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海2016年10月诗选

江湖海

江湖海2016年10月诗选

《钥匙》
一只鹰
越飞越远
飞成
一把钥匙
一只鹰
一只越飞越远的鹰
把天空打开

《致歉书》
偶尔看到
干净而安静的人
他路过喧嚣
我感到世界对他不起
我对他不起

《尘埃》
逆着光，看到
巨手
把千古风流人物
搓成
纤微的尘埃

《可能是末日》
然后，时空加快翻动
看得见的物质
不断呈现不同样貌
没有一双眼睛
能够跟上变化的频率
最后，地球
像一只伤重团缩的刺猬
跳着滚着
一会儿没有了声息
有幸存的女子
从废墟站起，向我走来

《意外书》
开篇至尾声
整部书讲述柔软
上善若水
合上书的时候
其中一页
猝不及防地割伤
我右手食指

《袜子》
上班前
我打开抽屉
找袜子
数十只袜子
拥挤着
我找了老半天
没找出
一对原配的

《修补》
你们继续睡
我和上帝单独聊聊
其实
也没啥好聊的
提个醒
请他安排人补天
安排人补地
请他亲自补一补
破败的人心

《存在》
苦楝树不知自己的苦
就像甘蔗
不知自己的甜从何而来
同一座园子里
它们囫囵吞下相同的
阳光和雨水
算账未必等到秋后
凡是甜蜜的
都因甜蜜而有莫名之殇

《圆寂》
马头山半山腰寺庙
最后一个和尚
耷拉着头倚在弥勒佛身上
渐渐没了气息
弥勒佛一直替和尚
笑得合不拢嘴

《我本凡夫》
有人打你右脸
你把左脸送给他打
据说
说这句话的人是上帝
我没见过
就不和他计较了
刚才有人说
你要爱那些伤害你的人
我呸

《爪印》
一面墙上
一面白色的墙上
雨后
出现许多鸡爪印迹
不仅在墙脚
离墙根半个人高的地方
也有不少
鸡为什么要沿墙壁
往上走
鸡又是怎样走上墙的

《突然写到原子弹》
快要开宴
我悄悄写下一首诗
小男孩
让我惊讶的是
饭桌话题
莫名切入到小男孩
他们谈到
小男孩的乖张和顽劣
当然
始终无关原子弹

《馅饼》
午夜大排档
一个女子声音刺耳
你以为
天上会掉馅饼呀
女子
吼身边的男人
然后
她自己仰面望天
好像
怕错过下掉的馅饼

《伪诗症患者》
帅哥很多丑男很多
穷人很多有钱人也很多
广州林和东路
一个年近花甲的人
边走边舞双手
边大喊一串浅哲理句子
衣着还算整齐
喊出的虽然都是废话
逻辑大抵清晰
我的目光扫过去时
他停滞了几秒
所以不大可能是精神病
更像一个
伪诗中毒症患者

《闪烁》
求乞的孩子，十岁了吧
也不能说她求乞
她一直无声地在街砖上写字
相当漂亮的方块字
她写下：祖国，花朵，真情
写下六十个
或更多明亮的词藻
身边的铁碗里
有八张或九张一元的纸币
五张是我放的
她回头说声谢谢，继续写字
下午阳光晃眼
她写下的字，变得闪烁不定

《路过》
大都市东郊
从车窗远远望去
偌大山坡
纵横凸起一排排建筑
只是望望
并没有往深里想
邻座两人
显然也望见了
他们打赌
那些建筑到底是墓㙇
还是别墅

《事出有因》
老婆问我
怎么午睡十分钟就醒了
我说昨天一睡着
去湖滨公园水库钓鱼
钓上一个人
你说我醒还是不醒
今天刚睡着
坐在车站的洗手间大便
厕壁瞬间被拆
你说我醒还是不醒

《写给妻子》
你开车送我到楼下
台风刚把
门前的两棵树拔出来
走出车门
我东倒西歪站不稳
你还在车里
正要调转车头回去
不想让你
看到我如此狼狈
凭此念
我瞬间立地生根
蓦然挺立
让那两棵倒下的树
满身羞愧

