为问题。因为东方,那是一个给我安慰又使我恐慌的地方。家是用来想念的——我记得曾这样跟很多人说过。所以我需要它但是却选择了离开它。如今也只是两两相望。只是相望。
  
  然后我长时间地站在高架下。感受着火车从我的头顶缠缠绵绵地经过,感受着它撕心裂肺的呼喊,惊天动地的颤抖,和到头来化作一阵长啸的洒脱。
    在我的头上,有一条铁轨,它通向梦与故乡的两极。一个往东,另一个往西。其间,正有火车呼啸而过,载着无数人的——却不是我的——目的或无目的。而我站在中间,没有离故乡更近一点,也没有离梦更近一点。
  我也曾站在那里,猜想如果高架会突然坍塌;如果开往故乡或者梦想的火车会不小心压到了我,把我压得粉身碎骨;如果妈妈一生的爱与付出有一天变成了一团血肉模糊;如果我再也不能看着火车经过……如果。每一次就这样,直到猜想到无力去猜想,不敢去猜想。
  因为,妈妈一定会哭。也许,不只是哭。……
  所以我要拼命跑出那道高架。仅仅靠住对面厚厚的城墙。高架似乎在我垂下眼帘的同时坍塌,也在我睁开眼睛的刹那复原。然后我抬起头,天空有着异样冷静的表情,看不到有鸟飞过,也听不到有谁在哀吟。
  古城的天空向来少有阳光灿烂的时候,就像她沉重而忧郁的气质,就像我年轻却步履蹒跚的心。
20050121 19:39
发表于 2005-2-2 05:11 | 显示全部楼层

《从长安到天堂》

“这是一个想迷路也迷不了路的城市。而且很奇怪,在这样一个方寸之地,居然没有一条路会走到尽头。所以我一直也没有找到那种山重水复疑无路的感觉。”
        ————和我的感觉一样。
很有质感的文字。
 楼主| 发表于 2005-2-22 00:45 | 显示全部楼层

《从长安到天堂》


(五)
    然后我必须返身往南走。
虽然南边并不是我喜欢的方向,可是我必须向南走。
天就要黑了,我一个人,也已经走了太久。虽然我并不感到很累。
返回的路上,似乎总是多一些苍凉与悲壮。然而苍凉与悲壮,这是英雄们的词汇——当他们鏖战而归。而我只有落寞与凄惶。不像出发的路上,还多少带着些不甘寂寞的激情与向前走去的坦荡。
风已经有了一点凉意。迎面走来的包着头巾的一个妇人提醒我,这已经是一年中秋末冬初的时候。而我还只穿着一件单衣,风穿过我与它之间的空隙,我又缩了缩低垂着的头。我的母亲是最了解我的,她知道我从来不会量温穿衣。可是后来我却逃出了她的了解所及,在一个遥远的城市,以她的无形的精神而不是衣食,温饱着自己。
——我猛然打了个寒噤。
古城的夜,无疑是美的。
当我第一次走下火车,被人告知这就是西安的时候,见到的也是它昏黄的夜空和暗黑的城墙。然后,载着我和我的行李的汽车,穿过了几处掌灯的城门,流光溢彩的街道,和那些若隐若现的比我更早来到这里的人。
很奇怪我当时的感觉,居然既不是充满好奇,也不是对未知的惶恐。而是一种浓重到化不开的惆怅。我就像看着一个我崇敬而又同情的老友一样看着这个我将生活其中的城市,我对她的繁华与落魄感到同样的心爱与心痛。而那个时候我还并不了解她——虽然后来也不是,现在也不是。
也许我有必要承认“西安”与“我的西安”之间那不可测量的距离。也许真正的西安——如果它存在的话——从来没有进入过我的心灵甚至我的眼睛。也许一直以来我都是在用一种我以为是的态度看待她,诉说她,爱她或者恨她。然后在某一天当我无法再自欺欺人的时候,选择一个迫不得已又蓄谋已久的时机离开她和怀念她,就像怀念一个邈远的梦以及梦中邈远的心情。
然而有一个时候,我确实真实地走近过她,努力地触摸过她。
而这个时候,夜真的开始要深了。
我匆匆走过了最后一道古城的门,然后沿着不像河的河往学校的方向走去。迎面而来的每一个人,都在黑暗的荫蔽或保护中,开始变得不再如白天那样好看或友善,也没有那个时候丰满。而我也已经完全没有了观赏或想象他们的兴致——除了在彼此被车灯不意间照亮的眼光中看到各自游离失所的戒备与猜疑之外。
又回到了学校!
这是每一次当我从外向内穿过校门的时候都会有的感慨与恐慌。
我并不是一个坚定的反学校或者反教育制度的人。甚至连不坚定的也不是。
我说过,我是一个愤不起来的愤青。
我甚至还有一点依恋学校。
可是每一次进入校门的时候,我却总是强烈感受到自己的厌倦与无望,甚至小有恨意。这是一道多么神奇的大门——它引诱了我、伪装了我、放飞了我也束缚了我。这又是一道多么邪恶的伟大的门。它关闭着多少企图红杏出墙的心,又保护着多少灵魂的纯粹与安宁。
在我无路可走的时候,学校却成了我唯一有能力把握住的庇护之所。就像当一个地方使我活不下去的时候,西安引诱和拯救了我一样。
虽然我至今不知道拯救我的西安,她的内涵或者外延,究竟是什么。
20050123 0:14
 楼主| 发表于 2005-2-23 20:10 | 显示全部楼层

