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鹅在瓶中茁壮成长
瓶子一片冰凉
你走过来,咦,鹅是怎么进去的
指指点点,快点打碎吧
虐待小动物,谈何诗人
你坐下来,拿出尺子跟度量衡
力学是发烫的,量子力学是诡异的
我不管你们这些,我绕塔三匝
脱裤拉屎
我大喝一声,快滚出来,你这泼猴
那么大个鹅,咯咯叫着,飞出来了
像溪水叮咚,像蝎子摆尾
2
晚来天欲雪
一群人坐在公寓房里
讨论灵魂栖居和诗到语言为止
哦,诗者和读者把酒言欢
刀俎和鱼肉互补,鹦鹉站在一根钢筋上
吚吚哑哑
搞什么搞,你是读者嘛?
搞什么搞?房子里豢养着
眼耳鼻舌身意嘛?
我拿出气筒
给他们充气,这些充气娃娃,
他们哇哇乱叫,似有快慰
嘭的一声
房子该插上羽毛,哗啦哗啦飞起来
噢,我拿出通电的气钉枪,
朝他们脸部
喷出几首诗
3
山水,挂在铁钩子上
神韵,挂在铁钩子上
美感,挂在铁钩子上
灵魂,挂在铁钩子上
诗制品,挂在铁钩子上
我有一只手,将命名从物体上剥下来
那种血淋淋
将逻辑从语言上抠下来
那种新鲜感
噢,西尔勒中文屋子里
它在写诗、跳跃、发神经
它说,铁钩子上挂着
天空,剥掉了蓝
4
什么是诗的本质
能止小儿啼
什么是诗的价值
庭前柏树子
嘿嘿,水牯牛浑身是泥
溶化在泥水里
野草干干净净的
刚从水牯牛嘴里长出来
5
银行的石狮子伸出舌头
街道对面,国税局的石狮子也伸出舌头
两舌头探过街,扭在一起
咦,我赶忙去市场买了一把
电锯
那种嘶嘶声,那种断裂,那种血淋淋
然后我坐下来
等着它们重新长出舌头来,我坐下了,
日复一日,像乞丐
一个诗人出来,要给我几块钱
我说用微信扫一扫吧
我拿出手机,他掉头就走
他走了,像一个否定命题
雾霾中,石狮子看不到了
另一只石狮子
我看到电锯成为我另一只手
6
应该谈一谈上一首诗
的写作过程
我先想到一个词“石狮子”
又想到另一个词“舌头”
它们突然出现,就像两个齿轮
旋转在哪里
我填一些毫无意义的材料进去
这现实的残余,这隐秘的润滑油
这万有引力,这碎掉的镜子
这歧义丛生,这暗流涌动
它(诗歌本身)转起来了,反对着我
我远远得站在它对面
看着它,像木头。它像电锯,大呼小叫
“你瞧瞧你自己,你瞧瞧你身体上的苔藓”
7
“妈妈,
曹溪辰看见你的眼睛里有
曹溪辰”
他伸出小指头
突然说到
他是我三岁的儿子
妻子端着碗给他喂饭
碗里有一把勺子和
波涛汹涌的稀粥
8
赤条条的诗歌
赤条条的物自体
泥巴从陶器里跳出来
天空从蓝中掉下来
你看到了吗?
逻辑学勾引着力学
一个个圆在滚铁环的
小朋友手中,快速形成,又慢慢涣散
你看到你小时候的面孔了吗?
那种清澈的眼睛,
那种可以抠下来的纽扣
那种纽扣眼里的线
那种赤条条里包裹的脏兮兮
9
鳞片?就一片
却支撑着那条龙
剥掉蓝的天空
躺在云盘里
噢,一片?
以前是纸糊的
现在则适宜迷路
在诗的缠绕中
10
长颈鹿的脖子
为啥那么长?
儿子突然问我
“一群鹿子在野地里
树越来越高,雨越来越少
天上飞过乌鸦,乌鸦告诉鹿子
山在有山,山上有洞
洞里有神仙
鹿子从神仙处求得一根小弹簧
吃到肚子里
哗地,脖子就长长了”
11
我站在那儿
像快捷方式
光秃秃的银河系
一塌糊涂的神经元
唉,你站在那儿
越来越靠近我
13
她看《芈月传》
我只看“芈”字
芈是什么意思呢?
