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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4-3 0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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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我一直很喜欢《圣经》里的一句箴言:保守你的心胜过保守一切。只这一句话就让我对《圣经》这本书虔敬有加。
我想每一个成年人的内心都有一片风景独特的森林。而这片森林,始自出生之后,他周遭的人群尤其是父母向着他不经意丢下的包裹在各种各样言行里面的种子:爱、恨、善、恶、美、丑……这些种子在内心的土壤里不知不觉地发芽,生长,直到长出一个独属于他的内心世界。
我相信没有一片内心的森林是孤孤单单不受外力作用而长大的,这是一个相互发生作用的世界。我也相信没有一片内心的森林是完美无瑕的,这个世界根本不存在美学意义上的完美。
我们一生的任务就是修葺内心的这片森林,扶正歪斜的林木,剪掉多刺的枝桠,拔除冗余的杂草,驱走那些可怖危险的野兽,让这片森林成为世上最宜人的风景,供灵魂歇息。
我想我和杰森最大的区别就在这里。
我从没有放弃对自己内心的审视和守护,我追求的更多是灵魂的愉悦,我希望看到自己的那个小精灵无论经历怎样的世事,它都能扑闪着轻捷的翅膀在蓝天飞翔。而杰森,我怀疑他是否看到过他内心也拥有这样的一片森林。他是非常现实的一个人,追求世俗的成功,他需要保守的只是他的财富。
我们就像生活在同一世界两个不同维度里的人。
我曾经试图唤醒杰森对内心的关注,最终还是放弃了。我觉得他好像不需要这些就很快乐。所谓内心的森林,灵魂的翅膀等等,这些在杰森听来就像痴人说梦。
所以很多时候我都尽量减少同杰森的交流,那种话不投机的失落感会带给我深深的落寞。只是在事关孩子的时候,当我觉得杰森的言行会在孩子内心留下扭曲的种子时,我会坚定地反驳他,同他争论。我们的很多矛盾皆来自于此。
丹尼尔则不同。我所有在杰森那里说不通的道理在丹尼尔这里都畅通无阻。有了杰森的反衬,丹尼尔的善解人意体贴入微以及言语甜蜜等等都格外地让我倾心于他。
我可以感觉到丹尼尔跟我一样,关注内心的成长,关注灵魂的契合,他跟我一样有一颗饥渴的灵魂,在人间孤独地跋涉,当他遇到我,便一见钟情了……
那时候丹尼尔已经开始尝试着越过朋友的界限向我发起爱情的进攻。他每天陪伴我的时间简直有八小时。丹尼尔说,他生来就是为了陪伴我的。他用既甜蜜大胆又谨慎含蓄的话语一层层剥落我灵魂里那些防御的盔甲,每当我发现危险要求他止步,他便无比顺从地停下来,伺机等待我的松懈,然后再次像老虎扑向猎物一样扑向我。
言语进攻的同时,丹尼尔还写了大量情诗给我,诗中表达了他的炙热深情和迫切渴望。当然那些情诗并不是署名写给我的。不过,被甜蜜的爱情冲昏了头脑的我已经将它们悉数收到自己心里了。丹尼尔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内心里激荡出让灵魂颤抖的弦音。
难道这是我期待已久的那动人心魄的爱情吗?当我寂寞的灵魂发出这样的疑问,全部的神思都凝聚在眼前华美的爱情幻觉时,我没有察觉,其实我已经向着万丈悬崖迈出了悬空的脚步。
19,
一直以来,丹尼尔不赞同我写网恋小说。而我觉得网恋作为这个时代的新事物,已经成为不可回避的课题。它对人性设下了更深刻更全面的考验,越来越多的当代婚姻和家庭面临着日益泛滥的网络情感的威胁。
起先我以为是我此类小说写得不好,后来我发现是丹尼尔另有隐情,再后来,经历了痛苦的思索之后,我又看到了一件事情对与错之外的部分,就像猛然看到原来一条河果真像巴西作家若昂·吉马朗埃斯·罗萨写的那样,它还有第三条岸存在。
