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蛋派小说《四贵》

叶生

“哈哈哈哈！……”
       四贵又胜利了，大声尖笑着；笑声使他头顶上十二点钟的太阳受到了意外性刺激，患上了神经病。太阳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最后不得不逼迫自己手下的一颗星星降落到地面变成了尖嘴狗，于是三分钟后神经病才得以痊愈。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怪事呢？原来是这样的，刚才有个老乞丐到四贵家讨饭，他大大方方地把喂狗的饭盛了一大碗来给乞丐，等到乞丐走出去后才走到距离大门十几米远的地方，他就立刻指挥他的黑狗追出去咬那乞丐，撕咬了一阵之后，见到老乞丐拖着流血的腿一跛一跛地远去，那狼狈相让他心里感到痛快极了，于是就发笑；这一笑不要紧，却让地面又增添了一匹尖嘴狗。
       这时，老黑——他对黑狗的昵称——也凯旋而归，正在仰着头看主子，嘴里“嘿嘿嘿嘿”地笑着，显得非常痛快。
       这老黑，是四贵花了许许多多功夫，花了许许多多肉，细心调教出来的，可以这么说吧，他叫它咬鸡，它决不敢去咬猪；叫它咬牛，它决不敢去咬羊，而且个头也粗壮，所以村里人背地里戏称他——他姓黑，乳名叫四贵——和他的狗为“老二黑”，都敬畏着十一分呢：这敬畏是四贵感到非常得意的一件事。
       四贵在村里也算是个奇人；不种田，不种菜，不经商，但似乎总有花不完的钱。有钱的时候，他玩车，玩赌，到城里玩寻花问柳，到处炫耀自己，包括名牌衣服，名牌手表，还有金项链，金手镯等等。没钱的时候，他的车不见了，然后是人也突然消失了；消失一段时间之后，他又突然回来了，又有钱了。当然，没有不透风的墙，村民们耳朵里还是听到了一点点于他的名声有损的小道消息，就是听说他有几回差点就被警察抓走了，但是不知道是什么贵人在替他撑腰，终于没有抓走。
       戏弄完老乞丐之后，四贵关上门，要去寻赌友们斗上几个回合。他们的窝子是在黑皮家。原先说好的散伙时间是十七点半，不准提前离开，除非身上带的钱已全部完蛋。古人说的“福无双至”这话也有不灵验的时候，因为这一天四贵遇到了“双喜临门”；放狗咬老乞丐获得的快乐是一喜，才到十六点，赢来的钱就装满了衣袋裤袋钱袋是一喜。现在桌面上的情形是，四贵想开溜，别人想扳本，当然没办法让大家同时满意，于是四贵就想了个很鬼怪的点子，首先是放慢出牌速度，拖延时间，接下来是诱惑挑逗调戏右手中的四条；四条貌美如花，可惜太年轻，容易上当，不一会儿，四条果然经受不住挑逗，开始跟他眉来眼去，搔首弄姿，变得不本分起来了。这可怎么得了！因为一直暗恋着四条的五万已经开始醋劲大发，因为四筒是四条初中高中时的同桌，正准备今年七月七向她表明自己的爱恋呢，所以一见到这情形便都是勃然大怒，两张牌便同时纠集了自己的狐朋狗友玩集体同时变脸，一秒之内变脸十二次，向赌徒们复仇：这一变，牌局全完蛋了。于是才两分钟的时间，牌桌上的人就被莫名其妙地弄得头晕眼花，而年纪较大的黑皮已经开始呕吐了，最后大家只得散伙。但是，其中的奥妙却只有四贵一人知道，而且赢钱时他经常用这把戏来脱身，而且他事先已经偷偷吞了一片解药——小娃娃的尿布制成的跟克感敏一样大小的圆布片。四贵如果输钱，到了规定的散伙时间时是决不提散伙之事的，他硬是要死皮赖脸地强留下别人一两个小时，好让他扳本，直到输掉的钱实在赢不回来了，他才罢手：这事大家也都知道。——现在他又得胜了。

[ 本帖最后由 叶生 于 2014-6-9 22:00 编辑 ]

