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的那些花事》
文/上官依然
经历几场夜雨,大门岛上的油菜花仿佛得了天地厚养,根茎析透着青绿的光泽,已然水水的、鲜嫩到了极致。先是初春腊梅刚谢幕,紧接着桃花、梨花、杜娟诸多花事纷至沓来,这时候的油菜花也抵不春色诱惑,争先恐后地开得正闹。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我们去大门岛上看油菜花时却依然裹着厚厚的“铠甲”,所幸天晴又有太阳,心中流淌着一股暖意。
大门岛坐落在四面环抱的海水之间,较之内陆得以迟暮春风爱抚,油菜花总是开在季节冷暖的不经意之间,为春末添上一笔重彩。
轮渡还没停泊靠岸,远远地看见几茬油菜花在入岛的低洼处,稀稀拉拉的开着,是那样的落寞。在阳光下,借着微微的海风中频频“起舞弄清影”,甚至有点顾影自怜。让人不由自主联想到荒郊野外的一抹菊黄,又似陪伴荒冢一捧衰草带着些许幽怨和孤独,些许肃穆。
这个时节的天气依然潮湿夹着清冷,村边的垂柳才悄悄吐出几片嫩芽,油菜花却是开成眩目的花海了。这鹅黄、嫩绿的搭配,着实渲染了春色的强烈与枯木逢春焕发出的魅力。在海水环绕的小岛上、阡陌纵横的田间地头、还是池塘边的闲暇空地,连同那云笼雾罩的远山,迷蒙的云水间,似乎都能看到黄灿灿色泽的油菜花,层层叠叠漫山遍野开着,冲击着人们郊游的视线,让过往的游人止不住心旌摇曳,生活中原本隐匿了的激情又被一簇簇点燃。
姑娘们早已卸下了冬装,身着姹紫嫣红的靓丽衣裳,朝一袭黄绿分明的花海奔去,盈盈的笑脸在黄花的映衬下愈加娇美与妩媚,一副“流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的画面呈现在我的眼前。杜甫当年写下《江畔独步寻花》对 “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不已,倘若见到这花海如此广袤,不知要发出何种惊叹了。
油菜花四瓣的骨朵像只果盒的托盘,而那花瓣似托着脸仰望着你的婴儿一般,让你不由得伏身下去想亲吻欲望。那粉蕊的馨香隐隐地、透着三分泥土气息,又似凝聚了七分青草滋养的、独特的、与生俱来别于任何一种花卉的怡人清香。在和风的吹送下,一起一伏的花潮携铺天盖地的迷香扑面而来。
我端详着油菜花清瘦的身板,大簇绽放的花束压得有些不堪重负,黄中泛白的模样让人心生怜惜,不由自主伸出手来呵护,生怕它在风的摇曳中夭折。
油菜花没有金粉的装饰,也不像菊花有着浓郁的黄底,细看时它的黄色中总是略微泛白,似带着一抹忧伤的模样出现在我眼前,触痛我尘封的底线。20年来,我一直在躲避这入目的凄惶,生怕揪起心底覆灭般的内伤。同样是油菜花开季节,一个亲人的离去便使我从此不忍再看这场景多年,无论是花落花开,都刻意将它从记忆中抹去,不留一丝痕迹。
茫然中,我被思绪牵引。将自己没入花海,似乎想去搜寻些什么。是那熟悉的身影么?还是连接破碎了的记忆?当憧憬地想张开双臂拥你入怀的那刻,却是油菜花粉还来的刺激泪眼。原来,我多年冥冥中找寻的还依然存在,屏住呼吸仿佛可以倾听到你砰然心跳,原来你一直在我的生命里不曾离开。
油菜花的黄曾一度是生命里的一道致命裂帛,以为决绝到不忍再看了,然而历经弥久的内心挣扎,我还是选择了面对,如同一次死亡地带的出逃。