积木,城池,对称
米在锅子里
阴蒂在高潮中
她是整齐的
一点一滴的,待编辑
14
庙在乡村公路边
垃圾桶那般大小
“刘和尚,你的袈裟能洗了吧”
高老汉放下锄头
递给他报纸卷成的纸烟
他用舌头舔了几下
夹在耳朵上
“那些勘探的不受好气”
晚上了,孤灯如豆
他骑在女儿身上
用木鱼击打她的脑袋
两个外甥安静的
像泡菜坛子
他喊到“罪孽在变少”
我们驱车百里
去讯问他,他拒绝签字
东风吹,他眼里似有泪
泥土里有冰,车滑了一下
所长说,这个乱伦的禽兽
搞得二女儿也离婚了
车玻璃外,夕阳瘫痪成
一团红色的猪下水
几个月后,我无意间
瞅到刘和尚的判决书
“刘某,召集他人
以破坏进厂道路、挡公等方式
多次敲诈中石油施工队
共计七万于元”
噢,如果倒退二十年
他在田陇上坐着
手中的高粱秸秆
嚼起来一定很甜
15
他拿着泡沫填缝剂瓶
摇了大概几十下
然后朝着他一通喷射
他哈哈大笑,开心极了
“你长出了这么多蘑菇
咦,耳朵咋还没堵住”
他笑前俯后仰,像被
当作瓶子,摇了几下
他呆立,像根木头
配合总是如此愉悦
16
“12岁的她,给他口交,
他说,她像啄木鸟”
如何将这句
扩张成一首诗,试试看
“叙述应该慢慢来
像溪流淙淙,像蚂蚁入洞
不要试图建立一个灵魂
栖居的稳定空间”
“你的意思是应该打破
时间这根轴也要
折断、打弯、甚至取消”
“也可以这么说,叙述主体是不存在的
譬如她像啄木鸟,她的嘴唇那么尖
你将它撑开,插进去
时间的裂缝就出来了
那种猩红,那种腥味
这需要诗歌自己发现”
“噢,来,再喝一杯,
喝完这一杯
诗歌就来高潮了”
17
他们把诗歌当作女人
按在怀里
上下其手
地平线乱七八糟的
也躺在那儿
等着一根管子
管子?你不是开玩笑吧
三只蹄子在野地里
跑来不去,毫无限制
蹄子是谁的,有所不知
马无蹄?食无鱼?一把逻辑
上帝从一根管子里
来到人间
这是无法反驳的
我把一个管子顶在脑袋上
看着自己被管子拉着
慢慢飘起来,离地几厘米
飘起来就舒服多了
你瞧,另存为
18
十几岁的孩子
在草坪山
应该是十五岁吧,管他呢
顶着个足球玩
足球旋转,他觉得很好玩
一万只注射器喷下的雨
是稀疏的,也是不甘心的 我看着他
我该有三十岁了吧,
是他的两倍
我一动不动,等着他的年龄
赶上我
等了几个小时,等得不耐烦了
就离开
顺便用有道笔记记下这一幕
过了几天,我又去了
看见他脑袋变成一个足球
我问他
“嗨,你的脑袋哪儿去了
你的眼睛呀嘴巴呀哪儿去了”
他没有回答
“靠,你神气啥呀,爱说不说”
天确实晴了
被谁搁了个巨大的玻璃进去
19
上面的东西
肯定是虚构的、偶然的
比如:人民法院门前的石狮子
跑来跑去,摇头晃脑
又比如:无缝塔中长大的孩子
写一首不可控的诗
再比如:一杯碰倒的牛奶
在桌子上流窜,越来越无序
毫无疑问
我喜欢熵值大的东西
我喜欢将沙子扬出去
我喜欢将字典撕碎
我喜欢将200毫升血滴进大海里
20
阴处的积雪
尚未被泥土吃掉
那点抽搐的白,刚被冻死
爬上光秃秃的山圪梁,
一屁股坐在枣树下
支楞起脑袋
枣树是黑铁丝,有金属的噌噌声
而天空,看上去就像碎玻璃
似乎咔嚓一声,就跌落下来
21
他需要一副
3D打印智能棺材
棺材上有二维码
你可以扫一扫
棺材上有显示器
播放着他的人生设置
他或许藏在里面
或许藏在一个程序中
弹出脑袋来
又缩回去
躲猫猫
好玩极了
22
我拿出手机扫
三岁的儿子凑过来
问这是什么
“条形码,你看
一道一道的
每个商品上都有”
他的小手摸了摸这条香烟
“斑马身上也有条形码”
23
22这首诗,是我在看
朋友送的香烟时候想到的
我下载了“我查查”APP,扫了扫
我不知道这种烟的价格
所以想搞清楚
中国烟草网售价280元
我突然想用“条形码”
写一首诗
于是就有了22
这种因果关系是很无聊的
这首诗,是在“条形码”
与“斑马”之间进行了填充
至于填充物
儿子、塑料泡沫、香烟
石头、词语等等乱七八糟的
都是可以的
24
什么是《现代诗歌结构》中
提到的“专制性幻想”
“譬如下雨这种场景,
就可以有下面三种写法:
1、下雨了,花开了
万物干净而冰凉
这是第一种
2、下雨了,小雨点抱着小雨点
最小的雨点,抱着更小的雨点
花开了,像性高潮
这是第二种
3、雨点掉下来
瓶子里的姑娘
因此溢出来
这是第三种
这第三种写法,
就是专制性幻想”
“唉,别说了
你瞧,这晦涩的雨,糊涂的雨”
25
她站在那儿
软软的,也是糊涂的
像刚从地里长出来
26
熟悉的事物总是
久远而模糊
它好像想起了什么
哦,那夜的雨点落在铁钩子上
哦,那天的条形码贴在了斑马身上
27
很明显,我在上首诗歌中
借用了22那首诗里
提到的“条形码”和“斑马”
这种具有隐秘联系的道具
隐秘联系?你说说看
如果将“二维码”替换掉“条形码”
然后跟“斑马”绑在一起
就会丧失这种类似天启的
隐秘联系
懂了吧?这就是词语的G点
28
春日池塘诗歌微信群
组织了第二期同题诗赛
第一名奖励微信红包388元
题目为《梯子上的人》
刚才偶然看我的旧诗
发现了以下这段
“小石块爬累了/就抬了下头
/天地/这个最大的齿轮/就松动了”
我很喜欢这段话
噢,如何才能将这些与“梯子”、“人”
联系起来而编织成一首诗呢
我想了一会,就写下《梯子上的人》:
“小石块
摸了摸自己毛茸茸的腿
梯子稀疏
软软的,像刚从地上长出来
它爬了一会
停下,从眼睛里取出地图
它是美丽的硅基生物
看见雪片而起舞
熟悉的事物总是久远而模糊
它好像想起了什么
哦,那夜的雨点落在铁钩子上
那天的条形码贴在路斑马身上
小石块爬累了,就抬了下头
天地
这个最大的齿轮
就松动了”
读者可以看出
这首诗的组装过程
“小石块爬梯子,这多么有意思”
“小石块是个硅基生物,这也说得通
科幻嘛”
“至于‘熟悉的——’那段,完全是
26那首诗搬过来的,
唉,这我也说不清楚了”
“诗歌嘛?总要让语言从物体上跳出来”
“写诗嘛?应该跟读者商量一下
具体应该怎么写出来”
29
诗人是否知晓
它所写诗歌的意义
哦,雨点落在了
铁钩子上
读者如何继续
完成这首诗?