叶生

四贵走在得意的阳光大道上，嘴里哼着唐伯牛点蚊香的风流小曲，幸福得像匹蚊子，逍遥又得意地飞呀，飞呀，飞呀。
       四贵很得意的还有一件事。老黑看守房门时常常喜欢偷点空闲四处游荡，遇上妖骚的村妇，总要搭讪性的扯开嗓子叫几声；不过，到村外的鱼塘里偷偷摸摸捕上几条鱼，到菜园里拔点别人的萝卜苤蓝莴笋等等，放进塑料袋里，带回家孝敬四贵，这才是它最出色的本事：这也是四贵很得意的一件事。
      四贵还莫名其妙地做了一回官——自然村的支部书记。那年，镇上的党委书记到村里来了解村情民情，好像似乎是什么群众路线教育，要到底层群众中去了解百姓真正的疾苦，正好遇上了四贵在村子里闲逛，——其他人都忙着田地里的活或者外出打工去了，——就跟他闲聊起来。谁知道四贵还真有些本事，嘴巴说的是头头是道，博古通今，——从希特勒发动九一八说到穆桂英挂帅出兵抗美援朝，从刘三姐用山歌歌颂百万农奴大解放说到秦叔宝五年间攻下齐国七十多个城池，从朱可夫在诺门坎打败法西斯头子桉悖的进攻说到阿Q接新娘子时全部用宝马，从郑和悟出了《葵花宝典》神功说到叶老鬼学了《月亮神经》心法，从东海龙王南海龙王活得太能憋尿了说到普总统的霸气王气大气等等，——党委书记听完之后的第一个感觉，就是这人比牛魔王还牛，群众很需要这样的牛，然后竖起大拇指说了两字“好！好！”三天后，村总支书记就来找四贵谈话。又三天后，四贵就成了这个自然村的支部书记。——这也是四贵很得意的一件事。
       做官做了三十天后，四贵离婚了，才结婚一年的时间，也没有孩子。离婚三天后他又结婚了，新娘子是他的高中同学马二的老婆。他和马二是年轻时就结为儿女亲家的；这事把村里人弄得是一团浆糊，谁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是偶尔听得一些传言，说四贵有事没事就到马二家去打麻将，时间一久，不知怎的弄出事情来了，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亲家公变成仇人，亲家母变成老婆。——这也是四贵很得意的一件事。
       四贵的官弄丢了，应该算是一件奇闻。镇里听到四贵婚姻问题的传言之后，安排了纪委书记专门调查此事，因为小支书毕竟还是个支书，会影响到组织在群众中的形象问题。那天，纪委书记到四贵家找他谈话，谈话的效果似乎也还行，因为隔壁邻居听到了不时传出来的欢快的笑声，酒杯相互撞击的声音，间或还有四贵的老婆唱的令人骨头发软的甜蜜拌着油滑的歌声。但是，约半个小时之后，事情好像发生了变化，因为好像是争吵起来了，最后是纪委书记被抬出来了，而且鼻子还在冒血，接着陪同的公务员们立刻叫来车子，把他送医院里去了。好事的人偷偷地从门口往里面看了看，看到的是四贵正在呕吐，吐着吐着就倒在沙发上，好像他睡着了；他的老婆正对着镜子整理头发和衣服。第二天，四贵酒醒之后，觉得有些意外似的接到了村委的电话，电话说要他立即赶到村委会；到了村委会，他便拿到了内容是免去自然村支部书记的一张纸，接着听到了村总支书记的安慰加勉励的一些话，——但是他的官没了。但是，这个做官的经历又成为四贵到处炫耀的资本，一提到这事，他便说“当年，我当支部书记的时候……才威风……。”“我当支部书记的时候……哪像现在……。”

[ 本帖最后由 叶生 于 2014-6-9 22:01 编辑 ]

