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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黑子

【精神突围】装傻充愣年华老(9月7日更新至28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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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10 11:26 | 显示全部楼层
03 盟友与敌人

  我是有些沉默的男孩,却有很多朋友。多年后,江湖传说:只要你一旦做了黑子的朋友,就永远是他的朋友。【注4】 我出生的村名字颇奇怪,永兰岗村;乡名更是独特,断港头乡。常常有人叫错,称为“断头港”,虽叫错,却是真正名字。

  我们村原属索县城,汉顺帝时更名为汉寿。现在还有遗迹可循。【注5】传说中,有旧朝将倾,新帝星出现在断港头,要造反,最后因种种原因被镇压,砍头埋于此地,便有了这样的名字。我更相信后一种说法:说钟相杨幺起义,败兵于此。

  幼时读书,最喜传说故事,也深为其中结盟结义所影响,尤其钟相杨幺起义,每每读来,都是热血沸腾。村中有交好朋友七人,最为要好的两人,一个和我同姓,小我40天;一个是爷爷家的左邻,小我20天。三人虽是不同时间读书,却常常于假日一起厮混。

  三人最常耍的游戏,无外乎钓鱼钓虾,也常邀约其他人,扮着帝王游戏。男孩在一起,最喜做的事也是打打杀杀,仿佛天生有好斗的因子存在。且斗的人越多越好,最好自己是统领,号令十来人就算是号令天下。玩帝王游戏,需要武器。我们是不买玩具的,自己砍下树木,做木刀木剑;砍下竹子,做成竹枪竹棒。多时全村20多男孩集合一起,分为两组,对战对攻。常常抢着扮王,也拿着家中一些旧布、斗篷披挂起来,仿佛大侠。人多的时候,阵仗齐全;人少的时候单打独斗。

  后来写过一篇《功夫和喝酒》的文章,也记录此段光阴,不再重写,修改增删,转过来一些:“小时候,受武侠片影响,常背把木剑,走遍村落。八九岁的我十分好斗,看《射雕英雄传》,学蒙古摔跤,找同龄小伙对练。田野是好地方,广阔天地下抱成一团,弄得彼此泥泞不堪,方显得大有作为。”

  “学了一招半式,就觅寻对手。邻居圆圆是好对手。据说他买本《螳螂拳》的书。在我家门前摆好阵势。他像螳螂一样扑向我。我忍不住笑了,他的手势比较像鸡爪子。我站在原地,笑得捂着肚子。他一拳打来,击中我的鼻子,鲜血溅满白衣服。螳螂拳名不虚传。”

  “之后也召开‘武林大会’。还在田野,将稻草扎成士兵模样,站在田埂上巡查,仿佛将军。然后征战连连。抱在一起,翻滚。扑倒、爬起,再倒下,再爬起……”

(稻草士兵,只在小时候有。工业化机械化后,它们都成了碎末。)

  大抵那时主要因为迷恋功夫和权力,才与伙伴们形影不离。也就有了如同武侠小说中立山头创门派的想法。那时正是被父亲逼着练些书法,自己写了一个“求法盟”在一尺白布上,绑了根木棍,就是盟旗;觉得不过瘾,又要了学书画的朋友在白纸上书“神功”二字,贴在卧室墙壁上。后想起金庸所写的“葵花宝典”,那也是神功,不过要自宫,不免嗤笑自己一番。

  只是好玩,却也因此得到认同。认同的就是盟友,各立山头,有书“武当盟”的,也有就地取材写“水塘盟”,还有根据自己绰号叫“八哥盟”的,也不一一说了。也有那不服气的,便于傍晚饭后,头绑红带,去各个“盟主”挑战。还写上挑战书,以示正式。

  这当中,不服的常常是邻村的,几个孩子平日在学校就不好读书,常仗着个子高大便四处讹人。听闻我们互立门派,便不服气,惦记着开学时还要嚣张唬人,趁着假期就开始了镇压。

  起初各“盟友”不在意,被欺得凄惨无比。有服软的,早早的躲在家中不出来;有坚持的,通常都留下内伤。到过了三四天,伙伴们都得知了,便在我和圆圆的率领下,前去惩罚“敌人”。事先也有递上挑战书,约在刚收割的田野里,相对站立。各自攫取武器对打。

  这时的我,不过十岁出头,个子一米一左右,哪比得上对方到了发育期的男生。恰恰前天,到更远的村落去玩,碰上父亲的学生,这学生家里是铁匠铺子,赠了把铁剑给我。

  我拿了铁剑出来,虽未曾开锋,还是钝刀,却也吓人。“敌人”见到这样厉害的武器,哪敢还战,立马作鸟兽散了。

  及至开学后,这些邻村的孩子是不敢欺负我们,都惧怕我脾气起来,拿铁剑打倒几个。其实我那时胆小,哪敢真正动手伤人。自此后,到来年暑假,仿佛长大许多,也不再玩这样的游戏。

  盟友解散时,是当年寒假了。记得下雪,“盟友”个个提着小铁桶子,铁桶中是燃着的稻壳,特别暖手。

  一行七八人,约在一起,到了我伯伯家菜地里,将铁剑埋了。随着陪葬的还有各盟的盟旗。

  及至再大了一些,便能看到香港电影,多是古惑仔类的现代犯罪片。到了那时,又是另外一种英雄气概涌上心头。想起当初的几个盟友,也有成了流氓混混的,时时打听我的联系方式后,聊起来,还是当初的日子多么可笑。总是我心底下说,现在他们的生活又是多么可笑。大概我也是带着理想主义和个人情绪这样说,在后来的某些艰难时刻,他们也确实为我出力了。我究竟又是如何,一面带着鄙视,一面又有感激。