远山如黛,大门岛在阳光下渐渐显山露水。望一眼湛蓝的海水,心里多了一层旷远与深邃,多了几分释然。油菜花虽然没有演变成广袤的植被,但她黄花的纤柔与伟岸的礁石依蓝天白云为底色梳妆扮靓,把三月天里大门岛的多姿多彩风情体现得淋漓尽致。受文联一行采风情趣的影响,我随同兴高采烈的人们从田埂迈入菜地,这么一来一回,袖子、前胸后背沾满黄色的花粉,一件枣红线衣缀上了朵朵醒目的金星,使单调沉闷的情绪有了立体跳跃的声音,就像一把开启心门的钥匙,给了你意想不到的惊喜,也收获了这一季的心情。
(南宋)杨万里曾写过一首诗:“篱落疏疏一径深,树头花落未成阴。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遗憾的是,面对一大片花海却少有蜂蝶的翩跹,油菜花地缺少了灵动的身形,就似二道茶少了点浓郁的味道。这些小精灵到底是去哪了呢?是不是这花海太广阔,而蜂蝶却成了千帆一叶,或是无暇顾及成了稀罕的身影了。
油菜花虽没有月季、玫瑰、牡丹层层叠叠的千姿百态,也没有它们那种浓浓酽得化不开的摄魂迷香,她花枝舒展,不管你心情好坏与否,都会给你满怀的热忱;即使黄得有些醒目、个儿高挑颇显张扬,倒也浓妆淡抹总相宜。迎风婆娑时,她体态阿娜多姿,月白风清下,娉婷如翠袖绿衣的娇娘。她有着青莲的醉态、芙蓉的清婉,幽雅得恰到好处。哪怕是凄风苦雨,它也从容落黄、结籽直到枯萎老去。她总能把岁月沉淀下来,厚积薄发地体现在四瓣花朵上,焕发着一缕缕清香,甚至于突然一夜花开,呈现波澜壮阔的气势让人刮目相看,让人不得不感慨油菜花顽强、旺盛的生命力。
很多年以前,就知道大门岛盛产油菜花蜜。同事逢年过节不时捎来一两瓶,舌尖上的味蕾至今还记忆犹新。如今看到油菜花开,再次感到了蜂蜜入嘴的丝丝甘甜。其实,油菜花的花期很短,人们似乎可以从她身上看到疾走的春光,鲜明的打上季节烙印。它的花鳞次栉比向上开着,有股向上的顽劲,它又紧紧的抱团守护着花蕊,即使凋谢也要依附根须入土为泥。
平日里,一盘油菜芯上桌,青绿养眼又爽口,是大门岛农家饭桌上一道常有的菜肴。黄黄的油菜花就是这么的不起眼,那么的其貌不扬。她不经意的在房前屋后田或是田埂间,这里一簇哪里一茬生长着。哪怕是荒郊野外,成熟的油菜籽只要落地,无论贫瘠的土壤它都能生根发芽,不亢不卑倔强生长。我终于领悟它的自在、它的淡定、它的泰然、它的执着和从容不迫的性情了。
大门的油菜花节,吸引着众多前来赏花的人们。尤其是摄影爱好者,把黄色的花海计设成一副副色彩缤纷的美景。在我的意境中也有这么一副画面:青砖黛瓦的背景下,头顶蓝天的白云,心随着花海的起伏,任由花的清香淌过心底远离都市废气的那种期盼。
站在高处远远望去,田埂把花海团团围绕像是人生的棋盘。人在花海中游走,似错落有致的棋子,如何用妙着下着人生的棋,如何让人生能够恰到好处绽放如此精彩,正是我们一直努力和向往的。
油菜花本是寻常百姓家的菜芥和粮油,至今仍为衣食父母践约,令历年王侯将相也不容小觑。清•乾隆曾有过这么一首《菜花》诗:“黄萼裳裳绿叶稠,千村欣卜榨新油。爱他生计资民用,不是闲花野草流。”她让我看到了一种信仰坚守,一种精神上的追求。“不求人夸颜色好,但求清气满乾坤”。但愿我们人生不为浮华所获,无论顺境逆境处之泰然,保持一颗平常心。(2016年3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