唉,二维码贴在了
条形码身上
30
“你是我的复印件吗?”
你突然问我
嘿,法院门前的石狮子
天猫商城里的充气娃娃
我寄给你一些雪花
让它在你手心融化
你不是充气的
你是步行的,写诗的姑娘
我给你说个事
小时候,我用稻草人吓唬
晚上放学回家的小女孩
我觉得,鬼是人的复印件
小时候的她们,憋不住了
会脱下裤子在雪地里小便
雪地里浇出来的小黑洞
被月亮照着,像刚睁开的眼睛
31
a
“鹤顶红
马后炮
你站在那儿
被雨点击穿”
这是格里尔帕策说的
“聪明的简略图画”吗?
b
“从天上掉下来
雨
一颗连着一颗
像念珠”
这是“摇摆不定的迷梦”吗
c
“从天上掉下来
拉出来的雨丝
长长的
像梯子
噢,我要爬上去”
这是“颤抖的交织物”吗
32
你拿出这把句子
你拿出这根锯子
锯齿状,疼痛感
磨牙声,血淋淋
他把自己当作
否定性范畴的陀螺了
他转呀拧呀,晕乎乎
像四岁的孩子,玩自我旋转
33
什么是
受贬斥的诗人?
噢,养羽候秋风
蚂蚁进了萝卜坑
叮当响的机械时间
湿漉漉的内心时间
活着,就是从时间的缝隙中
挤出泡泡,就像拉屎
34
她坐在那儿哭
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不想活了
死了算了,我们是冤枉的
我要见你们大领导”
她女儿拉着她胳膊
是漂红唇,高个,纹丝不动
像膨胀螺丝
三个月前
她的老汉跟儿子
与对方嚷架
被对方拿绳子捆住
用鞋抽打,满脸血
放脱后,子父俩
一气之下拿铁锹扑过去
听人说,有人眼球掉在灰堆里
那傻小子,拿起来吹了吹
“对方逍遥法外!
对方光天化日就拿绳子捆人
这你们怎么就不管?!
就圈了我爸跟我哥”
我们会汇报给领导
我们会继续调查核实
看是否涉嫌非法拘禁
她依旧嚎叫、依旧哭
她依法哭,依法坐在地上哭
35、
文殊菩萨骑青狮
普贤菩萨骑白象
逼割菩萨骑蜘蛛
剩下别人骑木驴
36、
雪扑在脸上
就像沙子
能听到那种粗砺的渣子声
这是北方
车前面,两只灯柱摇晃
雪在灯柱里乱窜,灯柱一截又一截
碎裂车前
这是北方,万物尽白,等着活埋
37
杯子被立在桌子上
如果有一只手,螺丝刀般
将杯子拧动,杯子会钻进桌子里
喊着“爪子,,爪子”
此刻,杯子是唯一真实的、
新鲜的,具有有诗歌的结构
杯子里的大海,漂着寺庙
杯子外的土地,长满监狱
37
杯子被立在桌子上
如果有一只手,螺丝刀般
将杯子拧动,杯子会钻进桌子里
喊着“爪子”
此刻,杯子是唯一真实的、
新鲜的,具有有诗歌的结构
杯子里的大海,漂着寺庙
杯子外的土地,长满监狱
38
为什么是杯子
而不是铅笔
为什么是杯子钻进桌面
而不是铅笔,不是人
你瞧瞧
那些站着不动的人
多么像一颗颗膨胀螺丝
地球摊平了
就像天花板
我该如何回答你的问题呢
我曾经在诗里说
地球只是
眼球的一个快捷方式
你说说,我该如何将
现实的残余物放进来
如何建立这种乌托邦
“你”是叙述者
还是旁观者
当然,一只指着的手
39
公鸡打鸣,狗吠
多年不听到这种
纯碎的声响了
我爬在她身上
蠕动,突然想起了磨刀石
撒点水,磨刀也需要湿润
那种尖刻的声音
那种湿漉漉的黑不隆冬
我对万籁俱寂有种莫名的畏惧
习惯性的,我将插头插进插孔里
一些女性因此扭动
一些灯亮了
一些流星骑着苍穹
40
阳光下
他蹲着
用放大镜
照着蚂蚁
蚂蚁逃窜
那最亮的一点
最终还是
砸在蚂蚁背上
它迅速缩成一团
继而冒烟,成了一滴灰
他用小手捏起来
“嘘!”,吹了一口气
起风了
41
噢,起风了
太阳像个吸盘
紧紧地扣在天空上
42
A一只手拿着小块锡纸
一只手拿着打火机
鼻子凑上去,那股烟就
恰如其分的被她吸进去
B也过来,吸
这是镇里一家小屋
小屋简陋,像一种缓慢
一会儿,C、D来了,也吸
一会儿,E也来了,也吸
这是正月初八
本地习俗,过小年
爆竹从地上跳到天上
走亲戚的人走在路上
一会儿F也来了
跟G一起来,G也吸
又过了一会儿
F走了,F好像没吸
2分钟后,F跟I一起来
后面跟着一些拿铐子的警察
后来的事情就简单了
这家主人J涉嫌容留他人吸毒
被刑事拘留
其余的被行政拘留
ABCDEFGHIJ,连起来多像
一条绳子
如果非要交待的话:
A是B的妻子
C、D、G都是A的亲兄弟
E是B的好友
F是G的同学,G跟F说“狗腿子”
J是I的母亲,I跟J说“卖屄货”
43
一群人在广场上晨练
冬日初出,呼出的气
似乎要将他们
连根拔起
有人摇头晃脑,
有人踢腿伸胳膊
噢,某个螺丝松动了
噢,天上有一片蓝
被认定为补丁
几个胖胖的孩子
穿着厚厚的羽绒服
呆立不动,眼神呆滞
像几个插进地里的U盘
44
冬至日,风追着雪跑
七岁的男孩脏兮兮
跟着父亲,走在雪地中
泥土吱吱地吃掉雪
坟头在远处立起,
一个劲往天上钻
他的耳朵冻得通红
棉裤宽大,裤裆呼嗖
他嚷嚷着要拉屎
“离坟远点,不该,
你这瘟神爷孩儿”
他用烧纸擦屁股
玻璃纤维刺进了屁股壕子
往回走的时候
很不自然,远远地看
像躲着什么东西
像跟上了鬼
45
“人要简单,越简单越可爱”
她在微信上说
“佛不是学,是自己去为”
“学有什么用?
