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夫在秦淮 2002

庄晓明

    2002年11月27日大早，北京《新诗界》主编李青松兄打来电话，约我去南京拜见神往已久的华语诗坛泰斗洛夫先生。匆匆吃好早餐，即乘车前往，因为路途遭遇堵车，中午12时方赶到南京颐和路2号《扬子江》诗刊社，还好，青松陪洛夫先生和夫人游中山陵刚回来。编辑室内诗人们济济一堂，不少人无从落座，大家轮着与洛夫先生合影留念，我也凑上去拍了一张。负责拍照的是随青松从北京一同来的小谢，广播学院学生，热爱诗歌，曾获全国大学生60公斤级跆拳道冠军，顺理成章地成了洛夫先生的“保镖”。

午餐由《扬子江》诗刊做东，借此机会，我亦拜见了著名诗人冯亦同先生与子川先生，他们都是我的扬州同乡，扶持过我的诗歌创作。席间，诗人们纷纷向洛老敬酒，祝大师健康长寿，再出佳作。洛老刚以72岁高龄，奇迹般地推出了三千行长诗《漂木》，由台湾《自由时报》连载，首创了报刊连载长诗的先例。《漂木》气象博大，笔力雄健，对时间和人类的存在进行了丰富而深刻的探索，攀上了当代诗歌，亦是洛夫先生自己诗歌创作的又一个高峰，两岸诗坛，传为盛举。早在10年前，我就有幸拜读了洛夫先生的诗集《诗魔之歌》，为先生精湛如魔术一般的诗歌语言所折服，尤其集中的《长恨歌》一诗，借古喻今，历史与现实浑然莫辨的创作手法，曾给我以极大的启迪。于是，我敬酒时，希望洛老能再留下几首《长恨歌》这样的杰作，洛老笑着回道：“好事不可有二哟！”

洛老的身板仍然硬朗，但昔日那睥睨万物的强悍气象，如今已为鹤发童颜的智者之风所取，兼有一种博爱的宽容，使酒宴的气氛显得十分轻松。由于洛老早期的特殊经历，与他年岁相近的诗人们谈起了当年的金门炮战——一个中外战争史上罕见的奇特的战争，不是为了屈服对方，或占据对方而战，双方似乎都是在心照不宣地以炮弹向历史发言。１９５９年７月，刚从军官外语学校毕业的洛夫，作为国民党军队的新闻联络官，被命运安排到了金门。炮弹撕裂大地的震撼中，地下室烟尘乱飞，许多同行惊吓的钻到了桌下，而洛夫却入定案前，在一种由于死亡背景的压迫而迸飞的激情中，思考着个人及整个人类生存的困境，创作了《石室之死亡》这部杰出的长诗。往事的回忆，使酒宴平添了沧桑，台湾诗人的头衔，一直使洛夫先生隐隐不安。度尽劫波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冯亦同先生举着酒杯打趣道：“金门炮战的最大战果，就是炸出了一个大诗人！”

洛老的书法，亦广受推崇，曾在世界许多地方成功举办了书法展。酒宴后，子川代表《扬子江》诗刊请洛老留下墨宝，洛老欣然挥毫，写下一句“不废江河万古流”，字若鹤排长空，境界高远。我随口吟出了这句诗的出处，杜甫的《戏为六绝句》全诗，洛老高兴地说：“你也精通古典诗歌！”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是洛夫先生的许多诗作的背景，他的感人至深的组诗《车上读杜甫》，就是以杜甫的七律《闻官军收河南河北》中的八句诗，做的八首诗的诗题。战争的苦难，人生的离散，使他与杜甫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下午，青松约我一同陪洛老夫妇游览，同行的还有小谢，南京诗人蔡克霖。我们先去了总统府，一进大门，即遇孙中山手书的匾额“天下为公”，洛老留了一张影后，笑着对我们说：“来，男士都要在这儿留影！”我们不由哈哈大笑，洛老见一旁的夫人脸上有愠色，又连忙安慰道：“现在是女权主义时代，应再书‘天下为母’。”大家更是乐不可支。总统府刚经装修，把太平天国纪念馆也搬了进来，壮了声势。在洪天王御座前，我们推着洛老入座：“这儿才是你该待的地方！”洛老则站立在御座前留影，表现了一个大诗人雄视一切的风范。在太平天国史料馆和民国革命史料馆，洛老都仔细浏览，时而俯下身子，辨析一些文字。而对于那些豪华逼人的民国要人办公室，接待处，则是一瞥而去，夫人对这些更是不耐烦，匆匆走在前面，仿佛是为我们开道似的。

