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产生可怕的错觉

陶斯人也

《距离产生可怕的错觉》



    有一种猜测是，日已西钭,他们终于爬到一片群峰之巅,眼前出现一幅迷人景象。大片乌云遮蔽的夕阳，宛如一眉金弧，鸟瞰将逝的大地，万物踌躇满志，不愿离去。
    “等等，”他拉住她的手，“让我们在此饱览一番‘世界末日’景象如何？”
    他忆起那次约好一起攀登看日出，不巧错过了机缘。他说他为赶在太阳前头上山，跟着一簇移动的暗影，独自摸黑爬上山巅，三三两两错落的人群情亢奋，唯他被冷落在一旁。
    “我算领略了一个人望日出时的孤独,那日不巧,云翳终驱不散。直等到八、九点，未见天日。你猜那时我胡思乱想些什么，我在想总有一天要面对你，再面对冉冉升起的太阳，消解掉郁积心头的不满情绪。现在假定我们是那对曾约好私奔的情人，多年后重见面了，却已是岁月沧桑，人是物非，我们徜徉于落日余晖中。”
    “可你那次为什么不多等我一会儿呢？”
    “我以为你真的不来了呀。”
    “还不是你心不诚！记得那回我仅仅是一点儿无关紧要的事耽搁了呀。”
    “女人就是心细点！那又是你耍的考验的把戏罢了。这种事情后来我遭遇多回，但那次和你却是平生第一回，我的确没有一点老辣的经验啊。”
    “至于嘛，你再也不给我来一封信了，哪怕几个子字，一点风格也没有。”
    “真气死我了！风格？我不知写了多少信，直到望眼欲穿，却一封回信没有。”
    “不是说了吗，地址都变了，信躺在一个诚实的朋友抽屉里，她从来也不拆开瞅一眼。终于无可挽回的事情发生。”
    “一点也不可挽回了？！”
    “不可挽回！就像有一次我们在一起讨论过死亡，爱与死都唯有一次，不可挽回。”
    “要找回第一次的纯真，是永远找不回来了。”
    于是，他触摸柔软的手，她小鸟依人般随他攀上另一座险崖，在靠西的山坡上，如孩子曲着膝盖挨坐在一起。他们读着一首曾经熟悉的小诗：

    夕阳正在西沉
    你褐色的瞳仁
    也这么宁静么
    蒙上一层异彩

    夕阳正在西沉
    记忆中脚下
    那块石头撬动
    我攥紧你手心

    夕阳正在西沉
    瞳仁黯淡无光
    夜色模糊不清
    是我冰凉的泪水

    然后他俩抓牢,托起她柔软轻盈的身子,猛地往前一纵,掉进眼前一片灿烂的夕照。在掉进万丈深壑无限怅惘的对视中，如两片山间落叶，飘进无边无际的岁月。

    但也许并非如此。另一种说法是，两人终究抵挡不住火一般燃烧的热情，在悬崖边久久拥抱。他们开始在高山之巅作爱。那儿是悬崖边上一片稀疏的小树林，林间一小块空地，在杂草芜生的地面散落着许多细小的卵石，硌得他俩赤裸的肉体快活又痛疼难耐。
    她发出阵阵尖叫，抑制不住随心所欲的欢悦，娇嫩的肌肤瘫软在他身下抖动，也顾不上悬崖边他导演的惊心动魄的一幕。事后，她扑在他身上捶打和呜咽哭泣，由于感动和无以名状的幸福，一道不慎滑向万丈深渊……
   据目击者说，这些猜测都不对。据说只是在下山的崎岖道上，她不慎滑倒，而他为了搀扶住她奋不顾身，双双滑翔进深涧。
    事实却是，他们已快到山麓时，故意绊了一跤，躺在地上不愿爬起来。而山顶围观的游人，看在眼里，因距离产生了可怕的错觉。

杨望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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