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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白鸦

【批评】神性写作诗歌研究(修订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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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6-14 22:17 | 显示全部楼层
它的主体性心理依据是:人对人的日益否定性认识和人的负面性发掘,加剧了诗人悲观主义思想情绪,在绝望与无家可归之中,无疑要寻找精神超脱救助,从而产生了强烈的,比人的目的、目标更高一级的归依念头。同时,人与现实、自然、人自身的日益疏离,迫使诗人全面退回内心,在内心和灵魂深处必然也要寻找一种释放机制。“彼岸”的确立,哪怕带有虚幻的成分,借此来缓解精神焦虑和精神的畸变,仍不失为一种高品位的“出路”口。

另外,诗人今天对神性的体验,也已不是早期在人与自然关联中的体验,而更多是人对自身的体验中被激发出来的,因之神性一旦成为诗人存在深层向度的主题时,它往往置于诗人的对自身的询问面前。也因此,不可支配的神性的东西,完全可以作为对话的现实⑿。 神性诗学既然建立在神性与人性叠合处,两者相互沟通关联,且其内涵无比丰富复杂,为了说明方便,不妨先将其要点列出简表如下:

此张表格并非平均主义“大锅饭”。神性诗学的主体部分应为彼岸向度的“终极关怀” ,它指向价值、意义、超验的追求,但由于“人神相通” ,神性诗学另一部分不可避免还要含纳此岸向度的现实人格,它体现为人性的完满追求,其核心为人格的构建,这样两大部分方能构成完整的神性诗学。诗人替神说话,成为神谕。凡是具备诗性的东西都可以成为神谕,但不一定都具备宗教性,因此神性诗学主体部分并不完全等同宗教,只能说,它带有强烈的宗教倾向,亦即宗教感。

神性诗学非主体部分自然指向“非神状态”,其重心必然关涉到现实境遇的人格塑造,故神性诗学不是飘渺的乌托邦,它的另一脚踩在结实的大地上。

人格坚挺是抵达彼岸一一终极关怀的强大马力,终极关怀须由当下人格在现实瞬间一点一滴达成才体现为价值;失去人格支柱,终极关怀只能是空泛的假想:只有人格魅力而无更辽远的永恒追索,生命力度必会显得过于单薄;人格愈趋于高度完善,终极关怀可能愈逼近“显明”,反之,人格愈是萎缩疲软,终极关怀愈接近暗淡。

深邃而单薄的夜

如何承受一本诗集的重量?

声音的尖锐被减弱

纷飞的鸟儿被冬季收藏

当墙壁四面敞开而空无一人

当所有的声音都退入一块石头

我们是否还能谈论歌声和家园?

面对流水,我们的姿势

被江河所选择,被海洋所瓦解

那些沿路抛撒的,假想的花朵,最终被插进古瓷

在扉页上就已枯萎,那么

我们是否还能遭逢

下一次花期。将终年的

冰雪流水,在一页乐谱

或一幅画上,迢遥无期的

偿还?

一一杨远宏《磨难与家园》

杨远宏是强烈追求终极关怀的少数诗人之一,在终年苦难的跋涉中始终不忘对价值的追问,哪怕一个词根一本诗集,还有美、艺术、情感的中介转换,他都不放弃对家园的企盼和偿还。不管一时困惑或永远茫然,其一贯的诗歌写作,都是坚定指向意义的瞬间生成和价值的瞬间占有,这一趋向已在某些诗人身上扎根落户。毫无疑问,终极关怀是一种感受的极限,并且常常超越许多具体感受和知识,成为一种“无限的力量”,借此使人获得某种超越。终极关怀具备某种彼岸性质。世界著名神学家,全美宗教学会会长F•X斯特伦认为:

当人们说终极实体是无限的,完全的和不可把握的力量,同时又是最内在的、人格化的,尽其.所能地怜悯自己的源泉时,就是在表达这种彼岸的性质。它(她或他)的不可思议的可能性,构成一种至高无上的神秘,尽管它(她或他) 也令人感到畏惧和惶恐,但却是永存的、博爱的、慷慨的、怜悯的,造成各种安全、欢乐、宁静和正义的源泉⒀。

这位著名神学家在阐述终极关怀的意义时还说:
当人们充满自信地按照终极实-体的最深刻意义生活时,会感到自己摆脱了混乱,并获得了自由,而且还会充满自信地在诸多可能性中做出决断和选择。他们生活在“终极”的精神状态中,认为它是一种能力或是一种认识,能够把现实的或真实的东西,与派生的、次要的、乃至错误的东西区别开来。这种认识常被称作“启示”或“智慧”,它为实现自我展开了一条新的地平线⒁。