叶生

现在，四贵走在得意的阳光大道上，嘴里哼着唐伯牛点蚊香的风流小曲，幸福得像匹蚊子，逍遥又得意地飞呀，飞呀，飞呀。
       老黑很乖巧，干完那些平常习惯干的事，现在已经在路上恭候着主子了；一见到四贵，立刻摇头摆尾，扭着身子，屁颠屁颠地走到他身边。老二黑互相欣赏着对方，欣赏了三分钟，然后又继续他们前进的事业。走着走着，路上突然冒出来一个老女人；她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拿着麦面粑粑，正在路上缓慢地移动，——是村里的五保户常老太婆，大家都叫她常老太。四贵脸上显出诡秘的笑容，蹲下身子，在老黑耳朵旁边嘀嘀咕咕了几下，手指对着常老太点了几下，又站直身躯，停住脚步，脸上还在诡秘地笑。老黑呢，已经快步向前面冲过去，很快就到了常老太身边，接着向上一扑，咬住粑粑往下拖；常老太大吃一惊，急忙松开手，这时达到目的老黑已经蹿入路边的包谷地，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四贵也立刻蹿入包谷地，去跟老黑会合。常老太气得在路上大声诅咒着，咒骂着，但是诅咒又有什么用呢，没用，骂了一会，她便气愤地缓慢地走了。
       老二黑躲在包谷地里，慢慢分享着——老黑吃半个，四贵吃半个——常老太又香又脆的粑粑，直到吃完吃尽，才得意地走出包谷地，继续在阳光大道上前进，最后回到他们幸福的家去了。
       第二天，四贵吃了早点，然后在院子里练拳；老黑也一样，只不过它是对着主子专门为它设计的一个稻草人，练习各个方位的攻击手段。她的现任老婆打扮得娇艳而风骚，声音又甜又滑地说道——
       “达里，村里好像在议论你的钱的来历呢……。”
       “你这娘们！让他们说去，爱咋地咋地，别理会就是了。”
       “达里，我是在关心你呀。”
       “给老子滚一边去！让你有钱花有饭吃有房子住有车用，你还在啰嗦什么！只要是钱，管它是黑的，还是白的，你尽管大胆地去花去用。只要老子活着一天，就保管你天天有花的。”
       被他这么一吼，女人没话了，骑上摩托，进城游荡去了。
       面对女人，——已经到手的女人，——面对钱比他少的人，面对力气比他差的人，四贵似乎就是永远的强者，永远的胜利者，不欺负白不欺负，而欺负比他弱小的人就是他一生中很重要的事业，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捞钱；只要是为了钱，什么兄弟，什么朋友，什么同学，统统可以不要，统统可以出卖，因为在钞票面前那些东西根本就一文不值，包括亲生父母。记得有一年的冬天，政府强制性推倒了他的大哥违规盖起来的房子，他竟然出了个主意，那就是让七十多岁的两个老人——他们的父亲和母亲——每天二十四小时呆在政府门口，直到政府答应他们提出的无理的条件才准回家，因为几个兄弟之中，大家都一致认为要数他的脑子最好使，最聪明，所以家里当然没有人反对。于是，两个老人便在寒风刺骨天寒地冻的环境里折腾了许多个夜晚，连下雨的夜晚也要睡在大门口；后来，问题虽然解决了，两个老人却也患上了风湿性关节炎的病症。

[ 本帖最后由 叶生 于 2014-6-9 22:02 编辑 ]

叶生

四贵也有害怕之人，那就是有权有势的人，和比他更有钱更阔绰的大老板。有一回，在外经商的孙权——别号孙大头——回到村里过年，那时四贵的口袋正好将要闹饥荒；口袋已经知道饥饿的时代将要来临，就给他出了个妙计；它说，主人，机会来了，听说孙大头在外面有许多产业，可以诈他一把，且听我的，然后叽叽咕咕了几下，把四贵听得如久旱逢甘露，如枯木再逢春。议定后的第二天，四贵和老黑潜伏在路边，准备实施预定好的计划。孙大头每次回家过年，第二天都要进城去拜访一些老朋老友，这一年也如此，所以吃过大汤圆，他便带上些外地的特产，开着宝马，向城里驶去；可是，刚刚行驶到村门口外转了个弯时，就看见宝马前面飞出去两个影子，接着影子便躺在路上一动不动了。孙大头急忙停车，下车，走过去看到底是什么情况，走近一看，见是四贵和他的老黑，两个的嘴角都在流血，脸色也很苍白，于是问道——
       “伤得怎样了？先去医院看看吧，怎么样？”
       “估计是心脏肝脏撞出了问题，”四贵有气无力地说。“肋骨好像正在碎裂似的，腰椎也是。看来我要变成废人了，家里的事将来恐怕要拖累孙大爷了。”
       “我的脑袋瓜里的水好像在四处流淌，万马奔腾似的。”老黑开口说道；真神了！这么一撞击，老黑变得会说人话了。“脑袋瓜里骨头现在已不再听我的使唤，以后还怎么上班呢？以后还怎么将革命进行到底呢？以后还怎么带领穷鬼们过上富裕的生活呢？”
       孙大头没有说话，正在沉默不语，正在沉默寡言，正在练习沉默是金的内功——这门功夫的最高境界就是“可以花钱买别人的命”。
       “孙大爷，你老贵人多王事，还要去会其他的小王们办正事呢。”四贵似乎正在使用勉勉强强聚集起来的力气，轻声说。“我们哥俩的伤势正在恶化是小事，只是要请你老稍稍破费一点点，只要能让我和老黑和老婆再过几年生不如死的凡人生活，我们就感激涕零感激不尽感谢上帝了，”他似乎很痛苦地喘了一口气，然后接着说。“当然还要感谢孙大爷，感谢人民，感谢组织。哦，还要再感谢一下诗歌，至于散文小说，就不再麻烦它们了。还有，我的上衣口袋里还有五毛钱，就当作是我最后一次的党费吧。”
       “不不不！还是要感谢一下的，散文小说就让我来感谢它们吧。”老黑微微睁开眼，义不容辞地说。“我还要感谢杂文，感谢书信……。亲爱的战友们，提前说一声拜拜了!”……
       孙大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此时真气已经在他的全身经脉上运行了三遍，两眼之间已经冒出来一个小小的眼睛的红芽；红芽在四贵和老黑的身上和体内奔驰了一遍之后，已经明白了这是个骗局。孙大头拍拍衣服上的灰尘，手指指着四贵和老黑，从容不迫地如同儿戏地说——
       “你这两个狗东西，竟敢使出老太太们才用的鬼把戏来打本大爷的主意，老子玩过的最小的手段都要比你们的高明十万八千倍。好好躺着别动，今天我就让车轮从你们的狗头上碾过去，然后再把两百万赔偿金亲自送到你们家，——你们这两条狗命，老子今天就买下了。”
       孙大头说完，转身向车子走去。
       四贵和老黑一听，感到事情好像有些不妙，而且是大大的不妙，便立刻跳起来，一溜烟就跑得无影无踪。从此以后，四贵一听到孙大头的名字就两腿直发抖，浑身冒冷汗，吓得三天都睡不着觉。这个事件终于使他明白了一件事情，就是在这个混蛋的世界，在有钱人的眼里，他的这条命随时可以被买走，然后消失，就像是死了一只苍蝇一样。