《从长安到天堂》

(六)
X大是西安一所有了些年头的学校。它的大门很小,以至于在入学一个月后当我从外面一个人返回时,在它面前经过却没有认出它来。而它的内涵或许是丰富的,至少即使在四年以后,我也完全没有真正认清楚它,包括地理以及文化。
我说过这是一个让我既爱且恨的地方。可是太复杂的感受,往往会扭曲一个人对于事物的观察与评价。所以我也一定难逃嫌疑。比如我会莫名其妙喜欢上校园里一处偏僻的地方那个长满锈迹的铁质垃圾桶,却不是艳丽的草场上那一座堂皇的亭台。喜欢垃圾箱也许起于一种很病态的心情,但是我一直没有考证过它。总之是在一个很深的夜晚,当我抱着一大叠书从教室往回走的时候——我习惯去走那些比较偏僻的道路——在一处无人也没有灯光的地方,忽然判断出有那么一个这个年头已经相当罕见了的锈迹斑斑的铁质垃圾桶,它矗立在我所经过的小路旁。
出于一种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的原因,我突然感觉它跟自己很亲近,心头掠过一句自以为充满诗意的话——路边的垃圾箱,是我的家。可是诗意,这一定是一种会让人笑坏了的肚皮的诗意,虽然当时我是真的因之而驻足了很有几分钟。
我常常是这样一个很有些傻蛋的人。
我还记得那个夜晚的月光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那一种,那晚的风轻到几乎没有,而那晚的我,后来想想,或许是又中了一种所谓的文学的毒——尽管它一直也没有深到可以使我发疯或者成为一个诗人。
回到寝室的时候,据她们说,我又有一点神经。然而那却是正常的——据她们说。如果哪一晚我不再神经错乱,那么也就像她们说的,也许是又要考试了——那个时候我是发呆,或者是我真的太累了。
我一直不断地念叨着那句我自以为很有诗意的话。诗意往往是被人体会到的,而不是文字的表面功夫。就像我们很容易为一句简单的话感动,却不一定会对莎士比亚情有独钟。
然后我很清楚地告诉我的窝友们,那个垃圾箱真的相当别具一格——然而她们笑了,她们不相信。她们只是因为爱或者善良,而装模作样地假当相信,满怀深情地敷衍我,用她们的笑——不是肯定,也不是否定。可是那个垃圾箱,在这个日益堂皇的世界,为什么给我这样深刻的感动。
——当它站在那里。
当它站在那里。就像花容月貌的贵妇的晚年,当她独立于黄昏的晚照中;就像南征北战的将军,在一个人的时候,背对着他年轻的儿孙,抚摸自己遍身的伤痕;就像一个农夫曾用他的年轻磨亮、最后又随着他的衰老而锈蚀的他的镰刀;就像很久以后,我一直想忘也忘不了的儿时的那些歌谣……
可是有一天,是不久后的一天,我的一个同学却笑着跑来告诉我:你那个老家,被挖走了。我深刻地记得她的笑。她的笑里映照着垃圾箱被挖掘又被抛弃的全过程,似乎也若有似无地映照着我自己的傻样和冷静极了的颓丧。
我并没有像很多剧情会有的那样,当伤害降临的时候,一阵惊吼,然后冲向发事现场,或者作出一幅大惊失色的表情,或者泪流满面……我没有。我想我只是面对了一个必然会有的结果。它发生得太正常,正常到几乎早有预料。何况只是一只破损的垃圾箱。
何况我向来是一个在越是感触深刻的事情上越显得无动于衷而沉默的人。
后来那条小径,也在竖起了锃亮的崭新的不锈钢的垃圾箱的同时被改道,路宽了,周围种了整齐的花草。
整齐。是的。整齐是一个契合某种规则却又远离自然的词。很多时候我们需要它却并不爱它。可是我好像说得太直白了些。有些东西我不应该多说。
20050123 12:10
发表于 2005-2-23 20:23 | 显示全部楼层