除去网恋题材,丹尼尔简直要把我写的每一个字都夸成花儿。这让我的虚荣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仿佛回到了杰森当年苦苦追求我的那个时期,而丹尼尔显然因为更懂得拿捏分寸和情调更得我心。我几乎认定,自己真的具备超凡的文学天分,可以成为一个著名作家,写出千古流传的佳篇,名垂青史。
当然后来真相慢慢揭开,这些不过是丹尼尔为了得到我所做出的有预谋的洗脑一般的迎合。
我一直在文字里不设防地呈现着自己的灵魂,那些寂寞与渴求被他鹰鹫一样的双眼巨细靡遗地摄入,我是他的网中鱼,迟早有一天会成为他的俎上肉。他不慌不忙地享受着我一点点咬紧鱼钩的过程。
而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我还记得那天,恰巧又跟杰森大吵,起因还是因为我上网写作。他其实无法坦然地放手让我进入他不能把握的那个世界,好像那样他就不能掌控我了。
在杰森眼里,我在厨房里忙碌的样子最美。我想他需要的妻子就是这样的,不需要灵魂,不需要思想,只要顺从地为一家大小忙碌就好了。
以至于有时候我会想,要是我是一头毫无野心的小母猪的话,嫁给杰森何尝不是一桩幸福姻缘。
越爱越怕失去。我那时并不能体谅杰森的心情。因为我并没有真正地爱过一个男人,体验那种强烈的渴望独占的情感。
也因为我并没有在网络上寻找什么的念头,我只是在释放我自己,解救我自己。我牺牲休息时间写作,纯粹是消耗生命以滋养我的灵魂。我那时看不到任何危险,那种连赫曼都敏感地捕捉到的危险,估计作为丈夫的杰森也感觉到了,所以他才粗暴地干涉我。
而杰森越是想给我制造囚笼越是增加了我的反抗。那时候我们还在分房而居,离婚的念头还没有完全按压下去,它就像一块没有重量的浮木,每次都会随着对杰森言行的不满再度从脑海里浮出。
那天我的情绪非常低落,这个不快乐的婚姻要忍受到什么时候呢。还有漫漫几十年的光阴,我真的没有把握撑下去。
隔着虚无的网络,丹尼尔敏锐地感知到我的情绪变化,他的敏锐就像赫曼的敏锐一样充满危险。丹尼尔发过来一行暧昧的消息,在那一刻我的眼里却只看到爱和温柔,“亲爱的茉莉,别难过。我想安慰你。我想要你。”
现在回过头来看当初那个被丹尼尔的甜言蜜语哄骗得眼花缭乱天旋地转的自己,我会觉得不可思议。
我怎么那么笨呢,一个局外人显而易见的陷阱,我却在其中怡然自得。只能说人若是丧失了自知之明,会是多么愚蠢而可笑。
不过也说明另一件事,那时候,我是真的陷入了爱情。爱情让人丧失双眼。
我以前所未有的激情和渴望迎接丹尼尔情感的一滴露水,而在我眼中,它幻化成一片碧波荡漾的大海。
我在那一场交错里投放了储存一生的爱。我把内心的那一整片森林郑重地交到丹尼尔的手中。他回馈我一把火。
20,
至今我无法解释当初为什么会放任丹尼尔越过那道无形的栅栏。
那时我对丹尼尔还没有产生情欲,或者已然产生了但是我对自己的欲望并不了解,长久的压抑让我对自己的身体和情感都变得迟钝。或者是我太孤独了,而丹尼尔的陪伴让我的孤独得到消解,我依赖他的陪伴,我想回报他,让他在我这里也得到他想要的快乐和安慰。也或者我只是太好奇了。我听说过网络性爱但是从来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又是怎样发生和进行的。只是文字,又隔着网络,我想那时我一定在潜意识里这样安慰过自己,我的羞耻心被强大的好奇心遮蔽了。
不过那确实不是值得反复回味的第一次。因为整个过程对我来说平淡如水。我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丹尼尔发过来一句又一句充满情色的文字。其实他很徒劳,因为喜欢读书自身也从事写作,所以我对文字的挑逗完全免疫。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丹尼尔,他让我重复一句我就重复一句。他仿佛因此便无比快乐和满足。
当丹尼尔用满足后的声音温柔地对我说,“宝贝,我太爱你了。你是我的了。我们都是第一次。好好相爱一辈子。”我在网络这端笑出了声:这就是传说的网恋吗?