[ 本帖最后由 叶生 于 2014-6-9 22:03 编辑 ]

叶生

而四贵害怕有权有势的人也是因为遇到过一件令他感到终生难忘的事情。有一次，市里一个副处级官员来到这个村搞社会和谐方面的调查，那时他的官早就丢了；那时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突然之间跳出来，大声辱骂和诅咒这个官员，他骂得痛快极了，那个官员却很狼狈地逃走了。谁知道才过了三天，就来了几个江湖上的高手，他们二话不说就把他和老黑带到一间神秘的屋子里，然后用带刺的皮鞭狠命抽打，然后灌辣椒水，然后上老虎凳，然后上夹棍，然后用电刑，然后爬烧得火红的铁柱；总之，几天之中，该用的刑都用了，不该用的刑也都用了，把他和老黑折腾得死去活来活来死去死去活来的，而他俩平时梦想过无数次的美人计却偏偏没有用到，使他俩感到非常非常的失望。所以，那时他和老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这哪里是人间，从此以后，他和老黑一见到官员就绕道而行，从来不敢跟他们面对面。
       好日子要过，不好的日子也要过，并且日子这东西，你说它过得快，它就是快；你说它过得慢，它就是慢。四贵的日子应该算是不好也不坏，但也转眼间又过去了三年。在这期间，他消失了三次，第一次的时间是一个月，第二次是十四天，第三次是十天；小车也消失了三次，又买了三次。至于他的现任老婆呢，她对他的吃喝嫖赌是一概不言不语，也明白他也是有优点的，一是不让她缺钱花，二是酒后虽然有时也骂她，显得不讲理，但是不动手打人。
       而且，在这三年之内，黑四还做了两件令他感到非常得意的事。在四贵做官期间，村里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兵皮开听说有像他这样的兵能领取一点补助的政策，就请四贵写了一个证明，后来也真的领到了补助金；因为这事，四贵每次遇到皮开就说“我是帮过你的……我帮你写过证明的……那时我是尽心尽力的……”，他的言下之意就是“我曾经对你有恩，这辈子你是要永远记着的”，而且为这么一点理所应当的事，他已经说了不知几千遍几万遍几十万遍；皮开实在是受不了啦，就让儿子在城里买了房，带着全家搬走了：这是一件事。村里的高明是会一点功夫的，还教过四贵轻功，——四贵撞向孙大头的宝马后，飞出去几丈远，却毫发无损，就是因为用了高明教给他的轻功，——也算是四贵的师父；他在村口租了房子开饭馆，而且饭馆的生意也还行，但是见到高明的生意不错，黑四心里就感到有点莫名其妙的不舒服，不自在，便指使老黑天天蹲在饭馆门口吓唬人，有时还咬伤人，于是就再也没人敢去他的饭馆吃饭喝酒，结果两个月后饭馆就倒闭了：这是一件事。高明后来呢，因为父母已经不在了，没有了后顾之忧，就带着妻子儿女进城做生意去了。