《从长安到天堂》

我喜欢在word文档用红色的字体书写。
喜欢未受污染的黑色的夜。白色的雪。
喜欢北方。
这是一个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这是一个可以用来回忆阳光的地方。
这是一个故事也许来得及发生却未必来得及发展和结局的地方。
这是一个滋生梦或者空洞的地方
先看两段!很不错的东西和心情!
值得欣赏和回味!@应该精华的!!
 楼主| 发表于 2005-2-24 01:53 | 显示全部楼层

《从长安到天堂》

(七)
每个清晨走在空而静的校园里,那些蓬勃过春、蓬勃过夏,也坚持过了秋、挣扎过了冬的撑满了整个校园的天空的枝丫,总是会给我许多的感慨与感伤。
即使在我笑着走过它们的时候也是一样。
整整四年,我就这样——一个人——穿梭在这些繁茂又复凋零,凋零而又繁茂的树与树之间,穿梭在它们的花开花落,和冬去春来的轮回之间。穿梭在我自己的心情的跌宕起伏之间。有一些人相互走过、路过、感动过然后错过;有一些事我也曾认真地想过、做过、骄傲过或者也后悔过。可是除了留下层层叠叠最后都已经分不清彼此了的感受,我不知道它们还会在哪个角落永久,或者在哪里重新发芽,或者仅仅是烧成灰烬。
——或者让我看见那些灰烬!
校园里的角角落落,我没有认真的走过,就像我从不曾认真触摸过自己心灵的每一层褶皱。可是当我第二次看到一只喜鹊——我总是把每一只我不认识的鸟叫做喜鹊——停靠在第一次它已停靠过的纤细的枝头,我突然也意识到,原来一个地方,如果它已经深深走进了一个心灵,那么它就完全没有必要再去展示它所有的细枝以及它的末节。因为那只喜鹊会在第二年到来的时候,轻而易举地找到它去年停留过的枝头。
只是去年的那个枝头,当我也离去又再次到来的时候,它会像如今迎候一只鸟一样,迎候我的回归吗?
一年复一年,也许同一只鸟,甚至不同的鸟,都会有它们似曾相似的外表,然而人却是嬗变的。他的脆弱也会像他的坚强一样,在时间中成形然后又在时间中遁形。——没有谁可以逃得了。
那些似乎永不变迁的青松,它们是不是一直在嘲笑人们的徒劳。一群群的人从它们左边往右,然后又从它们的右边往左走。他们曾经是张扬的,然后又消失殆尽。有多少人,会在同一棵树下,走过比树还要长久的年轮?
没有。
记得每一场开学典礼和毕业典礼也是在那些青松下举行的,每一拨人的毕业照片,也都在这象征永久的绿荫间定格。可是有多少人,后来真的还有再来的时候,又有多少次再来,还会有和前一次同样的心情。
地上的草曾被我年轻的脚步踩过,以后也会被更年轻的脚印所淹埋;那黝黑的挂着风和轻沙的操场,曾经被我一圈一圈的跑过,以后也将有更有力的体魄飞扬;那破了网的篮球架,曾经被我无数次地瞄准目标,投中又错过,以后也将被更犀利的眼神投注。准确率会高很多。
而当我今天轻轻抚过那座高高耸立的青绿色的孔老夫子的全像,我的指纹,是否也曾密合过很久以前的某一个人。
以及,尘土飞扬的某一个早晨,有没有一个孤魂或者野鬼,来认领进入我眼睛里的那一颗尘?
20050123 18:15
 楼主| 发表于 2005-2-27 06:13 | 显示全部楼层