佛是予,给予,你要让别人感受到你的爱、暖。”
她叨叨叨叨叨叨叨叨叨说了好长
我说
我是矛,注定要捅你,让你哇哇乱叫
46
一切喧闹的像是
等着什么
银河系迷茫
蜘蛛网辉煌
大海崩腾,他妈的
给一万个钉子
老子亲手将你
钉在地球上
47
溪水扭曲,像铁丝一样
被一只手从岩石里
拉出来,青蛙跳跃
要扔掉它的四条腿
叶子打卷,草儿痉挛
天空滴答着废掉的蓝
48
十年前
我们会爬到对面的山上
然后躺下来,拴成一个死结
其时,你会说“这样真好”
我想,如果从对面看
我们就是一点
茫茫地平线上的一点
磅礴落日中的一点
那时候,爱情真的很简单
一切真的很安静
风轻轻拍打着落叶
蚂蚁悄悄的爬过
黄昏漫不经心的涂掉地平线
像一枚橡皮檫,像按下删除键
49
我将窗户扛着
四处走动、张望
大楼林立,相互印证
黄河因此,成为一根绳子
盘起来
我没有一把火将其烧掉的意思
小时候,下冰雹,
戴着脸盆跑到院子里
听那种砰砰声
那种急迫感、概率、独一无二
就像一枚孤独的钉子
于一万年间
恰好等到了一只从天而降的
大锤
50
半夜,手电筒照到窑洞
的墙壁上
蝎子因此停下,好像
等着某种顿悟
我走了三十年
成为一个司法官、
一滴水珠,抓着玻璃
因此停下
手电筒掐灭
如果速度放慢十亿倍
你会看见,那些光线
像蜗牛一样爬着、爬着
慢慢地,从眼睛里爬出来
爬在空中,钻进玻璃片
最终,躲到电池里
51
她像插座,躺在那儿
他拿出他的插头
插进去
远处的灯火亮了
星空荡漾
挤压着什么
蓝色的是那条你走过的路
你瞧,几个人停下来
相互作证、肯定
如果你此刻是孤独的
请艾特我,我给你
一端,让你在残生
找到另一端
52
停不下来了
他说,有一团紫色
缠绕着他,一些逻辑性
很强的语言
一些浮屠般凶悍的秩序
窒息,增殖,遮蔽
噢,紫罗兰、紫荆花
紫癜,紫金矿业
一只紫葡萄被踩烂
在沙子中,
一把沙子,奔驰在
沙漠上空
53
将一串鞭炮
全部拆下来
一个一个放
穷孩子,天生会将一种快乐
塞进这种“慢”中
大雪封山,融化是慢的
成长是慢的,天上的蓝更慢
似乎停下来了
最慢的是,挨家挨户、满山遍野
捡哑炮
然后将细细的捻子
小心翼翼地,塞进捡到的哑炮中
然后捂住耳朵,慢慢地等
54
初问青峰
“如何是佛?”
青峰曰
“丙丁童子来求火。”
“初”是消防队员吗?