[ 本帖最后由 叶生 于 2014-6-9 22:04 编辑 ]

叶生

这一天的早晨，吃过早点做完晨练后，四贵的老婆依旧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进城去了；黑四坐在藤椅上，老黑坐在他的对面，中间是一张小木桌，桌上摆着两壶酒和下酒的一大盘猫肉干巴。喝了一会，两个的脸上渐渐地生出了酒的红晕；老黑一个爪子抓着猫肉干巴，一个爪子抓着酒碗，嘴里说道——
       “黑草太不识抬举，不就是吃了他的一匹鸡吗？竟然骂我们是强盗。主人，你说，这口气咱们能咽得下去吗？”
       “不能。”四贵说。
       “他的娃娃不是才几个月大吗？一到零点，”老黑吞下猫肉干巴，说。“我就坐在他家的后窗下面，用鬼哭狼嚎般的声音吼人情未了呀，吼泰坦尼克号呀，吼我在半夜三更撒个野呀，吼回到天上呀，反正是一首连着一首地永不停息地唱下去，把他家的那个娃吓得整整哭了一夜……。”
       “对！这是个好主意。”四贵说。“咱俩是什么人，能怕这些草民吗？”
       “后来，黑草终于屈服在我歌声的小脚脚下面了。”老黑脸上堆满笑容，堆满酒香，得意地说。“他开门出来，在早晨温暖又和谐的阳光下，低声下气心悦诚服地对我说：‘你们两位大爷吃了我家的鸡，那不是你们的错，都是我家的鸡年轻不懂事，走路时走错了路，一失足走进你们两位大爷的肚皮中去了，这不能怪你们的。’他还说，”老黑换了一口气，喝下一口酒。“他还说要公开向我们道歉，为了表示诚意，决定在村里召开一个新闻发布会，要在会上公开向我们道歉，说他有罪，说他对人民有罪。”
       “他当然有罪，谁让他说我们是偷鸡贼，说我们是强盗？”四贵红光满面地说。
       “我认为他的诚意是真的，因为昨天他还丢了一大块猫肉孝敬我呢。”老黑洋洋得意，又把酒碗倒满，说。“昨天，黑草说，为了弥补我们精神上的损失，他家的一只母鸡决定舍身救主，化解这场误会，要向我们献身，但是因为肚子里还有一些鸡蛋需要下，等到鸡蛋一下完，”老黑又抓了一块猫肉干巴，呼噜一声，吞进肚子里，接着说。“下完了蛋，就故意走错路，然后走进我们的肚皮里，因此正在加班加点地下蛋呢。”
       “他家的那些鸡早就该走错路了，不过现在开始走错也还不算晚。”四贵说。“而且我们吃他的鸡，那是看得起他，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主人，我在马路上捡到一本武功秘笈，叫作《狂犬宝典》。”老黑说，显得极为得意。“新闻发布会一结束，我就开始修炼，我要让那些被我咬过的人全部患上狂犬病。”
       “很好！好极了！”四贵极为赞赏地说。“你真是我的得力干将，当然也是我最难得的知己。……”
       因为聊天聊得比较满意比较得意，心情也比较舒畅，他俩就多喝了几碗酒，都喝得晕乎晕乎的，所以这天就没出门，所以这一天，村子里显得极其安静，安静得甚至于变成了寂寞。

[ 本帖最后由 叶生 于 2014-6-9 22:05 编辑 ]

