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货郎老人的葬礼

霜儿

（一）

      能让泥模上的花朵、动物和人物活起来，不是任何手艺人都能做到的，据说，只有鳏寡无依，七十岁以上的老人才能做得到。
        在东镇，恰好有这么一个老人，弄了个货郎摊，天天走街串巷去卖泥模。泥模有些是从别处趸来的，更多的是他自己雕刻烧制的，因此他的泥模好多都独一无二，东镇的孩子们也    因为拥有这些外面没有的花样泥模，而骄傲得像一只只小公鸡。
       那时，东镇孩子们最兴奋的事情，莫过于放学后聚集在货郎老人家里了。看他合泥，揉泥，蒸泥，摔泥，最后那些红泥巴、黄泥巴都从无规无距，变得服服帖帖，孩子一样任他摆布，也跟着莫名兴奋起来。接着再看他在上面刻鸟，鸟好像一展翅就能飞起来；刻兽，兽抖抖鬃毛，也像能吼出声来；而那些娇滴滴的花们，孩子们仿佛能闻到香味呢。
       老人刻累了，也会弄些面团，手指一抻一绕，再用笔尖点上颜料，一个个活灵活现的小面人便挤眉弄眼站在孩子们面前了，然后老人乐呵呵地分给他们。
        孩子们欢喜雀跃。因此每天放学去货郎老人那里，成了每一个孩子乐此不疲的事情，和最大的乐趣。
        但是，能活的泥模，即便在东镇，也没见出现过。
        那都是传说吧，孩子们私下嘀咕。大人们更是对此摇头一笑。

（二）

       最早发现这个秘密的，是丫丫。
       那晚她因为得到一个小马的泥模睡不着觉，迷迷糊糊中，觉得有什么正偷偷拨自己捂着胸部口袋的手（她睡觉也舍不得把泥模放下呢）。接着好像有什么从手边溜了出去，床边随着听到轻微的“咚”的一声。
      丫丫睁开睡眼，月亮正好穿过纸格子窗，白白地照在床边。她看见一只一匹小小的棕马站在那里，一会的功夫，渐渐长大长高，最后完全变成一匹真正的小马那么大，然后一眨眼就不见了。
       “难道这就是能活的泥模吗？”丫丫惊讶都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丫丫只知道这匹小马模，她第一眼看见时，就止不住砰砰心跳，为什么会这样呢？她说不出原因，只是觉得好像和它很亲很亲。
        她知道的只是，货郎老人雕刻它的时候，因为梳理小马的一根鬃毛，被刀子割破了手指，因此到现在小马背上有几根鬃毛还是鲜红的，像被夕阳照着一样。
      “小棕马能去哪里呢？”丫丫担心的是它还不能回来。这可是她最心爱的一个泥模呀！
       不如去问问老爷爷吧，他一定有办法，把小棕马找回来吧？这样想着，丫丫起身去找货郎老人。

