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海2016年11月诗选

江湖海

江湖海2016年11月诗选

《大巴掌》
天
陡然压下来
像上帝
搧下一只巨大的
巴掌

《背带》
背带的来历无从考证
结实，太结实了
女儿出生，背女儿。儿子出生
背儿子。后来
还从一个窖洞中吊起
醉酒的丈夫
时日磨耗的东西太多了
皮肉，骨头
脊椎，心脏，以及外部的事物
背带丝毫不露破绽
即使戾气散尽，她在里屋的
梁木上，以背带
背断短短的三十余年人生
也是如此

《我上小学四年级那年冬天》
马头山开社员会
堂屋中央烧起一堆柴火
我蹲在柴火边
在刚变成的木炭中煨红薯
社员轮流发言
批林批孔批克己复礼
五娘大声说
克己复礼是狗屎我讲完了
又俯下身子
凑到我的耳边悄声问
克己复礼啥意思
我正把红薯从柴灰中扒出来
煨得有点焦糊了

《中国人名》
我认识三个四清
1965年生的
我认识九个文革
文革生的
我认识十个国庆
十五个建国
只有一个1949年生的
我认识
几十个1983年生的
没人叫严打
其中有一个姓严
叫严丽
听起来像严厉

《论微商与诗歌的关系》
微信上向我
卖衣服的，鞋子的，帽子的
珍珠的，玉石的
古玩的，烟酒的，茶叶的
大闸蟹的，壮阳药的
安全套的，N日游的，保险的
个个来自诗歌群

《找湘莲子照片》
然后
找到许多圆圆的莲子
找到莲叶
找到莲叶上的莲花
找到洞庭湖
找到我的故乡岳阳楼

《人性十足》
小狗托比
不管何时我一进家门
都会跑过来
躺下让我抱让我摸
狗性十足
不管我摸着它还是抱着它
只要它的情狗
在对面楼上一开叫
就瞬间挣脱
跑到阳台栏杆前直直地
站起来
回应几声或行注目礼

《婚礼》
一个熟人
给我发来结婚请帖
这些年
赴了他三次婚宴
当世情脆
倒不介意他找过多少老婆
也不心疼
几百块份子钱
只是觉得
婚礼上他的做派与告白
每一次
都那么神似
每一次
都掷地有声说永远
我还是
隐隐感到不适

《终于有了撑腰的》
从来腰杆直挺
承接看得见看不见的各种压
一直忍着不弯
一步步从青壮走入初老
风轻云淡天高远
腰椎终砥不过无形的磨耗
劳损，错位，盘突
昨天我到药店买了一根护带
指望它给我撑腰

《名人蜡像馆》
鼓浪屿名人蜡像馆
只有两个上着厕所的蜡像
会动，可笑出声
也只有这一站一坐的
两个如厕男女
没有人能叫出他们的名字

《撕裂》
我见过一个小孩
两只手
各抓青蛙的一条腿
迎着阳光
啪地一声将青蛙
撕成两半
我听说过一个壮汉
两只手
各抓老板的一条腿
迎着月光
啪地一声将老板
撕成两半
我没见过一个小孩
如何长成壮汉

《门》
凌晨五点出行
开卧室门，客厅门
入户花园门
楼道门，小区门
来到天空下
进出租车门，出出租车门
进售票厅门
进安检门，进候车室门
出候车室门
进列车三号车厢门
出三号车厢门
一个门又一个门再一个门
上天无门入地无门

《抒情诗人》
早晨八点四十分
列车开进广州火车东站
车上喇叭不知疲倦
“亲爱的旅客感谢您的一路
陪伴和默契
依依惜别之际向您
道一声珍重”
立冬之日的南国仍热浪扑鼻
我却耸起两臂鸡皮
我打赌写这广播稿的主儿
若不是抒情诗人
一定是抒情诗人他儿

《女鬼男鬼》
紧赶慢赶
赶上广州开惠州的末班车
气喘吁吁上车
找到六号座位坐下
一个美女
也是气喘吁吁上车
在我身边坐下
车厢随即灭灯客车启行
我瞥一眼美女
她的脸在黑暗中绿莹莹的
像个女鬼
我和美女一样看着手机
应该像个男鬼
一路没搭话直到终点
车厢再次亮灯
美女和我同时站起
这才发现
整辆车就我们两个乘客

《羞愧》
和我做过同学或同事的
几个人爬到
副省级，正厅级，副厅级
我的朋友
我的老师，我的家人
以此等牛逼人物
启示我，引导我，教育我
让二十七年
一直在科级岗位原地踏步的我
羞愧，羞愧，羞愧
两个副厅级前年栽进去了
正厅级去年栽进去了
副省级两个月前栽进去了
我怎么还是如此羞愧