《从长安到天堂》

八)
可是这样的心情未免太阴郁了些,它很容易使心灵变得潮湿,发霉,长出毒菌或者开出波德莱尔邪恶的花。然而我还这样年轻。我虽然从来都对世界不无失望,可是那颗顽固不化的卑贱的心,却又总是对人生怀抱着些许可怜的期冀与激情。
也许年轻就应该成为不甘堕落的理由吧——无论是不是充分。
所以天气晴好的一天,我约了老刘和阿宝出去郊游。
在西安的日子——我说过——我已经习惯和喜欢上了走的姿势。很多年里,我都是这样,用脚步丈量着古城的每一点讯息和自己辉煌或者落魄的心情。可是总会有那么一些时候,人也会要求改换一下生活的姿势。
所以我提议,踩单车去郊游。
(单车。后来当我知道有人用它来作自己出没网络的ID,我记得我对他说,这个名字,很好听。)
可是在西安的时候,我没有自己的单车。
老刘于是满口答应一定帮我搞定。我说我想要的是很帅的那一种,可以不很新,但是一定要有品。比如山地车,最好男式的那一种。也不要太大,因为否则会很累。刹车要灵。……我还在喋喋不休的时候,老刘已经转身走了,我听见她在扭头的时候骂了声“妈的”。我知道,她是同意了。
可是目的地在哪?
我还记得第一次在西安踩单车的时候,是大一。也是一次心血来潮的事。当时的同盟是花花。似乎也是同样的没有目的,我们简直纯粹得令人伤心。花花总是很少意见,“随便吧”她说,可是我最害怕被随便。无奈找出了压在书堆里的那张西安地图,我决定了。我问花花“你说了随便会不会后悔”,答案是肯定的,“不会”。于是我说,那么就按着地图的指示往南骑,不要问目的,就骑到地图的尽头,直到没有图示为止。我记得花花当时有咋舌,可是她还不至于没品到反悔。——我们都不是这样的人。
所以这一次,忽然间我又决定了。但是要换一种方式。我又翻出了那张压在——这回是——乱物堆里的地图,我吹了吹,用力把它抹平,然后翻着白眼胡指了一个位置。
就是它。北郊到无以复加。
可是没办法。一言既出,谁叫我们是三个大侠。
老刘借来的单车确实有品到了家。高大帅气,还有一幅超好的刹车。
于是就开骑。
日光影影绰绰,风把阿宝的几绺黄发搞得很有势。老刘那辆女士单车一颠一颠地还唱着温柔的歌谣。也许只有我比较倒势,因为那天,我明显地没有睡醒。——我总是在要紧关头发现自己没有睡醒。
西安地图上北郊的领域似乎远比南郊要大,因为当我们三个猛人都已经奄奄一息的时候,地图还没有表示出它要结束的意思。而被我指到的那一点,后悔莫及地,居然与尽头近在咫尺。
踩。使劲地踩,拼命。谁叫我们是三个大侠。
在那个绝望的三岔路口,我终于被派遣为问路的小兵。往左还是往右,这是一个问题。好在它不是我的问题,而是那个被我无辜相中了的陌生人的问题——谁叫他站在那里,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
叔叔——我习惯叫所有不认识的男子叔叔,无论他是否也像今天的这个一样,年轻到简直要受点委屈——请问往左是哪里往右是哪里?
他的诧异也许应该是在预料之中的。可是我不明白原因。我很少能明白别人的诧异的原因。因为在我看来,一切都是可能的,所以是正常的。人最多也就偶尔诧异诧异自己居然会诧异罢了。可是他明显不是在诧异这一点。我肯定。
我已经不记得他说到的那些名字了,不好听的名字我很少能记得。我只记得走回老刘她们那边的时候,我信心十足地喊了声“拐”,然后就朝着左边的方向踩过去。——我完全不知道这是在往哪里走。那个陌生人的话我很认真地完全没有往心里去。唯一的印象是他很热情。
阿宝问我这条路是在通向哪里,我很诚恳地骗她们说是一个美不胜收的地方。为了助威,我还故意把单车踩得很有信心的样子。
老刘和阿宝于是也很有信心。
20050124 11:11
 楼主| 发表于 2005-2-27 06:21 | 显示全部楼层

