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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10 2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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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一:九十年代我们在看谁的诗 :诗人小郑重评汪国真
附录一:九十年代我们在看谁的诗 :诗人小郑重评汪国真
刚下班,在小店里,吃了碗刀削面。嗯,休息一下,来评论一下汪国真吧。
(一)
1999年,当时我正在读高一,当时也是为了学好语文,老师要求每个人都带几本文学书来看,提高语文水平。由于我刚刚经历了中考语文67分的惨败(总分120),差点落榜,把我吓了个半死。因此进入高中以后,我提高语文水平的愿望尤其强烈,看文学书籍尤其认真,当时我真是把文学当成一件关系国家发展、民族振兴的大事来抓。
有一次,我在一本破破烂烂的文学刊物上看到几首诗,其中有一首我印象非常深刻。但是我没去记忆作者的名字,我本能的认为作者是个无名作者。这首诗叫《泪与旗》,让我记忆犹新的后面几句:没有谁永远幸运/没有谁永远不幸/眼泪,是生命的果/歌声,是生命的旗/在无法猜测的未来里/那么,用旗裹泪/那么,用泪洗亮旗。
后来过了半年或者一年,一个周六,学校放假。那天下午,天在下雨,我被淋湿了鞋和裤腿,一时回不了家。当时教室里有几个同学在打扑克。其中一个手上拿了一本比较小巧的书。于是我就问:你这什么书啊。
他说是汪国真的诗集。
“汪国真?”我有点疑惑。
“你连汪国真都没听过?”这位同学大吃一惊。
此前,我真是没听过汪国真。于是我就拿起这本诗集看,开始是坐在凳子上看,由于鞋湿了,后来干脆就坐在桌子上。我看得不亦乐乎,觉得汪国真的诗有一定的文采,而且他那种励志的主题很适合我当时奋战高考的心境。
过了段时间,我在一个地摊上买了本汪国真全集,是盗版,不过没什么错别字。全集里面有他的诗,有他的散文诗,也有歌词,宋词。当时我真算得上是痴爱汪国真,有段时间,每次晚读,我都会拿出汪国真全集,读上几首。后来发现我最早印象深刻的《泪与旗》就是汪国真的作品。
其实我当时真正欣赏的是汪国真的散文诗,他的散文诗很注重文采,这非常适合高考作文。我记得2001年高考作文《论诚信》,我最后就写了一个散文诗,其风格大致是模仿汪国真,让改卷老师一看,“嘿,这孩子行,文采斐然。”所以我最后也得了高分。
现在来看,汪国真散文另一大特点是他的中正平和、睿智冷静。我非常欣赏汪国真这种非常谦逊的学者文风,他不像钱钟书,老觉得自己很有学问,嘲笑这个嘲笑那个。他的散文不涉及暴力,不涉及色情,不涉及政治,这也是我非常欣赏的。我虽然喜欢标新立异、特立独行,但本质上是个老实孩子,不抽烟不喝酒不早恋。我相信日本人如果看到我,一定会给我发一个良民证。
这应该算是我最早的诗歌启-蒙吧。当时我也知道北-岛、顾城、舒婷、海子,但是觉得都很一般,不咋的。例如舒婷的《祖国啊祖国》,当时入选了语文教材,但是我非常不欣赏。我觉得很假。
后来我就考上大学了,风风光光去读大学。由于在高中阶段读了太多的书,我渐渐有了成为著作家的愿望。我的意思是不管写什么,只要能写就可以。大一的时候,我还是很有文学青年的梦想,我每周都会去图书馆阅览室,我愿意花一点时间沉浸在文学世界中。有一次我看到诗刊老编辑邵燕祥的一本跟年轻人谈诗歌写作的小书。我就看到他批评汪国真,大意是,汪国真写的那不是诗,太浮浅、模式化。