不错,诗人经过终极关怀的“洗礼”,精神容易获得满足,其内心会趋于平静、向善、知足。因为在下沉或下滑的边缘,他至少找到暂时的扶手,在茫茫雾区里,他已憧憬到隐约的地平线。

当下有不少论者猛烈抨击这种终极关怀是虚幻的,它只是知识分子追回心中的自恋,是乌托邦时代的诺亚方舟。笔者的理解恰恰相反,终极关怀是坚硬的存在,是“此在”不可或缺的对应。这必须认定终极关怀有两个主次层面,在现实的次层面上,它没有放弃注入自身的境遇,在超越的主层面上,它叩问更高一级的精神归宿。已经有越来越多的青年诗人,在主层面上,主动认同海德格尔那众所周知的命题:只有在世界的黑夜中,坚持终极关怀的诗人,才能称得上贫困时代的真正诗人。他们努力树立精神的意义与价值,宁可在解构与物欲中粉碎,也不愿在精神飘流中虚脱,他们通过具体的现实人格一一刀锋上的词根,扑火的灯蛾,在死亡降落的断翅下和远离纸张的地方,逼近和追问终极,而不是任由放逐。

终极关怀的实质,简单一句话可以归结为信仰问题。信仰就是最高的自由,唯一不可替代的神迹,它把人从中间价值的虚妄与囚禁中解放出来,面对真正的世界说出无待无碍的声音。它使人明澈和洞悉于自我在世的一切意义,寄托于生命的最后企望的东西,指出走出迷津的秘密途径,信仰在体验派诗人西川身上有着良好的一贯性:

在我灵魂的深处

攀登者所攀登的是鸟类的阶梯

在我灵魂的深处

泅渡者所泅渡的是星光的海域

……

我们每天重新醒来

在一个崭新的高度上

拥抱一个改头换面的旧世界

把无用的箴言请出历史

把无声的噩梦请下床铺

……

肉体和灵魂拥抱在一起

为真理开辟大道



当我能够从这歌声中分辨出

大海的音乐,一座精神的大海

便有如解放的太阳胜利地上升

一一西川《远游》

显而易见诗人的精神向度坚定地指向高尚与纯正,向往的是鸟类的阶梯星光的海域,大海的音乐一一一种可以称之为真理的与信仰所在的境界。光辉的彼岸如此诱人地隐没在诗人远游的尽头,只有凭着九死不悔的信念,历尽艰辛,方能抵达。所以我很欣赏这样的提法,缺乏信仰的诗人绝对是庸常的工匠,放弃信仰的诗人只能是奥林匹克山的匆匆过客。而早逝的骆一禾更为绝决:

对我来说

道路只有一条其他必须舍弃

于是在一条道路上

便承担着千万道小陌或通途的重量

一一《世界的血•屋字》

对“激情进行缜密砍伐和雕刻”的骆一禾来说,建立起一个命名为“屋宇”的庞大理想空间,比什么都来得重要,这个空间可看作真理与理想的存在物。在死亡的幽深隧道,在时间漫长的折磨中,诗人至终英勇孤独地鞠翔搏击,他虽逃不出最后的魔掌,却至死认定道路只有一条。“只有那些具备超然精神性的人,才能获得这种恩遇,只有他们才能逾越对神明的敬畏,达到真理的绝对高度。这既取决于明澈无碍的生命智慧,也取决于不可遏止地涌动着的强大生命情感和意志”⒂。

看来,信仰是人类有意无意实践着的“真理”,是人类心灵永久坚固的盾牌,是精神上一种历尽时间冲刷的笃信,是良知最可靠的根茎。人一旦放弃信仰,就没有什么可以支配他了,所以信仰的失落,也就是终极的缺席;精神圣坛一旦遭到颠覆,虚无绝望便把人引向颓败,而精神死亡标志就是人类丧失生存勇气,面临堕落的深渊。人要抗拒深渊堕落,就要重新回到信仰。诗歌写作要是离开信仰、离开生存勇气的坚持,诗歌便失去神性,失去存在的意义,几乎成为一堆舌下分泌物。

[ 本帖最后由 陈肖 于 2006-6-14 10:44 PM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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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6-14 22:18 | 显示全部楼层