《从长安到天堂》

(九)
这一次依然没有例外,像我所下的定论:西安是一个总是让人——尤其是我——绝处逢生的地方。每次当我几乎要无望到绝望的时候,她总是会在我眼前亮出一张明媚的笑靥。让我不得不柳暗花明。比如前方,真的出现了一个必然要让人想到“美不胜收”的指示牌:东晋桃园。
又是东晋,又是桃园。如果这样的美还可以收, 那么我只能无可奈何了。
果然,老刘和阿宝看到这几个字的时候相当满意。她们的兴奋是张扬的,这一点让我很羡慕,因为我必须森装成很对一切了然、因而见怪不怪的样子,以证明这只是一个很早就成竹在胸的目的。
在又一个岔路口,我被再一次任命为探路小兵。然而当我煞有介事地说到东晋桃园四个字的时候,那位友善的妇女却显示出了对我这个似乎是少见多怪的人的鄙夷:
呦,这个时候来桃园?你这个娃也真是的。
然后她又转向身后的男人说:这娃来桃园。哈。
娃。这又是在叫我,这都啥时候了,桃花早开过了。吃桃子可还远着呢。
我很怅怅。感觉自己好像真的土得掉渣。然而幸亏我装惯了文人的附庸风雅和装疯卖傻,也习惯了被认为傻。很有礼貌的谢过她之后,我又挥了挥手,前往那个没有桃花也没有桃子可吃的桃园。
或许这就是境界吧。因为我依然可以很兴奋,甚至更兴奋。
去桃园,然而既不是在她春色满园的时候,也不是在她硕果累累的时候。乘兴而去,兴尽而归,这曾是多么迷人的率意。总是有所企图是庸俗的,境界恐怕更出自于心灵而不是情景吧。
然而我还是失望了。
当我面对着关于“东晋桃园”的巨幅广告和广告背后那散落的桃园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我所找的“桃园”。那些关于开发云云的说明让我烦躁。迎面而来的震声响的卡车让我烦躁。甚至那些颠扑在上下左右的狗们也让我烦躁。
世界上再没有那么一个称得上桃园的地方,即使是它的名字完全跟她一模一样。原来失望并不是因为错过了衣食,而是破灭了一种期冀。
阿宝问我要不要继续,我摇了摇头就扭转了车头。
原来西安城里也有我山重水复的时候。
原来也有例子被例外的时候。
20050124 20:38
(十)
落寞或者失意的时候,我喜欢去街头或者城根寻找慰藉。
街头的繁华恣肆和城根的淡雅朴拙曾经是流动与静穆的两极,后来却给了人同样的宽慰与心仪。世间的一切,既在规律之中也在规律之外,就像它们既在预料之中,也在预料之外一样。而心情的被说服,或许真的不是因为理由,而只是因为它无从考究的心甘情愿。
就像脚步可以走多久?然而它却执拗地丈量了天涯海角和冬去春来。
有时候你完全被感动得莫名其妙,然后忘了来的时候,曾经是那样的忧郁或者悲戚。
那个时候坐在钟楼广场的边上。喜欢身边都是陌生人;喜欢看陌生人对自己笑,然后自己也报之以微笑;喜欢彼此明明不熟,却又作出一幅很有默契的样子;喜欢在刚说了你好的时候,继之以再见。
H说过,走过,路过,就是为了错过。
我一直认为,H是很懂得永恒的人。
