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岸彼岸

红尘一笑

　　一

　　“救我”，女人无力地叫唤一声，伸出一只手，朝他不停地挥着。
　　林子迟疑了一下，火光已经映红了半边天，眼前的阵势已不容他多想，他返身抄起一根碗口粗的树干，抵在门楣上，刚好挡住掉下来的一根屋梁，顿时火星四射。他使出全身力气，去拖压在她腿上的一根木梁，燃烧的木梁在他手心哧哧地响，他皱了一下眉头，放下，立刻又去拖。女人显然已经用尽了力气，晕了过去。房上又掉下一根梁来，砸在一米开外，屋外的孩子尖叫起来。烟雾熏得他什么也看不见了，他再一次伸出手去，似乎触碰到了她手心的温热。这时，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只手伸进灼热的木梁下，“嗨”的一声，木梁竟然动了，他使出浑身力气，把女人挪在肩上，连滚带爬地逃了出来。
　　屋外的孩子显然吓傻了，一动不动。

　　二

　　一个礼拜之后，孩子在警察的帮助下，在一间简陋的木屋里，见到了一脸笑容的林子，孩子有些诧异地看着这个猥琐的男人，眼前这个男人跟他心目中的英雄形象相差太远了，他有些不敢相信，这就是救了他跟他母亲的人。林子看了一眼孩子，摸摸他的头，不无关切地说，你妈怎样了？
　　孩子用了很长时间来看他，然后跪下去，林子把他扶起来，搂在怀里，他对孩子说，这是我应该做的，你心里不必要存在感激。林子说完这些，看看跟孩子同来的警察，想了想，说，带我去看看他妈吧。
　　女人躺在病床上，毫无表情地盯着来访的林子，她的伤势本来不重，气色也恢复了不少。林子把一些水果，补品之类的东西放在桌上时，她开口了，脸上还是毫无表情，她说，拿回去，我不要这些东西。
　　孩子连同陪同而来的警察都感到莫名其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林子这会儿温和得像只小松鼠，习惯性地摸了摸尖瘦的下巴，看看众人，待众人退出后，才削了一个苹果递给女人，女人不接，把脸转过一边，冷冷地说，你这又何必。
　　林子脸上的笑容依然不变，看了看女人，摇摇头。女人又说，就算你煞费苦心，我也不会原谅你。
　　林子叹了口气，默默地站着，对女人说，你怎么想我不奇怪，但我们的国家已经不是以前的国家，我们的国家绝对不能允许再有毒品。
　　女人愣了愣，林子叹气的声音在她听来，也许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打从她认识林子以来，只要林子叹气之后的言语，从来就没有谎言。她看看林子的脸色，心里似乎想起了什么，无力地点了一下头，声音低得只有她自己一个人才能听得见，她说，人是无法走回头路的。
　　林子无声地走到病床前，轻轻地去握她的手，说，这么多年来，我从没有考虑过我们之间的事情，就算是你离开我，不跟我说一声，我也不会怪你，我知道那一定是你有说不得的苦衷，但是，毒品，却天生就是我的敌人。
　　女人毫不客气地甩开他的手，说，你这是强盗逻辑。
　　阿芬。林子忽然叫起了她的小名。阿芬轻轻地闭上眼睛，她脸上还是看不到任何表情，而其实她的内心却有种难以压抑的兴奋，她知道自己的心里，无论如何还是忘不了眼前这个男人，这个男人无论做错了什么，无论怎样猥琐，无论怎样瞧不起眼，却是她心中最疼的那部分。虽然世事纷杂，他们最终没走到一起，但在她心里，他永远是她的唯一。她清晰地记得她被阿南接走的那一瞬间，脑海里除了他，几乎空无一物，如果不是病重的父亲，恐怕她早就轻生了。
　　这时候她睁开眼睛，像根木头一样动了动，也叹息一声，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还放不下？她话是这么说，而其实她自己也没放下。
　　林子本来准备离去，这时候回过头来，说，那些都已经过去了，不管怎样，事情因我而起，阿南现在不在你身边，我就有责任照顾你。停了一下，又说，七天后，阿南就出狱了。
　　阿芬不再说话，看着他削瘦的身影，直到消失。

