峻刚行者诗稿：苍凉之壤（组诗）

峻刚行者

病床

房间洗白
病床呆着
痊愈者已离开
死亡者已离开
过去与未来之间
是一场落雪的收藏
一尘不染
像一张纸
已洞悉
来者
携带的苦难


病房的白

中央空调的风口
竖指嘘嘘，22-24#病房
静成雪屋
三挺病床，一位昨天出院
一位下午溜号探望
八十老母
你，直挺挺平躺
白色漫不上来


空调的风言风语
你准备好
一场旷久的
坚壁清野的白色对抗
一个人和一个人的白
充斥整个房间
仇亲不分
准备憋上百年，等待
白色说话
秘密就长出翅膀

一只飞虫，盘旋很久
它在琢磨
停在这个人的脸上或者脚趾
不惊醒一个春秋大梦
2015.08.29

闪电

母亲五天
不吃不喝
僵直的身板和活动床的竹板
结拜成姊妹
竹板“吱吱呀”响
母亲体里
正电闪雷鸣

夜里，这声响
钝刀一把 收割儿女的星辰
轻轻地攥住她袖筒的树枝
希望闪电窜入我的体内
缓和已被撕裂的版图
2015.09.04

夜吠

向黑暗发啸
村庄未曾睡去。整个村落
静的只有此物的异动
穹底，星星异常小心的走动
侧过
一些无法入眠的身影
快得听不见

母亲的手无力抬起
床里没有土壤
又无声的落倒
她已不能话语
喉咙里跳动的丝丝弱语
唯有针能照亮

村庄的深夜
庄稼人的睡梦 和枝头的风
捉迷藏
不忍归去
魂灵 和一对邃亮如钉的
犬眼，翻墙相撞
2015.09.06

夜歌

此时偌大的剧场
四个人

一头雾水色的夜
下锚
蛐蛐，失眠的歌手
藏在海平面以下
水晶的音符
扯动吸管里流淌
黑色的光
我不能睡去，母亲的梦
太薄
夜，对她而言
留一道半掩的门
最后一位
漫不经心
来去隐身
嘀嗒，嘀嗒
被落水管
收尽深浅不一的足迹
2015.09.08

属于

母亲不理会我
床是她的岛，静于时光的漩涡
我陪着她
倒计的光阴

天空撤走所有的云
蓝，盛大而哀伤
我的影子，被推到左边
拉到身下
又扯向右边
她不在意我陪她
我和她的疼痛
白色止疼药片
难以睡去的辗转
稀薄的流食和棉球上的水珠
没有身影的呼吸在一起
除非，下午四点
院子的那棵核桃树
丰沛和硕大的浓荫
把我和她拢在一起
2015.09.12

光阴

一个两面人
尾随你的一生
秋天的场院
你拣着筛箩里的大豆
认真而细腻
一粒粒金黄的光阴
造物主的画布油彩斐然
此刻，病榻之上
秋天，这名谎言大师
继续出现你的身边

疼痛的石头 跑满你山坡
贫瘠的土地
声音像淘空的豹子
你拼尽全身力气
掀、扛、托、顶、拖一块块
光阴的石头
无尽的农活呀，你爱它们
胜过你的子女
拥有它，你可以
抱紧脑后的岁月
把子嗣插在家门前的
庄稼地里
2015.09.12

死亡考

一枚空壳坚果
躺在里屋的竹板床上
准确点说，停在竹板床上
等待死神浮出身体

风俗的纸钱
飘满天空，等待哭声
拉它到人间

院子檐下
几个族亲
和子嗣闲话
预亡人的体征
上了年纪的人 是一棵老树
挂满对他人死亡的铃
七窍凹塌
腰椎桥垮
手指脚趾由尖冰凉
热痰堵喉
口圆如洞，气息摇曳
更有悬处
停楼顶的棺材猛然炸响，像谁
用鞭子抽打来风
棺材起身，事主三日内
必毙

我默然起身，进里屋
坐她身边 干瘦的手
在我的掌心，我痉挛的摩挲
像抓住了死亡一样
2015.09.14

对一块土地的歉意

新屋墙畔的承包地
两分大小，长着她的孩子
一棵棵泡桐，几人高了
大白杨、银杏树
个个腰不弯，骨节不疼
两棵柿子树，吐出一枝
憨态可掬的绿脑袋
不过，我是恨它的
空中堆满的句号
休止符一样。风中有着渐黄的气色

我拎着锄头
进入这片她的领地
天已渐九月，风裹露珠
茅草伏地
掩不住蛐蛐的呼唤
草丛里藏着岁月
双脚踟蹰，下一场雨就好
能混淆我的泪水
天空并不愿出卖自己的作品
我抓紧锄头
拼命地挖掘，把种子和悲伤
一起掩埋。水能打开每一扇门
包括天堂和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
手里有一颗人间的种子
2015.09.17

弥留颂

这一刻，世界上没有最硬的
和最软的东西
比如钢铁、水晶或者金刚石
比如丝绸、嘴唇或者呼吸
她是事物所有奥秘的始终

昨晚，又一次给她穿上寿衣
这件最后的盛装
华美如蜕
十年前她就裁剪、缝做完毕
一直压在柜底
农闲，摊开炕头
眯眼细细打量
这时，时间的缝隙大开
一个她躺在
竹床上，身体僵直
静寂的尘埃跌落
湖色的裙子好美呀
一辈子没享受的福分
包括脚上的绣花鞋
一朵牡丹清澈的不是人间物

她用手摸着自己
嘲弄光阴的稀疏
唯一能动的右臂
钟摆一样不时抬落
拨动剩余时间
为生命的礼赞
她倾尽一生
2015.09.18
2015.12.08统一修订

谈笑指间

弥留颂

这一刻，世界上没有最硬的
和最软的东西
比如钢铁、水晶或者金刚石
比如丝绸、嘴唇或者呼吸
她是事物所有奥秘的始终

昨晚，又一次给她穿上寿衣
这件最后的盛装
华美如蜕
十年前她就裁剪、缝做完毕
一直压在柜底
农闲，摊开炕头
眯眼细细打量
这时，时间的缝隙大开
一个她躺在
竹床上，身体僵直
静寂的尘埃跌落
湖色的裙子好美呀
一辈子没享受的福分
包括脚上的绣花鞋
一朵牡丹清澈的不是人间物

她用手摸着自己
嘲弄光阴的稀疏
唯一能动的右臂
钟摆一样不时抬落
拨动剩余时间
为生命的礼赞
她倾尽一生


——深沉的东西，有一种无法撼动它的力量。

谈笑指间

不错的一组，亮读。

峻刚行者

谈笑指间 发表于 2016-12-15 14:09
不错的一组，亮读。

谢谢谈笑指间君厚爱，喝茶为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