当晚风吹来使人感觉到凉意,我的眼光依然坚定。迎面而来的开元的电子屏上的日期,正显示着二零零二年十月三日,时间是二十一点的刚过十分。摆脱了熟悉的人群的片刻,充满了故事的渺茫和故事的萌生。
白天是务实的。它需要开朗、自信、坚强和一种任劳任怨的拼劲。而夜晚则应该回归审美,就像现在我可以抛开一切伪善,在黑暗中裸露自己的黑暗,也在闪光处,跳耀自己的闪光。就像我可以毫不顾及他人的感受,在热闹中,享受一种普天同庆里的沉寂。
我喜欢对比强烈的事物以及感受。
人们纷纷而来,前仆后继地遮拦着我的眼神。在不远处的花坛那里,正忽明忽暗地走来一个抱着小孩的男子。然后他落座在我对面的石凳上,温柔地为那个孩子指点迷津。于是我不可避免地要搜寻自己的童年,而在那一片稀疏的回忆里,并没有这样温存的片断。我的父亲在那里缺席,留下的空白里,是一场铺天盖地的雨。而我只是一个人打着伞,徘徊在无人相遇的空巷。
请允许我自以为是,也请允许我强调那是一个千真万确的事实。在我整个的童年里,竟然真的只有这样一幅清晰而终又被雨迷蒙了的图景。我的父亲威严而冷漠,也许我应该体谅他的境遇,然而我不愿听取一个父亲可以不疼爱自己的孩子的诸多解释。理由只有在需要理有的地方才有成立的可能。可是在一个孩子的意识里,重要的却是感情……
但是时过境迁,时光在催老年龄的同时,也泯灭着怨恨。往事何必再提——
那个小男孩有着颤颤悠悠的脚步,神气十足。在他走向我的时候不小心踩散了自己的鞋带。父亲的反应是敏锐的,他笑着,却迅速地起身抱住了继续往我的方向冲来的小孩。
呵呵,小家伙等等,鞋带开咯。等爸爸帮你绑好了再走好吗。呵呵,真乖……
他蹲在那里,消失了他作为男子的所有高度,却竖立起了一个父亲所有的品格。当低矮的小手欢畅地翻动在他曾高隔在一米八零的高度的头,他的耐心似乎也在忍耐与沉醉中深化成一种风度。
父亲的定义,或许就是可以让自己的头发可以在孩子需要的时候被肆意玩弄。
我甚至嫉妒这个站立不稳的小孩。
当父亲抬起头来的瞬间,我看到他向我露出很腼腆也很温存的笑靥。带着一种替孩子可能会有的举止感到抱歉的含义。然后他放手,挣扎已久的小孩终于冲到了我的前头。
我并不是一个很喜欢小孩的人,很多时候我甚至对他们不怀好意。当我再也看不到自己的童年,当我回忆不到自己童年里的幸福,我对任何一个心满意足的小孩心怀恨意。虽然这只是我失去理智时候的一点点任性。
然而这一次我却对他充满爱意,我在疼爱着他的时候感觉到了自己的被疼爱。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绪。
我甚至不介意他弄乱了我手中的东西,他扯我的衣角,甚至也抓到了我的头发上。
而温文尔雅的父亲第一次表现出了批评的神色。他拉住小孩的手,告诉他这样很没有礼貌。我不知道一个孩子会怎样理解礼貌这个词,但是我知道无论他如何理解,答案都是对的。因为他的父亲身体力行。
我向来是一个容易被感动的人,可是这一次,我被感动得尤其深也尤其永恒。
20050124 22:50
发表于 2005-2-27 18:22 | 显示全部楼层