终极关怀与信仰的追求,如前所提,必须依赖现实人格的坚挺。或者说,终极关怀与信仰的“实施工程”,不能脱离现实人格的“地基”,否则容易成为沙中之塔。人格是个体对文化背景选择和自我塑造的结果,是人生命本体之内在品格的简称。有人说“一个健康的人格,必定有朗照在上的日神高悬着,他冷静地观照目力所及的疆域,统御在此之内的众多生灵,尽力使他们井井有条。同时,一个强有力的人格,必定活跃着一位野性的酒神,一位桀骜不驯、灵气十足的奥尼索斯。他莽撞、迷狂、陶醉、放纵,不停地冲毁日神所划的疆界,不接受一切限定生命,使生命化为一潭死水或一片落叶的形式”⒃。在人格普遍缺钙贫血的今天,我们依然能倾听到那些来自时空的足音,那是在媚俗、市偿、流行色以及纵欲联手的市声中厮杀的一条血路:


骨头伸出双手

挽紧我的肌肉

酥我的血

一同在残照中行走


我感到骨头是一把干透的柴

在耻辱燃烧

使尊严发出刺眼的光

正是骨头命令人反抗

然后牺牲轰然倒地

他们被埋进土里

但骨头杀了出来

东方的祖先和后面的孙子

时时都能看见

骨头受伤的时候

和心脏的伤口一样

骨头的伤口

只有自己知道


猛然问你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

看到骨头歪曲的过程

你应该停顿一下

仔细检视自己的内部

一一罗巴《骨头》

与其说这是骨头的赞礼,毋宁说是骨气、人格的颂歌。它拒绝耻辱,睥睨屈膝,纵然是肉体被消失了,反抗之声依然从断裂处迸发出来,这种独立的人格光辉,从精神、意识、思想深处弥漫开来,不啻统领着勇气、牺牲、受难和反省。现代人格普遍存在着可怕的事实:犬儒、自私、逃避,在所谓 “潇洒”的幌子下,表现出一系列虚假、伪饰、玩世不恭,元所谓。不用说强大的外在压力下暴露出软骨症,就是在日常平淡的心灵生活中,也显得格外“掏空”,这种被周伦佑称之为弱力人格,只有从闲适庸懒的状态中突围出来,才能重新找到独立的铠甲和钙质,在磨难与痛苦中,坚持人的旗帜,面对现代人一系列“噬心的主题”。

用喜悦的心情体会痛苦

在自己的骨头上雕刻不朽的作品

伤口永远是新鲜的颜色

不可回避的金属使我哀痛不减

世界在伤口周围排成不同的文字

把我们举起或摔下,这无关紧要

在伤口中,在一滴血里

我们怀着带伤的心情

坚持着每天的水晶的练习

在伤口中,在每一滴血

我们坚持着每天的水晶的练习

一一周伦佑《永远的伤口》

诗人在现实磨难和生命挣扎中,奔突着忧患、悲伤。卷刃的刀背上,清醒着深刻的血槽。燃烧、火焰、大鸟、刀锋,尖利地戳向一切人格侏儒,戳向苍白的诗歌游戏。那些闲适的把玩,唯美的形式,统统在高蹈昂扬的面前无地自容。诗人就是以这种金属的硬度,石块的粗疏和刀锋的尖锐,重塑人的精神底座,以独立人格来抵抗此岸的苦难、不幸,并作为向彼岸眺望的制高点。

在人格底座上,良知与信仰堪称最可靠的部位。宗教心理学告诉我们:良知的功能一是在没有他力控制下抵制诱惑,二是指示自己按规律办事,三是在不能克制引诱时感到负疚有罪⒄。 显然,这些功能未免狭窄多了。良知,其实是“良心”一种更为科学的说法。良知意味着抵制邪恶、虚伪,意味着公理、正义、人道、善良的清醒判断和有力拥戴,意味着明晰的自省自洁能力。

