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往小女儿额头的唇（组诗）

寂寞的眼睛

《赶往小女儿额头的唇》



这时候我语塞
形容不出所有毛孔上结满的舒适
晶莹的颗粒水珠一样滚过清晨
轻盈的就像跳进窗棂的一簇阳光
醉卧一株盛开的木菊

这是2014年元旦
小女儿手拿褐色小木梳为我梳头
被梳理的中年像路遇堵截的流水
停留在一片楼宇间的的洼地
我想这是联社小区最温暖的角落

小手小木梳把时光粘稠
让一棵老树倒映在新枝里
那一头被梳理得平整的短发
向左或向右
就像童话故事里小主人幻想的两个秘密
在小女儿乌黑的眼球里
流光溢彩

小女儿为我梳头
梳理了我半生的凌乱
那一头沧桑的过往正在变得柔顺
赶往小女儿额头的唇
是我今生最幸福的距离
2014.1.1.


《故事》


曾为一条干枯的河流哭过
河底苍白的沙砾
是一个父亲失血的心
曾为一个不再回头的身影喊过
撞在崖壁上的山谷
是一个父亲破碎的灵魂
曾为一个绝望挖掘过坟墓
萋萋的草黄黄的土埋葬的却是
一个儿子对年迈双亲的留恋

那时候，儿子在前面拽我
父母在身后拉我
那时候
我忘了我是活着还是死了

我不知道诗歌可不可以这样写
故事可不可以这么讲
一段往事，早已随风
2013.12.29.



《看来老父亲真的想我了》



打开门灯
看到老父亲正在夜色里为我截断
从老房子拆回的那堆破烂房木
鲁班的锯
在他手上就像一把钝刀
在盘口粗的那根桦木柁上磨来磨去
在他身后是堆得整齐的一垛柈子
整齐的侧面
映衬着他敞着怀冒着热气的青衫
我大声喊他，他没听见
不知是我的声音穿不过透明的时光
还是他真的聋了
他依然耸着肩弓着腰
缓慢吃力的样子就像
一头耕田的老牛

看来老父亲真的想我了
不然怎么会在这刺骨的数九寒夜
来到我深秋的院落

2013.12.30.


《民主村》


伸出巴掌，指头长的五条街
撒把豆子，滚落山坡上的百十户
不同姓氏种植着相同的水稻
春天一片黑，夏天一片绿，秋天一片黄
会计算盘上的珠子，滚来滚去
还是那三千多亩地
东家长西家短谁家穷谁家富谁都瞒不过谁

这里出过大学生老师乡长局长
也出过几茬老好好的村干部
可也出过捅刀子的杀人犯
扒女人裤子的强奸犯
满手鸡鸭鹅狗毛的小偷
民主村的故事穿起来就是一部乡村史
不笑歪你嘴也能乐湿你的眼
不疼碎你的心也能咬掉你的牙
追赶山村的笔记不知跑丢多少双鞋

我是民主村长大的孩子
我是最有福的一代
走在水泥板的路上
掌控着机械化的耕种收获
住在宽敞明亮的砖瓦房里
还和其他村民一样
鬼迷心窍似的尝试去县城贷款买楼

民主村变了
变得象跳墙的山风
象偷偷让石头怀孕的泉水
象强迫症病人
强劲放任，又不知所终
清淡的时光一步三摇
更像枝头一个不屑一顾的眼神
凝固在远远的山上
2013.12.30.

《妹妹》


我是岸上沙丘
你就是丘上垂柳
河套低垂粗粝的谷物将我们养大
你高过小妹半头
我高过你半头

我长得最像父亲
我用父亲的目光看你
用父亲的心和你说话
而你很少说出你身居林场的那段生活
沟深林密，你为了那个叫爱的出口
不知郁闷多少棵遮阳的古树
阴暗的日子我最怕的就是你的幻想
你轻信流水，听信山风
那些带刺的流年更让你翘首不止

我不知道该怎么救你
一个无懈可击的现实
诸多词汇纠缠的像一团乱麻
我能想象得出你搂着搭肩的儿子
母子久久迥异的表情

终于有一天
我听到你离开山沟的消息
还有除了一根悔青的肠子
你什么你都没有带走
你和所有改嫁的尘缘一样
跃身跳进更深的埋伏
我和爹妈一样的木然
我们说不出半句让我们安心的话

就在冬月的一天
在县医院的门口遇到你
你脸色憔悴
那个男人神色慌张
对我说你摔坏了胳膊
你的傻哥哥真的信了——
望着你藏得很深的左腕
我竟不止一句的嗔怪
你怎么那么不小心
2014.1.3.