　　三

　　这一天林子意外地穿了一件新夹克，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看起来疏朗多了，他早早地来到医院，在进到病房门口的那一瞬间又缩了回去，他拿眼看看病房里面，然后低下头，走出医院。
　　直到中午时分，阿南始终没有露面，连平日里在医院转过来转过去的男孩也不见踪影。林子终于忍不住，打开病房，病房没人，他问护士，护士说人已经被她老公接走了。林子愣了一愣，心底里忽然起了一丝冷意，问护士，哪个方向？护士说，好像说是去缅甸。林子大叫一声，回头看看有点目瞪口呆的护士，冲出门去。
　　外面有风，林子忽然想起了十年前的事情，那一次是阿芬把他叫到她家里，看着病床上的父亲对他说，她要嫁人了。林子当时就懵了，低头走到老人床前，跪下去，一直到阿南进来，才说，阿芬跟老人都交给你了，你如果敢欺负阿芬，我跟你没完！说完头也没回就走。阿南看着这个一脸低沉的男人眼中有了一抹异样的神采，把一叠钞票放在桌子上。门外下起了雨，点点滴滴飘进门来，阿芬忽然一把抓过钱，抱在怀里，大哭起来。
　　第二天林子单独又约了阿芬，阿芬人虽然来了，却只是傻看着他，一动不动，脸病恹恹的像没有温度一般，林子也不说话，吸完一支烟，缓缓吐出最后一口烟，直到阿芬转身要走，才说，为什么是阿南？
　　阿芬停下脚步，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把辫子在手里搓来搓去，很久才说，我父亲的病需要很多钱。
　　林子摇摇头，叹息一声，说，他跟境外一些贩毒集团有来往。
　　阿芬忽然转过身来，脸色有些异样，看了林子一眼，似乎对林子的话有些失望，但她很快控制了情绪，说，我只是为了我的父亲。
　　林子一下子变得恍惚与无措，他避开阿芬的眼光，说，我知道我没这个能力，救不了你父亲，我。。。。。。
　　阿芬很平静地打断他的话，说，这是我的命。
　　林子说，可是。。。。。。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阿芬说，你有证据？
　　林子说，这个。。。
　　阿芬阿芬脸色变了一变，说，你真叫我失望，怎么可以捏造一些子虚乌有的事情。
　　林子看了她很久，用一种诚恳的语气说，阿南确实跟缅甸那边一些贩毒集团有来往，你知道我的父亲就是死于毒品。
　　阿芬抬起头来，反反复复看了林子几遍，看得出她是在强忍泪水，然后她转过身，还是走了。
　　阿芬跟阿南去缅甸不到半年的时间，中国警方接到线报，打掉一个跨国贩毒集团，阿南因参与其中，获刑十年。
　　阿芬又回到中国，她曾经问过林子，这是否一场感情预谋，林子对此讳莫如深，他只是说，有些事情偶然性很强，连贯起来想，并不是一件好事。阿芬也许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些什么，从此不再见林子。但有一件事情阿芬也许永远不会知道，专案组的档案里，阿南因举报有功，获准减刑才只判了十年。这秘密只有林子心里清楚，是他一口咬定阿南当时把消息提供给了他，他再通知专案组的。事后林子便退出众人视线，回到了乡下。