应该有一种声音,在不是声音的地方他挺身显现

在手掌之外在餐桌之上在欣欣向荣的植物心中

应该有一种声音,在流水的地方他低声领唱

在第一滴雨中他高抬着双眼

应该有一把刀

使我们的空气看得更远

让我们重新看到隐蔽的鲜血,晶莹发亮的

坚硬的骨头

在倒塌的楼中我们看到建筑者的双手

在见底的油壶旁我们看到繁衍的秘密

从破裂的陶罐片,铜栅栏

从巨大的水缸中

应该有一种声音,在无用的翘望下

没有光的地方

:依稀我们才开始认识光

火,大火才开始被我们鼓舞

他们在风中欢笑,舞蹈

隐隐的祭奠,遥远的美酒

祖上的日子再一次嘶鸣

一一梁晓明《声音》

“他”来自另一个世界,“他”代表另一种声音,他内在于凡人俗夫又外在于俗夫凡人,他蛰伏在血液骨头之内,又洋溢于流水空中之外,他依稀在黑暗里又燃烧于大火之上,这个声音,隐隐源自人的良知,又作用于人之灵魂的清醒和昏迷,这是一种救赎的声音。精神的自我拯救是现代人面临荒诞与深渊的难题,它需要信仰、勇气、意志的合力,需要坚持着的一切美好德性,因此,不管属于受难的下沉或幸福的飞升,诗人都极为清醒地“以身殉道”:

我自愿攀上祭台,从不乞求

任何回报,也没有任何

回报

一一默默《我从不》

不错,良知是对抗堕落和沉沦的,是殉道者的指南,但同时又是神圣诗歌写作的一种原动力。诗人雪迪满怀深情地说:爱和良知,对一些事物由衷地膜拜,对一些东西永恒地仇恨,这些火焰尖锐的顶部噬咬着我,穿透我的身体和头脑,在我的每一个字里不息地燃烧。让我的诗结成生死一对并成为一体,把他们从我的心脏里拽出来,看见鲜红的血和我的梦想,看见人类最美好的景象,以慰藉我短短的一生,漂流的一生,叫我无愧于生我的父亲、母亲和我那未见面的儿子。

如果说良知与爱互为并行,那么,良知是精神下滑的救度,而爱则是精神上行的广披。爱是人间一种最美的情怀。爱是需要(马斯洛),爱是责任的关注(鲁宾),爱是给予和自我揭示(乔法拉),爱是渴望相互认同(门宁格)。宗教情怀的核心是博爱。按弗罗姆的解释:博爱是对人类表现了一种责任感、爱护、尊敬和对其他人的了解,以促进那种生活的希望。博爱的特征是非排它性,确认所有的人平安,对所有的人一视同仁,它无视地位能力的差异,而把爱护与创造力结合起来⒅。

按《新约全书》的要求,爱必须耐心,有建设性,无占有欲,不显露、宽容以及忍耐、信任和比任何事情都长久的希望。⒆ 爱的推行和广披,几乎容纳了人类大部分美德,也因此,爱成为上帝手中“庇恩”“ 拯救”的法宝。在我看来:爱是连接此岸与彼岸的桥梁,是穿透肉体与精神的庆典,它源于信仰,动于情怀,“目力”所至,大可以遥至天国,细可以触及一瞥眼神。

近年来,不少青年诗人重返浪漫诗学的源头,以爱作为契机与归宿,投入温馨的宗情怀中,用心者如俞心焦,出自内心深处情愫的激动,本能的自卫与他护机制,不时以行吟方式呼唤被冷酷时代榨干的情感。

感谢黑夜吧,只要你有一点亮光就有人来寻找

就有人爱你但为什么我燃烧多年的爱情

只剩下一堆残雪

为什么我就骑着这一堆残雪我已无话可说

但是我说出来的黑暗已经放出光芒

在这样的黑夜这是走到那里那里亮的人

请听一听他自编自唱的歌

哪里有朋友哪里就有好地方

哪里有爱哪里就有家

一一俞心焦《黑夜颂辞》

在宗教意义上,爱是上帝对人最高的指示:“爱带我到哪里,我就到哪里。”爱成为人类一切生活的目的和准则。在神性诗学的诗性活动中,爱既是一种表达对象,又是创造的源泉。爱蕴含着善、义和智慧。诗人凭借爱,始终陪伴人的精神流浪,关注人的命运:抚慰伤口、流血、恐怖和痉挛。

爱的深广力量还体现在无尽的期盼中,人就在全身心投入的希冀眷恋里抓住拯救之光。爱作为诗歌写作的创造来源,是一种最容易激触感觉、想象、幻想、灵慧的心理机制,它具有“永动”持久的性能,一直使感官处于乐此不疲的开放状态,教情感保持于恒定发酵的高峰值。爱的大量参与介入,赋予神性诗学优质的、情怀性的品位。在这一点上,它同浪漫诗学又“不期而遇”地走到了一起,汇成了部分合流。

[ 本帖最后由 陈肖 于 2006-6-14 10:45 PM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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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6-14 22:19 | 显示全部楼层