《内科病房的走廊》


爹住院的几天
内科病房的走廊里
一对老夫妻
针头扎在老太太的手上
吊瓶被老头手中的木棍儿高高举起
之间的滴管
像一根相连的血脉

两位老人面无表情
茫然的眼睛平视前方
他们没有相扶相搀
缓慢的步子却很一致
病房，洗手间
短短十几米，被他们
走的那么清凉

没有人和他们说话
他们也不认识谁
人来人往和他们没有关系
他们就像一股自我强势的寒流
在这里登陆

内科病房的走廊
日夜亮着昏暗低沉的灯光
2014.1.4.


《写实是这样的》


雪的深处
小村的深处
麻将机在哗啦啦的洗牌
叼着烟的冬腊月悠闲得过火
围在一起论着输赢的亲戚
男女老少
聚集在小村这唯一的游乐场
有条不紊的像一个良性的癌细胞

写实是这样的
简单的表达是不容挖掘的
穷富是这里的常客
愁容与笑脸更是这里的风云
条子万子并子就像一个混血儿
在过热的掌心你挣我夺
从未说出口的那个字
正眯着愚弄的笑
站在每个人的身后看热闹
2014.1.5.



《腊月》



大烟儿炮
山村在雪里打滚儿
星月抛弃的清晨
呼啸里嘶鸣
燕窝里的麻雀缩头缩脑打几个寒颤
白茫茫的田野抱着很低很低的天空
封得很严很严的窗缝还是挤进了几只
拔凉拔凉的小手
点燃的炉火烧一壶开水
响边儿的锅里放进冻饺子粘豆包
最有味儿的要数
猪肉炖粉条，冻豆腐，冻白菜蘸辣椒酱
吃得饱撑的村民不时的伸着懒腰
腊月，死皮赖脸的爱着北方
雪封道了就在雪上走
河封冻了就在冰下流

腊月门儿里，不时的传出年猪叫
还有小鸡丢魂儿的咯咯声
腊月被老娘们嘟嘟成集市上的年货
更是老爷们乐颠颠提回的一桶米酒
腊月细数着一年最后的日子
把一屯一村一乡一镇糖葫芦一样穿起
再蘸上红糖一样的汁液
留给年复一年梦一样的新春
2014.1.7.


《写写舅舅》


舅舅是大眼儿木匠
在民主村却做了不少的房架子
舅舅是没有级别的土瓦匠
在民主村却砌起了一幢幢带弯的砖烟囱
还有牛马拉的木犁，吃饭用的桌子板凳
扒炕抹墙。总之，舅舅这两种手艺
在他的时代，在民主村是遍地开花

舅舅是随叫随到的那种人
恋酒，不喝多绝不罢休。也因此
在小小的民主村赢得了一个混吃混喝的大名
舅舅很傻，就这样傻了一辈子
那么多人需要他，却很少有人把他当回事
舅舅死的那天，没有几个人来
这个石头一样的村子
有着最冷的一些人心
2014.1.7.


《听我讲故事》
            

小村很小
却是我自己的
那些见面打招呼的村民
从来不和我挣什么
他们都有自己的生活
我们只是在农忙季节
相互搭把手
一路向前
这么多年
   
在西下坡黑土层很深的地方
我盖了一座崭新的房屋
建筑面积96平米
规划一半给父母住
单间给儿子住
而这三个人最终谁都没有赴约
父母那一半做了仓房
儿子的单间储存了杂物
就连结发的妻子
也在两年前抱着我们
用两个儿子换来的一个女儿
移居了想都没想过的县城
   
我成了这个村子里
最单薄的一户
一个人的田间
一个人的锅台
觉得屋子空
我就养了几盆适应能力强的月季
在显眼的位置
摆放了儿子女儿和爱人的照片
父母没有照片
我就用五十元的套餐
给他们打电话
   
这几年日子总算安宁了
也不欠谁的了
可我发现年龄越大
孤独的心就越脆弱
我开始学着充实自己
春天在小院子里种花
夏天养十几二十几只毛茸茸的小鸡
晚上睡不着觉
就在手机上东一耙子西一扫把的聊天
聊够了，就把眼睛闭得死死的写诗
有时候，不知不觉泪水淌出一堆
   