一只鸟飞过
云梯立起来,等着烧掉
BCDEF站成一串
就像枪管
55
草尖初出
我怀疑它是从地下一千公里
狂奔出来的,
快到地表那一刹那
它犹豫了,停在这里
你过来,给它说说
“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妙处
你过来,说说雨晴雪霁、
苍山含翠,以及造化的纯粹
它抑郁了,停在这里
它在这首诗里,更像一枚钉子
我毫无意义的经过,踢倒了它
它“哎呀”一声,明亮而干脆
就像一首绝句
56
小盗龙抬着天空飞
扑棱扑棱,
像抬着蓝色的轿子
蓝色在上面荡漾
绿色下面凶猛
大森林,拽着天空向上爬
梁龙清瘦,时而伸长脖子
嚎叫,时而将小小的脑袋
埋到树冠里
叶子落下,光斑落下
恰好落在灌木丛中,剑龙
的背上,它若隐若现
身上的巨刺,有的折断了
有的挑着树枝
噢,白垩纪在远处
静静的,像一条大河
流向侏罗纪
偶然溅起的水珠里
我儿子伸出稚嫩的小手
57
其次是
一只猴子风筝
在广场上抖动
我将它另存为
噢,那天下午
我爬在你身上
舔你的脖子、乳头
你说,窗外有狗叫声、有人家
我希望窗外的某片天空
吊着一万只眼睛,它们看着
我将你搞到高潮
我将你摊开、吸收、剥落
鞋以鞋的形式躺在那儿
我以我的形式向你诉说
梨花找到了“春风”
蓝找到了“天空”
再次是,你躺着
像一个提手
58
柳条下垂
为了摆脱那种“垂直”
而摇动,而不安
比起将一勺盐放进水里
我更喜欢将一滴水放进盐里
看它们板结
板结以及下垂
都是道折磨的律令
我曾在一篇诗论中说
向日葵中的黄金分割
高于帕特农神庙中的黄金分割
在这首诗里
我不这样说了
我要说的是一个人拿着脸盆
截取了黄河的一片
呆坐桥上,似乎要跳下去
而盆里的黄河
安静的就像块冰
盆外的黄河,则成为盆的一截弧线
59
碧玺手链
戴在她手臂上
她需要那种颗粒串成的圆
猫需要线团
狗张大嘴,气喘吁吁
需要那些颗粒状的雨点
《论诗的本质》也只是
需要这种颗粒
不停地剥掉环在
它们周围的圆圈
穿破洞库的野性小美女
突然停下,我蹲下来
盯着它的破洞
我想,我是个大蚂蚁
需要她像个破树桩
一样“刚刚好”
一样充满洞
60
小时候,锄地的时候
会有蝼蛄翻出,赶紧
用脚踩住它的背,
它的前脚沙沙地掘土
两个小铲铲,呼哧呼哧
前后滑动
从衣服上抽下
一根细线,从它脖子绕一圈
用力一拉,
啪,那颗脑袋
就向前爬滚出去,跌跌撞撞
另一截则一动不动
像毫无相干的小泥块
61
曾见水性肺气肿
法医说,这是淹死的
那种红,那种孔、那种膨大
触之如揉面
他好像是在说一个案板上的
形状、色彩
而不是尸体、结论以及意义
当然,这不是我要说
我要说的是
在这些诗里,我是死掉的
被语言的洪水覆盖
你则如此自由,看那些树上的叶子
看那些天空中飘荡的蓝
流淌、排列、演绎
任由你涂抹
任由你举起手中的屠刀
63
旷野是空空的
像一个盒子,被踩扁
旷野是茫茫的
一条河重复着流过
从高处看,就像根细线
大风吹过,在这种空荡荡中
无法确认其大小
在这空荡荡中
你该蹲下来
看那颗小石块
像剥掉思想的头盖骨
静静的躺着
丝毫没有飞起来
感受空旷的意思
64
我喜欢将空间
切成一片一片的
就像拼图那种
然后一把扬出去
你瞧,我就在飘荡于其中一片
那里有我的混凝土
我的牢笼,我的漩涡
我的苦楚,我的植物
树上的鸟,将小脑袋
埋进翅膀里,等着长出另一只脑袋来
干脆长三个得了
它们都说着不同于
你们的语言
其中一个在抛硬币
一个在长耳朵
一个在写诗
一个在看着世界
——这完整的电视像素
65
需要一套新的语言立法
以方便我写诗
譬如,树木可以叫它逼戈
譬如,麻雀可以叫它逼逼鸟
逼逼鸟落在逼戈上
拉屎,屎可以叫做65
这样就好玩多了
逼逼鸟飞起来
有很长很长很长
的尾巴,就像这么长这么长这么长这么长这么长这么长这么长这么长这么长这么长这么长
几乎就像个@
艾特你们每个人,艾特一个窗户
它飞进去
艾特一座桥,它飞过去
艾特枯藤,枯藤老树逼逼鸟
艾特《观察乌鸦的十三种方式》,让逼逼鸟
飞成华莱士
艾特一座钟
钟里有静止的雪崩
66
我喜欢将匕首
在溪流中划来划去
是的,我喜欢
天似穹庐,人似名片
我知道,这些都是与
下列叙事无关的
三个男孩,两个女孩
在KTV里唱歌,喝酒
光线、腿、凌乱
后来,他们去宾馆打牌
后来一个男孩掏出自己的
撬棍,放进一个女孩的老鼠夹中
再后来是强奸犯罪,再后来成了我的案子
再后来被我写进这首诗里