上述有关人格、信仰、良知、爱的阐述,在此岸与彼岸,人性与神性沟通关联上,都带有明显宗教色彩,总体上造就成一种宗教氛围、宗教情怀(或曰宗教感)口所谓情怀,不是情感简单的同义词,而是比情感远为丰富复杂的意态性心理积淀,是居于多维意识上的“境界”而非单维单向的心理体验。可否这样说,宗教情怀是精神信仰与沉淀心理的混合,是彼岸召唤和此在酒神状态的交会,是冥冥之中无声天籁与内心细语的感通,是面对永恒之迷的沉思与满怀生命萌醒的凝视与谛听。

即使不幸比幸福更普遍

生命在这个星辰上的存在依然是一种恩典

就从沙粒、晶体、鸟羽、生长的石

和长着四片叶子的草

没有复活的生命依然看到了预言

啊什么时候我能变得坚强

面对时间的背叛无动于衷

啊什么时候我能变得高尚

面对人类的背弃不再悲伤

或者就让神圣的痛苦在我心中驻留

让深邃的泉水源源涌出

就让我的心在地上柔弱无助

永远为敏感于美的事物而受伤

水啊,水啊,大地永恒的元素

更浩荡地穿过我的肉体和灵魂吧

带着自古以来人类和鱼类的悲痛

洗净我们身上的罪孽、死亡

就不会在这个世界上最终和永远占上风

一一耿占春《时间。第二章》片断

具有浓厚宗教色彩的时间篇,在近似4/4拍的庄重肃穆的调性中,洋溢着虔诚的歌唱,厚重的男中音、哀婉的吁求、温馨的企恋,于永恒的时间主题展开中,苦苦倾诉着比情感更为复杂的情怀,那是欣悦与忧伤的结合,承担与反省的祈祷,感恩与跪请的施洗。此种情怀性的东西比单纯的感觉、直觉、情感来得广阔深邃厚重。达到这种境地,诗人就同时处在一种既仰望企盼、又君临撒播福音的位置上。

宗教情怀首先带来宇宙意识。天字之浩瀚,诸神之飘渺,生命之易逝,驱使诗人从无限时空运转来反思、省察个体的存在,并在无尽的憬悟中感应启示。生动的宇宙意象,活跃的生命景观,从相对到绝对,从有涯到无涯,从先验到超验,都揭示着诗人的创造意念:瞬时的永恒化和本能的神圣化。诗人在此感受,领会与浸润,趋于一种与万物为亲、为友的泛灵意识(泛神宇宙观),一方面企盼与天国诸神同一同在,飞越福慧的境界,另一方面,又与木地上哪怕易逝的一草一木,发生亲和怜悯,永葆一次次虽则短暂却意味无穷的升华渴望。

宗教情怀,提供灵魂的神秘感动。无限宇宙时空造就深不可测的黑洞,人生遭际的命定、劫数、偶然、轮回,同样构成另一种黑洞。面对自身与外力不可抗拒、无法窥伺的深度,诗人时常陷入超理性、超逻辑的神秘,一种无法言说的迷茫。诗人如果能体味无限奥妙的深处,就不能认识自己,诗人只有敢于领受神秘的挑逗,才有可能触摸人生的密码。所以爱因斯坦说,最美好的经验就是神秘体验。正因为神秘,才有若即若离,若隐若现神之启示:正因为神秘才产生冲动、冥思、神游;正因为神秘,才抵达通灵、沉醉、顿悟。沿着宇宙、自然、自我错综复杂的阡陌,诗人出人于浑茫与迷惘,独白着灵魂的密语,诉说着生命的感动。

宗教情怀,提供一种独特的交流方式一一一种谛听方式。与神的沟通,关键在于听到神的“发音”由于全身的投人,虔诚、专注到极点,诗人可能在冥冥之中,在无声的静默里,接收到来自上苍的声音(福音)。在神秘的氛围里,诗人不仅倾听福音的启示,感应神灵的呼吸,而且也倾听来自自己灵魂深处的话语,并以此作为触发,核校自己的言说,靠拢神的“意旨”和“恩遇”。

这种谛听本质上就是神性对人性的敞开,人性对神性的往回,它逾越了现存的感官,突破三维时空,为隐匿的存在打开一种光的“通道”。谛听的方式,常常外化为一种祈祷仪式,无论在万籁俱寂的长夜,或者嘈杂甚嚣的闹市,只要凝神敛心,每一次谛听都可能是一次与神的相遇,与不可企及的“真实”相遇。谛听方式,就是一种神性的写作方式。