游完“总统府”，我们来到气势伟岸的中华门，门楼前拍了几张照片后，洛老突然指着不远处的一白墙青瓦仿古建筑，示意要留影。这座建筑其实并不出色，紧挨着一正拆除中的四四方方的旧楼，蒙了一层灰土。或许是这白墙青瓦勾起了洛老的一缕乡愁吧，我便对洛老说，比这好的仿古建筑，夫子庙一带多的很，书法用的笔墨纸砚，亦颇多品种。于是，洛老欣然改变游览线路，直取夫子庙。洛老曾以台湾乡愁诗人著称，写下了许多怀念故土的名篇佳作，但实际上——洛老自然亦明了，他的乡愁是无法排遣的，因为这种乡愁，已不仅仅只属于一方水土，它更是中华民族古老的文化所凝结成的一个情结——它在时间与空间的某个位置招引着，却无法真正逼近。

八艳和才子们的秦淮，如今已蜕变成了一个繁华的旅游大集市，但那些鳞次栉比，错落有致的仿古建筑，似乎还是使洛老的乡愁暂时得到了某种安顿。拍照留影之后，我们簇拥着洛老，穿行在琳琅满目的街心摊铺之间。洛老的湖南普通话讲的不错，能与摊主们从容地讨论价钱，我们则在一边帮腔，最终，从140元还到70元，帮洛老买了两支挑中的狼毫笔。洛老第二天要赶赴深圳举办书法展，届时可派上用场。

这样自西而东地游览了一圈，天色不觉暗了下来，秦淮河一带突然华灯四放，光影游移，甚至有些令人目眩。这样的灯光效果里，自然是不会有月亮的位置的，更别提杜牧的《夜泊秦淮》的缥缈诗境了。我们随意选了一处酒店落座，点了几个简单而有特色的菜小酌起来，将市喧隔在外面。夫人显然一直关心着洛老的饮食，席间指点着吃菜。洛老早年嗜肉，几乎是无油水不下饭，但现已入古稀，为身体计，夫人便严格控制他的饮食。洛老始终保持着良好的身体状况和创作状态，应该说夫人的贡献不小。由洛老晚年诗歌的盛产，我们联想到了歌德，并由此开起了没大没小的玩笑。歌德八十高龄，因少女的爱情激发灵感，最终完成了《浮士德》，为人类文明耸起了一座丰碑。于是，我们提议，为了洛老再完成一部巨著，必须享有歌德的待遇，按时下大陆的流行说法，夫人可暂时“下岗”“退休”一下。夫人自信地回说，只要他一句话，我马上就回台湾陪孙子（注：二老此时已移居加拿大）。洛老则一旁微笑着，听着我们的喧哗。我和解地对夫人说，洛老不属于激情迸飞的浪漫诗人，是一个理性的现代诗人，更需要一个宁静的环境，进行深度的思索。夫人点头称是，洛老亦终于笑着开口道：“我的那本《漂木》，不就是题献给她的吗！”

回到宾馆，已是晚上九点多，我们怕洛老和夫人累着，便要告辞。但二老兴致仍浓，要我们再坐坐，洛老还打开箱包，取出一幅字送我，书的是王维的两句诗：“山路原无雨，空翠湿人衣。”笔锋若山泉萦回，山岚滴翠，亦是书家的青松一旁连连叫好。谢过洛老后，我简略地介绍了扬州悠久的文化与诗歌书画传统，洛老当即表示，争取明年能游览扬州。无疑，月亮的扬州，张若虚杜牧的扬州，无论古今，都是诗人们的梦魂萦绕之地。

不知不觉竟聊到了深夜十一点多，几位年轻人都有倦意了，两位老人仍是兴致不减。然而，为了他们的休息，我们还是坚决地告辞了。第二天早九时许，我们赶到宾馆，二老早已收拾停当。因为送洛老去机场的车坐不下，我与青松只好隔着车窗，一再招手，恋恋不舍地目送一代诗歌艺术大师远去，并期待着他明年的扬州之行。

诗歌铺子

娓娓道来，把洛老写得有情有义。首赏，问好晓明！

庄晓明

问好诗歌铺子

杨望远

１９５９年７月，刚从军官外语学校毕业的洛夫，作为国民党军队的新闻联络官，被命运安排到了金门。炮弹撕裂大地的震撼中，地下室烟尘乱飞，许多同行惊吓的钻到了桌下，而洛夫却入定案前，在一种由于死亡背景的压迫而迸飞的激情中，思考着个人及整个人类生存的困境，创作了《石室之死亡》这部杰出的长诗。往事的回忆，使酒宴平添了沧桑，台湾诗人的头衔，一直使洛夫先生隐隐不安。度尽劫波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冯亦同先生举着酒杯打趣道：“金门炮战的最大战果，就是炸出了一个大诗人！”


倾听历史沉闷的回声,令人沉思,红上欣赏

庄晓明

望远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