我不抽烟不打麻将不喝酒
家里除了送电费票子的老葛头
和后院的一个哥们
基本再没有人来
我也没有去处
小卖店麻将馆太闹
我唯一的去处就是村东头的芬婶那
听她拉扯荤得起鸡皮疙瘩的磕碜话
   
更多时间
我把自己关在家里
把电脑的音乐打开
把音量调到最大
用接近变态的心理听歌
而我却是那音乐里
永远都不会舞蹈的石头

   
没事的时候
我也喜欢照照镜子
我长得不丑
额上的皱纹
下垂的眼袋
却告诉我就快老了
我也喜欢躺在炕上
仰面朝天双手抚胸
这样
突出的腰椎间盘会有一小会儿的释痛
还有双手下的心脏
会在自我的抚慰中
有一刻难得的安宁
我是我自己的天地
我是我自己的父母妻女
我是我自己的打开或封闭
   
就这样
我在村子里守着
我的五块分散的田地
看护着父母和我的两座房子
一扇铁院门，一扇木院门
我就是这金属和木质间的探测器
我守护着岁月供养着岁月
我不知道我会在这里瞩望多久停留多久
身体里那些聚聚散散
从来没给过我答案
而我只想妻女能平安健康
爹妈能多活几年
一棵擎天的紫杉树就会用爱的坚忍
刻下水色的年轮

2014.1.6.



《为自己祭奠》
一


今晚真冷
枕下的一丝温暖也被带走
我不再相信房子
它挡不住冬天的暗箭
我也不再相信被子
纯棉中夹杂着那么多谎言
一把把软刀子直奔我的前胸后背
我已无路可退
我还为谁坚忍

我的尸体
今晚，将被一条蛇运走
只有它不怕我的剧毒
我已完全变成黑色
整个肉体都是锋利的齿痕
我的骨头也在我的苦笑里
喂了狼狗

我憎恨人间
憎恨人间这些恶兽
更憎恨把我埋葬的善良
我在烈焰中被烧焦的一刻
找不到一滴清凉的水
打不开反锁的门
这时候，我竟然还遇到心酸
掉下眼泪
家庭婚姻爱情这些似曾相识的词汇
都在我头顶飘落
就像一场场一阵阵凋零的花语
祭奠有释红尘的亡灵

我还剩下微弱的心跳
我想让窗外的雪暖着我
这个大房子已缩成一粒坚硬的石子
连同村庄的石块一起被冻僵
我正在远离这个世界
所有的罪孽都将被宽恕
忧患的半生，乞怜的生活
被盗取的五脏六腑
都将被绝望最后沉醉
还有这奔向黎明的午夜是多么徒劳
我就是毫无意义的抚慰

我空往了一生，驾驭了浮云，了缘了无尽
这个蓝色的星球就是洞穿我的子弹
而射向我的狰狞的枪口
却都是异域同根的亲人
我已在坟墓里躺好
寒潮过后——
是一具苍凉的白骨
2014.1.9.

二


谁都不要问我为什么
我不想说一句话
一月九日的阳光多么明媚
可这个世界与我何干
短暂的睡眠又残酷的让我醒来
可我不想看任何事物一眼
甚至不想听到死寂中的一点声音
这样的沉默多么适合我
适合一个支离破碎的体系
适合山村深谙半世的虚名

此时，我什么都不想要
我只想要我的惨淡
我守着他，像守着一寸净土
在只有覆灭没有再生的角落
降下灰色旗帜

随后，我就可以安心了
没有希望热忱的日子多好
我不再在乎失去或拥有
因为，这些我早就厌烦了
亲人想要的都可以拿走
爱人怨恨的都可以留下
儿女喜欢的也都可以分割
我只要一个没有眼珠的眼眶和
一个长满遗忘的灵肉
在不久的时光里
我无须再做过多计较
一个被季节青黄的躯壳
更会在冷暖无常的尘世里
身背暮色，走向永远的黑夜
2014.1.9.