宗教情怀,还是一种全息式的精神浸润,它全方位全天候从时空、心理、认知、潜意识诸方向,乃至每一个毛孔和细胞无所不至地洇化人生。人性中众多美德:正直、宽恕、挚爱、扶持、同情,容易在它“熏染”下,随时伴随主体人格,一起朝着高迈清远的方位提升。这种全息式精神浸润,也可以说是一种持续性的沉醉体验,但它远比瞬间的高峰体验来得持久、深沉、更具厚度:灵魂升迁的狂喜、难以言说的感动、与自然万物交融的亲昵,面对上苍的敬畏,悲天悯人的意绪,以及灵光闪闪的视域,都大大激活诗人与神灵沟通的欲望和冲动。沉醉的痴迷和痴迷的沉醉也极易在诗人的心理上启动创造性直觉、冥想、幻象、灵感和智慧,使宗教般的情怀写作较之一般写作,更具震荡的磁性。

推行神性诗学,其意不是鼓倡诗人逃逸出“现场”,在乌托邦话语中玩玩精神手淫,或者无视当下境遇,躲进自省的象牙塔,自我祷告。前述有关良知、信仰、爱的强调,乃是主张诗人在自我向度上,以高尚纯正的人格、清醒的良知,楔入时代的疲软部位,清算那些颓废、沉沦,重新将溃散的精神凝集起来,导向新的精神坐标。

神性诗学提供了灵魂净化、施洗的场所,它比什么都严酷地进λ灵魂的追逼与拷问。于此出发的诗人,将充任新世纪的“传道士”近乎“苦行僧”的方式,代表精神的祭司言说,一路上彻底弃绝世俗时尚,脾腕物欲功利纠缠,宁可忍受孤寂清贫,也要保持诗的最后贞洁和救渡。

神性诗学在本质上是对神话文本的历史性延续,是对当下神话烟灭的重新崛起。与其说它是对神的单相思,不如说它是对价值意义信仰的重新确证。这种追寻不是抽象的理性,形而上冥想,不是匍伏在地、失却人的尊严,奴性十足的爬行跪倒它是在坚挺人格主持下,于当下多种磨难中,悲剧性地支起诗的十字架。

神性诗学注定在解构的时代,对抗解构诗学,是解构诗学最大的天敌。它要在遍布碎片、零散、平面的消解中,重提深度模式,它要在肉身感宫一次性消费中,找回本源与归宿,它是对“绝对真理”的亲近,又是对完满人性的敞开。它要在历史意识断裂,时间消失错位里,重新创造寓言。在未来技术理性的时代冰冷、工具、严密秩序、隔膜与异化的合围中,神性诗学将以其充分的活感性,亲切的情怀,富有终极价值的叩问做出新的突围和对峙。

神性诗学与大陆本土的禅思诗学、新古典诗学构成有力的挑战和互补。如果说,后者从东方固有的物化方式启动、感悟诗心,最后靠近“无我”的澄明福慧,那么神性诗学则以西方直逼到底的方式从另一向度“虚拟”了“神人合一”的超验境界。它迷狂式的神秘感动和新古典主义心游太玄、欲辩忘言在本质上或许也有某种程度上的沟通?它们各自代表东西方诗学两种不同向度,且坚定朝着各自方向发展。

可以预计,下个世纪之初,逐渐壮大起来的神性诗学,有能力和新古典主义构成强有力的对照口?相比之下,同一西方体系的意象诗学,因其格局较小略嫌单薄;总体精神向度的终极厚重上,比神性诗学逊色。毫无疑问,神性诗学将在未来人类诗歌精神进程中,以其高蹈昂扬的终极性,树起更具影响的界碑。

神性诗学在大陆诗界,虽然刚刚出场几年,尚处于张干抽枝阶段,然而显露出来的几个特征,足够发育成参天大树,应该引起大家进一步关注与研究。

第一,它已拒绝历史学层面上的愤怒、厌恶、讽刺、自嘲的 “非神”俗状态,转而以高于一般情感的敬畏与虔诚的情怀,显明上帝与自身的双重神性;在谛听、呼告、倾听的主渠道中瞄准了终极价值与意义。其主体性与本体性在理想化的高度上获得新定位。

第二,它不仅仅停留在乌托邦家园的仰望、浮想、空想——那可能导向另一种虚幻,而是进入当下现实人格的积极性建构:正义、爱、良知一一一种对人性完善完满境界的推崇和靠拢,使神性诗学在宗教情怀的超验飞升中,不失现实境遇的坚实起跳与落脚。