  好多年后,我一直处于这样的矛盾和焦躁中。但仔细思量,自己的友人们,欺骗或是破坏了我,我又是如何对待呢?我以为不在江湖,最后不过是到了一个大的江湖而已。和那些流氓混混比较,无非我动脑、他们动手,都是上班。或许更多时候,他们在伤人身体,我在伤人心灵。两相比较,我或许更为罪孽深重。

  【注4】此句模仿古龙《三少爷的剑》:“生活在江湖中的人,虽然像是风中的落叶,水中的浮萍。他们虽然没有根,可是他们有血性,有义气。他们虽然经常活在苦难中,可是他们既不怨天,也不尤人。因为他们同样也有多姿多采、丰富美好的生活。 谢晓峰道:“有句话你千万不可忘记。” 铁开诚道;“什么话。” 谢晓峰道:“只要你一旦做了江湖人,就永远是江湖人。”(第四十七章《淡泊名利》)

  【注5】唐刘禹锡贬常德时,写下《汉寿城春望》:“古荆州刺史治亭,其下有子胥庙兼楚王故坟。汉寿城边野草春,荒祠古墓对荆榛。田中牧竖烧刍狗,陌上行人看石麟。华表半空经霹雳,碑文才见满埃尘。不知何日东瀛变,此地还成要路津。”城池旧址便在邻旁的城址村,古城遗迹依稀可见。



[ 本帖最后由 黑子 于 2009-8-10 11:2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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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10 20:44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黑子 于 2009-8-10 11:26 发表
03 盟友与敌人

  我是有些沉默的男孩,却有很多朋友。多年后,江湖传说:只要你一旦做了黑子的朋友,就永远是他的朋友。【注4】 我出生的村名字颇奇怪,永兰岗村;乡名更是独特,断港头乡。常常有人叫错,称为“ ...

大概很多男孩小时候都跟黑一样就有了英雄情结。

这和我们女孩子从小的公主情结一样,喜欢玩过家家,喜欢洋娃娃……

文字沉稳、大气,一些历史和注解的引入增加了整体的人文感。

来欣赏和学习,问候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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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12 11:33 | 显示全部楼层
04 烈日计划

  起先总误会:乡下的阳光是最烈的了。这感觉由母亲传出,母亲身体不好,每每劳累过度,便会晕倒。她曾亲口说:“看见太阳一道白光,紧接着眼前一黑,便什么都看不到。”这在乡下称作“黑眼晕”;在城里便又换了种说法,是“被打劫”。

  母亲的话,使我一直不敢直视太阳。自小保护眼睛,是因为一远房叔叔说要当兵,视力得过关。但再幼点,六七岁时,还是就着煤油灯写作业。出人意料的是,视力一直没坏。到最后,还是没能完成梦想,身高不够,当不得兵。及至做了记者,有幸乘过军车,也到军区探秘,算是了了心愿的。

  日记上写道:“二月十九日,春光最美,Pa(趴)在桌子边上看书。”

  又写道:“七月十日,火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我晒着稻谷,看着书。”

  还写道:“十月二日,国庆节没地方玩,我在家里很无聊。搬了一把板凳坐在太阳下看书。”

  是在7岁、10岁、14岁的日记,此后就没再记日记。可以见得,那时的我,已经习惯在阳光下看书。再翻看日记,才知自己当时想法有些变态。日记所写太零碎,总结说:“喜欢阳光下看书,翻过几页,抬头望太阳,再低头看时,书上只有白光。人便站起身,有晕眩的快感。等晕劲过后,再去读书,又似乎对书中内容有了新的领悟。”
  若不是翻看纸张变黄、墨迹隐淡的日记,我已记不清自己当时的想法。但这仅是烈日计划的开始,还有更让人惊讶的另外的举动。

  我的同学们大多该记得。14岁读高中,第一堂地理课,讲的是太阳,有耀斑和黑子。我随即指着自己,说:“黑子!黑子就是我。”当时的我,尚在军训期,每日暴晒,男男女女脸都黑了,唯有我,更黑些,于是将自己叫做黑子。这仅是书面说法,记在我曾写过的《诗意高中》一文中。但更深的想法是蓄谋已久。原来初中因为矮被叫做矮子,我极其厌恶这样带着生理缺陷歧视的叫法,便一直想着要改绰号。

  有了这样的绰号,便在全校慢慢出名。现在偶尔遇到校友,不少人都已记不起我的真名,唯有“黑子”,还令他们印象深刻。

  我所谓的烈日计划,实际并不复杂,就是靠着太阳做些事。之前是要去追求阅读的快感;现在却是要维护自己的声名。【注6】

  读书人,常年不见太阳,再黑也难免要白点。而我却是一直黑着。曾有传说,我出生后身体就黑,哪有那回事;后来母亲解释说,小时候缺奶,一直吃黑色麦乳精,于是黑了,这也没科学解释。翻看我小学毕业照,并不见多黑。再看初中毕业照,稍微黑些,但也不是传说那样黝黑。

  初中变黑,一半是因为农活,割稻、晒谷、插秧,都是要参与的;参与完,和朋友打鸟、守瓜、捉鱼,也多是在烈日下。农村孩子,若不做这些事,会被人骂的。稻桩不齐整,秧苗不成线,也常会被父母说,还四处传播,令得自己几天不出门。