《冬日村庄》


冬日村庄
像一个大氧气瓶
敞着盖，装满雪
坐落在山谷
几条小街
像冻得硬邦邦的白萝卜
僵直着躺向东西
刮鼻子刮脸的西北风
总是从那个斜着的山口吹来
拽走不愿意出村的那几缕守旧的炊烟

我前晚一夜没睡
昨个一天没有出屋
今天走出庭院
雪地反射的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
吸进喉咙的凉气那么爽心
我像一个死而复生的人
重新回到这个世界

山村还是以往那么静那么空
除了草垛上飞起的一群麻雀
路边流窜的小狗
很难再看到人影
近几年，一些人去城里买楼了
一些人去城里陪读了
还有一些经不起岁月的老朽都变成
林中的土包
只剩下甘心或不甘心的一些人
看似安然无恙地在这里活着

我有些伤感，孤独，留恋，茫然
而我却说不出什么
我就像山村一个叫不出名的病灶
紧紧地吸附在这片
祖祖辈辈的土壤
2014.1.10.

[ 本帖最后由 寂寞的眼睛 于 2014-1-12 10:10 编辑 ]

低处的迷雾

有生活底蕴的支撑，为诗歌接生了纯棉的地气。深情的呈现出亲情，呈现出对于故土的热爱之情。不乏诗意的散发。先亮起来欣赏。问好你。

低处的迷雾

形容不出所有毛孔上结满的舒适
——————————————————
感觉这句中的“毛孔”可再幻化一下。个见。

低处的迷雾

啥时候回来做斑竹？

寂寞的眼睛

原帖由 低处的迷雾 于 2014-1-12 10:12 发表
有生活底蕴的支撑，为诗歌接生了纯棉的地气。深情的呈现出亲情，呈现出对于故土的热爱之情。不乏诗意的散发。先亮起来欣赏。问好你。

问好迷雾姐，我是冒着严寒走二里多路来乡里的网吧发了这组稿子。心是真的爱。在红颜也得到了由始至终的关注和爱戴支持。心里暖暖的。我好像真的是靠诗歌取暖的人，生活随有些苦和涩，但内心还是拥抱着一份和我合二为一的寄托和充实。也由此形成了我暗淡人生的色彩。

寂寞的眼睛

原帖由 低处的迷雾 于 2014-1-12 10:13 发表
形容不出所有毛孔上结满的舒适
——————————————————
感觉这句中的“毛孔”可再幻化一下。个见。

嗯，我想想。希望迷雾姐予以更多修改意见，真诚期待。

寂寞的眼睛

原帖由 低处的迷雾 于 2014-1-12 10:16 发表
啥时候回来做斑竹？

我真的很想回红颜帮忙，做自己喜爱的这份义工。可以我现在的状况真的有些困难。村子里没有线絮，电脑有就是连不上网。用手机上浏览器的费用也挺搬人的，没办法，只能远远地关注着。我也盼着有那么一天回到论坛。只有期待。谢谢百灵姐的召唤，眼睛感激在心。再次问候。

静雪

温馨亲切的生活点滴，满怀深情。读着感动了。。。问好你，新年快乐！

寂寞的眼睛

内容谢静雪来读，也祝你新年快乐！

寂寞的眼睛

内容谢静雪来读，也祝你新年快乐！

艾文

质朴的语言，深沉的情感。不张扬，却浓烈。

寂寞的眼睛

原帖由 艾文 于 2014-1-12 22:16 发表
质朴的语言，深沉的情感。不张扬，却浓烈。

写诗和做人是一样的，容不得花俏。我一直这样认为，写生活写内心写情感。我特喜欢李琦，雷平阳，刘年，田禾这些生活生命情感诗意的复制者。是那么真切真实和感人。都是我学习的榜样。诗如果都能那么深入人心和让人读懂，相信新诗的命运也绝对不会走到今天这种境遇。让人思索和不解，为什么还有那么那么多的人制造着迷雾和幻象重生的歧途。呵呵，这只是一个农民诗爱者对诗的感觉吧。有些说多了。
问好艾文。新年快乐。

帕萨

一口气读下来，我在想这些性情文字到底离史诗还有多远。黑土地也是我故乡，黏附在哪里的风土人情事故，总是能穿透你的思绪，徜徉到你梦中。所以阅读老乡的这组诗歌，犹如亲返故土，重拾旧迹。尽管对那样的史实，在我已经无法溯及。

帕萨

文字依然写满痴情，一个真汉子的痴情，在那片严酷而神奇的土地上油然生发，世代流淌，这就是黑土情怀，清洌而醇厚。

帕萨

推荐做精华阅读。那浓郁的关东清，比电视剧可来得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