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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妞】英子
1、【牧童】
（1）
阿一婆说过许多话
它们都隐形了。比如枝叶茂盛的泥土
走进光线更黑。
它们已不在深处的篱落，
推开雾气、小路与山岭，而我等车时
总听见细小的“沙沙”声。有一次，
疾驶的窗消失在高大的杏树阴里
停过漫长仲夏，我感到太阳就在我身旁
催化那些即将红透而压弯的拾穗少女。
你闭口不谈热浪和洞穴，
仿佛我总在回避她们体内的空
和夏日的叮虫。
（2）
杏花镇水深三尺。我上班走过
雨和涟漪，
野鸭子贴地飞起来。每当空气拭亮叶子
吹拂桌面上的湖，我感到你梦里走来的午后
真冷。我感到是你疾走在石板和青苔
赤裸的双足，让我静立在伞下。
有时候外面阳光正好，我多么快乐
并且孤独。
（3）
阿一婆睡得很深，永远比他
近一点。她怀孕那年
阿一公去她出嫁的山坳捡青杏子，
连同她的来路和记忆
一起在黄昏走失。而我仍会在
那个哑女人从夏季树荫里望去的
远方的某处生活。每天早上打开窗
我的背影消失在雾泊深处，
此后雨声击打着你的房子。
2、【致爱情与生活】
“阿一，其实，咱俩订下之前。。。”
“你别说了，俺都知道。”
“那你呢？”
“。。。”
“阿一，你终于开口了，真好。”
“哥，其实俺以前。。。”
“你别说了，俺都知道。”
“你身子沉别动，赶天黑俺就回来了——
嘿嘿，咱俩黑里。。”
“你个死人快去！对了你夜饭想点儿啥？”
“你猜，，，嘿嘿，想俺你就。。”
“我呸！谁稀罕你！”
“死鬼咋还不回，这热面汤都冷了——
敢是哪个小娘们绊住咧！”
“哥，你快回。俺害怕。”
“哥，你带俺走吧。”
“死鬼，这日子咋这长咧？
这日子没个尽头咧！你说。。
俺真想你。”
“俺得有多少年没张嘴了。死鬼，
俺有过别的汉子。你的小娘们也不少吧
——她们都是好人。”
2015年冬天。
“老头子，今夜你收拾收拾炕头，
黑里咱就凑一块儿吧。”
3、【再致爱情与生活】
(1)
有时候我突然看不见街道和房子，有时候
一切在我眼里都是废墟。而你渐渐
会听出：风，雨，街灯，高大的杨树。
月亮是“沙沙”的有时候
它是“呜呜”的，像最寒冷的冬夜。雨
空脆。当你一个人在高楼，在黄昏。
我不知道我的呼吸能停顿多久，但每一次
你从老巷口的便利店买烟回来，我重新
在衣服里游动，成为一辙水救活的鱼。
(2)
我为我的白昼和夜晚
预备了厨房，绿叶植物，几本书。
我的风不很烫，
采光必须刚刚好。我热爱节日
鲜花和烛火，你最清楚它们
是为灾难预备的。你最清楚我所说
不仅是两次失恋和一个如此寂静
一个如此安闲闭目养神的中午。
但我交付于你，
我听从命运。
(3)
我最近认识很多人，我最近
很久不说话了。有天晚上
我在老巷口等阿婆回家，后来
我忘不掉两个故事。
有对夫妻一个晚睡一个早起，
他们俩同床六十年了。
还有一个老人，她的丈夫死后不久
她也死了。那天她对护士说，
你不明白，你不明白。
她指着自己的心。
4、【最想你的时候】
是我想哭的时候。你看
那个走在大街上的老人，她的银发多好看呐。
但世上如此耀眼
如此孤单的事物，并非所有记忆
黑暗如太阳。你看那些活着的人多好看呐。
那些苟活的人
他们多好看呐。我曾经以为
我热爱风雨，
黄昏。我曾经以为一个人需要勇敢
挺过岁月和严寒。但有的人
此后再也看不见春夜，烤土豆和灯盏。
是害怕，让我
一个人走在大街上。有时我忽然轻轻喊妈妈，
是我想你
是我有点想家的时候。
5、【怕黄昏忽地又黄昏】
最后一次意识到天黑，最后一次
我没有等你。最后一次走进房间
不知道做什么，最后一次亲吻相片。
最后发呆，阴影中舞着灰尘，
最后一次走过杏花树荫。
最后我喊起阿婆，最后出现在
某个人的脑海。最后他们到老了吗
最后的最后
花落无声，谁先不在。
6、【你是我的黎明】
我想起那种感觉，仿佛漆黑的老屋
忽然间通了电。由时间灌注的沉默
生命已修复了它在瓶口明亮的泉。
我记得那些老人
一肚子的黑暗，令土陶罐们呆立在墙角。
当光劈进来，月亮举着斧头高悬在外面。
我听见词语汩汩流出，