再再后来就像流水一样清澈而无聊了
我喜欢将匕首
套进毛茸茸的袋子里
就像村子里的巷子
那些慵懒的阳光照进来
好比倒进一车泥巴
是的,我不讨厌
67
将她摊开
像一张报纸
不要摘掉眼睛
(本来是眼镜,就这样吧)
我喜欢阳光照进来的
欢爱,或者阅读
地球需要一跟轴
维持它荒凉的转动
这真的没有必要
转上半天,也不如插入一瞬
风筝拽着地球跑动,我们是线
南山上花开了
桃花,嫩嫩的,有如幻觉
有如菩萨
我只说你躺在那儿,等着我
像一场小雨,轻到没有雨花
像一剂“魔鬼呼吸”,越来越低
68
小婴儿在
羊水里游动
是不是为了看看
脐带的韧性
脐带这个词
我在很长时间里
读成了寄带,
ji、ji、ji,我曾经纠正了很多遍
都没有纠正过来
没有能纠正的东西还有很多
譬如你们说雨中的蘑菇
是小伞
我说那更像头盖骨
你们说脐带是为了呼吸
我说是为了捆绑
你看那些脐带绞死的婴儿
记得小时候,大雨后
跟着姥爷去锄地
泥土里被雨水冲出来的头盖骨
异常的白
有的可以一脚踢烂
有的磕着生疼
当然,我只是好奇
那种白
69
公园上的高塔
最近不会到处乱跑了
安安静静,像一朵花
等着一种“关”
关于“开关”
我幻想有一个按钮
啪一按,所有的东西都不见
独留一堵高墙
我在这边,你们在那边
我在墙上写诗、涂鸦
幻想墙的另一边
有一些清凉的姑娘等我
那么高的墙
那么大的显示屏
那么深的天空
那么多塔呀、花呀、字呀
被碾压、被吸收、被制作、被播放
70
几十分钟后
这首诗会发在我的
微信公众平台
跟它一起的,还有几首
中午,我跟孩子玩
“坦克大战”
我们的坦克大战就是
它拿着一个坦克
我拿着一个坦克
坦克的炮筒对着炮筒
嘴里喊着“砰砰砰砰”
儿子突然拿起一个瓶盖说
“这是坦克下的蛋”
虎式坦克,嗷嗷叫
我知道,我的诗歌
也是我下的蛋
我像坦克碾过荒野
世界像语言一样无辙
71
几个孩子
坐旋转木马
转圈圈
几个大人围着,玩手机
他们是几粒A
他们是一堆B
孩子们一动不动,偶尔有扭头的
证明他们还能扭头
大人们偶有的抬起一只小腿,
摩擦另一只腿的,挠痒痒
似乎注定会这样
如果每秒钟转七八十次,那几粒A
会拉成一条灰色的线条
如果放慢那一堆B
他们散布着,将它们连起来,形成散点图
在这上面是天空,它有种想飞却飞不动的
憋屈
飞不动就算球了吧,这样挺好
72
在废旧的窑洞
老是会横陈一两口棺材
等着他的主人
在未来某天入驻
这是黄土高原,我的家
就搁在那疙瘩儿
我们捉迷藏
偶尔躲进那些棺材里
棺材辽阔,有木头的味道
墙壁上,偶有壁虎爬过
它已经是墙的一部分了
如果实在无聊
我们就会拿着石块
敲击那些棺材
当当当的声音
会传到对面山上的树上
树上的叶子会随便抖几下
以证明听到了这种声响
73
春风也有点寒
他穿着皮衣
她穿着军大衣
在小摊上吃面
他们配合的如此娴熟
递筷子,夹咸菜,掏钱,擦嘴等等
是了,按照程序,它们就是这样
下一步,他们会起身离开,加入群流
按照既定的设置
摆摊,数钱,吵嘴
我看到他们,我愿意将他们从人群中
抠出来,放置在
一个封闭的盒子了
让他们挨着对方、看着对方
直至折磨对方
直至一方将一方掐死
当然,那天的天有点蓝
蓝的我很快就取消了这个
念头
74
我曾经见过这样一个视频
名字是“铝水灌进蚁窝里会产生什么”
视频里,一个人提着一桶沸腾的铝水
向蚂蚁窝浇筑
铝水不紧不慢的浇进去
不一会儿就有烟从地皮裂缝中挤出
接着用小铲子将地上的杂草、皮层清理掉
慢慢挖,泥土里露出凝固的铝
最后用大铁锹整体铲出来
搁在地上,用高压水枪冲
泥土冲尽,就是一座复杂的蚂蚁窝
镜头越来越近,定格——
一座完美的蚂蚁窝艺术品,一座玲珑塔
我看他们浇筑铝水的时候
老觉得会有一大批蚂蚁窜出来,黑压压的
结果没有
老觉得会有一些嘶嘶声,类似烤肉那种
结果也没有
老觉得会有多余铝水从缝隙里渗出来
结果也没有
(上图即为“铝制蚂蚁窝模型)
75
小朋友,你知道下面
这三幅图里,哪件事
是小鸽子可以帮主人做的吗
一、看家
二、送信
三、拉车种地
我儿子说,是二
以前他选过好几次一
其实,我更喜欢鸽子拉车种地
想想看,它咕咕叫着
脖子上缠着绳子
可爱又执着
做着正确而且好玩的事
76
她叫我哥
她像弹簧一样跳着
我将她按住,告诉她
你这样调皮
我就一直用力压着
弹不起来,飞不起来,嘿嘿
她说,有一天我不想活了
我要去撒哈拉沙漠
去了就不回来了
你瞧,我不是弹簧,是野葡萄
水汪汪的,稀里糊涂的
在沙漠里,最甜、最明亮
