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

渔郎

昏黄的灯光、小广场，女人和小狗狗，不远处是冷漠的我。
女人不停地呼唤着小狗狗，说要回家了，我们走吧。
一遍，又一遍。
但是小狗狗太贪玩了，依旧跑来跑去。有时它想跟着女人回家，可是还没有玩够。它快速地跑到广场边的电灯柱下嗅嗅，又跑到对面的石凳子旁嗅嗅，似乎许多小伙伴还没走远，或许它们马上就要回来再陪自己玩上一会儿......
女人显然已经有些着急了，她打开停在路边的小汽车的门，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语气有些急迫，也有些生气。她喊小狗狗的名字，让它马上上车，不能再这样玩下去了。车门关上，车灯打开，轮子缓缓转动，又停下。车门又开了，女人大声地喊着小狗狗的名字，小狗狗飞快地跑过来，就要跳上车的刹那，忽然掉头跑开了。小狗狗飞快地向广场中央跑去，然后扭头看着小汽车，就像曾经很多次玩过的那样。它想听女人央求它回家的声音。
小汽车缓缓开动，猛然一脚油门，小汽车轰然离去，决绝、再不回头！

小狗狗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朝着汽车开去的方向追去。然而汽车很快就消失在车流中，眼前只剩下许多红色的尾灯闪闪发亮。它朝汽车离去的方向眺望了好一会儿，然后低头开始嗅着女人留下的味道，企图从味道中追索到女人。
女人的味道还在，广场上许多地方都有，那是女人曾经领着它走过的轨迹。但是每一条轨迹上，都没有女人的身影。它开始害怕了，真的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它来到小汽车启动的地方，刚才女人还在这里喊着自己。
它蹲下来，像蹲守在自己家门口的卫士，安静地等着。
能让一条这样小的小狗狗安静蹲上五分钟，况且没有主人在场是很不易的。这五分钟在小狗狗的心里，应该是五年的时间。期待、聆听、细细地嗅着空气中飘过的每一缕味道，它确实应该想了很多。但这样描述它的心理状态肯定不全面，它一定开始慌张了，因为他知道了问题出在女人身上。
女人的离去是一反常态的，或许自己今晚的行为确实有些过火，它恨不能咬自己的腿一口来发泄一下懊恼的情绪。
这个季节是12月中旬，此刻寒风吹来，钻进了皮毛中，一丝丝夺走温度。冷，不仅仅在于冬夜，还在于那份无助，凄凉的无助。
它感觉到一个老男人的存在了，在自己落难的一段时间里。这个老男人显得很猥琐，他东张西望左顾右盼，不时地从嘴里发出各种奇怪的声音。
小狗狗翻着眼睛看了老男人一眼。
小狗狗不断地跑来跑去，甚至横穿马路，把搜索面积扩大到数十倍，也还是一无所得。它呼呼喘着气，但始终也没有叫一声。
不过它每次经过老男人身边的时候，老男人总是及时从嘴里发出用以吸引小狗狗的声音，似乎是在呼唤着它。此时的小广场除了大片的空旷、大片的恐慌，就剩下这个行为可疑的老男人了。
小狗狗认为这个老男人不是很可靠，一来在这个深夜里，人都是要睡觉的，而这个老男人竟然还在广场里站着。二来他嘴里发出的声音很可怕，似乎是一个多年未见的老相识，更像个江湖骗子。与虎谋皮这个成语该是很恰当的，他是不是要趁人之危欲行不轨呢？
小狗狗不断奔跑着，它的内心已经在嚎啕大哭了。可是上帝欠它一条可以抒情的声带。
黑暗是可怕的，空旷是可怕的，灯光和孤独中奔跑的影子是可怕的。小狗狗似乎看到了苦难命运中自己奔跑的影子。这份难以宣泄的情绪，就像被寒风卷走的一个带着火星的烟蒂，连滚带爬后终于黯淡下来，在某个角落里沉寂。
好吧好吧，那个老男人大概是世界上唯一一个伙伴。小狗狗最后的希望是——老男人不是落井下石的劫匪。
服你了，到这个时候老男人的嘴里依然弄出打着招呼的声音，好像在说，嗨，您吃了吗？
小狗狗不能不仔细地打量着这个老男人了。
他身穿红色羽绒服，头戴绿帽子，一副近视镜，满脸胡子茬，体型超重，一见就是那种不出来走两步就要控制不住发胖的那种。好在面目虽然猥琐，但少一份奸诈，大体算不上致命凶徒。
老男人缓缓走进小狗，缓缓蹲下身子，摘下绿帽子，缓缓伸到小狗狗鼻子前让它嗅嗅。小狗狗抽动几下鼻子，是头油和烟的味道，汗酸偏重且有一股淡淡的甜味。小狗狗围着老男人转一圈，嗅了嗅鞋子和裤脚，似乎可以从味道中勾勒出老男人家中厨房和储鞋柜的样子。总体上还是可以接受的，应该属于比较爱干净的人，也是个相对的素食主义者。