叶生

在四贵和老黑晕乎晕乎的得意之中，几天的时间就这么晕乎着过去了。新闻发布会的日子如期到来。黑草的道歉发言因为极其感人，不但他自己感动得眼泪汪汪，让四贵和老黑感到极度的满足，连村民们也陪着流下了不计其数无法计数无边无际无穷无尽的眼泪，而且泪水很快就注满了田头河沟，村里长期不下雨的旱情就这么极其巧合地被化解掉了。大部分村民因为鼓掌时太用力，手掌不小心受了伤，但是黑草已经表示治疗费用全部由他承担。因为太感动了，村民们全部同意，要向镇政府推荐黑草为今年村里的道德模范，并且决定为死去的那只鸡树碑立传，当作警示教育的典型，告诫村里大大小小的鸡以后走路必须要格外小心，因为一失足就会变成千古遗恨。
       会后的第二天，四贵和老黑的精神显得异常抖擞，好像突然间年轻了十多岁，于是照例逍遥自在地走在村心路上，一面得意，一面寻找可以欺负的对象。他俩正在因为没遇到猎物而发愁，发愁又变为无聊，无聊又变为寂寞的时候，路上突然冒出了一个人，远远地向他们走来。首先认出对方身份的当然是老黑，因为它嗅出了对方身上熟悉的气味，——那人正是十年前被四贵揍了一顿，被老黑咬了一顿，右手差点被咬断，然后逃走了十年的黑牛。他俩若无其事地迎着黑牛走过去，想故伎重演，再把黑牛揍上一顿又咬上一顿；黑牛也像若无其事似的，像没看见他俩似的，泰然自若地走过来。在相距约五米的时候，老黑像出膛的子弹似的猛然向黑牛射过去，四贵只听见打雷似的“轰隆”的一声，便看到老黑以超音速的速度直直地飞出去十丈远，然后极其异常地向上拐了个九十度的弯，直直地冲到约三千米的高空，又落下来，接着再听见打雷似的“轰隆隆”一声，砸在地面上，砸出了一个十米深的形状像条狗的大坑，——这次老黑终于把自己玩完了。
       然后，路上剩下一动不动的两个影子。四贵的不动是因为已经完全被刚才的情境吓呆了，吓傻了，简直可以说是被吓得肝胆俱裂，如同全身冰结，动弹不得了。黑牛是若无其事地站在原地，眼睛极其平静地看着四贵的眼睛，刚才伸出去的右手已经和左手一起安静地放到了身后，只是静静地站着。时间也停住了，像具尸体，冰冷了约十分钟，然后四贵像具僵尸似的移动着僵硬的步子，慢慢地，慢慢地，僵硬地移回家里去了。而黑牛也若无其事地回家去了，回到了他阔别十年的家。

[ 本帖最后由 叶生 于 2014-6-9 22:0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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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的一个月之中四贵没有出门一步，关于村里的一些传闻都是他老婆传达给他的，当然也包括黑牛在这十年间的离奇诡异的经历，然后通过把一个月内断断续续的消息片段连在一起，四贵总算了解到了事情的大致面貌。
       原来十年前黑牛被四贵和老黑折腾得半死不活之后，疯狂地向深山里逃跑，左手还紧紧抓着欲断未断的右手。逃亡的路上，他晕倒了四次，第一次是被一条出来晒太阳的毒蛇救醒，第二次是被一条饭后出来散步的毒蛇救醒，第三次是被一条出来练九阴真经的毒蛇救醒，第四次是晕倒在一个山洞的洞口。等他再次醒来时，是躺在洞里的一堆诗集上面，在他前面的石鼓上坐着一个黑衣人；他的右手和身上受伤的其他地方被包扎得好好的，已经变得一点也不痛了。三天后，他全部的伤便治好了，也知道了救他的人原来是扯蛋派的弟子叶小猴。叶小猴了解并知道事情的真相后，就把他留下了，而且还教给他一套拳法——疯子扯蛋拳。叶小猴说，可惜因为他的悟性有点差，这悟性没法学习《月亮神经》心法，但是可以用其他的方法来补救，那就是每个月吃扯蛋派的一首诗，每次的烹饪方法必须要变换，——炒，煮，蒸，拔丝，涮，爆，熘，炸，烧，焖，煨，焗，扒，炖，熬，烩，烤，盐焗，烹，煎，贴，熏，泥烤等等，每一种方法之中又有不同的变化，每个月变换一种制作的方法，如果中间出现重复的，就会前功尽弃，——每吃一次之后，要打坐一个月的时间来消化，消化完了，内力自然就会增加。于是，黑牛每月吃一首扯蛋派的诗，每天都练习拳法，打坐，十年间的日积月累，终于脱胎换骨，变成了武林中的高手。如果不是因为他的悟性跟郭靖一样差，拳法学得太慢，那么花两年多的时间就可以回来复仇了，何必用上十年；他反击老黑的那一拳，用的正是疯子扯蛋拳中的“不堪看矣”这招。当然，也是老黑自作孽不可活，又来招惹他，也印证了那句古话“久走夜路必遇鬼”，如果它不先攻击，黑牛也不至于要它的狗命，估计最多也不过是教训一下罢了，因为四贵没动手，正好保全了性命，就是个最好的例证。而见到四贵的神情举止，黑牛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再出拳的必要了。
       黑牛一家现在终于团圆了，但是黑牛依旧像先前一样，种田种菜，外出打工卖苦力挣钱，平平静静地维持着一家人的生计。