  我那时的黑不见得多深,只是脸而已,腿倒是白的。到后来,腿也黑了。这也是“烈日计划”:晒黑自己。这样的想法,又有些憨傻。但我实在怕白了之后,被人叫别的绰号,比如“痘子”。那时我已到青春期,满脸的青春痘,看上去也颇有些恐怖。

  然这些也只是小儿科,众人也看不上眼,无非是觉着写这文字的人,有些傻和天真。虽说我当时也是鼓起莫大勇气,才行这些事。但如今回想起来,也不免嗤笑自己两声。

  可这“烈日计划”不仅如此,更多的是打工赚钱。实话说,童年时,家里并不富裕,哪怕现在,也是因了父母多年积蓄。我那时伟大的梦想有很多,最重要的一个便是建一个自己的图书馆。我父亲是老师,常带我去乡联校图书馆借书;初中时,睡在校图书馆旁。借来的书,总不能好好欣赏,也曾有过偷书的念头。每当有这样的罪恶产生,便会把自己关在房间,算数字题目。这也不是长久之计,于是,等我年岁稍长,到了十三四岁,便向父亲请求去打暑期工。

  我们家族向来都有这样的传统,父亲七兄弟很早就独立,各自凭本事闯出自己的天地。我也是需要继承的,这请求,很快得到父亲的同意,并直接将我派往了“前线”。


(现在叔伯们年纪大了,多是接点活,分给徒弟们做,在农村,学徒是传统。)

  “前线”是由大伯、四叔、六叔建立的。这三位叔叔,都是做过建筑工人,大伯专事扎架,竹架钢架都扎得稳稳扎扎;四叔专事包工,大工程小工程一律弄得妥妥帖帖;唯有六叔,曾是四处游荡,用奶奶的话说,是游手好闲加好吃懒做。我实行“烈日计划”时,他刚要成家立业,也在四叔手下做事。

  起初我在建筑工地上挑过砖头,一天劳累下来,肩膀已是红得发青;四叔实在看不过眼,便要我去和水泥浆,做得几日,也不甚辛苦,中午能睡个好觉,晚上也能在修好的楼顶看星星。那时的我,便由别的工人口中,得了不少故事。这个经历,使我起初写作的素材不至于是校园题材那么偏狭。

  在工地上做事久了,于我所谓“一介书生”来说,也是难以禁受。眼见建筑完工,心里担心着打工生涯“夭折”,恰好这时,六叔接了个小活,帮人拆房、建房。我便随着去了,抡大锤的事轮不到我,就做些捡砖头的活。如此近一月下来,也赚了三四百。那一年,买了不少盗版书,金庸、古龙小说集就是当时买下的。
自13岁,每年暑假,便在外打工。做过建筑工人,也帮游戏厅看场子,还几人合伙卖过西瓜……如此下来,日晒雨淋,真造就了一身黝黑皮肤。这黑色,即使到了大学,乃至工作,也不曾变过。也正是因了“烈日计划”,让我无论在哪,从事什么样的事,都别无怨言。

  而今看来,正是应了那句“难得糊涂”,这世上种种事,不都是因此弄拙成巧的么?

  【注6】  关于黑子,朋友文明有这么一段回忆:高三的时候,黑子成绩突飞猛进,年纪排名象坐火箭一样直线直线上升。我们一帮哥们儿估计“这家伙肯定是吃了骆驼牌精饲料了”,“三月不出肥,厂家包索赔”,于是纷纷向这位学校有史以来之奇人取经讨“饲料”。黑子却不以为然:“我是黑子,十一年爆发一次,这次只不过是提前爆发了。别大惊小怪的,小时候同学们叫我矮子,现在因为我黑叫我黑子,今后人家可能因为我的青春美丽痘叫我痘子,青春期过后叫什么‘子’呢?当然我是小子,今后也会是我儿子的‘老子’”。

[ 本帖最后由 黑子 于 2009-8-12 11:3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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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13 22:29 | 显示全部楼层
都说年少轻狂,黑的年少却是苦中作乐。

这些苦或者说锻炼也造就了黑今日品格中的韧性。

欣赏黑坦然面对真实的自己,连一些鲜为人知的私隐也淡然处之,欣赏!

问候黑~ 为什么你目录上后面的计划都不见了,虎头蛇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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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15 22:04 | 显示全部楼层
呵呵,有个想法,这书题目就叫:黑子成名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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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20 07:13 | 显示全部楼层
谈笑间,湮灭岁月葱茏迹,暗藏惊心动荡魂。
黑子的文字,信手拈来,却不泛思想的浩渺;无奈的云下,遮挡不住生命的恣意与坚守。 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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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23 18:10 | 显示全部楼层
《黑子的世界》。很精彩,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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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9-1 17:52 | 显示全部楼层
05 生与死

  海子说:“让我离开你们,独自走上我的赤道……”喜欢这句话,超过那句:“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以前喜欢两个人,一个诗人,海子,死了;一个作家,阿城,走了。时不时收到朋友送的书,就是没他们的作品,颇觉遗憾。写文字,受阿城影响大,却不曾做到不动声色,又动人于无形的故事功夫,唯一学到的,只是简约。但即使没读他的书,也能做到。曾经记者,无论消息还是评论,都还是要于精简中说事。更不用提那道法自然、万物归一的洒脱。上海作家毛尖在《乱来》书中这样评价过阿城:“他被绑架进人间,结果迷倒了人间,千山醉万山摇,自己挥挥衣袖走人。” 【注7】这样的评语,应是精髓之论。