《香瓜》
下班回家凌晨四点
怕吵醒妻女
我在主卧旁的房间睡了
老婆拿被子过来
我拉她的手说了一会话
上午醒来看到
老婆拿来的薄薄秋被
可是想不起
和老婆说了些什么
中午一问
老婆说盖完被子就走了
你睡得比香瓜还香

《去稻城》
带我的两大美女看电影
从你的全世界路过
影片中稻城的景色太美了
我对身边的女儿说
宝贝，爸爸带你去稻城
女儿平静地说
等我做完作业再去

《孰知狗之乐》
“流浪狗有伴
我家托比没有
它孤身一狗
刚满月就离开妈妈
和兄弟姐妹
托比真的好可怜”
突然间
我怜悯心大作
对女儿
说出这番话来
可是女儿
只缓缓地问了一句
“是托比
亲口告诉爸爸的吗”

《美好》
三首英文歌听完
我和爱人，泪盈眼眶
这是我们
听过的最美最感人的歌了
即使不考虑
是我们的宝贝女儿唱的
即使不考虑
这是九岁女儿第一次当着
我们的面唱歌

《大节日》
我所走的路程不长
择行大街宽巷
沿途所见开门纳客的有
饭店，饭店，饭店
大门小门紧闭的有机关，学校
以及文具店
包括一家三代人开的文具店
夫妻开的文具店
文明路老光棍开的文具店
我反复提到文具店
是出门时女儿要我给她
买一块小橡皮

《险象》
双子星B座门外
一根稍稍旁逸的灌木
挡了我一下
一把水果刀从天而降
瞬间削掉
我脚边的一截灌木
刀从哪儿掉下
三十多层的高楼大厦
有多种可能性
我弯下腰捡到一根断枝
替我死了的断枝

《钟点工》
钟点工擦完地
整理完我凌乱的桌面
给我的杯子续水
第六感告诉我她不是一个
普通的钟点工
职业便利让我第二天
就打探清楚了
她从本市最大的机械业
国有企业下岗
当过全厂的工会主席
她那时的厂长
目前在我们小区当保安

《一根火柴》
我的老同事喻效迪
空余时间
大都用于写长篇小说
边写边抽烟
他说一天只划一根火柴
烟火接点烟火
没有哪一刻熄过火
可才五十多岁
他的生命就熄了火
死于肺癌
他女儿喻敏在娄底当医生
送葬时哭诉
烟和文学杀死了爸爸
他的妻子
把他写的三箱手稿烧给他
也只用了一根火柴

《10月12日》
风传两个大消息
叙利亚诗人获得诺奖
周姓影帝又死了
诺贝尔奖文学奖次日才开
影帝死过九次
消息再大再假与我何干
上午八点半
我参加一位长者的葬礼
下午获一个小奖
无法广为人知的悲欢
是确凿无疑的

《自治》
胞弟前程
在北方某自治区
当兵七年
转业回到南方
头长毒疮
遍访名医不得愈
绝望之下
翻阅驰骋草原旧照
照片右角
有自治区字样
如获神启
烧红烙铁咬牙烙下
头皮嗞嗞作响
一番自治毒疮消失
多年过去
再也未见复发

《感谢》
凌晨四点
一只小小的蟑螂
在我脚边
因为惊吓没有动静
我一伸脚
就可以踩死它
凌晨五点
两只大蟑螂带着刚才的
小蟑螂
出现在我的眼前
像仅仅为了
感谢我的不杀之恩

《我吃过一双鹰的眼睛》
黄昏的炊烟飘散
我的身体里有了满天云涛
有了使劲挣脱大海的
波浪和波浪之上的桅杆与帆影
有了不群的群峰还有了
十万条漫天狂舞的闪电长鞭
长鞭抽打下天空的轰叫
我以从没有在体内消化的鹰眼
打量光怪陆离的世界
看清雄狮猛虎猫狸虫豖蚊蝇
洞穿迷雾阴霾暗障
最后耽于围绕桐油棒起舞的老鼠
是否流年远逝的码头
我早经自己把自己的头吃下

谈笑指间

一只鹰
越飞越远
飞成
一把钥匙
一只鹰
一只越飞越远的鹰
把天空打开

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