狼群奔跑在雪地里。叶子。风。吠叫。
泥土。在被一种古老的肃穆
再次掌控前，我推开门走出房子，
我又看见了晨星。
7、【故人】
谈话仍在继续，我们没有人
从老去中起身。你茶壶里的泪水
迟迟不肯滚开，只有猫仍保持警觉
占据一只膝盖。此外天气并无多大变化，
以及报纸与鸟声。偶尔的几个词
锯着碎屑:“哦。”“谁死了？”
“别放糖，放糖不好。”
直到天色昏暗
最后我们都靠在椅背上睡着了，宝贝，
五十年前我们的挂钟早停了。
【抢】孙悟空
◎石猴
许多年令我心碎的孩子
拥有黑暗
与完整的人间。我从没见过月亮抽烟
——那不是你。我起身于
石头，但没有它们那种痛苦。
夜晚如此辽阔，
和敕勒人一样放荡不羁。月亮无比镇定
诞下她的孩子，
白天她则烂醉如泥。我听见
石头烧得“咝咝”响，仿佛失眠的女人
但吐不出她们的烟。而我的
绝望，或许在别处抵达。或许我梦见
一座陵墓
——却依旧喊出了你。
◎梅
"我不怕冷，"她说，我了解它。
你已经离开所以你害怕，而我
记得更深。
我在绝壁醒来。一只铁环沿闪电的手臂
滚下落日。地平线上
越拧越细漫长的光，就是用来
走过黑暗的吊索？我身体无法平衡
旷世的孤单。我的飞翔刻进石头
风皴着昏黄的历史，
苍老，
苍老。你脚下摇摇欲坠
爱的支撑如此无能，整个天空黑暗如命运
高悬着利斧。我了解它们，
我了解。月亮也会加入这场战争
因为她失眠。她非凡的壮举
是把万物的哀悼封进石头，如死亡合成
我们这些完美的树。你听黑暗里的窸窣之声
下雨了，它们都在对你说爱吗。
它们的毒药是暂时的。我已经受够了
寂静的残暴，春天用它的尾针
刺饮脏腑深处甜蜜的恶毒。你银发竖起来
呼唤劈成刀子片片飞了出去，但它们是无力的，
无力的。一场冬季战争
废墟里嘴巴在流血，死去的火，
死去的激烈。你看枝桠里闪现的
幽灵，那些面孔又回来了吗。回到黄昏你站在
边缘，它们说推你下去。
推下去。
◎刀
这天金色大象踩得房间咚咚咚
这天金色太阳踩得大地砰砰砰
去把树下的安娜叫起来
快去啊
去把流血的黄昏
去把大地的景象叫起来
灰烬。
灰烬。
安娜微笑把母亲的眼珠剜出来
太阳微笑把大地的眼珠剜出来
嘘不要做声
嘘不要做声
安娜张开嘴巴房间流血
太阳张开嘴巴大地流血
是时候了吗
是时候了吗
刺过皮肤阳光嗖嗖岁月寒冷
刺过记忆深处话语嗖嗖寒冷
长鼻子安娜金色闪耀
古怪的树叶命运闪耀
你的昨日安娜在撒谎
我已离开太阳在撒谎
这天墙壁安静你在房间里休息
这天果实安静众神的大地休息
请睁眼看看世界母亲
请看我流血的嘴母亲
哀告。
哀告。
你立在那儿房间已成废墟
岁月站立着大地想起废墟
这天安娜倦了巨石躺倒
这天太阳倦了黑暗躺倒
是时候了吗
是时候了吗
你不要死去听我说爱你母亲
你不要死去听我说爱你安娜
如死亡爱你们。
◎小站
它存在那里，五十年。
肚里装满日期，从乡村到城市
某种契约，它们已变成金子。
一个粗笨的水泥匣子，没有窗
呆在栅栏里。现在它调整它的黑色触角
——城市天线，接收电车的音频。
其它地方则渐渐安静，他用巨手
旋转开关，死去的手
已蒙尘。有时他让我听
那些不可思议的生命：蜂群，蜂群。
我们每个人。失去形状的黑球茎
叫喊爬满每一张纸，
尔后滚落，消失。“你听到昨晚
又一次爆破吗？”
“哦不，是有个老人死了。”
我们不知为何
来到城市，年末准时站在蜂房下，等梦想
送我们回远方。他令我们相信
母亲在村里，她储有古老金子般的蜜
拯救我们于一团乱糟糟的漆黑。
◎风雪夜归人
墨蓝天空
印在这滚烫的夜晚，远方传来呼唤
那是什么？一片褐黄从大地升腾
借微光之力令远山浮起。
当时我和地平线垂直
形成远方的十字架，仿佛黑暗
要把它从烛火身上割走，
雪片晃动寒冷的刀子。
我的确已经离开妈妈。
那绵软多皱、散发柔黄光晕的颈项
山谷大开领口
夜晚黑色的血淌下来。
这场争夺后，风在上空
唱着安魂曲。
睡吧孩子， 明天太阳照亮你的村庄。
有的黄色更可怕。十字架与脚印
在雪地里。他们要我
回到那个地方。
没有妈妈，却被一轮圆日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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