老实说,我有些失望,原来这就是文字做爱。我怎么毫无感觉呢。不过总是比我跟杰森的第一次好一些。我跟杰森的第一次总共花费了一个星期才得以完成。这是不为人知的一件糗事。
也许是因为杰森结婚以前的那些事的影响,它们像一团阴影笼罩在我们卧房的天花板上,同杰森之间的欢爱,对我来说毫无乐趣可言。准确地说,在丹尼尔之前,我对男性身体一直呈抗拒性反应。就这一点而言,丹尼尔可以称作是我的性意识的启蒙老师。
我的灵魂对此几乎没有罪恶之感。所有的罪恶感觉都是之后回味这一切的时候慢慢泛涌上来的。
不过,如果说丹尼尔用文字对我的灵魂进行了引领,那么我的灵魂的确是从那一天因为爱情而开始踏上了一条漫无边际的放纵之旅,其间有停滞,有迷茫,有痛苦,有剧烈的伤害与被伤害,也有最终的释然与放手。
起初我是那么天真地相信丹尼尔的承诺:我们是天生一对,即使不能结为俗世夫妻,我们的灵魂也可以在网络里相守一生一世。而这正是我向往的爱情。
那是我在网络上的第一次恋爱,我想应当也会是唯一一次。它让我仿佛重回少女时代,回到了与宗瑞眉目传情的那些岁月,我把对宗瑞的从十四岁开始就深埋在心底未及释放的情感一股脑地毫无保留地给予了丹尼尔。
只是我毕竟比那时成熟了,而我面对的是一个更为老练的情场高手。后来我翻看我们第一次突破禁锢的那些聊天记录,赫然察觉,丹尼尔表现得太娴熟了,而我则像一个纯粹的慌张失措的处女。
当我醒悟过来,对着那些记录哑然失笑,终于承认自己真的是一个太过天真的女人,对男人从来没有真正的了解,对人性更谈不上体察与把握。
假如说之前我的灵魂只是时隐时现,那么在我把自己交付给丹尼尔之后,它就同我彻底分离了,它幻化成一个女人,另一个女人,在网络的虚拟世界里真诚地爱着一个由灵魂幻化而来的男人。
它像一支离弦的箭,一路高唱着欢快的歌飞奔了出去,它以为它奔向的是阳光明媚鸟语花香的世界,其实那不过是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里面充斥着无法预料的闪电,暴雨和雪崩。
21,
“就这么简单?就这么容易掉进去了?” 苏难以置信地追问。我想那一刻她几乎已经忘记了康哲的背叛。
当我犹疑着最终把我的秘密告诉苏时,我是鼓起了平生最大的勇气。要知道我可以向着陌生人袒露自己的灵魂,但我毕竟胆怯让熟识的人看到我的另一个真实面目,那无异于赤身裸体行走于目光之中,尤其当这个真实面目被世俗的法则排斥在外。
幸好隔着千山万水,隔着手机屏幕。我几乎能想象苏一定吃惊到瞪着她美丽的眼睛,那一瞬间过去的我一定在她心里消失了。苏一定会怒我不争。
我曾是苏眼中一本正经中规中矩的标本,坚决地拒绝各种诱惑。我想我终究也没有逃脱生活对我杂乱无章的更改,那个坚持多年的清澈影像变得面目模糊了。
苏和我一样都是生长在单纯环境里的人。苏更为幸运,一路名牌大学,政府机关,初恋情人成为亲爱的丈夫……单单是初恋情人即是丈夫这一点就够我艳羡的了。我一直认为苏顺畅地生活在蜜罐里。
若不是苏告诉我她和康哲要离婚,我也会一直隐瞒着自己最不可告人的一面。我本来是为了挽救他们的婚姻,但是在向苏坦白的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自己的内心非常轻松,仿佛向全世界都坦白了让我的内心不堪重负的秘密,我因这坦白而得到宽容对待。
康哲在被公司外派美国期间与一个单身女子发生了纠缠。康哲只是一时迷惑不能自持,想要抽身却发现被那个女子拿捏住把柄。事情直闹到康哲的公司。苏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这是一个极其老套的故事,毫无新意,却一遍又一遍在阳光底下轮番上演。
苏伤心欲绝,第一个反应是离婚。康哲不同意。他苦苦挽留苏,希望苏看在过去和女儿的份上原谅他,并且发誓绝不会再犯。
这件事发生在我回国期间。苏忍了半年之后终于开口向我吐露。我想苏真的是觉得自己无路可走了才告知我,让我想起当初自己告知母亲离婚的事,我把苏的告知当成了求助。
