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诗陆续修订

薛省堂

序：
他曾给我演示一个有关语言的魔术
当时我坐在他对面
心无旁骛地喝暖啤
间歇的过程中
他眯着眼看我
略显忧郁
我开始没完没了地给他讲述
农村土地丈量的问题
和学校施行的新政策
他两眼盯着天花板
数着时辰
那时仅我们两人

《我的魔术师朋友》文/薛省堂

一场及时雨让梦中人
更迟疑  时钟准确敲响六下
多吉利的数字  光尽管朦胧
这所房子如一所教堂
在清早周遭绿叶的摇篮中
他追上早起的身体
一页窗隔开的巨大
空当 他的伙伴
下嘴短小的鹦鹉站在临窗的木架
独自凄伤，像一枚固定的钉子在画图上
一些植物果实跌入果盘
发出更凄厉的回响
他快速移动脚步  在一面
镜子的空洞处 他苍白
又引人注目的宽额上
扭曲的条框  圆木桌上的面包
等他的胃口 咖啡自杯底
升起微妙的浅黑色氤氲

今天是礼拜日
我的魔术师朋友不出门
社交用的优美辞令
被厚重的嘴唇关闭
风浪隐入水 他坐进
舒软的椅子 像坐入一具
无知觉的身体
一张支开的网 并不具
逃蹿意识的鱼 他黄褐色的
食指和中指夹着烟腰
幽雅又急速地吸几口
直到尼古丁的麻痹作用
从头部渗到腿部
他幽深的眼睛便模糊地
流出一丝满足 那条囚禁的鱼
在瓦蓝的玻璃缸里游了起来
吐着瓦蓝的水泡

他很少发表评论 一切适宜
近乎水到渠成
他看着阳台上的兰花 修长的叶子
病恹恹   “病入膏肓了。”
他自言自语 从床底抽出
一只锈迹斑斑的水壶
“依旧是病” 总是这样的
察言观色 他闲散时
正赶上它们需要料理
给它们松土 浇水 消毒
院子很大，种着品种各异的树
一个不大的圆池落满了叶子
他用一根长铁棒把堵塞的管道打开
池水匀称地流畅起来
对于易逝者
自有他的一套理论
“我能帮的也仅限于此
减缓的进程是不和时令”
一丝痛楚使他的睫毛  微微一动

我登门造访已过中午
他正在翻一本古老的哲学书
看到我时有些惊异：
“是雨很大吗？”
“真是糟糕！”我整理着水靴
当他看到我折叠起湿漉漉的雨伞
便合上他的哲学书。
“是的，雨很大了。”
“这座房间，一把固定的伞
一个十字架支撑模型”
他喃喃自语。又立马
收起眼里的慌乱，面向我
他开始讲一些哲学问题
以前也是这样
不过鉴于他讲的和我老师不同
我很乐意听他略沙哑而
不失情感的演讲
我安静地坐在他的对面
为了不使自己难堪
我不时地随声附和
也只在我面前他不拘束
当他觉得他的举止可以引人发笑
而我面无表情
仿佛驳了他的面子
他就会灰心地停下来呷茶

令我对他着迷的倒不是他的口才
他走路的样子很滑稽
仿佛要前进而又不是
似有人推他而又没有
或者是什么在牵引他
有时他停下来跺脚
莫名其妙地踢桌子
他转身，但永远回不去
而这所空荡的房间
在拓展它的荒诞
他走动，房子也走动
他退避，房子也退避
不能再小了，一张椅子
一张床，甚至一个梦
甚至一个梦中的呓语
更多时候，他不说话
但他什么也发觉不了
异乎寻常地笨拙
我先时取笑他，他说
“这是一个失语者的手势”
就像雨的舞蹈

“要出去吗？仅仅是阵雨
很快会停的。”我说
“是的，已经停了
窗玻璃露出紊乱的水印”
他说，“六月的书信
雨的舞蹈 能做些什么？
在阵雨的间歇中
下一阵雨比你预期的要提早
这苦短的等待中
还夹杂着响雷的静寂”
在我们谈话时
光线已涌入了这座房间
他的那只鹦鹉转动发光的眼球
像是松动的钉子
瞬间明亮了
“但天会逐渐黑下来
是的，很快。”他又说
门前的风铃叮当作响
似催促它的主人更快禅定
他梦里的潮湿
鹦鹉叫着“海汛——”

他沉默了，转而摆弄鹦鹉
我有些坐不住，便说
“我要到雨中捕捉诗句了
用雨测量一下我的高度。”
“你写诗？像鹦鹉造句吗？”
他疑问。 更多时候
我不说话 而是词语在说
或者是他在说 鹦鹉在说
走出时 雨下了起来
我退回到一把伞中
雨雾中 他的房间更狭小
但雨似乎更大了
而我们只是在雨的间隙中
呼吸或冥想，但雨无处不在
苦闷、困惑无处不在
有时雨逼得急了
我们被迫回到过去
就像刚才在雨的间歇
我们笑谈 一些乏味的造句

我写诗是始于一场铅色的雨
我想，会终止于另一场雨
在雨的包围中 他房里的灯
亮了 碗口大的灯罩
使光线呈伞形 上面是
暗淡的天花板 “苍穹也不过如此
一把伞支撑。”
他自言自语 光影中
他缩成最暗的一点
对那只重被钉在墙上的
鹦鹉表达了歉意
固定的话术，固定的鸟
固定的房子
“我是动的 但怪异、黑暗
很久了。”
“但你得到了这把伞的庇护
在你的某个时段。”
而雨季会延续