  扯闲话,回到从前。初读阿城是十岁,有他的小册子《棋王》一本。当时正是故事横溢、浮想联翩时,初看此书,还觉得奇怪。第一遍读后,故事记住了,却觉得故事外还有故事。而王一生后来如何,竟是我一直追逐的故事脚本。


《棋王》,算我屡看不厌的作品;影片亦然。


  说读书,该到后面去说。而提起阿城,是那年我的亲戚病逝。每回有人去世,我都是有些悲伤,眼泪甚至流成了河。偏偏这位亲戚驾鹤,我镇定自若,如同阿城笔下的王一生。面对艰难环境,尚能苦中作乐;面对无光明未来,也是纹丝不动。他钻进自己的象棋世界,他已领悟百年人生仅是一盘走不赢的棋,我何必为别人的离开而执着。

  亲戚在世,对我颇好。屡屡居在外婆家,亲戚总给我无数零食。每日,她总能从橱柜中拿出零食,有时是一把糖,有时是一块蛋糕,每天不同。有段时间,我把那橱柜当做机器猫的口袋,也曾偷偷打开过,却什么都没看到。曾很惊异这种神奇,也盼过自己马上变老。是否所有的老人都这么神奇?

  亲戚去世时,大概是在十岁的寒假,记得禾场上燃烧着火堆。是第一次参加悼念,傍晚时候到的。听见道士在念经,穿着灰色的道袍,铙钹声音很响。近到堂屋,叩拜。我是闭着眼睛,始终不敢看亲戚沉寂的脸。或许每个人都只愿留下别人的微笑,而不愿有别的回忆吧。

  我畅想过自己,将来或者死亡。但面对时,恐惧是难免。在亲戚家过夜,睡的床,以前也睡过。老式雕花床,床板上的花鸟都已被磨平,人物也没了脸。曾经在此,也都是快乐的。现在在此,却有些害怕了。亲戚曾半夜为我做荷包蛋,也曾为我盖过被子。

  是和舅舅们一起睡的,被夹在中间。温暖的被窝让我很快入睡。半夜时分,醒转,门外道士哼唱经书的声音仍在继续。想要起身,如厕。却被舅舅挤得紧紧的。挣脱间,恍惚见到地上升起黑影,由一团逐渐成为一个成型的人影。仿佛我那死去的亲戚,慢慢朝我走来。我睁大恐惧的眼睛,慢慢把自己沉入被子中,捂紧被子一端。仿佛觉得亲戚在隔着被子摸我的脑袋,又帮我把被子拉上去了点。过了很大一阵,感觉没有动静,把被子揭开,突然,见到小舅舅睁着眼睛,盯着我。小舅舅说:“上厕所吧?怕?”我点点头,问题才得以解决。

  当夜无事,次日起来,和小舅舅说起这事,竟不承认。还说我只是做梦。但我不是如是认为,认认真真,虔诚地为亲戚再此叩头。站起身时,见亲戚安详躺在棺材中,仿若平常睡觉一般,嘴角还带着笑。

  大抵年老都能看破生死,慢慢长大,见到老者离世,多很平静。曾想过,这些安详的灵魂,会在世界的哪个角落,守候子孙后代。或许,转眼间,已再次成人,乐观面对人生了。

  也便想起另外一件难以忘却的事情,关于小表弟。小表弟出生时,我是在场的。大概是八月十五,月亮正圆。听说舅妈要生子,喜不自禁,随着父母到舅舅家。刚到,便听闻惊天哭声,小表弟呱呱坠地。

  小表弟生来聪敏,也得我宠爱。每次去外婆家,最爱往舅舅家跑,为的就是能抱着小表弟,听他嘀咕,同他说话。到三四岁时,小表弟已是能自己操控遥控器,嘴巴乖巧得很。

  那年正是高一暑假,十五岁,1998年。新同学的邀请,做客各处,断然拒绝舅舅的邀请。舅舅去南方打工,年迈的姥姥带着小表弟。我于农历八月十四回家,当晚,父亲接到电话,说小表弟没了。

  小表弟是在池塘里淹死的,大概他的当时,就如同我一岁时对着水田里的蝌蚪微笑吧。他比我还投入,而当时,外婆正在厨房里做晚饭。

  我背着舅舅的责怪,也许这生都不会消除。有时,夜晚的房内,进来一只飞蛾,我便会想,那会不会是小表弟的灵魂呢?

  小表弟小名星星,葬在不知名处。

  背着期望,带着责任,见过了许多出生,许多死亡。越发觉得,《棋王》之中,道破红尘,只可惜,主人公王一生,还是有些执着。

  近日和同事聊天,同事说,最服我宠辱不惊。我说,人的一生,有两种对待:一是到世界就是悲剧,哭声一来,闹剧上演,那是对自己身不由己的悲哀;一说哭声是丢掉前世,是喜极而泣,是迎接全新开始。问朋友,这说法中,哪个正确?