老男人伸手轻轻拍了拍小狗狗的头，又顺着头抚摸了一下小狗狗的背上的毛。小狗狗浑身颤抖，警觉地走开到一米之外。然后看了看车启动处，或许女主人还会回来找它。
老男人声音轻柔，说你叫什么名字呀，跟我回家好不好。
小狗狗听明白了，这个老男人有心收留自己。说实在的，它确实有些感激他。刚才让他摸头的时候，他完全有可能一把抓住它，并随便带到任何地方。如果老男人是坏人，他绝对可以下手的。之所以还坚持用相劝的口气和自己说话，说明老男人还是善良的。小狗狗想告诉老男人自己的名字，但它不能说，因为假如老男人收留自己，他一定更喜欢用最开心的名字呼唤自己的。
老男人也不急于带小狗狗走，他用手轻轻拍着小狗狗说，我叫你面面好不好？半遮面的面，软软的那种哦。哦哦，那么叫依依好吗，依是寒山依依的依啊，柔柔的那种哦。
小狗狗不认为这两个名字更适合自己，一来是现在接受新的名字为时尚早，二来自己不是没有自己的名字，况且名字也是蛮好听的。小秘苏这个名字又俏皮又雅致。唉，女主人，难道你真的遗弃我了吗？
老男人站起身来，努力摸着口袋，想要找到一些吃食，但一无所获。无奈下只好不断地叨咕着，走啦走啦，小面面，小依依，我们回家啦。
说实在的，要是放在平时，小狗狗对这样廉价的呼唤是不屑一顾的，可此时此地，自己已经沦落到了这般光景，不能不说这样的轻柔温暖的呼唤是多么具有诱惑力。所以每当老男人呼唤一声，小狗狗就会不由自主地看看老男人。
老男人感觉到了小狗狗对呼唤的反应，一阵的开心。于是他很慢的迈出几步，发现小狗狗很快跟上来。又走几步，小狗狗又跟上来。这很好这很好，终于可以领着小狗狗回家了。
来呀小面面，来呀小依依，我们回家啦回家啦。
老男人想了想自家的厨房里还有不少鸡肉，回家后要找出干净的小钢盆，捞出几块热乎乎的鸡肉，咸淡适口，很香很香的鸡肉啊。老男人甚至想到了小狗狗吃着鸡肉时的投入样子。
他们一前一后，终于转过一个街角。一切看来发展很顺利。再往前走，再绕过一个街角就可到家了。哈哈，前面就是我们的家。老男人指给小狗狗看。
小狗狗站住了，歪着头向老男人指点的地方看了一眼。内心有种两世为人的感慨，也充满着对女主人的愧疚。
小狗狗哭了，如果可以嚎啕大哭的话，小狗狗一定哭声震天。小狗狗落泪了，如果可以落泪的话，一定可以化作倾盆大雨。
老男人双手一摊说，这有什么办法，你遇见了绝情的女主人。这又算得了什么，你又遇见了今生最关心你的人。
小狗狗还是跑了，它像想起了什么，扭头就跑，向着广场的方向，消失在黑洞洞的楼群里。
老男人这样站着，满脑袋幻想地站了有十分钟。黑暗均匀的填充着楼群中的每一道缝隙，格外安静，连一丝风都没有。
老男人终于躺在了床上，合上眼睛，但是久久不能入睡。这怎么能让人放心得下呀。
老男人辗转反侧，一会儿看看寒窗，一会儿看看手机时间。后半夜了，这只小狗狗去了小广场肯定找不到女主人。然后又一路回来找老男人，发现老男人也找不见。那是多么孤苦无依，就像没妈的孤儿。
小狗狗一定会抓狂的，说不定它会恨自己，从而自虐。
这样思来想去最折磨人了，老男人头脑昏昏，感觉身体都有种轻飘飘的感觉。这就是典型的失眠，神经衰弱，精神病。
不行，绝对不行。一定要去看看。老男人不停地嘟囔着，不停地给自己鼓劲，不停地说服自己。
终于，老男人蹿出房门，发疯了似地跑向广场。那种奔跑的速度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耳朵里甚至听到了疾驰的风声。
昏黄的灯、小广场。一切似乎再熟悉不过了，但是仅仅耽搁了一小段时间，广场就有了小小的变化。他没有看到想象中的小狗狗，却看到了一些塑料袋和几张废报纸在广场中间飞舞。地面也不怎么干净，有融化的雪水，有可疑的毛发。
他看见自己按着地面的两只手臂上粘着一些类似毛发的肮脏物。
他发现地上有一团东西，散发着头油味和烟味。走过去一看，竟然是一顶绿帽子！咦，这即熟悉又陌生的东西是谁的？
他看见广场一角站着一个人，嘴里发出各种奇怪的声音，啊，是那个老男人。
他飞快地跑到老男人的身边，嗅了嗅老男人的鞋子和裤脚。此时的他对老男人充满了同情和悲悯。深更半夜的，这个老男人如此可怜。