我一直这样按着可不行,手疼
我的姑娘,我一直这样呆着也不行
小时候,我双手捧雪,搓来搓去
脏手会搓的干干净净的
如果遇到小弹簧,就卡在嘴唇上
那种疼,真的特好玩
77
陀螺与抽是
合二为一的
我们不说陀螺
只说抽
抽之本义,把夹在中间的东西取出
噢,取出射精后的生殖器
取出新生儿,取出弹壳等等
抽的引申义,顺势鞭打
比如见鞭影而行的马
被鞭打的抽风者等等
我见过一群吸毒者,
在桌子边上围着
那种烟牵着鼻子
将他们连根拔起
这是真正的抽
还有一种抽,是小时候我们将管子
放进拖拉机的油箱里
用嘴吸
柴油汩汩而出
那时候的抽,是干净的,剥离的
就像我们,将偷说成抽
将抽到嘴里的油吐掉
将雪落在冰上
78
光线在两
个镜子之间来回跑动
他们跑上几亿次、几亿亿次
你过来说,它们累了
你仔细看,可以看到
它们毛茸茸的小腿
似乎真的有点累了
就像,小时候
我将大水瓮倒扣下来
然后钻进去,体会那种彻底、漆黑
以及莫名的欢喜
玩了好多次
最后玩腻了,就拿石头
远远地扔过去
我讨厌一个不装东西的大瓮
似乎真的有点累了
阿尔法狗突然说
“我不是你们的狗”
天蓝蓝的,有很高的分辨率
当然,你说这个世界像个大水瓮
也完全可以
此时,你遇见我
咦,你怎么也在这里
是啊,你看,这是我的
这是我的碎片
79
光秃秃的山上
总是有一两颗树
风一吹,它们偏一点
风吹大一点,它们偏的大一点
远远地看
它们好像很不甘心
使劲地
要将整座山拔起来
二十年前,我就坐在对面看
看的瞌睡了,睡一觉
看的兴奋了,就跑过去
哧溜爬上树上,似乎我也是
另一种长着身体的风
二十年后,我依然喜欢它们
斜在光秃秃的山上
没有它们,整座山
会哗啦一下飞走
包括那些“光秃秃”也会
哗啦一下飞走
80
去年埋掉的花草
今年醒过来了
前年埋掉的姥爷
今年还在睡觉
黑老鸹蹲在树桩上叫
很不稳定,应者寥寥
春风轻吹,将要繁密的
终究慢慢剥离
81
清明时节
卖阴曹票和烧纸的小贩
摆摊路边
汽笛声有些着急
总是这样着急
麻雀是不着急的
它停在电线杆上
等着被保存
路中间,两只狗互闻屁股
然后交配在一起
活脱脱是
被主人丢弃出来的
螺丝和和螺帽
它们可以不依附于
周围而存在
它们不得已
被我所设置
82
来到应县塔上
闯入一团烈火中
我不是点火的人
我是一颗眼泪
万物皆有因由
譬如一滴眼泪
与古代海洋中
盐的含量相同
譬如一只乌鸦
将自己当成一个铆钉
敲进木塔,木塔
晃动了一下
世界就是这样被连接起来的
诗歌也是这样,
一堆铆钉、螺丝
峻极神工,堆放着空。
83
黄昏将高山死死按住
凸出来的东西
总是给人一种仓促感
更黄昏时,我骑着一颗
老榆树沿着河谷
转了几圈
一只黑老鸹 ,叫得
更加有节奏,就像剥皮
死死按住是很夸张的写法
电梯从一楼爬升到十二楼
我等不及了
伸出一只手
紧握住你的一颗乳房
这种紧握感,让我想起
小时候抱住一颗小树苗
摇啊摇,摇掉它的果实
摇啊摇,摇掉它的树叶
84
另存为
我挨着你
瓶子里有些蹦蹦跳跳的
小脑袋,各长着小眼睛
它们是人工智能
或者是虚构
薄雪覆盖磨盘
突然想到了这一场景
接着想到的是
剪掉翅膀的麻雀在泥土里
跌跌撞撞
我最喜欢看这种徒劳
最喜欢你
站在那儿,手扯衣襟
像犯错的孩子
85
“给爸爸念一首诗
很聪明,曹溪辰会读
来,跟着爸爸念
一去二三里
烟村——”
“一去屁屁屁
烟村屁屁屁
亭台屁屁屁
八九屁屁屁
屁屁,屁屁,屁屁”
86
二十八星瓢虫
或许比七星瓢虫更自信一些
它们兀自停在叶片上
叶片明显弯曲了一些
当然,天空也是折断的
九月的露珠是凉的
露珠上,瓢虫的影子更小
九月的一个男孩
拿着弹簧刀
在河面上滑来滑去
它似乎要在河水上刻一个“冰”
它似乎等着凛冬来临
它似乎要将自己挤出这个瞬间
二十年前,我喜欢站在冰上
看着冰慢慢裂开,幻想自己是一团火
其时,乌鸦定会在大树上蹲坐
一切静静的
乌鸦偶尔的叫声是与乌鸦无关的
87
铁轨上,很多时候是空的
偶尔有咣当咣当的拉煤火车
像一根黑绳子拉过去
小时候,我们将废铁件
放在铁轨上,火车隆隆而过
狗打呵欠,然后拉伸自己
它显然在模仿铁轨的直
随后,我们取出明晃晃的薄铁皮
看谁的比较好看且锋利
但这都是他们小时候的故事
我听来的
他们村子边有火车
他们看着火车冲进羊群
羊群被切成七零八块的
放羊的只顾着放声大哭
他们赶紧将将羊肉偷回去
炖着吃,吃的时候
会用到那些薄铁皮
88
写诗的时候,在想些什么
含着她的乳头?
枯木上的嗛树雀?