[ 本帖最后由 叶生 于 2014-6-9 22:06 编辑 ]

叶生

四贵呢，自从老黑死后，就变得沉默寡言，郁郁寡欢，曲高和寡似的，喜欢呆在家里，出门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少。黑牛回来三个月后，人们在另一个村子旁边的公路上发现了四贵的尸体——脑袋开了裂地脑浆鲜红地神色恐惧地躺在地上，离尸体十米远的地方是被撞得扁扁的已经不能再称为车子的摩托车，——他的车子又卖了，所以他骑的是他老婆的摩托，——而肇事的另一辆车子早已跑得无影无踪。
       丧事依旧按老例进行，先是上火葬场，接着是带回来一个骨灰盒子，因为按老例，死在外面的人尸骨是不能进村的，灵堂便设在村门口之外。四贵的男亲属在灵堂内守了一夜，第二天便是发丧的日子；村委会的代表，自然村和社干部，他生前的朋友，都来作揖的作揖磕头的磕头，然后是亲属们跪下，在骨灰前面听祭祀司仪连说带唱的表演，表演完了就送往公墓区入土为安，等到抬骨灰的人回来后便宣布开席，开始吃饭喝酒。发丧后的第二天，又摆几桌酒席答谢来帮忙的人，其中也包括帮忙洗碗筷的常老太，帮忙抬桌椅板凳的黑草，帮忙收礼金物事的黑皮，大家酒足饭饱后各自回家，后事就算完了。
       四贵死了三个月以后，黑草领到了道德模范证书和奖金，这时他突然想起了老二黑，想起如果没有老二黑吃了他的鸡的事就没有现在的荣誉和钞票，于是再买了一只卤鸡和一瓶正宗北京二锅头，到四贵的坟头上祭奠了一番，眼泪当然也流了十八桶，使坟旁边那些奄奄一息快要枯死的树木们痛快淋漓地喝了一顿。在他离开坟墓的时候，为了表示感谢，树木们便挥舞起所有的枝叶，在空中用哗啦哗啦的掌声欢送他。黑草又到老黑的葬身之处祭奠了一番，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家。

[ 本帖最后由 叶生 于 2014-6-9 22:07 编辑 ]

叶生

到村里来感谢四贵的还有一个，他就是原来被四贵打得鼻子流血的纪委书记，但现在已经升官了，——是副市长了。他被破格提拔的理由是跟四贵有关系的，因为提拔的最重要的一条理由就是“该同志的群众路线教育实践的道路是用自己的鲜血染红的”，所以这次他是专程赶来四贵家中表示感谢的，同时顺便也来慰问一下恩人的遗孀。他带来的慰问品，除了一箱水果，还有美国进口的几盒牛奶巧克力，还有法国进口的香水香皂，还有一盒独活和一盒防风，——说是亲人死后，活着的人难免会伤风感冒，吃饭时凉拌一小碟，吃了能起预防的作用，——然后，他说，今天来到这里也是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并且还给恩人的遗孀认认真真地讲了一番共产主义事业在新时代的新内涵，新外延，新气象，新面貌……。他在四贵家中感谢了三个小时，这才在遗孀甜蜜蜜的笑声中离开了村子。
       四贵死后，村子是恢复了平静，而且太平静了，平静得使村民们受不了。先前，四贵活着的时候，虽然一不留神就受到他的欺负，伤害，使村民们心里有一股隐隐约约的疼痛，但是正是因为疼痛，才使大家觉得原来自己还在世间活着，然而现在疼痛没有了，彻底消失了。先前，大家除了出门干活，就是呆在家里，觉得家里是个安全的港湾，幸福的小窝，但是现在不同了，现在可以自由走动了，突然觉得呆在家里很无聊，一回到家就觉得烦闷，幸福感也没有了；使大家更感到不安的是，在家的外面，天天见到的就是那么几个人，也没有什么刺激的事发生：都是那么平平常常普普通通，索然无味。因此，大多数村民开始寂寞起来了，这样的日子过得越久，寂寞就越来越加深越来越加重地折磨着他们。在这样的折磨中，首先死去的是常老太；原先，她在村里逢人便诉说被四贵和老黑欺负的苦楚，有时还走到三里之外的村委会诉说一番，有时甚至走到五里之外的镇政府去诉说一番，但是现在想诉说的突然变没了，于是被寂寞煎熬了几个月后，终于入土为安去了。