[ 本帖最后由 渔郎 于 2014-12-15 22:57 编辑 ]

盆栽菩提

哥，不是泪奔吗？
泪奔的小狗

渔郎

原帖由 盆栽菩提 于 2014-12-14 21:37 发表
哥，不是泪奔吗？
泪奔的小狗

就是那个

苏紫烟

所以是个悲剧吗？伐开心！

渔郎

伐开心？伐是什么意思

渔郎

本来这是个真事，不过借用一下灌水玩了

奴狸

看看狗狗，这只狗狗被主人丢下，渔先生把它的心里路程写绝了

奴狸

我觉得最后“老男人”奔向广场是梦，是双重身份的梦，一重是“老男人”自已梦中去广场看狗狗，一重是“老男人”梦中幻成狗狗去广场找主人或“老男人”，都是因不放心所致，

奴狸

如果就事论事的话，我觉得这只狗狗回家了，它一定是自已能找到家，主人才把它丢下的

渔郎

原帖由 奴狸 于 2014-12-15 20:18 发表
如果就事论事的话，我觉得这只狗狗回家了，它一定是自已能找到家，主人才把它丢下的

后来我又见到那只狗了，竟然一个人玩的很欢。如果是流浪狗，精神状态不会那样好。如果是被遗弃的，这些天一定精神失常的样子。
我手里恰好有吃剩的包子，给它竟然毫不理睬。你妹，好高傲哇。只好拎回家给老婆吃了

渔郎

结尾删除几行字

茨维塔耶娃之痛

每个个体本质上都是某种附属物，小狗狗如此，反常的女人、冷漠的我、红衣绿帽的老男人，亦如此。。既为附属，则时刻面临被遗弃的风险，此乃命运应有之义。

苏紫烟

原帖由 奴狸 于 2014-12-15 20:17 发表
我觉得最后“老男人”奔向广场是梦，是双重身份的梦，一重是“老男人”自已梦中去广场看狗狗，一重是“老男人”梦中幻成狗狗去广场找主人或“老男人”，都是因不放心所致，

我也认为是一个双重身份的写法，至于是不是梦却不敢肯定。老男人能够体会小狗的悲伤，除了说明他真的很善良，很喜欢小动物之外，内心也有一种深深的孤独和被遗弃感。

妙妙

前面几楼的回复已经分析透彻了。

妙妙

原帖由 渔郎 于 2014-12-15 22:35 发表

后来我又见到那只狗了，竟然一个人玩的很欢。如果是流浪狗，精神状态不会那样好。如果是被遗弃的，这些天一定精神失常的样子。
我手里恰好有吃剩的包子，给它竟然毫不理睬。你妹，好高傲哇。只好拎回家给老婆吃了

不是每只小狗都会随便跟人 。我家狗宝，离家再远他都自己能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