后来我考南开大学中文系古典文学的研究生,其中要考现代文学,教材是南开大学自己编的现当代文学作品选,厚厚两大册。由于我当时已经开始写现代诗歌了,所以我看教材中的当代诗歌选的时候,非常仔细,基本是圈阅。后来我还真就考上了,还考了第一(这辈子我很少考第一,一般都是第二、三、四、五、六、七。)
这部当代文学作品选,可以说是我个人诗歌研究的启-蒙。我后来,以书中提到的诗人为线索,去找了他们的诗集来读。包括海子、肖开愚、臧棣、张枣、张曙光、于坚等等。
在我读《当代文学作品选》的时候,我对两个诗人留下了深刻印象。一个是于坚,书中选的是他的《尚义街6号》,我印象非常深的是这两句“没有ji女的城市/童男子们老练地谈着女人”。我第一次发现诗可以这样写。另一个是伊沙,他的《饿死诗人》。
他们被称为民间口语派诗人,但真正打动我的并不是他们的口语诗,也不是他们的民间诗,而是他们的无厘头。
从2000年开始,周星驰的电影开始风靡全国,后来周星驰还曾去北大演讲。他的那种无厘头很受大学生群体的欢迎。无厘头并不是周星驰发明的,在周星驰之前的周润发、曾志伟也是无厘头喜剧的代表。但是真正开启香港无厘头喜剧的是许冠文兄弟的电影。很显然这种风格是来自美国,跟美国的黑色幽默很像。(对美国我不是太了解,不好多谈。)
无厘头是一种美国式的幽默,绝对不是原产于中国的。在传统的元杂剧、古典小说中,他的幽默是一种插科打诨,一种诙谐,实际上就是小丑式的蠢人幽默。我们看《西游记》里面孙悟空、唐僧不幽默,而猪八戒幽默。为什么猪八戒幽默呢?因为他蠢。孙悟空由于太精明,唐僧由于太道貌岸然,都不太适合幽默。
我们去看台湾的电影里,也都是蠢人的幽默,都是传统的插科打诨。我们再去看传统的相声,我们基本笑不出来,因为那是一个蠢人的幽默。
而黑色幽默是精明人的幽默,人只有精明才能看出现实的荒谬之处,才能知道有时候现实无从反抗,只能化为尴尬的一笑。这就是我读《当代文学作品选》的收获。后来在我的第一部诗集里,我的风格主要由五种元素混合而成,一是汪国真、黄家驹的励志风格,二是于坚、伊沙、周星驰的无厘头黑色幽默,三是我自身的哲理思辨,深刻洞察力,广阔视野。四是我长期养成的复古派的古典主义艺术趣味。五是宋词中特有的感伤主义。
很显然我受到汪国真的很大影响,例如我对他的一些诗句记得很深,如“为什么有雨的日子总是有你”,但是有很长时间我并没有认识到,因为有十几年的时间,汪国真被主流诗歌界遮蔽了,虽然他在诗歌界之外的影响是如此之大。(喜欢汪国真的人显然比喜欢海子的人多十倍不止。当我把我的第一部诗集赠给学语言学的研究生同学的时候,他看了第一首,突然说:怎么跟汪国真的诗有点像。)
实际上自从在邵燕祥的书中看到有关汪国真的看法后,我有四五年的时间,没有看到任何有关汪国真的评价。直到后来上罗振亚老师的诗歌欣赏课,他回忆他年青的时候,还应出版商的要求,给汪国真的诗集写过评论,一首诗一个评论。当时汪国真很狂,说要给中国人捧回诺贝尔奖来。罗老师最后评论说:现在想想汪国真的诗歌都是非常浮浅的。
罗振亚一回记他年轻的时候,对汪国真诗歌的喜爱。也让我回忆起,我自己年轻的时候,对汪国真诗歌的喜爱。因此我也开始思考汪国真的文学史地位问题。因为我发现,在那本南开大学编写的《当代文学作品选》里,并没有提到汪国真。这样一个影响如此巨大的诗人,居然就不提到。这简直是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之一啊。
(二)
学术研究有两个层次,一是发现问题,二是解决问题。两三年前,我就发现了汪国真文学地位的问题。那么接下来,我就要给其以合理的解释,同时对之作一些必要的改变。
过去一两年,我一直在研究文学进化论,对作家文学史地位的变化问题非常关注,希望能构建一套理论模型来解释它。例如为什么《孟子》北宋之前的上千年历史时期,只不过是一本普普通通的诸子著作,但是在宋以后却地位直追孔子。又如为什么陶渊明在当时评价不高,但是从唐宋以后,却名声如日中天。再如为什么唐宋八大家曾巩,在宋元明清时期的声望,接近苏轼,但在五四以后却一落千丈。