《从长安到天堂》

恩,不错。固上,方便你写作。
学习~
 楼主| 发表于 2005-2-27 21:55 | 显示全部楼层

《从长安到天堂》

(十一)
    就在这一年的秋天,我的心被一种声音蛊惑。来到了陕北。
    这是一段我永远无法用文字表达的经历,就像陕北高原的歌谣,让我哑然失语。
    北方总有着让我无比忧伤的壮丽,在那缠绵悱恻的山坳和坦荡的高原,惊心动魄的美,总是夹带着丝丝痛意。
   
    在前往陕北的路上严重堵车的十几个小时里,我第一次如此真实而亲密地深陷于那无穷尽的黄土与山丘之中。我被一种沉重所埋葬。同时感受到自己的渺小以及无能为力。那举步维艰的惨淡的生活,那男子们额头深刻的皱纹、咧开却不是因为笑的嘴唇和女人们张牙舞爪的嗥叫令我哽咽和感伤。而在那么干渴的尘世里,我甚至连一滴眼泪的周济都没有给予。我惭愧自己是深爱北方的一个人。
    盘山土路两旁的树林与草丛里,错落无致地分布着坑坑洼洼的人家。他们世世代代的住家以及坟墓,都挖凿在黄土高原深深浅浅的胸腔里。那一瓦瓦在阳光下发着白光的土窑,不知道埋藏着多少年少轻狂的心灵以及压抑备至的感情。那些美丽的女子,后来在风沙中遁形,而那些健朗的男子,也在长年累月的劳苦中伛偻萎顿,消失殆尽。
    是不是因此,于是他们要用怪异的眼神打量我们这些被迫滞留在山路上的“衣冠楚楚”的外乡人?
    在我们正对遥遥无期的等待无所适从的时候,荆棘丛中走来一个跨着篮子叫卖茶鸡蛋的女人。(或许这个地方堵车是常有的事情,它甚至给本地人带来了额外的收入。比如这个女人的举止)她也许很年轻,也许即便年轻也已经是很多个孩子的母亲。看到我们都在车外无所事事,她咧开嘴既算是招呼也是叫卖地冲我们说起来,这路真够害人的了,你几位吃几袋子茶鸡蛋吧,自己家养的鸡。还是热的。
每次遇到这样的情景的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是没有直面的勇气。我总是感觉到深深的愧疚与惶恐,我感到即便是在给他们递钱的时候,自己也满怀歉意甚至是略带污垢。所以我只敢远远地看着他们的挣扎以及坚强,我深怕在他们眼前的时候,会暴露出自己虚弱暗淡的本质。即便我很想走近他们,理解他们,帮助他们——如果可以。
事实上我们的车上储备着很多食物,而且此时我们也并不感到饥饿。可是当我们的老大脱口而出“我们还有很多吃的呢”的时候,我偷偷拉了拉老大的衣袖。老大于是心领神会又接上一句说,可是这自己家里的鸡蛋倒是非吃不可的,营养。
那个女人笑得很开心。老大要了整整七袋。而我们只有五个人。女人的篮底已经露出了很大一块空白。她叫着继续前行。喊声里也许还多了些底气。
捧着那些鸡蛋的时候,我一阵心酸。老大开玩笑说让我全包了,可是我知道我吃不起。20050125 1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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