原谅他吧。我说。我知道苏不想离婚,康哲同样不想离婚。他们在一起都二十年了,彼此的生命早已深深渗透入对方,分开何异于彻底否定了前半生。
“可是我没法原谅。我做不到。就是做不到。”苏这样说,我的眼前就仿佛滚动着被秋风随便翻卷的一堆灰烬。
若是从前我一定会支持她,就像我曾经会为了杰森婚前的荒唐事决定离婚一样,经历了一系列事情之后,我看待世事的态度已经不知不觉发生了变化。
是时候了,软化我们内心始终坚持的那些坚硬冰冷的原则。这不是妥协,是用更成熟的态度对待这个世界。它太复杂了。
那些看上去完美的人生并不是真的那么完美。那些看上去不会犯错的人并不是真的没有犯过错。所以你要接受那残缺。即使这一生那伤疤都会流血,但是假如你能够放远目光,你就能看到那带着伤疤的美,美得格外惊心动魄。
我只能说到这里。我不能给苏更多的建议。我们不是当年那两个友好得如同连体婴儿的青春少女了,我们都需要背负各自要背负的负担。苏的人生只能自己取舍,自己承担。这让人伤感,也让人深刻地体味到成长。
我曾经想把杰森的秘密说出来,告诉苏,有的人如果你给他一次机会,他一生都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后来我还是忍住了。我想这个秘密就让我带到坟墓里去吧。
苏最终选择了离婚。
苏对我说,“哪怕他回过头来再求着我复婚呢,我也要把这口气先出了。要不然我会憋死的。”
只是这个时代真的变了。世事脱离了我们想象的轨迹。苏预想的康哲苦苦哀求复婚那一幕并没有上演。
康哲是苏放飞了的风筝,他离苏越飞越远了,再也没有回来。
22,
我和苏的一切信息都是通过微信交流的。有时候我想,我们身处的这个时代真的是一个伟大而神奇的时代,注定了我们这一代人经历的故事和成长路径极大地有别于以往任何时代的人类。
网络的诞生首先改变了这个时代的生活方式,它给人类的灵魂带来妙不可言的体验的同时,也为灵魂设立了试探的栅栏以及深不见底的深渊。而微信的使用尤其渗透到日常的每分每秒,成为时间的杀手,甚至成为生活的杀手。
我们好像没有生活了。我们生活在肉眼看不见的维度里。
我的微信是那次回国之后在苏的强烈要求下安装的。苏半是心疼半是心痛地对我说,“茉莉,你再这样下去真的要变成古董了。要被淘汰掉了。这样不行的。”
那时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料想到苏这番话有她自己的血泪在里面。
康哲纠缠过的那个女子就是一个时尚达人般的年轻女孩,具有突出的时代属性,那是信息爆炸与充裕的物质混合生成的新一代:她们热情开放,极具活力,因自我的无限张扬而闪耀出让人头晕目眩的光芒。
当然在这迷人的风情下面也掩藏着难以察觉的危险的暗流,当自我的需求不能得到满足时,她们就会变成一个极具破坏力的撞球,不计后果地撞向阻碍她们前进的一切,这当中必然包括他人的幸福。
那个光芒四溅又热情主动的女孩自然会让见惯了苏的娴雅清淡的康哲眼前一亮分寸大乱。在恰好的时机里,一切的发生就显得自然而然了。
康哲只是看到了美,却忽略了那些美的背面:她的个性像她的青春一样明目张胆,她对他人幸福的掠夺和破坏就像动物一样肆无忌惮。
骨气,自爱,悲悯,隐忍,界限等等这些把我们塑造成一个大写的“人”的词语,在面对毫无信仰的灵魂时,只能被击打地四处飞散。
“我被一个小丫头打败了。”苏这样对我说过,让我一阵悲哀。
我想这是我们这一代女人的悲哀,或者这是千古以来每一代韶华老去的女人必然要面临的生命本身给我们带来的悲哀:就青春与活力而言,新生的罂粟花一样美丽迷人的女孩就像大海之手远远推来的新的浪潮,必然会像覆盖前浪一样,将青春凋谢的女人们击倒在人生的沙滩上。
有时候我甚至会想,生命的起源或许就自那深不可测的大海的内心。大海用它的无边无际与深不可测向我们呈现着无限的人生哲理。它像上帝赠予人类的一本活生生的未被认真阅读也无法真正完成阅读的启示录。
不同的是,我们这一代人悲哀尤甚。
我们是这个国家培养的最后一代拥有信仰或者说拥有信仰这个概念的人。几十年走过,我们曾经的信仰渐渐淡漠、为人遗忘,但是它在我们曾经空荡荡的精神世界里矗立起一面高高的旗杆。