我想这里面涉及第一就是思想氛围的变迁,第二就是文学力量的对比。就像我们要解释为什么当年盛极一时的恐龙,现在灭绝了。为什么当时毫不起眼的猴子,最后孕育出人类,并且统治了地球。说句老实话,如果恐龙知道猴子将来要统治地球,它们一定会对猴子很客气。恐龙说:“猴弟,未来你多担待啊。”猴子说:“龙哥,你放心,下次有小东西欺负我,你帮我揍他。”
具体到汪国真,我们联系整个时代来分析。
198-9年3月海子卧轨,当时他默默无闻,连女朋友都谈不上。连一点诗歌名声都没有,很多人认为他是一个很平庸的诗人。如果历史继续这么走下去,海子绝对火不起来。但是随后出现了一些特殊的运动,导致整个中国的思想氛围发生了重大变化。八十年代的自-由化思潮一去不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古典文化回归的思潮。
从道理上说,海子在这种思潮变化中是火不起来的。但是他的这种行为艺术的死亡,让知识界觉得很能象征一个时代,所以有些人自觉不自觉,用他的死来指代那个时代。但是我们可以负责的说,他的死跟那个时代没有关系。
然而八十年代异常活跃的文学活动,最后会有一个结果,总要有人来摘取这个果实。最后不知怎么就让海子摘取了。第三代诗人野-牛,认为海子窃取了八十年代诗歌运动的果实。
这时候我们就有必要提到汪国真了,1990年5月21日,汪国真的第一部诗集《年轻的潮》由北京学苑出版社出版,迅即连续五次印刷,印数达60万册。几个月后,另两部汪国真诗集《年轻的风》、《年轻的思绪》出版,总印数达200万册。(我现在正在写的一本书,出版社方面认为有希望冲击十万册,但是我的目标是冲击两万册,这样我能拿到四万块钱。跟汪国真比差得太远了。)
试问,近代以来,有哪个诗人有这么风光过?海子跟他比,简直是小儿科。但是这个事实,在今天的评论家里似乎被遗忘了。有人说海子是最后一个抒情诗人,这么说的话,是完全忽略了在海子死后一年大红大紫的诗人汪国真。
如果我们把汪国真重新呈现出来, 我们关于九十年代诗歌史的看法会改变一大半。如果到现在地摊上还在卖汪国真的盗版诗集,谁能说诗歌完全衰败了?
(三)
我们首先要问一个问题,汪国真是怎么被遗忘的。
应该说这是一个正常的事件,幕后没有黑手,没有阴谋,没有故意打压。汪国真也怪不了谁。要怪只能怪诗人小郑出生太晚了,没来得及写文章吹捧他。
1990年汪国真火了。随即他开始全国巡回演讲,他去到上海,在华东师范大学演讲(这个学校我也去过,还在丽娃河畔偷窥过丽娃)。在演讲过程中,华师大校园文学社夏雨诗社的学子们对他进行了批评。数天后,上海《青年报》用了一整版篇幅,刊登了那些年轻诗人的批评文章。
这是汪国真首次遭到冷遇。但汪国真没有想到的是,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面。当时知识界刚刚经历大变,整个知识界发生了心态巨变。随后就是邓-小-平南-巡,给对局势观望不定的地方领导打气,由此改革开放得以深入进行,商业化在整个中国扩散开来。也许你会以为是商业化让汪国真被遮蔽,这是错误的,商业化只会让汪国真越来越火。
在汪国真逐步被诗坛冷遇的同时,海子在兴起。这个过程是同时发生的,很有意思。海子越来越火,而汪国真却越来越边缘,虽然他的诗集在社会上有广泛的影响,而海子在社会上基本没有影响。
分析这段历史,我认为汪国真在这个关键时刻,犯了一个战略性失误。汪国真性格太过柔软,帮派意识不强。在当时的情况下,面对文学界的冷遇,他应该集结一些跟他关系比较好的同学、朋友、甚至学生,对他进行吹捧。有时候地位是要靠自己争取的,会哭的孩子有奶喝。
