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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一个老朋友 我有一个老朋友,好多年都没见着了,真想的慌。
他的名字叫饿。
我认识饿,是从记事的时候开始的。有一次,天快黑了,我饿的难受,就哭。我大娘从门口进来,问,小孩哭啥嘞,从大街上就听见了。我妈不好意思地说,家里没馍馍了,他闹着吃。我大娘叹着气走了,回来的时候,拿着一个玉米饼子,我噙着泪吃下去,真香啊。
馍馍也是一种零食,对我来说,放学之后,回到家,抓一个凉馍馍,一边啃,一边跑出去找伙伴们玩儿,是最爽的一件事。噎着了,就就着水缸,咚咚咚喝上一气凉水,乖乖,荡气回肠啊。
我奶奶念叨,吃凉馍,喝凉水,瘦得像老鬼。
老鬼就老鬼吧,也不能饿着。
不过,大人可不乐意。本来能吃两天的馍馍,被我和哥哥吃“零食”干掉好几个,就不得不提前再蒸,十分麻烦。所以,奶奶就把馍篮子挂到房梁上。这个难不倒我,我和哥哥研究了几天,踩在凳子上,用一个带弯儿的铁丝扎住馍馍,轻轻举起,馍馍手到擒来。
这时候的馍馍,大部分是玉米面或者高粱米面,白面的就等到过年了。
新蒸熟的馒头倒在堂屋当门的席子上,冒着热气。白亮亮底诱惑着我,我咽下一口水,拿着一个白蒸馍,一口咬下一小半,噎死个人。
不盼着过年才有病呢。
饿曾经短暂地离开我。
那一年,我从老家转学去一个叫雷关爷庙的地方读书,跟着我二叔。 二叔二婶都是国家教师,有商品粮供应,纯白面哦。我在那里呆了大概十个月左右,读完了五年级。这十个月的时光,我的肚子幸福地来到了天堂。我爷爷也在,专门看我两岁大小的堂弟,同时负责做饭。他做的饭好吃的不得了——其实想想,也不过是家常便饭,但基本上顿顿有炒菜,有白面馍馍,这对于我来说,那就是前所未有的啊。
我二叔喜欢种东西,在院子里种了好多土豆、洋葱、四季梅、蘑菇,喂了大群老母鸡,叫“九斤黄”,下蛋吃不了。还有鸭子,鸭蛋腌好了,一口金黄的油,回味了二十多年。
有时候我二婶也做饭,但没有我爷爷做的好吃。
刚去的时候,总是不敢吃饱,其他人吃一个,我吃一个半,有时候吃两个,就十分不好意思,二婶再劝我,我也坚决不吃了。因为一家人的馍馍,我自己都能全部干掉。那是因为长期吃粗茶淡饭,胃撑大了,难以满足。过了几个月胃里渐渐油水厚了,也就吃不下太多馒头了。
我父亲经常用自行车驮着大袋子的地瓜和花生等农产品去,算是缴纳我的伙食费了。这是一个象征性地报答而已,但二叔二婶其实不在乎这些。二叔对我期待很高,常常用伟人和古人的事迹来勉励我,当年还算争气,我成绩进步飞快,也顺利考上了重点中学。不过后来就一路平平,混得不长不圆,我真是辜负了二叔的期望,也辜负了那十个月的好饭菜。
初中三年,家里分了责任田,粮食渐渐不缺乏了。我们是把麦子交到大伙上,过磅之后,按照80% 的比例,发一种印在牛皮纸上的馍票,一个红色的框框,里面两行字,上面是“新站中学食堂”,下面是“肆两馍票”。
肆两的馍馍,大概和苹果6手机那么大,我一顿吃一个,有时候买点咸菜和酱豆下饭,喝的是黄色的蒸馍水。锅很大,很深,锅周围都是水,滑溜溜地,我的个子低,拿着一个大搪瓷缸子去舀水,如果水位低了,就常常失足滑到,趴到锅台上。
有时候家里忙,没有交上麦子,可以用钱买,一毛钱一个。一个星期是五天半,十七顿饭,还能剩下3毛钱,我就去书店买本文学杂志看,《十月》,《啄木鸟》,《人民文学》、《莽原》,大概要七八毛钱一本。我为了多省下钱来,就去冰糕批发店买冰糕吃,五分钱两块冰糕,能暂时哄饱肚子。
最难忍的时候是高中。
