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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苏生
1. 水龙吟
我爷爷擅长笛子和二胡,据说是一时名动乡里。到我爸这一辈,爷爷不准他学,说是这饱吹饿唱的玩意儿,没什么出息。后来我爸去当兵,在部队进了文工团,退伍时带回一支笛子来。有一天他在村口吹了一支《牧民新歌》,听说引起一场小小的轰动。在三十岁那年,我爸去赶集买了一把二胡和一本《二泉印月》的曲谱。每天早晚坐在院子里得意洋洋地拉了半个月。多么煎熬的半个月啊!之后就没见他再动过拉二胡的念头。后来在我十五岁那年,爸对我说:“我教你笛子吧!”答:“不学。” 他拿起笛子吹了一首曲子,没等他吹完,我说学吧! 可怜二哥那极度贫瘠的音乐细胞,源自于一首《新鸳鸯蝴蝶梦》。
2. 南浦春
多年以来,二哥随身必定会带上一支笛子。练笛的那些日子不分白天黑夜。基本情形是:一人、一笛、一片开阔地,一些零星散落的耳朵。 学笛三年,有一天在院中试奏《故乡的回忆》,一曲未了,来了一些特殊的客人,一群麻雀陆续飞来,默默地散落在园中的槐树上。当时二哥就激动了,自认为得到了听众们的认可,内心颇为自得。后来二哥也曾代表学校去市里演奏,穿着不合体的西装,站在偌大的舞台上,在聚光灯下撕心裂肺地渡过了三分钟,结果还拿了个什么什么奖。记得我们校教导主任是个留着八字胡的中年人,平时很严肃的,那天他在后台走过来拿起我的竹笛,反复端详,叹了口气道:“想当年,洒家也是可以吹《姑苏行》的。” 笛宜远听,人须近观。一年暑假,我爸带二哥去陶然亭公园的山坡上练笛,笛音高亢,远远的飞去,也许湖那边也有人能听见这笛声的吧!有时,我想远远地跑到湖对面去听上一会儿,这经过湖水修饰过的笛音,会有怎样的不同。我猜我爸也有这样的想法。后来,打湖那边过来两位听众,一位是个瘦瘦的中年人,寒暄之后,他毫不客气地摘下一片柳叶,吹了一首乡歌。余音袅袅,赞!可惜没有留下联系方式,只知道是个山西人。另一位是个八十多岁的北京老大爷,坐着默默的听了半天,不说一句话。末了临走时说他也练了几十年的笛子,现在吹不动啦。
3. 喜报
二哥最开心的事是和俺爸在巷口齐奏《喜报》,这曲子欢快热烈,闹出的动静真的是大了点,每次都会吸引一大批小孩子围观。 有一次爸对我说之所以教我笛子,是因为人长大了不痛快的时候会有很多,笛子会是个不错的朋友。我问为什么爷爷不教他呢,他说是因为老爷子担心 小年轻学点玩意儿就轻狂,没个正形。而现在的人没个闲的时候,会点儿音乐也不是坏事。 老人家的想法真是比较多。
4. 折 柳
二哥曾去翻找过一些唐朝的、宋朝的甚至更久远的曲谱,发现藏身在那些曲子、乐符中的体温,一如昔日的梅花明月。 读全唐诗,李白、杜甫、白居易、王之涣,凡是知道名字的诗人,于天涯驿路,大漠边城,闻《梅花》、《折柳》,没有不把酒赋诗的。 《水龙吟》、《梅花引》《凤箫吟》、《南浦》、《汉宫春》、《 鹧鸪天》、《菩萨蛮》、 《凤凰楼上忆吹箫》...... 没有了龙笛凤箫的温柔缠绵,将是多么失色啊。 一部宋词就是一部音乐史。没有音乐,就只剩下了一堆平平仄仄。
5. 箫 声 咽
那一年在名家禅苑,友拿来一张CD,龚一、罗守诚的《云水吟》,—首《寒山僧踪》,一听再听,为其倾倒。为了这不解之缘,二哥决意要去学箫。三十三岁,去了一趟琉璃厂,请了一根紫竹八孔琴箫回来。练习了一个月,多么折磨的一个月。一个月后,与友接着听《云水吟》,“我来吹一曲吧!”我轻描淡写地笑。二哥演奏的处女作是一首名叫《寒山僧踪》曲子。
客有吹洞萧者,倚歌而和之,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 —— 宋.苏轼 《赤壁赋》
箫声咽,若让二哥虚设一个场景:当是月夜。水上。一舟。数子。当是月明星稀,万籁俱寂之际,揽物兴怀,大概是如此如此。可惜这样的美梦东坡已经做完,千年以来可惜我们都还没有醒,可惜如今的水月,大不如从前,大不如从前。
忆江南
苏生
冬天,庭中老槐假装着死去。 虬枝横斜于窗前 三五只麻雀循声,飞去又飞回。 今晚我是最后一只放歌的鸟。 竹箫中按住蝴蝶的翅膀 八条溪流淙淙,点亮八轮明月。 这就是我送给爱人的礼物。 我的爱人是南方天空下 唯一一株最娇羞而沉默的兰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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