第三,它比较成功地消化源远流长的希伯来基督文化精华,又适当吸收浪漫诗学和生命诗学的营养,形成一种以彼岸超验精神和终极信仰为圭皋,感动和敬畏精神情怀为“氛围”的三位一体的诗学。

第四,它提供一种新的写作方式,一种与上苍、万物、绝对相互对话的,我称之为祈祷的写作方式。每一次写作都是一次与上帝的相遇。“他发现神秘的眼睛在注视他,神秘的耳朵在倾听他。他发现从寂静中,有一种倾听、一种聆听正迎向他,迎向他一个人所做的,所思的和他所不得不说的。”⒇

质言之,神性诗学就是重新唤起宗教力量,以此岸人格魅力与彼岸超验关怀的互动来阻止精神下滑,高蹈精神质量,迎接二十一世纪的文明挑战。二十一世纪,生命科学的突飞猛进,会部分破译人类最隐秘的生命谜底,“黑箱”一旦打开,人类的生命一一精神景观将获得空前的心得:焕发的精神磁场和高质量的生命能量将继续对抗技术主义、工具理性的大规模入侵;物欲大潮经过几番轮流席卷,人类的精神堤防该平涂几层抗强耐蚀能力;在与虚无、绝望、迷失和分裂的较量中,在路途的颠颠与家园的漂泊寻觅里,神性诗学将以虔诚到近乎痴迷的执著,继续引领灵魂的朝拜者,走向启示与提升…….  你听,那冥冥之中的神祗,借谁的口唱出:

以一个永不收回的手势

辞别荒原

辞别世纪的沉沦

将所有诗性的目光

投向那最高的山坡

给碎片似的世界

一个整体的投影

和神性的光明……

(沈奇)

世纪之交,少数诗人继续在神性指引下,充满光的渴望、幻想、憧憬,以及神秘主义力量。 1998年山东诗人孙磊推出沉香般的《朗诵》,既回应了所谓乌托邦的指摘,又把神圣的信仰再度高高举起来。“事物的汁液” 和自我相互浸润、盈动,在坦荡的敬畏中走向启示,可能预示诗歌神性写作一一新一轮来潮?下面引该诗片段,作为全书结束:

在说话之前,要先想一个朴素的词

一个试图睡去的瓷罐

要带着潮气,带着被蝴蝶碰散的音调

为了表示吹拂的力量,要扬起衣襟

要让怀里充满生长的力量

要秘密的投胎,要旋转

把自己从诞生中拧干,要猝然改变

惊醒时的姿态,像一枚枯叶从树中重又弹出

要吮吸,要像坛子一样空腹

像黄金,无知而昂贵,要返回庭院

要信任灌木和草丛,要适当地留下阴影,留下

漫长的移动,让世界倾听

要把波浪吹到膝下

要倾斜,让内心存有高地和低谷

要听下去

把苔藓听得旺盛起来,把锈在身体里的

一块铁听化,像雪一样

要有解构和消融的方向

要斑驳,让光被每一块碎片有限地吞噬

要接受照耀,接受一次短促的信仰

要在洼地上根植火种,要把风

从山体里拉出,要让黑暗中的沉默发出响声

也要存有影响的焦虑,在顺风的枝梗中

“ “ 挺住意味着一切”   但仍要折断

要哀悼。雪降临了,预言变得更暗

要在绽放中冷却,要消损,被同化的部分

要带着余光凋谢,持续的凋谢。要剥开

花萼,亮出她储蓄已久的异色

在乡下,要刨树根,刨出村庄古老的神经

要沿着它回溯到饥饿,在乡下

要咳嗽着读书,直到把雪

读进另一个人的安眠


要冬天,要先尝一粒黑莓

尝到提前到达的春天

要怀着巨大的惊骇,对我来说

当洒水车还在雪地上打滑,要去捡些干草

要让车子持续地空虚,在春天到来之前

要有足够的寒冷。在寒冷里活着是高贵的

……

要重新开始,要说一个朴素的词

要说:光明,一切就挪出了阴影

注释:

①②[美]D•L•卡莫迪《妇女与世界宗教》第166页,四川人民出版社 1991年版。

③④参见海德格尔《诗•思•语言》第85页、第6页,文化艺术出版社1990 年版。

⑤余虹《诗与诗的对话一一海德格尔诗学引论》第275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1年版。