汪国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也许他成名太突然,以致于当他从一个普通人一跃而成文学偶像的时候,他还没来得及发生心态变化。1990年,汪国真不到35岁,之前他实际上是普通人。他过惯了普通人的生活,他之间很多年的投稿都是屡屡挫败。因此有一天当他的作品大行天下的时候,他会很不习惯。
这是汪国真自身的原因,另一个重要原因是汪国真从来没有被主流诗坛承认过。他成名之前,他的作品并不被《诗刊》等主流诗歌刊物看好,他的作品很难发表。据说《诗刊》的编辑唐晓渡,曾回忆那时常有一个名叫汪国真的年轻作者拿着作品去编辑部请教,“但大家看过他的作品后,九个编辑里没有一个重视的。”因此汪国真也没有机会,在各大有影响的文学刊物进行发专号,发专访。
更成问题的是,汪国真没有获得过任何文学奖项,这个文学大赛,那个文学奖,汪国真都没获得过。很明显,文学奖就代表那些评委对他的承认。评委不承认他,他就麻烦了。
接下来就涉及到文学史的问题了。很不幸,汪国真被这些人给遗忘了。1998年,程光炜出版了他的《岁月的遗照:当代诗歌精品》,这本诗歌选直接导致了盘峰论争,引起了知识分子写作与民间写作的摊牌。但是在这部诗歌选中竟然就没有选汪国真的作品。我觉得,汪国真再差,怎么也比入选的某些诗人强吧???
随后1999年北大洪子诚的《中国当代文学史》、复旦陈思和的《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都没有提到汪国真。而2005年南开出版的《中国当代文学作品选》也没有入选汪国真作品。看来大家都很忙,没时间来招呼汪国真。
再如张清华主编的《1978~2008中国优秀诗歌》也没有入选汪国真,而可怕的是在这个作品选中一些二流诗人都入选了,汪国真居然名落孙山。要知道所有入选诗人的诗集加起来都没有汪国真的诗集卖得多。这可如何是好呢???
(四)
既然文学界对汪国真如此鄙视,那么汪国真当初是如何火起来的呢?
据汪国真自己回忆,那是在北京某中学一次课堂上,有学生不听课而在抄他的诗,老师不解问,你们那么喜欢汪国真?学生说,不单是我们喜欢,很多学校的学生都在抄。恰巧这位老师的丈夫是学苑出版社的编辑孟光,听说这件事后想到,如果把这么多学生都喜欢的诗歌出版,一定能成为畅销书。孟光立即找到汪国真,并在接洽后的23天内推出了《年轻的潮》,迅速引发了席卷全国的“汪国真热潮”。
孟光不是文学界的人,确切的说他是个书商,他就是想赚钱,他才不管文学界那么多条条框框。孟光看好汪国真,书一出版,果然就火了。于是我们看到商业化的力量。这股力量在此后表现的越来越明显。
汪国真能火,是因为直到今天还广受读者的青睐。而同时汪国真也遭遇正统诗坛的冷遇。正统诗坛喜欢这样一类题材的诗,讴歌土地,讴歌乡村,讴歌人民,讴歌火热的社会建设,讴歌伟大的中华民族。
这些题材是典型的战争时代的用于宣传的题材。但是由于文革的停滞,在八十年代文学重新开始起步的时候,还是这些题材在唱主角。当时风起云涌的先锋诗歌运动正是要突破这些题材,但是很多诗人没有远离政治,以致于政治发生变化后,他们作鸟兽散。随后诗歌界发生的是收编运动。一些人拉出海子的陈旧的土地题材,麦子题材,冒充大师。
而汪国真,不谈政治,本来应该会在九十年代受到官方文坛的吹捧。奇怪的是这个本来顺水推舟的事情没有发生。也许这跟汪国真的诗歌不讴歌土地,不讴歌人民。不像艾青,就算变成一只鸟,也要为这土地歌唱。
好了,文章就写到这。有机会的话,天涯诗会邀请汪国真来做访谈,听听他对此的看法。
诗人小郑认为:汪国真是一个优秀的诗人,强烈呼吁今后出版的诗歌选必须选汪国真的诗。至于汪国真是不是伟大的诗人,这个需要时间检验。目前这个将他遮蔽的现状是不公平的。
2009.5.2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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