《那点事儿》
女儿渐渐长大
夫妻那事儿成为问题
女儿睡时
不能将她吵醒
女儿没睡
不能让她看到或听到
趁女儿上学
争分夺秒来一回
趁女儿熟睡
双双溜到书房来一回
像亚当夏娃
偷食禁果那会儿

《在水之湄》
临江的投注站里
我摸索着
将仅剩的两元人民币
买一注彩票
从投注站走下十九级台阶
是富民路
有三个年迈的乞丐
无钱可给
给头奖五百万的彩票
他们不要
从富民路拐弯是文明二路
有一堆废墟
静静对着流逝的江水

《历史只是假想》
翻看少年时的笔记
惊讶地发现
在我不知道米芾是谁时
我就写着
和米芾几乎一样的字
现在的问题是
我抄袭了米芾还是米芾
抄袭了我
这首诗写到这里
正是三更
值班室门口响两声叹息
我寻声望去
开阔的走廊空无一人

《孤独颂》
结了痂的，没来得及结痂的伤
接二连三，成群结队
被她赶出身体。而赶不走的
孤独，也是复数
孤独分别对应日见稀少的爱情
莫名的恨，宽厚的空
这是盛大的初冬，花絮无力结果
她是最大的一朵。她们
以无为之态保持各自的疏离

《知情者》
上帝是知情者吗
这个问题留给上帝回答
今天午间
我看南方日报分类小广告
一个连一个
排着八个小小通告
寻找知情者
八起造成死亡的车祸
只在白云区
只是本月一号到八号
八辆不同的车
分别撞死八个走路的人
八个开车的人
个个逃跑得无踪无影

《私语》
文明二路
以为走在我身后的
是两个学生
初中生或者高中生
她们边走边聊
聊些什么基本上听不清
后来其中一个
压低声调对同伴私语
反倒清晰可闻
给我一个避孕套吧
带多的没有

《入冬失败》
猪公子
马头山人对种猪的
俗称或雅称
马头山住着母猪的猪栏
皆猪公子行宫
猪公子一生只做三件事
在家养精蓄锐
八面威风赶在交配的路上
惊天动地交配
观赏猪公子和母猪交配
马头山人乐事
年长的人现场调侃小孩子
看见了吧
你爸和你妈就是这样子
把你嬲出来的
有的母猪怎么也不肯
猪公子进入
好比而今我寄居的广东
一次次入冬失败

《佛耳》
一连看了
你十几张照片
确信你
揪到了乐山大佛的耳朵
不敢再看
怕你的下一张照片
手里捏一只
鲜血淋漓的佛耳

《咳嗽颂》
我咳嗽着
路过水北的中药房
捏着鼻子
快步走了过去
一回头
看见工地走来的中年人
他咳嗽着
停在中药房的木门边
大口大口吸气

《大腕》
听说演艺中心请来
好几位大腕
我没有去一睹尊容
想起这件事
是因为今天正好路过
演艺中心
内急借用一下厕所
在厕所一角
我看见还没有清走的
大腕的名牌
蟑螂们在上面啃着

《戒烟》
我三岁开始抽烟
可能更早
此后进入旷日持久的
戒抽拉锯战
听说烧大兴安岭
是烟头干的
我戒了好一阵子烟
后来想
大兴安岭和我有啥关系
又抽上了
听说爆竹厂炸死十几个人
是烟头干的
我戒了好一阵子烟
后来想
我一辈子都不去爆竹厂
又抽上了
拉锯战已打五十年

《抗洪旧事》
九八抗洪
邓将军半夜巡长江大堤
发现有人往江里撒尿
邓将军双手叉腰严词呵责
你们你们你们
嫌水位还不够惊险吗

《黄河石》
从黄河捡回的几块石头
写字时用以镇纸
石头多数时候一动不动
偶尔趁我不注意
在宣纸边缘走动几步
有时伸伸懒腰
我猜石头们知道我的字
有了流水的韵味

《秘密》
小女茗芝说
爸爸
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正写
一部长篇小说
但是
小说的每个字
都是秘密

谈笑指间

《背带》

背带的来历无从考证
结实，太结实了
女儿出生，背女儿。儿子出生
背儿子。后来
还从一个窖洞中吊起
醉酒的丈夫
时日磨耗的东西太多了
皮肉，骨头
脊椎，心脏，以及外部的事物
背带丝毫不露破绽
即使戾气散尽，她在里屋的
梁木上，以背带
背断短短的三十余年人生
也是如此

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