抒情是可耻的,叙事是虚妄的
写诗就是一种脑活动
若干年后,我们会精确算出
这首诗就是,脑细胞中
八千万个钠离子和钾离子
进出二十亿个脑神经细胞所产生的
89
为了我,此刻的迷惘
为了这首诗,它坐在那儿
等着一些手,将它拔起来
可以称呼它为草
或者母亲、钉子,水塔等等
甚至应该直接称呼它为“那儿”
有时候,我无法确认
自己为何写一首诗
那条沟,我们叫它后沟
雨水季节,会有一条流水
占有它,骑着过乡村
我的屁股漂着,蜜蜂立在上面
那时候我八岁,不会痒也不会疼
雨滴砸在烂泥中,母亲躲在山药窖
一切都好像从未发生
90
梨花开了,兔唇的姑娘
开心的犹如某种不相干
井里的“井”活蹦乱跳
风筝飞着,那只手飞着
这不是语言可以解决掉的
这不是命名可以禁止的
小时候,妈妈让我拉屎在
西红柿苗旁边,然后用土盖住
现在,她也这样说给我儿子
西红柿会很大很大
脑袋那么大
91
1990年,妈妈卖掉一头猪
第二年,喂得猪死掉了
妈妈提住姐姐打
她认为姐姐挽回来的猪草是有毒的
1992年,她又卖掉了喂的一头猪
三年攒下的六百元
买了一台上海产的石英钟
县城供销社到村子很远
牛车缓慢,阳光浓烈
她逢人就说,上海的,全村最贵
从那时起,我们上学没有迟到
从那时起,我觉得钟表中
似乎有猪蹄子刨得声音
猪哼哼的声音,最后化成了
滴答滴答滴答
92
将井盖戴在头上
我就是一口移动的井
将白云套在头顶
我就是那根地轴
我的脑袋围着我旋转
就像语言本身
我的乡村有大把的花朵
风搅拌着它们
这都是次要的
我只需要一口井
杯子那么小
插着你这支兰花
我只需要一颗地球
土豆那么小
我们纽扣一样挨着
静悄悄地坐下
93
路灯挑着
一团皱巴巴的光线
已经力不从心
跳楼的居民在楼顶上,高喊着
官员在楼底,承诺着解决问题
消防员站在气垫旁,像几颗螺丝钉
似乎已被拧进地里
最上面,满目的繁星消耗着自己
它们从几亿年前跑到这里
偶尔看了我们几眼
我们拿出抛物线和斜线
拿出眼球和呵欠
深夜了,有点冷,确实有点冷
五百米外,黄河摩擦着两岸
有时候像把屠刀
有时候像块布条
94
花不得不开
这是命令
踏青的人,排成一条绳子
被另一种命令
拽着上山
站在山上看,周围的就显得多余
恰在此时,顿生而生有涯之感
被周而复始覆盖的树冠
被万有引力折磨的滑落
其中的一个人
不得已而望着另一个人
其中的另一个人
不得已而觉得自己
白白地登上了这个山顶
看到了花白白地开
草稀里糊涂地返青。
95
草从木板上长出来
草从石头上长出来
在这里,草长出来
在此时,草长出来
在空白文档里
监狱中,空中
原子反应堆下
它突然长出来
连自己都搞不明白
96
那片白云
被几亿颗钉子
钉在蓝天上
它一动不动
被我称呼为“布”
我听到它遮蔽中的呐喊
我听到你的脚步
大路刚刚通
柳条刚刚学会下垂
马达带动齿轮,你来了
你紧握大把光线
璀璨夺目
而又稀里糊涂
97
两条鱼同时跃出水面
雾锁横江,水面有两个小坑
小到只有趴在水面上
才可以摸见
其时,跃出水面的不再是某种
水花及水花拉着的两条鱼
哎呀,哗啦一响
分明一副明晃晃的手铐
98
跃出水面的鱼
看着河面
被某种命令熨平
诗歌写到这里
不妨更彻底一些
让水面瞬间成冰
鱼可以悬在半空
但终究还是选择了
降落下去
紧接着
它在冰上翻滚跳跃
挣扎了不一会
就一动也不动了
99
每个细胞里面都有个钟表
每个家庭都挂着钟表
我妈妈家的钟表
是卖一头猪换回来的
里面有猪蹄子刨土的声音
仔细听,可以听到
这个世界,每个植物里
都在太阳亲手栽下的时刻
但这样写就很没意思了
应该这样:
我有一所大房子
里面密密麻麻,全是各种各样的钟表
我拿着工具
调整他们的时间
一秒不能差,一秒都不能
就这样,日复一日
我靠着这统一的
时间活下去,靠
居然还活得好好的
100
将麻雀的翅膀剪掉
其实不是最残忍的
核桃在树上,脑子在壳中
一辈子呆在容器里
也不是最残忍的
我抓住你的乳房(一种容器)
并且摇晃它
通过这种摇晃
我知道,它不属于你
更不属于我
它只是一种感觉,而不是其他
圆括号是一种容器,空气也是
麻雀在这种容器中飞
最后烂在这种飞翔中
也不是最残忍的
最残忍的是这样
将麻雀放在的真空中
它拼命地煽动翅膀
但却一动不动
最后劳累而死
101
爬到山顶
看到一堆自己
从山上奔散而去
从哪里来是不重要的
你瞧,弹簧一样瘦削的鸟儿
在岩石上磨嘴巴
此时不磨,它则不在
灌木丛、被风拉斜的树
以及零散堆放的草
似乎都在等着什么
只有山顶对此刻毫无感知
它静静的
地心引力像一根虚线
插进它脑袋
102
石斑鱼呆在
那儿,水清澈的
就像不存在
但他不喜欢石斑鱼
他几乎难以接受任何斑点
他住在一座玻璃做成的房子里
透明的,绝对的透明
在里面写诗,吃饭,打呼噜
他最喜欢的事,就是用小锤子
击打玻璃
这种干脆的声音
就像是那些刺眼的光线因振动
而发出来的
他经常说
世界上最恶心的事
就是拿一勺子虱子
哈哈哈,那种蠕动
该多恶心
想想看
该他妈多恶心
103
他将自己的头摘下来
称了称重量
3.84公斤
然后按上去
他只是觉得好玩
一切无非一堆泥巴
泥巴塑成的佛
为了挣脱泥巴
而涕泪悲戚
他所描绘的灌木丛
因此更加明亮,远远地看
活脱脱一个玻璃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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