[ 本帖最后由 叶生 于 2014-6-9 22:07 编辑 ]

叶生

然而，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村子突然又开始活跃起来了。这一天的黄昏，一群村民，或坐，或蹲，或站，或来回走动，聚集在村头摆着一排条形石凳的大树底下，声音忽高忽低地，突然谈论起四贵和老黑来了。大家嘻嘻哈哈地互相取笑着当年被四贵和老黑欺负时的情形；或者是敢怒不敢言的狗熊样，或者是眼泪汪汪的小样，或者是没命逃跑的狼狈模样……言语之中，大家最不服气的一个人就是黑草，因为只有他一个人得了道德模范的荣誉称号和奖金，因为以后想得这个荣誉称号和奖金的难度实在是太大了，为什么呢？因为全村四贵只有一个，而他已经死了……；过了一会儿，黑草也来了，并且加入了热烈的谈论之中，他得意地说——
       “那天晩上，老黑吼出来的歌声真是太美妙太振奋人心了，现在想起来简直回味无穷；那是最最标准的男高音！”
       “世界级男高音是怕玩落地，老黑也能胜过他？”黑皮说。
       “我想，在老黑面前，盼完陆地简直就是小儿科。”自然村支书得意地说。“而且，老黑可以算得上是威风凛凛的帅哥。当年它扑向我时的姿势简直是帅呆了，如果及时把姿势拍照下来，再往宣传栏里一由贴，你们说会是啥样？”
       “是啥样？”黑烟好奇地问。
       “那姿势根本就不是狗能表演的，”自然村支书更得意了，说。“大家一看，肯定认为那绝对是一匹威猛又帅气的雄狮，如果稍微夸张一点的话，那么他简直就是狮子中的老虎，豹子中的北极熊……”
       “要说帅气，四贵是不能不提的。”黑嘴巴不服气似的，抢着说。“四贵走路时的神态，帅气，霸气，在咱们村里，谁能比得过他？谁也胜不过的。”
       “的确是这样的。他的拳脚功夫还是村里的一绝呢，”拖鞋说，显得极为敬仰似的。“当年他打我时，出拳之快，认穴之准，内力之强，拳风内力就像长江后浪推前浪后浪死在沙滩上一样福如东海寿与天齐，源源不断绵延不绝空前绝后向我扑过来，也只有我这样体格强壮的，才承受得了，要是你们这几个虫子呀，嘿嘿……”
       “什么？你竟敢称我们是虫子！”边七筒偏着头，有些不乐意了，大声地说。“大家说，同意不同意？”
       “不同意。”或高或低的一片声音异口同声地说。
       “好好好！你们是天上飞来飞去的大鸟，这样说满意了吧？”拖鞋妥协了，急忙说。
       “满意。”或高或低的一片声音异口同声地说。
       “你强壮，抗打击能力强，大家是承认的。”零蛋一直不停地走来走去，一言不发，这时才开口说话。“真是太可惜了！如果四贵活着时，村里请他办个武功学习班，让村里大大小小男男女女都跟他学习，”零蛋神秘一笑，接着说。“然后把这个品牌向全国全世界推销出去，那么咱们村现在肯定比什么多林寺少林寺还火！火！火！火！知道不？那么全村人就全部大发了，何必天天去种地打工，早享上青天白日的洪福齐天普村同庆唱歌跳舞的甜蜜蜜生活了。”
       “真是可惜……可惜……可惜……”小桶非常惋惜地说。
       …………
       不知不觉中，黑夜时而张开血肉模糊的嘴巴，时而咔嚓咔嚓地磨着牙，晃动着像峨眉山一样大的脚，慢慢地，慢慢地，嘎吱嘎吱地，吱吱嘎嘎地向天空下的万物踩过来了。
       天空中，隐隐约约似乎又响起了“哈哈哈哈”的万分得意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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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叶生 于 2014-6-11 20:44 编辑 ]

盆栽菩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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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对这个感兴趣

盆栽菩提

鬼哥出动，我碎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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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帖由 盆栽菩提 于 2014-6-9 22:10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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