  【注7】阿城作品,较为著名的有《棋王》、《遍地风流》、《威尼斯日记》等。其中,最喜《棋王》,读来有一种气场。摘引毛尖文字《谈起阿城》一段:“有一个学生,当代文学考试,把《棋王》的作者写成了‘阿成’,老师扣去两分,他不服气,说,起码写对了一半,应该得分。老师不怒反笑,奖了他一分,能这样为人间去魅,实在功德无量。”另有闻,阿城的师傅,正是近来火爆的木心。

[ 本帖最后由 黑子 于 2009-9-1 22:5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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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9-2 11:27 | 显示全部楼层
06 寂寞旅行

  当我们祈祷得到宽恕时,上帝并非直接原谅我们。世间的天使,有形的有,无形的便是堕天使。撒旦是一个,此外有八个。其中我所害怕的是贲薨,他所拥有的能力是失去。【注1】失去身边物品,失去自己真爱,失去亲人和爱人,失去朋友都比让上帝直接夺取生命更悲伤。

  不怕生死,也无惧名誉地位的失去,是经历造就。淡然物外,比斤斤计较更能泰然。死过几次,哪还怕活着时所经历的白云变乌云。放不下的也有,比如活着,比如爱情。觉着这些事物都是永恒的美好,一生有平凡生活,有美满爱情,比任何都重要。

  我曾想着游遍祖国大好河山。当下的我,还未曾有过这样的能力,不免要在金钱、俗物之中打着若干的交道。但出游的梦,却一直不曾停过。

  父亲的学校,每年都会组织教师旅行。一般是三四月,鲜花盛开,万物有灵时。每年此时,父亲便会叫叔叔或舅舅照看我,而带着母亲一起出游。幼时还不觉得,等到十一二岁时,便有些不满,甚至和父亲争辩过。那时哪想过,母亲自小贫穷,连县城都没到过几次,出游的机会,对她来说,如同珍宝。

  机会也并非没有,十四岁时,大约五一前后,父亲得到通知,去张家界旅游。父亲破天荒地邀请我一同前往。我大喜过望,并提前准备了爱穿的衣服,找同学借了凤凰205相机。十四岁,远行。此前,我从未出过常德。

  余华写过一篇《十八岁出门远行》的文字,里面写道:

  我回家了,在窗外看到父亲正在屋内整理一个红色的背包,我扑在窗口问:“爸爸,你要出门?”父亲转过身来温和地说:“不,是让你出门。”“让我出门?”“是的,你已经十八了,你应该去认识一下外面的世界了。” 【注2】

  大概父亲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在旅行前。那时我的书包是黑色的,塞满衣服和旅途中的书籍,丰子恺和周作人的作品集。我要远行了!明天。

  但这样的期盼总容易破灭。第二日,大雨。外婆远远地走来,瘦小的影子告诉我,旅行破灭。父亲解释的原因是:雨大,路滑,安全第一。父亲带着母亲坐上了旅行车,我被外婆拉住,在雨里哭泣。

  我气得无话可说,三天的雨,我和小龙虾和池塘在一起。我每天将钓来的大桶龙虾放入油锅,炸的焦红,再大口吃下,像要将仇恨和遗憾嚼得粉碎。

  外婆说,她从未看过外面的世界;我说,以后我要开车来接你看天下。

  这年,我终于还是出门了。初中毕业,暑假在家无事,便和着几位同学,一起去了湖北。说是湖北,也仅仅是湘鄂交界处,公安县。由常德澧县走,不要太久就到了。那是一位同学的哥哥邀请去的,他是省书法家协会会员,也会画画。便要到公安县的水库去写生,又觉着一个人颇不安全,就带着一帮小保镖。

  第一次出省,颇有些感受。觉得湖北和湖南并无多大区别,乡土人情,语言习俗,大抵一样。只是仿佛天地更辽阔了些,便想着长江究竟是什么样,待到以后非要去看看长江。

  也许是受父亲旅行的打击太深,我自首次出门,便有些离群索居的特征。及至高中第一次春游,到衡山,也是和着好友两人独行,穿行于山野丛林中,最后居然比同学更快到山顶。看着同学们一个个气喘吁吁坐在石凳上不动,我和好友如有神助,居然放弃索道不坐,只管从此山爬到彼山,一路看过无数别人不曾到过的风景。至今犹记,山腰上书写的“佛”字,蒋介石的避暑地。

  到衡山,未曾烧香。等到大学毕业,才在常德德山的一座庙里,烧了第一柱香,抽了第一根签。签文已不记得,解签人说我文曲星下凡,却要历经磨难,二十八岁后要往西北走,却也是平淡无为,待到老来方显神通,那是姜太公的命。烧香时看罗汉,便看到伏虎罗汉与自己生辰八字相同。后来便找来《济公全传》翻读,他也是伏虎罗汉再世。



  大学后,又是工作,换职业比换鞋还要勤。做一家顾问管理公司企划经理时,去浙江,虽不曾有多少时间远行,却也偷偷去过周边的小教堂。第一次见到那些教堂,觉得相比中国文化又颇有些不同。可惜害怕进去,也未曾和神父谈过。

  之后又做过电视节目制片和文宣,在湖北武汉。初去,觉着比长沙要陈旧,尤其对饮食,颇不习惯。楼下食堂,每每做菜,总放太多的醋。武汉是一座HIGH城。总有同事手拿K粉,在面前晃来晃去,引诱我说有美女。也和同事去长江坐豪华游轮,一开始很兴奋,到后来却觉得也只是从武昌到汉口,犹如在常德的沅江从鼎城到武陵。看不到那般江水辽阔,水天相接的景象。心情失落。

  群体去长江,就得跟着群体走。独自也去过,总想起伊沙的《车过黄河》,就想也如诗中所写,在长江撒尿,自己仿佛就能融入进去。或者,就这样玷污了长江。

  换工作勤,远行机会也多。出差去上海、北京,独自去云南、广西。见过太多的风景,也遇到不同的人。独自旅行的意义在于,一路上,你将遭遇不同的危险,没有一处地方会是绝对安全。也许,一不留神,就掉进陷阱。但当我摆脱危机时,那将是如释重负的感觉。