也许那根上面飘扬的旗帜发生了改变,也许它只是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悬挂,但是它让我们保持了一种虔诚仰望的姿态,那是信仰的姿态。
那根精神世界里傲然直立的旗杆,把我们和下一代人区分开来。也正是这根无形的旗杆,让我们拥有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力量。
23,
我不想变成古董,从来都不想。
即使我内心保守,并且远离了身外世俗,却乐于看到这个世界发生的一切蓬勃奔放的事。我乐于用灵魂去感知那一切。尤其对于中国,我像默默地关注心爱的男子那样关注着与它有关的消息。
我看到中国像一个婴孩,正在时代的摇篮里经历着前所未有的深刻的物质与精神的洗礼,我看到它雨后春笋般勃发的热气腾腾的生长的活力,也看到了它急于膨胀缺少克制摇摇晃晃地走在失控的边缘的危险。
它太庞大了,又负重累累。它像一艘巨大的潜水艇,盲目而勇敢地行进在黑暗的海底,让真正热爱它的人群焦急,担忧,不安,却又束手无策。而我们都在这高速行进的时代的巨轮上,身不由己地被卷入疯狂的漩涡,无一幸免。
时代之不放过每一个人,就像死亡不放过每一个人一样。
是杰森一直反对我使用微信。他反对我使用任何与外界发生关联的事物。他好像很害怕我身外的那个世界,无论是虚拟世界,还是现实世界,好像它们是一个充满吸力的无底黑洞,会把我从他身边抽离。
或许因为杰森比我更清楚我自己,他知道我的天性并不是一个容易驾驭的女人。他一直用他的方式强硬而笨拙地爱我,试图如此留住我。
也或者因为杰森从来没有在我这里找到属于他的自信。我后来才感知到,我对杰森的一味顺从其实是一种变相的对他的尊严的蔑视,就像一个武功高强的人不屑于向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出手一样。我从来没有把他看成与我旗鼓相当的对手。
杰森不是我的对手。我不知道何时形成了这个观念。他的每一次强硬地要占上风在我看来恰恰显露着他的虚弱。
现在想以前的我多么顺从,为了不刺激杰森那颗自卑的心灵我总是选择了退让。我总是以为我比杰森强大,强大的人不在乎认输。
后来我才知道,我的退让并不适合杰森,这让他的灵魂丝毫得不到成长。在两个人的世界,任何一个矛盾的凸显与消逝,在这个过程中无论事情的结果怎样,都应当是两颗灵魂共同成长的契机。
苏知道我的秘密后曾经非常不满地教训我,“杰森对你那么好,你还想要什么。”我知道苏把对康哲的怨恨转移到我这里了。
我还想要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跟杰森在一起,心灵是空洞着的,连累着我的灵魂里有一个黑洞,那个黑洞里装满了苍凉的孤独和冰冷的寂寞。
诚实地讲,抛开杰森的过去和他偶尔狰狞的恶劣脾性,杰森是一个很不错的丈夫。他会在生活上处处照顾我,像一个年长我很多的兄长。他也是一个不错的父亲,除去偶尔失去耐心。他在他的专业领域有着惊人的天分,短短几年就在加拿大站住了脚跟,我们再也不用担心生活了。
杰森对我的一心一意尤其让我动容。在他眼里,说世界上的女人只有我一个一点都不过分。我是他最好的妻子——这是杰森结婚这么多年从未更改过的观点。
只是,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对另一个人死心塌地地好。我想这样对苏说。即使这个人是一些人眼里毫无社会价值的家庭主妇。我知道在苏眼里,即使我仍是她最好的朋友,我的价值也已经一落千丈了。这是不争的事实。
我想对苏说我对家庭做出的种种奉献和退让,后来想想作罢。这样说好像是在为我灵魂的出轨辩护。
我不想为自己辩护。我随时准备为自己的错误承担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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