⑥⑦沈奇《生命之旅》第214页、第218页,陕西人民社1992年

⑧见《草原》1990年第1期。

⑨舍勒《哲学的世界观》第105页,慕尼黑1929年版。

⑩汉斯•昆《做基督徒》转引刘小枫《走向十字架的真》第340页,三联书店199年版。

⑾刘小枫《走向十字架的真》第379页,三联书店1994年版。

⑿参见[瑞士]H•奥特《不可言说的言说》第87页、第101页,三联书店1994年版。

⒀⒁F-x•斯特伦《人与神》第43页、第11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

⒂朱大可《燃烧的迷津》第114页,学林出版社1991年版。

⒃高瑞尔、袁振园《人格论》第32页,上海文化出版社1990年版。

⒄⒅⒆玛丽•爱•梅多和理查德•德•卡雹《宗教心理学》第317页、第 359页、第363页,四川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

⒇H•奥特《不可言说的言说》第55页,三联书店1994年版。



该文系《扇形的展开》第十六章
部份原载《山东文学》1997年第8期。 大型《诗》丛刊98卷。

[ 本帖最后由 陈肖 于 2006-6-14 10:47 PM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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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14 22:40 | 显示全部楼层
期望坚持在诗歌文本的立场上 —— 以“当下性”和“语言”作为第一要素 —— 来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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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14 22:50 | 显示全部楼层
海子所建立的隐喻系统也许是未来的,你们今天的神性写作者所建立的隐喻系统也许也是未来的,但是,海子抵达他的隐喻的方法,已经是过去的二十年的方法了,你们还要继续操着海子的工具模仿吗?海子那时侯有非典和禽流感吗?有诗歌论坛这样的快餐阅读方式吗?如果海子活着,他有三条路:一是仍掉手里的旧工具换新的,一是躺在文学史的红木棺材里养老,一是到处开会讲座签名充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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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14 22:52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们应当怀着正直的悲伤,但徒有悲伤,只能活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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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14 22:54 | 显示全部楼层
诗人借助宗教的东西写出好的诗歌,教徒借助诗歌的形式教化众生,两者颠倒就不要谈了。或者可以请和尚尼姑修女神甫来写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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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14 22:58 | 显示全部楼层
为什么不从汉语语言不断发展的层面去看经典作品?哪怕五年前的作品,其实都是在看病历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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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14 23:01 | 显示全部楼层
如果你是一个思想家了,甚至纯粹的思想家,都这么高度了,就别装模做样地谈诗歌了,因为你已经不需要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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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14 23:09 | 显示全部楼层
社科院有大把的研究诗歌、教授诗歌的人,他们值得尊敬,但没有一个是诗人。我们不要用心血去建“沙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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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6-14 23:59 | 显示全部楼层
先读了白鸦兄的正文部分,我觉得两个方面说的非常透彻,一个是神性人性之辨,一个是长诗与气的关系,深有启发,特别后者,也是我最近常常思考的问题.有人反对创作长诗,正是认为诗歌作品一旦写得过长,就难免散,无法具有很强的内聚力,但从气的角度来考虑,这一问题就能得以比较明白的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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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6-15 01:37 | 显示全部楼层
读了陈仲义先生的文章,同样在神性人性上着墨最多.

我有一点个人的看法,对于诗人来说,应该努力做的是人的提升,而不是神的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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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6-15 02:00 | 显示全部楼层
陈先生文章的后半部分,有鼓吹神秘主义的倾向,总的来说,我更倾向于认为:诗人,不是倾听神,而是创造"神".其根基是在生活之中,而不是在一个遥远的彼岸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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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6-15 11:10 | 显示全部楼层
冒昧的问一句,"神性写作"中提到的对语言的松绑是否是对人在神中的解放,或者,神在人中的解放? 再有,所谓诗歌文本中的"宗教情怀",诗人在把这一情怀渗透进文本中的时候,诗人在那里,是进入这种宗教情怀的祭坛,还是跳脱出来?
我还在考虑"神性写作"是否会被困于自己所笼罩的神的范围之内?
以及"神性写作"中神秘元素对其主题意义的指向是支撑还是只为渲染?

胡乱发言 问好 并关注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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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15 14:28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黑银 于 2006-6-15 11:10 AM 发表
冒昧的问一句,"神性写作"中提到的对语言的松绑是否是对人在神中的解放,或者,神在人中的解放? 再有,所谓诗歌文本中的"宗教情怀",诗人在把这一情怀渗透进文本中的时候,诗人在那里,是进入这种宗教情怀的 ...

神性写作中神秘元素对主题意义的指向----如果不能实现当下性的意义支撑,那就只能是无意义的渲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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