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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苏紫烟 于 2015-5-7 10:56 编辑
小兔病了以后，其实是很少跟我说话的。
当我发现她病了，我也只能远远地看着她，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有一天，她突然找到我，开始跟我说很多很多话。
然后我看着她一点一点枯萎下去。
直到失去所有的生机。
今天，是去给她送花的第一天。
我没有哭。
她小小的身体，连一块墓碑都没有。
记得某天她拉着我的手说：姐姐，如果有一天我走了，就让我彻彻底底的消失，一点痕迹都不要留下，好不好。
她的神情很坚决，逼着我点头。
所以，我决定从今天开始忘记她。让她，连人世的最后一点牵挂都没有。
小兔不会觉得悲哀的。
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孩。我爱她。就象爱着我自己的孩子。
我还记得她的笑。她陪我一起下班，穿过天府广场和人民公园。她喜欢紧紧地牵着我的手，扮鬼脸给我看。
她会和我一起坐在街边的台阶上，一支一支地抽烟。有时候我会说，“小兔，少抽点嘛，你都被我带坏了。”她就会很台普腔地说，“不要，我要和姐姐在一起变坏。”
有一晚我们透过街边的树叶，抬头看到了好几颗星星，她就偎着我说：“姐姐，星星好漂亮。好想永远和姐姐一起看。”一会儿又说，“姐姐，星星，真的是逝去的人留下的心愿吗？”我一掌拍在她脑袋上，骂她，“韩剧看多了吧，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小兔嘻嘻地笑着，“姐姐，我为什么永远也长不大？”
很奇怪。我居然可以容忍这么矫情的孩子一直在我身边。
特别是她常常一脸委屈地跑来找我说，“姐姐，我真的好寂寞哦。”
我们一起去唱歌的时候，她就一直藏在黑暗里，我叫她唱时她就小声说，“不要。我会哭。”
“你为什么要哭？”
“姐姐，所有的歌都是失落的啊。”
“也有很嗨的歌嘛。”
“唱完了，或许在以后，听上去会更失落。”
我开始减少和小兔的见面。
因为好象任何一句话，都会触动她。
“小兔，你开心一点好吗？”
“和姐姐在一起很开心啊。”
“开心个屁呀，永远都是害怕被一个人丢在这里的样子。”
“可是真的会这样子啊。到最后，谁也不会记得我的。”
“哎呀，有的开心就开心嘛，想那么多。”
“姐姐，我真的会消失哦。”
我厌烦地丢开她的手，“那你就一个人留在这里好了！”
小兔总是频繁地说这样的话，说到我忍无可忍。
“求求你告诉我，该怎么做才能让我亲爱的宝贝开心起来？”有一次我给坐在对面桌上这个近在咫尺的小东西发短信。
“姐姐，你知道吗？你一直在离开我。”
和小兔在一起，真的很难。
我心疼她，却永远被她的问题纠缠。
我有我的工作、生活和朋友，我希望开心一点，也希望她开心一点。但是，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累呢？
“姐姐，你还是很讨厌我的吧？”有一次她这样问我，“有一个，永远也开心不起来的家伙在你身边，真的是会苦恼的吧。”
可我明明还是心疼她的。我知道她有多么依赖我。
“不要再这样讲好不好？我为你做的一切你都看不到吗？”
我看得到的。小兔说。
那求求你不要这么哀怨嘛！这样子真的会把你身边的人拖垮的啊！我开始对她吼叫。
“可是姐姐再也不会陪我去看星星了。”
“姐也听不到我心里的声音。”
“正因为我在世界上找不到第二个姐这样的人，所以才会想和姐在一起的啊。”
“但我也知道，这样子，连姐姐也会不要我。”
除了叹息我一点力气都没有。
这个孩子，拥有世界上最强大的寂寞。
“也许，我不是你想找的那个懂你的人。”
“我真的还有好多的事情要做。”
“即便，我想给你我的所有，可是生活，还是要逼迫我想很多别的问题。”
“我有我自己的生活啊，小孩。”
那应该是很决然的一次对话。从那以后，我开始让自己有意识地疏远她。她不会离开我就活不下去的，这孩子，已经成了很实在的拖累。
我忿忿地想，总不至于没有我，她连饭都不懂吃，活活把自己饿死吧。人，总是得依靠自己活下去的。
很久没有小兔的消息。我开始害怕听到她的消息。
她那么敏感的孩子也一定猜得到我在想什么。
有时候她还是会粘着我说，“姐，带我去逛街好不好？”“姐，我想去公园。”
“姐，我今天保证会开心。”可是就连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也分明带着怨念。
我知道我再也不能给她什么。
从前一起的日子里，她会摇晃着我的手，开心地唱歌，即便沉默地坐着，也只是令人舒适的安静。
而现在，她一直都在索求，一直都在埋怨，她不允许我有别处带回来的快乐。
这怎么可能？
倒数第二次看到她，她已经躺在病床上了。她小小的身体似乎已经支撑不起来。
她看到我的时候，眼睛里有闪亮的神采，她叫着，“姐姐。”
而我马上被吓到了，我害怕她一旦稍有好转，又会缠着我要这要那，不，她要的不是物质，她要的是全部的占有。
于是我刻意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也只能趁她睡着了，才敢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小孩，不要这样。”我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我不是不爱你，但我给不了你你想要的。”
后来，我有点忘记她了。我找了一份奇怪的工作，开始有了新的乐趣。
我甚至有了心仪的异性，天，为了讨好他就已经花费了大部分的精力，别的事别的人，都排到后面去吧。
小兔的忧伤，我已经不在乎了。她只是个半路遇到的孩子，我不想背负那么沉重的负担。
况且，要让她开心，实在是一件无能为力的事情。
小兔的病很严重。但我已经不想再去看望。我甚至自私地跑到医生那里问，她到底会不会好。心里嘀咕着，如果不会好，或许对我，也是种解脱呢。
我不想再听到她一声声地叫我“姐”。
不想再看到她的身影。
我不愿意再牵她的手，更不会给她买任何礼物。
我们再也没有快乐。
有一天，她突然找到我，跟我说很多很多的话。
她说，姐，我真的快要死了。
她说，姐，你不要不要我。
她说，姐，我还是应该死掉的好。
她说，姐，其实，真的很谢谢你。
我什么也说不出。
我知道自己是心疼她的。但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无法背负这额外的压力。
我只想要简单的生活。
我不能永远跟一个哀怨的小孩在一起，因为我不想每天都不快乐。
我对她说，小孩，你就好好地去吧。
说这话时，我把手伸向她的氧气瓶。
人世间真的没有你想要的快乐。人世间，也真的没有你要找的那个人。
那个人，
真的，
不是我。
今天，是我给小兔送花的第一天。
也是我给小兔送花的最后一天。
我再也不想记得她。因为她说过，如果尘世里还对她有牵挂，她总会有感应。
她这么敏感的孩子，说出的话总象是笃定的预言。
所以，我把她的骨灰一口气吹散开。
她说，姐，到时候，连你，我也会一并忘掉的吧。
我曾经是多么希望能和姐姐永远在一起。
我也不想那么不开心的，是姐姐，一直在离开我。但我不怨你。
是我不好。我知道我有多么的不好。
我知道我有多么地依赖姐姐。
那么，到时候，我什么都不会有了。
连一点眷恋，一点幻想，一点想依赖的心都没有。
姐姐，再见。
小兔，再见。
你永远是姐姐最亲爱，也最抗拒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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