  经历越多,便越不害怕威胁。寂寞越多,便越想要与人同行。而这些,即使是掌管失去的堕天使,也无法夺去。因为,那是来自内心的坚强,也是自己争取的快乐与幸福。与他人无关,与施舍无关。

  遗憾的是,多次旅行,却未曾带外婆去看世界。

  【注1】堕天使,王家卫有导演过《堕落天使》,郑智化也唱过《堕落天使》,但堕天使并非堕落天使。堕天使是和正常的天使相反的,他们的力量一般都较大,可并非说他们邪恶。上帝有18个天使,其中9个事堕天使,他们的使命与正常天使不同。堕天使也曾有对上帝的背叛,上帝用右手封锁了 9个堕天使的灵魂,所以堕天使一般没有身体。九个堕天使的名字和能力分别是:第一个 “切西亚”,专司媚惑;第二个撒旦,黑暗天使,抵制一切美好;第三个昔拉,掌控绝望;第四个撒斯姆,掌控“欲望”;第五个亚伯汗,有扭曲能力;第六个帛曳,掌控光明;第七个番倪,有叛逆力量; 第八个玛伊雅弥,弥漫之力; 第九个 贲薨(ben hong) ,“失去”的能力!

  【注2】1986年11月16日余华在北京完成这篇作品,也自这篇短篇小说开始,我喜欢上了他的文字,尤其喜欢的是《活着》和《许三观卖血记》,带着现实的残忍和对此的隐忍。相比之下,《十八岁出门远行》更显得青春和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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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9-3 07:51 | 显示全部楼层
坐,读文,读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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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9-3 18:41 | 显示全部楼层
07 失眠的粮食
  车上堆满粮食,父亲说:“还有两车才装得完。”“那装完了我们吃什么?”“买粮食吃。”父亲这样答。我曾想过,晒谷的辛苦,粮食上一家人的汗水。

  村里的大喇叭又响起,村长扯着嗓子说:“要及时保证粮食入库,既要保证农民生活,又要保证国家财政。”夏蝉便在树上叫。太阳白在天上,大喇叭里一遍遍重复催缴粮食,有时能听见村长喝水的声音。妈妈拿了一把蒲扇在刚背完粮食的父亲身边摇着:“天气热,慢点背。”母亲的话颇有道理,到了粮库,还要等。

  玩伴们都已坐着派往各家的拖拉机走了,我是急着要去寻他们玩的。粮库在乡政府旁,好吃好玩的可不少。当时父亲还没有肚腩,常年的农活,让他一到夏天背就难受,要脱几层皮。

  父亲叫我坐在谷堆上,我总害怕在众人面前以这样狼狈的姿态出现,便破天荒戴了顶草帽。父亲自己坐在司机旁,正准备要走,又从家里拿出一床草席,放在我身边。交粮的人太多,粮库的人忙不过来,恐怕是要等到第二天的。

  拖拉机爬爬前行,夏天的乡村公路烂得不能再烂了,一辆辆拖拉机拉着谷子在坑洼里艰难前行。隔着一里路就挂着诸如“宁少一顿饭,不少一粒粮”的大红布标语。红布是新的,字却是去年的,贴在上面有些飘摇。一路上遇到很多同学,男女都有,晒得比我还黑。个个都戴着草帽,彼此望一眼,很快低下头。

现在的粮库,已经废了,只留下几个老员工,几个老仓库


  粮库很快就到了,大水泥坪里早已堆满各家上缴的粮食,在烈日下发出诱人的黄色光芒。靠粮仓的地方,验收员和仓储员都已忙开,用一把又尖又长的金属戳着各家各户的麻布袋。早上出发,到了中午,爸爸找到熟人,才给我家的粮食验收,等级是B级,旁边还写了个号“335”。父亲说,是第335个。粮库共有8个粮仓,我窜到每个粮仓去看正在交粮的人的号,1号仓是20号,2号仓是84号……最大的是112号,算来还隔着200多位,算算上缴也要等到第二天了。

  粮库里的人都去吃饭了,按惯例,他们是要午睡的。父亲说,他先去馆里,问我要吃什么。我可不想要父亲帮我带,和爷爷一起捡废品时,我分了十块钱。我要拿着十块钱去挥霍。

  父亲独自去了,我守着自家的谷堆,对着同样守候的朋友们挤眉弄眼,他们都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我们守着自家的“黄金”,还时不时拿一把谷子扔向对方。

  日后人们是否记起陈小宝那天晚上离开断港头的样子呢?总找不到别的说法儿。他们只记住了一件事,不知道是不是顶重要的一件事。“他背了四百斤谷子。”与陈小宝一同离开的还有安国、君平、立候,每个人背了四百斤谷子。【注1】

  现在,陈小宝坐在我对面,安国、君平、立候坐在我身后,或许还有别的人,如邻居圆圆。我们饿着肚子,等待大人们吃饱回来。那时是没啤酒喝的,“过中”一般都是吃的粉和饺子,还有早上剩下的包子,肉有些生硬,却也难得吃到一回。

  我们这样想着大人们的午餐,肚子开始叫唤。遥远看见父亲们的影子慢慢踱来,再也忍不住的开始呼喊他们,一声声的“爸爸”四处响起。有些眼尖的见到自家父亲确实回来了,便赤着脚奔过去。我却看不清我爸爸的到来,动也不敢动。

  爸爸回来时,伙伴们都已先行填肚子去了。将草帽甩在一旁,鞋子扔在另一旁,赤着脚追寻着他们的脚步。地点是在拐上,一个丁字路口。有几家的店主是熟人,不是和我熟,是父亲。