       此时，夜正深着，外面除了月亮正用银水清洗着村庄，连星星都困得回家睡觉了。东镇睡梦中的鼾声丫丫都能听得见。
       转到货郎老人家门口，丫丫不由愣了。
       这是货郎老人的家吗？院子里灯火通明，不知哪里来的灯笼吊了一院子，比整个东镇过年的灯笼都要多呦。
       屋门用鲜花扎起一道七色的彩虹，几个鲜艳的花字镶嵌在其中，像一颗颗心呢，上面是“爸爸生日快乐！”
不会是走错了地方吧？丫丫诧异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没听说老爷爷有孩子呀，东镇也从没有见过这么多好看的鲜花，即便几十里外的城里也没有这么多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丫丫躲在月亮姐姐看不见的地方，想瞧个究竟。
        院子里忙忙碌碌着许多小东西。那些像面人呢；还有圆圆身子的，好像是溜溜球，更多的是泥模吧，有小鸡、小狗，小猫……
       那不是小棕马吗！原来它也来这里了呀！
       还有不少陌生的面孔，丫丫想它们有的是从遥远的外村赶来的吧。
       它们都是老爷爷的孩子呢，自己怎么没想到。
       它们带来了冒着热气的馒头，水饺和鸡蛋饼，好香哦，丫丫肚子不争气的咕咕叫起来，声音大的惊人，吓得她赶紧按住肚子。好在大家没注意到这声音。
       小鸡摘了了新鲜的菜蔬，小鸭奉上了自己的蛋蛋，小猫不知从哪里叼来了小鱼，好丰盛哦。自己的小棕马身上还冒着白气，那些新鲜的沾着水珠儿的葡萄和苹果就是它不知跑了多远的路驮来的吧？
      老人乐得合不上嘴，有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这么热闹，这么快乐的晚上，已经是几十年都没有过了吧？老爷爷记得老爷爷的爸爸妈妈活着的从前的日子，也是在这间土坯房子里，一家人欢欢喜喜给他过生日……那都是多么久远的事情了呢？
       老爷爷给每个孩子不断地夹菜，看着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他眯着眼睛，心头暖烘烘的。孩子们吃得肚子圆鼓鼓的，开始眼皮发沉，小猫当场就蜷在那里打起了呼噜。
       “跑这么远的路，不累才怪呢。”老爷爷慈爱地看着它们。
       “可是不能睡着的呀，那些孩子们明天发现你们不见了，会多伤心啊。”老爷爷说道。
       “看这身子，玩的一身是土，衣服的花纹都不清楚了呢。”老爷爷摇着头，从布袋里拿出小刷子，挨个对孩子们仔细清洗起来，最后，又给它们打了一遍肥皂，睡梦中的泥模们一个个脸蛋越发红扑扑，水灵灵的了。
       最后，老爷爷几次犹豫，还是下决心把他们一个个抱起来，拍醒，“孩子们，醒醒哟，该回家了，去你们主人那里吧，天快亮了呢，不然你们就回不到孩子们那里呢。”
      小鸡小狗们揉开眼睛，依依不舍地向老爷爷告别，走出屋子，随着就不见了。
       丫丫正想也跟着偷偷溜掉，听见屋里老爷爷的声音：“不来陪我喝杯酒吗？”
       丫丫知道自己已经被老爷爷发现了，不好意思再逃开，于是尴尬的走进屋子。
       “这么多好饭菜，怎么能白白走掉呢，呵呵。”老爷爷笑道。“孩子，快坐下，一起吃，吃……”
       老人给她添了一副碗筷，倒上酒，自己先抿了一口，眼睛眯成一条缝，脸也变红了。
       丫丫说，“先祝爷爷生日快乐！但我不会喝酒呢，”她有点为难。
       “喝下去，”老爷爷说，“喝下去！”
       丫丫犹豫地端起酒杯，一股奇异的暖香一下子冲到她鼻孔，那酒液竟是葡萄那样红艳艳紫莹莹的，颜色干净得像刚打上来的井水，看一眼就会让人醉了似地。
       丫丫喝了一口，暖暖的，香香的，一种温暖仿佛襁褓绵延开来，乘着微红的烛光，绵绵地，绵绵地，围裹着她……
       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早晨，阳光正透过窗格子，泼洒一把把金粉。
       丫丫摸摸怀里，小马又在泥模上了。

（三）

      丫丫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后来才知道，她那晚喝的那杯酒，叫心酒，是用老爷爷的爱和心力熬成的。他一生就熬了墨汁瓶那么大一杯，每刻一个泥模，他就滴进去一滴；给丫丫喝的是最大的一杯。丫丫后来知道，老爷爷杯子里剩下的酒已经没有几滴了。
      一个冬天的晚上，丫丫突然感到一阵钻心的寒冷，自从爸爸离开她和妈妈，离开这个人世之后，很多夜晚她都半夜醒来有过这种感觉，直到小马模每晚睡在她怀里，以及那晚喝过老爷爷的酒后，这种感觉就再没有过，今天是怎么回事呢？
        丫丫不安起来。她突然记起老爷爷说过，用完那几滴酒，老爷爷就该走了。
        走是怎么回事？难道会和爸爸一样吗？
        丫丫想到这里，再也睡不着，爬起来向货郎老人的住处奔去。

