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棉十月的几个练笔

sunjiaquan

《小巷》

现在已经听不到拉普拉塔河陡峭的流水声了

一个人扶着另一个人

沿着老式墙壁慢慢地走着

其中一个戴着墨镜，让我想起博尔赫斯

他们同样的老年和黄昏，在这里

失明的人，总是担心拉普拉塔河会流到天上

另一个人端庄、肤色黝黑

像是他的女儿，黄昏沿着斜坡飘下来

带着奥布树天然的芬芳

鸽子在方砖上踱步，它们拥有

布宜诺斯艾利斯这个巨大的笼子

酒馆的灯六点钟就会亮起来

来自门多萨的新酿红酒从半掩的木门

流到街上，戴墨镜的老人吸吸鼻子

地底下，博尔赫斯也吸吸鼻子

还摊开了一卷西班牙语的诗文

《如果……》

如果他及时地从铁轨上

站起来，或者搭错了车

去往邢台抑或是唐山

那么，他今年五十二岁

我们在小酒馆里相遇

我喊他查总、老查、先生

但是绝不喊另外那个名字

我们喝长城牌葡萄酒，就是二十年前

我在兰荪家喝过的那种

那是一杯缓慢的酒

会让他回忆一些事物

有关青春和文字，有关于一块

突然生出双翅的岩石——

它路过西宁飞向新疆

《简单》 有一天我要住到树上去 搭一个窝，像鸟一样活着 你来看我 我就站在树枝上喊： 小呆、呆呆、或者丫头 无论喊什么你都会答应 你不来看我 我也会站在树枝上 不时轻轻地喊两声：小呆、呆呆 或者丫头 《想你的时候》 我对着西边那棵树喊小呆 风吹过来，树叶沙沙响 你踩着软沙子，远远地走来 白色的裙子不停地动 海水一圈一圈涌上沙滩，像蕾 丝花边儿 我对着东边那棵树喊小呆 树叶也沙沙地响 你坐下，把裙裾拽过膝盖，轻轻喘息 海上已经没有波涛，孤帆已经 远去。阳光穿透蔚蓝，我看到 你弓起的脚背上 沾满令人心碎的沙子 《我忽略了一些事物》 这个早晨，我还忽略了一些事物 当你从镜中直起身子 我忘了赞美。深夜的车灯带着一小片黑暗 停在玻璃上，那个时候 我的鼾声惊扰了你，我忘了 及时地表达歉意 出门之前，我忘了帮你穿上风衣 忘了扶住寂静的肩膀 说出重复的誓言，小呆 你必须原谅这个粗心人，原谅他的白天 他正在拆除 半座城市的距离，等着夜幕降临 《归宿》 山脉的走向河水的去留 都大于我自身的荣辱，但是现在 我不想说它们 现在我只想说说 这杯黑暗的酒精 如何坐在同样黑暗的水里 它有不尽的悲伤和欢喜 却不知从何说起 似曾经过的人，空余下纤细的脚步声 而当暮色高悬，你红唇微张 它已找到恰当的归宿 前世尽可抛弃，来生也不必念及 《看不见的事物》 我喜欢深夜里那些看不见的事物 灯火也照不见 萤火虫找不到它们，黢黑的树冠 总是流出咕咕的声音 那是它们在交谈或者背着人类愉快地交配 我喜欢伸出手，触摸那些声音 它们有的离开很远 在山的背面 有的离得很近 在你的发梢上、手指间的缝隙里 《刀》 它沾上了鲜血，袒露着瘦削的锋芒 风吹落背上的雪片，掩盖一小片狼藉 昨天，它杀死了一个士兵，它砍伤了另一把刀 它让一匹枣红马站在风口伤心不已 “嗨，那些呀都是过去的事情 要找到一双手，重新握住我纤细的腰肢” 那个下午，它奋力地掰开僵硬的手指，它们离开刀刃 太远，一把刀也无能为力 《低头的时候》 早晨，每一粒露珠 都装得下整个山谷 低头的时候 一群麻雀整齐地穿过河面 低头的时候 我看到的水草们 都有着向下生长的部分，向着下面 不可动摇的蓝天和白云 我大声地喊“小呆” 水草轻摇回声荡漾 那些喝水的牲畜，它们的影子 也在喝水。它们一起竖着耳朵 《西餐厅》 在大润发旁边的西餐厅 点一客牛排、一杯拿铁 蘑菇汁浇到七分熟的小牛背上 冒出愉悦的小泡 盘中半截金黄的玉米 刚从田野走出来，依然新鲜 像亮晶晶的泥土的腰肢 我看到 你就在对面坐着 目光被体内的星辰点亮 吃吧，宝贝 多汁的小牛，斩断的秋玉米、西兰花 这不是我们的过错 你只需记得 要优雅地切割，要轻轻晃动你 好看的银白手链 《思念喻体》 水中的星辰捧出细波纹 黄豆大的小鱼 簇拥在草丛安睡，几块 被反复清洗的石头，仍然显得毫无倦意 我看见清水铺满朴素的河床 喜鹊早已避入巢中，附身于 桦树舒展的枝丫 你在河边坐着，头发丛中 长出成群的萤火虫 有些飞累了 回到你的身体，更多的 就这样彻夜不眠 消耗着它们明亮的肉身 《盛大的爱情》 我见过一朵机警的野石竹 在烈日下 收拢花瓣 恰好躲过了羊的臼齿和一只 火斑鸠 我见过它在斜坡上 被乱石和杂草 重重围困 它烈焰一般火红的肉身 从泥土里钻出来 如此热切的一幕我至今不能忘记 那个傍晚 它执着地仰着笑脸 它晃动身躯 我分明看到，荒凉的天空 俯身在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