　　四

　　通往丛林的路有些阴冷可怕，山道两边的树木像无数支枪顶在那里，林子绷紧着面庞，一直到界碑旁追上阿南与阿芬，也只是冷冷地盯住他们，不开口说话。
　　天空中不知不觉下起了雨，林子忽然唱起了一首儿时的歌，他唱的优柔动人，唱完后大家有点恍惚，都想起了年少时那些美好的时光。
　　阿南盯着林子的眼睛，一直到林子缩回声气，抹完头上的汗水，才说，既然你还把我当朋友，你就不该追来。
　　林子说，这么些年来，我所做的，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阿南说，十年前，你把我送进监狱的时候我就明白了，说来说去，你不就是为了阿芬为了你自己吗？
　　林子说，我是为了阿芬，也是为了你，但绝不是为了我自己。
　　阿南说，你这是欲盖弥彰。
　　林子叹了口气，说，毒品不是好东西，害人害己，就算不是我，你们也不会有好下场的，正所谓法网恢恢，这道理你应该明白。
　　阿南说，就算你说的有理，今天我也要带阿芬走。
　　林子说，你还是不懂。
　　阿南说，有什么不懂。
　　林子说，我是不想看阿芬跳进水深火热中，你们如果要避开我，内地有的是地方，为什么非要去缅甸？
　　阿南说，你为什么总是阴魂不散？
　　林子用力搓搓手掌，这时候天色变得更加灰暗，小路在山里面一直延伸过去，远远地望去，显得弯弯扭扭，他站着不动，也没有让开道路。
　　阿芬仰脸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看着面前这两个男人，把孩子拉过一边，一直到两人紧张对视，也不敢说一句话。
　　阿南看了阿芬跟孩子一眼，说，今天无论如何我也要带他们走。
　　林子说，除非你从身上过去。
　　阿南说，你为什么要逼我？
　　林子说，这是条不归路，我不想看到阿芬为你担惊受怕。
　　阿南说，别废话了，让开吧。
　　林子迟疑了一下，说，这十年来，你还没想明白吗？顿了一顿，他递给阿南一个精美的盒子和一些钞票，又说，既然你一意孤行，我也没话好说，这是我的全部积蓄，原本准备给你出狱后让你跟阿芬创业的，你好自为之吧。
　　阿南犹豫了一下，在接过盒子的那一瞬间，忽然有些后悔。他看看林子，眼前这个自少一起长大的男人在他眼中一直是个实诚的男人，他心里其实明白，林子不会骗他，也真的从没有骗过他，虽然是情敌，那也是他阿南自己的不对，是他从他手里抢了他的女人，往事如云，如今他却要背井离乡，也许就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就在阿南举棋不定的时候，界碑那边忽然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丛林骚动起来。林子知道是接应阿南的人来了。他叹了一口气，用一种沉重的口气说，这已经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就算你在那边活的很光鲜又怎么样？这一辈子你都会被钉在耻辱架上。
　　阿南叹了一口气，拉起孩子跟阿芬的手，把钱递回给林子，看看他，慢慢抬起腿，走了几步，忽然又回过头，这时他眼中多了一丝说不出来的忧伤。
　　林子迟疑了一下，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快步越过界碑，挡在阿南跟阿芬面前，阿南怔了一怔，刚要说话，忽然响起了枪声，子弹从林子后背射进去，前胸钻出来，林子的手抬了抬，一声不吭倒了下去。
　　空气在瞬间凝固，阿南冲来接他的人吼了一声，一拳把那人击倒。阿芬吓傻了，扑在林子身上，扶直他的身子，林子慢慢张开眼睛，无力地看了一眼阿芬，扬手招过阿南。林子附在他耳边，用尽力气，说，此岸彼岸，回头是岸啊。
　　阿南无助地看着眼神逐渐涣散的林子，忽然间握紧了他的手，然后跪下去，用另一只手合上了林子的眼睛。

　　五

　　一年后，中国警方接连打掉了几伙跨国贩毒集团，警方内部消息是接到了线报，但奇怪的是，警方既不知道线人是谁，举报之后，线人的手机也关了机。警方随之来到林子的小木屋里，但小木屋里除了林子的骨灰盒，再没有任何线索。

[ 本帖最后由 红尘一笑 于 2014-8-1 08:06 编辑 ]

盆栽菩提

诗兄好。
故事挺感人的。我记得孙红雷演的一部电影也有类似的情节。
我觉得你这个的包袱抖得太老实了点呵呵。

红尘一笑

原帖由 盆栽菩提 于 2014-7-31 14:25 发表
诗兄好。
故事挺感人的。我记得孙红雷演的一部电影也有类似的情节。
我觉得你这个的包袱抖得太老实了点呵呵。

呵呵，在金三角经常碰见类似的故事。

盆栽菩提

故事从中间开始，这是写小说的流行的也较高明的做法，主要是你处理倒叙的部分完全可以有另外的做法，分开，插叙，顺叙，插叙，倒叙，交叉着运用效果可能好得多。也还可以多布置一条线进行明暗搭配进行情节推进。
效果可能更佳。
盆是瞎咧咧，勿怪哦