  先买了麻辣藕,再买了馒头,然后是一碗粉,给了一块二。香喷喷的卤肉米粉就到了面前。嘴未动,筷未动,是胃动。伙伴们都是半饱,等着我奋起直追。先消灭粉,三下五除二,再消灭馒头,将馒头泡在汤水里,再细细咽下,那是我一直延续的吃法。最后是麻辣藕,一人一块,塞在嘴里就往外走。

  我戴了块黑色电子表,时间还在中午一点,该去耍会。常去的是游戏厅,几台投币的游戏机,依然还记得名将、恐龙、三国等游戏,边打游戏,还能边看老板放映的影片。老板投我们所好,专捡四大天王的电影放。

  电子表的闹钟响起,不知不觉已是一点五十。该回到粮库和父亲继续守着。伙伴们却没有动,剩下我独自回去。

  太阳正烈,父亲已铺好席子,在粮仓的阴凉处躺下。男人们都软塌塌地睡着,鼾声就在这个夏天如同蝉一样响起。此后每个夏天,午睡前,我的耳边总会响起那些鼾声,而眼前,是一张张汗流满面的脸。

  仓管们来的时候,睡着的依然睡着。睡不着的是那些号排在前面的。听着仓管叫号,父亲开始烦闷。后面的几年,我家半夜三点便开始装谷,披星戴月的出发,总能抢到前十的号,早上九点便能回家。仓管说要排号,便按号来,于是有等待,就到第二日。当夜,我和父亲没有回家,守着谷堆,捏着帽子当蒲扇,数着星星睡觉。伙伴们依然没有回到粮库,只有陈小宝转悠了一圈,又飞速地离去。

  我依然记得陈小宝,白皙的皮肤,唇红齿白,短平头,每天都穿着干净的白背心。我一度以为他长大了是要演贾宝玉的,或是如韦小宝那样有伟大成就。

  半夜时,大家都睡了,依旧此起彼伏的鼾声。几个伙伴都回来了,悄悄摇醒我,叫我起身。我却没有起身,只眯着眼装睡。见他们轻手轻脚抬起一麻布袋的稻谷,走向粮库外;又折转回来,再抬一袋出去。数袋过后,他们消失了,仿佛未曾来过。这夜,我失眠了,为着未曾加入其中,我想,他们在做着伟大的逃跑。

  第二天,他们的家长都惊呼粮食被盗,再想想自家的儿子们,便都明白了。一个个没报案,倒是直接去学校,将事情讲给校长听,又向班主任诉说。

  第七天,伙伴们都回来了,唯独陈小宝不在。任人如何逼问,没人说陈小宝的下落。他们曾去过长沙,也扒火车到过郴州,但还是回来了。至于陈小宝,充当账房先生,拿着所有伙伴卖谷的钱逃了。

  此后,陈小宝一直没回来过,有人说在深圳欢乐谷看见过他,有人说他在常德城卖米。传说有很多,也辨不清真伪。只是,每年夏天去粮库缴粮,我总失眠。

  【注1】改自刘恒作品《狗日的粮食》。原作为:“日后人们记起杨天宽那天早晨离开洪水峪的样子,总找不到别的说法儿。他们只记住了一件事,不知道是不是顶重要的一件事。‘他背了二百斤谷子。’这没滋没味儿的话说了足有三十年。它显不出味道是因为那天早晨以后的日子味道太浓的缘故。”曾看这篇作品时,看得痛哭流涕,可惜我写不出这样的现实,也没人会来读这样的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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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9-6 07:32 | 显示全部楼层
那时侯,国家的“粮”库都满满的,而现在是国家的“钱”库满满。饥饿的感觉,滋味却那么的意味深长。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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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9-7 23:17 | 显示全部楼层
08 虫洞或黑洞

  在乡下人眼中,什么都是冥冥中有神仙决议的,譬如厨房,是有灶神的;又如堂屋内,也供着毛主席像或是观音像。甚至,连牙齿也有神仙保佑着,谓之“牙仙”。

  我换牙时,大概八九岁,两腮帮子的牙就开始摇摇欲坠,初还不觉得痛,到吃饭时,就有些咀嚼困难,只能挑着软的吃。等好不容易熬了两三天,它就趁夜自然脱落了。牙齿常常是等着我睡着,就从嘴边溜走,有时到枕头下,有时又钻进被子里。总寻着不同的藏处躲着,等我来寻。

  牙齿掉了,是必然要寻得。偏偏我有些浑浑噩噩,次日早上起床,伸懒腰不曾发现;穿衣服不曾发现,洗脸不曾发现,甚至刷牙时都不觉得。只有等到进食早餐时,才觉得嘴巴漏风,方醒来得知仿佛少了牙齿。

  按地方说法,牙齿掉了,便要扔到屋顶上,还得念念有词,请求牙仙帮忙保管,这样才能再生新牙。觉出牙床异样后,便用手摸摸,确定牙齿掉了,就开始满世界四处寻找。找不着时,就开始大呼小叫,叫父母一同寻找。有的能找到,有的却一时半会找不着,总以为吞进肚子里。诸多心思上来后,这才清醒过来,骑着自行车去上学。

  找不到牙齿,在学校是要一整天担忧的,也不知道牙齿是否真在肚子里,如是在,恐怕什么时候会搅得肚子大痛。白天便是这样担心着,也一直坐在教室里不说话。同学中,大多数是年龄大我两三岁的人,早过了脱牙期,总是要逗着我说话,我一开口,就露出两个大洞,惹得大家一阵狂笑,然后喊着“缺牙佬”。一整天便被这样的话语骚扰着,也恼恨着要是暑假脱牙,那就不必受这些耻笑了。