高中三年,基本上不交麦子了,都用钱买。我一个星期大概是四五块钱。要命的是,我迷上了武侠小说。镇子上有两家租书铺子,书基本上都是武侠,既有梁羽生、金庸、古龙等名家的,也有陈青云、潇湘子之类的杂牌作者的书,一本书一天两角。我看书特别快,一天要租两本才够看。这样就把饭钱挤掉了。
那时候一个馒头两角,但可以买一半,大伙的师傅把馒头一掰两半,尽量平均,不然剩下的就不好卖了。我就吃半个馒头,当时就没吃饱,到了半晌,肚子咕噜噜响。
高中的孩子喜欢拉帮结派了,我们要好地一群人一块吃,七八个人,打两份菜,买一堆馒头,蹲成一群,在校园的地面上就餐。我记住和我要好的一个同学叫彭浩,他人高马大,高颧骨大眼睛,说话带点鸭子腔。彭浩非常体贴我,像大哥哥一样呵护我,见我吃不饱,就把自己的馒头均给我一块吃。
高二的时候,换了李校长,李校长根据国家政治形势,大搞改革,把学校大伙隔成一间一间的小房间,化整为零,让师傅们承包,自负盈亏。极大地激发了师傅们的积极性。师傅们为了竞争,把笼屉摆到屋子外。这给了我们可乘之机,趁着人多手杂,彭浩买馒头总能多拿一个半个,这多余的就分给我吃半个。不过偶尔失手,被师傅揪住不放,好说歹说才罢休,我十分不安,一再嘱咐彭浩别干这个了。彭浩反而安慰我没事,不过这样的事儿就不大敢做了。
上了大学,我读的是师范院校,国家给粮食指标和伙食补贴。饭票是十八斤半,补贴开始是十几块钱,毕业的时候涨到了四五十块钱。
家里条件好的学生,经常吃好菜,或者出去去饭店里吃。像我这样的,不但家里没有补贴,还想把自己的伙食钱省一点带回去。我妹妹小,见我回去了,就开心的迎接我,迎接我带回去的一点点好吃的东西。
十七八的年龄,多能吃啊,我却不得不常常面对压抑自己的食欲的困境。因为女生的饭量小,常常吃不完标准,有的开始谈恋爱的,就给自己的男朋友用。我也没有女朋友,所以也没有这个救济途径。
后来开始去做家教。
我大学读的是英语专业,非常好找家教的活儿干。我的同学吕宝峰给我介绍了一个客户,一个周一次,两个钟头,一个月20块钱,包一顿晚饭。
这是一对母子,儿子小学三年级,母亲三十岁左右。我去了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一个工程师,去沙河里洗澡淹死了。他们家在城市中心有一个非常大的院子,和我家的院子差不多,这是非常惊人的。
第一次上课,我辅导孩子,女人去做饭。没多久,饭好了,女人在小饭桌上摆上饭菜,三个菜,一小碗米粥,一筐精致的馒头。 我的肚子里早就咕噜噜地叫,可是孩子却说,写完了语文作业再吃。这让我不得不多忍了十多分钟。开饭了,女人一再地让我不要客气,馍馍不够了还有,我嘴里客气,但心里还是盘算着这一顿是免费的,不吃白不吃,就厚着脸皮吃了三个馒头,吃的很饱。
吃饭的时候,来了一个青年,牵着一个狼狗,进屋来也不说话,女人问他吃没有,他说吃了。然后就坐在旁边,不言不语。一直到我离开。
第二次上课,趁孩子写作文,女人和我说起来家事。婆婆家为了怕她改嫁,就约定,改嫁可以,净身出户,孩子、家产、大宅子,一样也不能带走。她也发了狠,一个人带着孩子过了下来。 那个青年是她的小叔子,来的目的是监督她,怕她勾引男人。我听着,心里扑通扑通地。后来,那个青年越发不友好,有时候竟然放了大狗追我。
我得到第一个月的工资,到了食堂,尽情吃了一顿饱饭,所有的委屈都顿时变得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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