雨的舞蹈暂时停顿了
雨的间歇中 有一条谅解
自我的信条
一个失语者的话
多像石头怀里的玉
“我跌入了我
一根黑羽毛
内在的着陆”

雨云退回夜的枝桠
更深沉了 它的俯视
在下午告别前，他曾说
“我正寻另一条路径
被一个难以捉摸的欲念引领”
“可以对我略谈一二吗？”
我问。“不可说。”但他的
眼睛的光似乎被掏空了
我更惊讶于我的预示
此时，他步入那条走廊
摇晃了起来 一面将
翻涌的海  他似一叶舟驶向
漩涡的中心 那坐入他自己的
黑暗之光引领着他
那只鹦鹉开始叫喊
当他正要跨过那条平衡线
整个房子也跟着摇晃

但另一种状况出现了
在他将跃过去时，他被
许多个自己挤出了
只留一种空缺和痛楚
那么多他在说话，在议论，在否决
他们在他的身体里的游荡
撕扯着不同的思绪
那条走廊分裂了出来不同的道路
一起摇晃
在共同的屋顶
一把公用的伞中
“我曾经使他们失声吗？
我曾经做了他们的决定吗？
当我走在楼道、电梯、崎岖的路径上
我碰到过他们吗？
及我在商场 集市 陈列品中
在讨价还价中
我购得了他们吗？
他们比我富有意义吗？
那些曾经的失语者
我曾是他们的代名词吗？”

雨使我们不完美，我们
用回忆拼接自己，在雨的间歇
如一串断裂的晶莹雨线。有一次
我曾在坚果市场遇见他
“我在为鹦鹉挑选果实，近来
它总无精打采，或许饿坏了
你知道，有时我一走就很久
房子不能就此空着
总要留下话语”他说。
“我只是随便走走，为了写诗
需要找到一些零散的词语
就像坚果丢弃在某个地方”
“那你找到了吗？”他问。
“不确定，或许不在这。”
下午我们谈到那次极简单的相遇
他已经完全记不起
我可以肯定他有一段空白
而我成为他失语的一部分
是的，我也曾失语了很多次
我们不完美，使雨更趋向于
完美，在雨的间隙中
我们遗失的正是雨

午夜和雨一起来临
他说：“很久了 我被
一群人推向路的中心。
是的，只有我
在独自歌舞。
从我那里剥离的每句话
每个细微的动作
都像雨的掠夺
并被一个个
即将隐入的人认领
他们坐进幽暗的席位
像一群失语者
而雨继续下
甚至当我退入一把伞的庇护
退入这座房子
但即便是沉默也会被认领
直到我完全失语
构成众人的沉默”

“但你是知道的，雨使你清醒
雨使你陷入泥泞般的清醒”
“我踏上一条道路
落向类似含混之境
走向不定的光晕
使我同先驱们
形同路人
这种独立出来的痛苦
我甚至不能同
先驱们并肩作战
我全力以赴 孤注一掷
挣得一个不确定的位置和痛楚
并试图解除这种单一
像我无处均衡出力的双臂
我腾空而起
但总落回原地
先驱们去向不明
在空空荡荡的房间里
一张生面孔类似所有的人
我立足自身
悻悻而归”

“雨的冷静与残忍使我
无从从失语者中解脱出来
但我拥有失忆的局限
切骨般致命
但我相信人们依旧会歌唱下去
星星 云朵 苍穹 流动物
将忍受痛苦发扬光大这种精神
以至久远
并把不尽人意的地方日臻完善
作为后继之人
监狱 铁栅栏 腐蚀掉的光阴 律令
他们持有礼数 头脑清醒
并具备擅长说理的能力
他们在河的两岸栽上柳树
放弃了矜持
把鲜花 桂冠 令牌供在先人的牌位
并由此开辟一条新路径
时至今日的格局
而我几无所得
作为攻击的靶子 树敌太多”

翌日，我推开他的房门
像置身一个涡流
迎面而来的气浪
把我推向一边
手中纂着的白纸旋落在地
昨夜，阳台上的兰花
被他挪动到室中央
我把视线停落在墙壁的红纱上
他尚在沉睡，像是合上的记忆
那只鹦鹉不知去向
飞走的语言
但或许我会追上的
找到我自己的语言
我自己的语言

[ 本帖最后由 薛省堂 于 2014-5-19 14:52 编辑 ]

白樱

果然是长的…嘿嘿！

薛省堂

原帖由 白樱 于 2014-5-19 13:28 发表
果然是长的…嘿嘿！

——那是相当地长

妙妙

看似叙事诗，实际上是分裂的二个人的内心对话。种种的场景都服务于内容。鹦鹉、花花草草……

薛省堂

原帖由 妙妙 于 2014-5-19 15:26 发表
看似叙事诗，实际上是分裂的二个人的内心对话。种种的场景都服务于内容。鹦鹉、花花草草……

——问好妙妙，后面的没改好，打算在六月整首完成。只为等更大的雨。

穷人~

这个必须要静下心来阅读，先来找个座位坐下欣赏！

妙妙

原帖由 薛省堂 于 2014-5-19 16:04 发表

——问好妙妙，后面的没改好，打算在六月整首完成。只为等更大的雨。

最近我们这里天天下雨。有时一晚上瓢泼大雨。

落幕

个人感觉小说的成分过重了些，个感莫怪

低处的迷雾

思绪变换，从不同的侧面透视着内心思想在社会生活中的苦闷、困惑、裂变、丧失与迷失等多重思想感受......有很多养眼的思辨的珠玑。先亮起欣赏。个感。问好堂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