  他们嘲笑的板牙不是我最先掉的,等板牙掉了,便不再脱牙。也记不得何时长了新牙,但还惦记着屋顶上,那些砸得石瓦啪啪响的牙齿,是否真被牙仙拾走。

  掉牙齿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牙齿长虫。我是生过蛀牙的,初生时,舌尖总是抵着蛀牙洞,想知道那里到底多少虫,说不定一钩就有虫被弄了出来,然后漱口,虫就没了;再过不了多久,牙齿就会自动修复。这是当时的想法,虫洞,在心中总不是那么可怕,甚至是可玩之物。

  然我对其中的虫颇有兴趣,想知道它是什么样子。记得看了一部动画片,似乎是《邋遢大王》,里面就讲到过牙齿里的虫,个个颇为狰狞,在牙齿里建了一个个小房子,好似老鼠洞一样。动画片最后告诫,一定要养成刷牙的好习惯,消灭虫,消灭虫洞。当时可把我吓坏了,原来虫洞里的虫这般恐怖,会不会连我的舌头都吃掉呢?

  此后,对刷牙是不敢怠慢了,加上父母诱导,说吃糖了就会有虫洞,也止住了吃糖的坏毛病。牙似乎也没以前那样不牢固了,到后来,居然还能连续用牙取掉十二瓶啤酒的瓶盖。这被我常当绝技来炫耀。


  关于虫洞,不得不又说些题内话。因为这世界的虫洞不止一处,还有着许多,于草地、于树上、山间的岩石都有虫洞。而世界最大的虫洞,莫过于宇宙间的虫洞。 【注1】那时正在看一套书,名字是《世界未解之谜系列》,便对浩瀚的宇宙产生很大的兴趣。常常对着天空,幻想那些星星上的人,有时还以为,也许有外星人通过虫洞来到我身边。也时常会去在纸上描摹一张张外星人的图,他们的脑袋很大,手脚很细,比地球人聪明,所以科技发达,常开着飞碟来监控我们。

  于是借此也认识了黑洞。【注2】 有的书上说,地球有一天会被黑洞所吸引,最后毁灭,宇宙又陷入了混沌中。我总在杞人忧天,幻想着要是地球毁灭了,我还会存在于世界么?那么应该用什么方法去避免这样的悲剧呢?我便在纸上划写着那些看似科学的方法。

  假如地球处在虫洞中间,黑洞也许可以通过虫洞直接来到地球附近,它们的主通道是虫洞,那么,只要把虫洞堵死,便能够阻止住黑洞对地球的吞食。怎么堵住虫洞?我还没想清楚。

  也来不及明白,当时和现在知识都短浅,也经不住折腾。便又想起另外的事,譬如假如地球存在虫洞,那么两个人就能直接通过虫洞见面了。或许当初孙悟空就是利用虫洞达到日行万里的。

  假如真能在地球上找到虫洞,那该是多好,想去哪就去哪,想见谁就见谁。这是当初幼稚的梦想,只为能够有着行走的自由。现在再想起,就觉得有些可笑了。即使有虫洞存在,也不是我这样的人能发现的。科学家发现后,会保护起来,收费参观、收费旅游。

  牙缝里的虫洞,自己管着;宇宙的虫洞,却不是我这样的人能把握住的。当时就有着这样的想法。于是有段时间,着实很努力的读书写字,甚至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也连做五遍,非得将题目记在心底不可。

  或许说,那时的梦想是要当科学家的,而且要成为爱因斯坦一样伟大的科学家。也还记得教室里贴着他的格言:“对一切来说,只有热爱才是最好的老师,它远远胜过责任感。”我热爱科学,但科学不热爱我。虽说初中我的物理化学无人能比,等到高中时,才发现自己对理科实在是无能为力。

  当不了爱因斯坦类的人,只能甘于现状了。或许,哪天谁发现了地球上的虫洞,会让我为他写如何发现的传记。于是,我又转回了文科,一段时间爱上了《科幻世界》那样的杂志。

  这一切,都只因为牙齿上的虫洞。有时我会想,我睡着时,也许虫洞里的居民,就会醒来,在我的嘴里唱歌跳舞;也许,那牙齿上的洞里,就有一个宇宙。

  很喜欢“一花一世界,一草一天堂”这句话,这地球上的万事万物,都有着复杂的秘密所在,人尤其是如此。

【注1】宇宙的“虫洞”是连接宇宙遥远区域间的时空细管。暗物质维持着虫洞出口的敞开。它可以把平行宇宙和婴儿宇宙连接起来,并提供时间旅行的可能性。它也可能是连接黑洞和白洞的时空隧道,也叫“灰道”。

【注2】黑洞其实也是个星球,只不过它的密度极大,靠近它的物体都被它的引力所约束(就好像人在地球上没有飞走一样)。对于地球来说,以第二宇宙速度来飞行就可以逃离地球,但是对于黑洞来说,它的第二宇宙速度之大,竟然超越了光速,光速已经是极限速度了。所以连光都跑不出来,于是射进去的光没有反射回来,我们的眼睛就看不到任何东西,只是黑色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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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9-13 18:39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是一青春奋斗史,是一种记录,也是一种成长,文字真切而具有现实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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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9-14 19:52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得出  这篇文字是用了心了  写出了自己  久不见了  非常想念  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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