红尘一笑

呵呵，俺正在学习中呢。

杨望远

欣赏,关于贩毒的故事

星星小倩

我还是比较喜欢看这类的小说（我是将之当电影来看的）。

提笔带着收势（这个词语也许是我自编的，意思与“放”相对应，

我是想说比之于那些一下子就把所有情节摊开的故事，

我更喜欢这类露出冰山一角、留出想象空间的作品）。

盆栽版版评得很专业，我读到后来的时候走了神，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评，

但总之觉得这个故事叙述得还不错~

呵呵，来读，留个脚印，问候一笑：）

盆栽菩提

林子对此莫韦如深

这里疑为笔误，应是“讳莫如深”吧？

盆栽菩提

原帖由 星星小倩 于 2014-7-31 17:26 发表
我还是比较喜欢看这类的小说（我是将之当电影来看的）。

提笔带着收势（这个词语也许是我自编的，意思与“放”相 ...

小倩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咱谈不上什么专不专业的，没读过什么本本，也没有科班学习过，只不过是一些感想罢了。
小说和故事的区别就是作者的再创造，我一直这么认为的。一笑诗兄莫介意盆栽胡说便好。
这个的前半部还是很成功的，只是后边的处理有点急了。------一点浅陋之见。

星星小倩

原帖由 盆栽菩提 于 2014-7-31 19:03 发表

小倩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咱谈不上什么专不专业的，没读过什么本本，也没有科班学习过，只不过是一些感想罢了。
小说和故事的区别就是作者的再创造，我一直这么认为的。一笑诗兄莫介意盆栽胡说便好。
...

呵呵，恩，这篇小说的开头写得引人入胜。

后半部分我读的时候有点点儿走神，但问题应该出在我身上，

最近看电视电影都有些看不懂了，脑子不太会转弯~

盆栽菩提

原帖由 星星小倩 于 2014-7-31 19:29 发表

呵呵，恩，这篇小说的开头写得引人入胜。

后半部分我读的时候有点点儿走神，但问题应该出在我身上，

最近看 ...

其实现在快节奏的生活，是很难静心去读复杂一点的东西的，我也是许久不看那些费劲的东西了。
特别是要启动大脑和各种经验去参与的东西，根本就无法进行。比如读普鲁斯特的小说，只有在学生时代时读得进去，现在翻都懒得翻。

星星小倩

原帖由 盆栽菩提 于 2014-7-31 19:40 发表

其实现在快节奏的生活，是很难静心去读复杂一点的东西的，我也是许久不看那些费劲的东西了。
特别是要启动大脑和各种经验去参与的东西，根本就无法进行。比如读普鲁斯特的小说，只有在学生时代时读得进去，现在翻 ...

呵呵，意识流的小说我读得也少，只是觉得她们很特别，

也是涉猎了一点点。我读书其实就是“不求甚解”，喜欢的遇见了就随意翻翻，对于那些长长的文章，

有时候也懒，呵呵。

最近听同事的推荐，在看韩剧。但看电视和看书不一样，看了电视都是直观的画面脑子就不太爱转，

看了书的话，大脑还会思考，还可以静下心来写点字，或做点工作的事。

ke_ke_lingmeng

原帖由 盆栽菩提 于 2014-7-31 14:33 发表
故事从中间开始，这是写小说的流行的也较高明的做法，主要是你处理倒叙的部分完全可以有另外的做法，分开，插叙，顺叙，插叙，倒叙，交叉着运用效果可能好得多。也还可以多布置一条线进行明暗搭配进行情节推进。
效 ...

这个要附议一下，我也有这种感觉。故事感人却有些悲哀，整篇文字看起来很连贯，但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太对，又说不上哪里不好。呵，关于小说，盆比较专业，他的建议很中肯。
问好红尘

ke_ke_lingmeng

原帖由 星星小倩 于 2014-7-31 19:47 发表

呵呵，意识流的小说我读得也少，只是觉得她们很特别，

也是涉猎了一点点。我读书其实就是“不求甚解”，喜欢的 ...

没错，看书和看画面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相比之下，看书更能调动人的大脑思维。

红尘一笑

原帖由 杨望远 于 2014-7-31 16:01 发表
欣赏,关于贩毒的故事

谢谢杨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