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无由》

重庆老蜜蜂

      早晨，穿过菜市。一路的叫卖声，最入耳入心的便是一辆手推车上小喇叭传出的：“相思无由烤饼噢——10块钱，3个。”
什么，什么？相思无由烤饼！世上的烤饼可谓多矣。什么公婆饼，什么芝麻饼，什么桃酥饼，林林种种，不一而足。
相思无由，倒也新鲜。
侧身掏钱之际，被老婆一把拉拽过去：走了。别人都把门开起了，我们还在这里磨蹭个啥子！
远见得那辆簇新的手推车，拐过了豆芽巷，去了马房街方向。几次回头，心中顿生失落。其实，我早已瞥见那烤饼与儿时所见的锅盔（烧饼）没什么两样。
      上世纪70年代初，屏锦镇三居委有户人家，户主人称张铁匠，张铁匠高个儿，但不打铁，在合作商店里主事打糍粑，兼做锅盔。锅盔制作并不复杂，白面发酵，加糖，揉面，上锅，加盖，烤至金黄即可。然而，锅并不能算是锅，只是一个圆圆的大铁板。而盖，才是一口真正的大铁锅。铁锅用三个铁爪子钩着，钩子的相连处横着一个木柄，木柄的八分之一处，用绳索系在了屋梁上。一小团熟面，按压平实，均匀地放在铁板上，用铁锅倒扣住。待得锅盔熟好，一手将木柄向下一压，轻松地移开铁锅，置放一旁。再用一小铲子，将锅盔一一铲出，放入一个大的簸箕。一锅香喷喷、黄亮的锅盔就这样新鲜出炉了。锅盔，在小镇又称饼子，两分钱一个。大小如书包中的砚台。想起儿时，每每遇见富裕家的孩子手中拿着这么一个饼子，我便会在一边猛吞口水。因为受不了那麦香中透着红糖甜香的诱惑，只好尽可能地快步离开。记得那时望嘴（看着别人吃东西）不知被母亲打骂过多少次。总算记住了，望嘴，是一种羞耻。
      那年月，中秋节，走亲友带一封（10个）饼子，真是很有面子。我家祖孙三代一共八口，仅靠祖母在合作社饮食店每月十来块钱的工资支撑着。父母亲纵然万般努力，也挣不了几个钱补贴家用。在别人眼里父亲是一个很有本事的人。父亲教过书，做过乐器，修过收音机，做过街办企业的会计，也曾悬壶济世。无奈，十八般武艺都当资本主义尾巴全割了去。母亲在家做一点草绳卖到镇上的食品站，居委会竟然要安排两个居民来一起工作，走集体化道路。所以，每当祖母从店里分得一盆半盆豆腐渣回家时，母亲总会高兴得跳脚欢呼雀跃如少女。
      ……
      对于那段岁月，我没能力做出正确的评判。
时光如白驹过隙。一晃，龄届天命，亦不谙世事。我还是我吗？偶得空隙，独自思量。许是儿时吃了过多的豆腐渣，所以才长成了一个豆腐渣脑壳吧。
人生多舛，本是常事。奈何不得，不提也罢。
      中秋节，别人家吃有馅的月饼。我们家能吃上一个饼子，真的也很满足。
      ……
     “相思无由烤饼噢……”
      中午，手推车不知何时又绕道，转到了我所谋生的门面外的大街上，毫无倦意地叫卖着。像早晨一样带着香甜，带着无由的相思。
就是这一声叫卖，像一把火钩，真一下把我备火的炉膛钩漏了炉灰，火苗噌的一声升腾了起来。相思无由，这是多好的卖点啊！这叫声像一根银针，准确无误地扎进了我记忆的心脏。对于人生的过往，无论对人对物，那种刻骨的相思真不需要什么理由。
我夺门而去。寻着叫卖声，三步并着两步走。越过北新街的街面，追上那辆叫卖烤饼的手推车。
     “老板，给我来3个。”
      卖烤饼的那人，顺手关了小喇叭，热情地为我捡好了烤饼，用事前备用的纸盒装了，和蔼可亲地递在了我的手上。
    “谁取了这么好的烤饼名字？”我一边付钱，一边忍不住地问道。
    “没觉得好啊。”卖烤饼那人笑笑回答。“箱式电烤箱烤出来的，实话实说罢了。”
    “相思无由，这名取得真的好。”我很抒情地把纸盒放在鼻下深吸了吸后说。
    “你想多了。”卖饼那人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你再听听看。”
     卖烤饼那人重新打开了小喇叭。这回我听得真切：“箱式无油烤饼噢——10块钱，3个。”
     ……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很惊愕地站立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望着手推车自然地拐进了菜市场。我老了吗？我还不老啊！怎么就听不真切了呢？
拿着手上的烤饼试着咬了一口，嚼了嚼，全无少年时的口感与香甜。这时，我又听到了那让人沮丧的叫卖声：“相思无用烤饼啊——”
      天啊！怎么又成了相思无用烤饼了呢？


2015-11-12

杨望远

读恢谐幽默的佳品

重庆老蜜蜂

杨望远 发表于 2015-11-21 00:36
读恢谐幽默的佳品

谢谢杨哥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