        外面正下着雪。北风吹过冬天的东镇，月亮逃走了，星星也躲起来，只有雪地反着一道道森凉的白光。
       果然，老爷爷已经奄奄一息。看到丫丫，老爷爷眼里亮了一下。
       “我就要走了，”他说，然后悉悉索索从怀里摸出几个带着体温的泥模，“|这几个小东西，你帮我送给村子里的几个孩子吧——蛋蛋刚没了奶奶，这只大白兔给他，他最喜欢兔子；这只给点点，她妈妈刚去世了，这个花朵的会让她开心……

      心酒杯里的酒液已经一滴不剩。
      油灯在阴暗的土坯屋里爆出最后一盏灯花，然后啪地一声灭了。
      风在窗外呜咽出了声。
      丫丫心里又钻心地冷了一下，疼了一下。
      跟着丫丫又冷又疼的，此刻，在东镇和东镇附近，货郎老人走过的村落里，那些孩子们和他们手里的泥模们，都在这个冬天的夜里突然不自觉的醒来。
       跟着醒来的，还有那些大人们。怎么这么冷呢？他们往窗外望了望，原来下雪了呢，随之又想转身睡去。
       但眼前发生的一切让他们不能不坐起身来。
       孩子们像被什么牵着，直直地顺着一个方向走去，走在他们前面的，是各种各样的花朵、动物和小人，有的半空飞着，有的地上跑着，和孩子们泥模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难道，这就是会活的泥模吗？他们张大了嘴巴。

       偌大的平原雪地上，这个夜晚，泥模上走下来的小东西们穿过阡陌纵横的道路、街巷，从四面八方汇拢到货郎老人的家里。
       院子里盛不下了，花朵们并在一起做成一个巨大的白色花环绕在老人身边；瓜果们把自己供在老人身旁；面人吹起喇叭，嘟嘟嘟，大人们也都赶来了，自发地抬起老人，和小马一起拉着扛着走向墓地。
       溜溜球跑过来给车子当车轮，孩子们跟在车队后面，像一片潮水。
       大人们早已挖好了墓穴，，新鲜的泥土泛着好玩的胶泥味。
       孩子们垂头站在老人墓前，不约而同地掏出衣兜里的泥模壳，所有跑出去的泥模们都回到泥模上，孩子们把它们小心翼翼放在老爷爷身体的两边，生怕不小心压疼了他。
       叠起来的泥模在坟里坟外，都堆成一座尖尖的小塔。

      丫丫的小棕马也留在那里了，从此，她再没得到过那么心爱的泥模。偶尔也有串村的货郎来村里卖泥模，但样子和成色比老爷爷的不知差多少倍。
       拥有过那样泥模的东镇孩子们，还能看得上这些吗？
       后来的后来，泥模几乎从东镇消失了。但是那座老坟，每年都会有人来填新土，翻出来的新鲜泥土，总是泛着好闻的胶泥味和酒香。

落幕

故事写的很动人，好看

盆栽菩提

霜儿姐的童话，总能有童话之外的东西瞬间将读者包围。

杨望远

丫丫睁开睡眼，月亮正好穿过纸格子窗，白白地照在床边。她看见一只一匹小小的棕马站在那里，一会的功夫，渐渐长大长高，最后完全变成一匹真正的小马那么大，然后一眨眼就不见了。


现代中国创新版 的美丽童活

哑榴

鲜活。

空气

只有拥有一颗童心，才能写出这么童真鲜活的文字。问候霜儿！

星星小倩

霜儿说自己留下过两篇童话，一篇是《会飞的小马模》，另一篇，

难道就是这篇《货郎老人的葬礼》？：）

呵呵，怎感觉这两篇故事是姐妹篇呢~

故事里都有丫丫，有小马（我猜想霜儿会不会很喜欢马呢，而且是那种会飞的），

这篇里还出现了老人，两篇故事里都有纯真的心灵，和善良的爱意。

然后我又想，霜儿会是在什么时候写下这两篇童话的，该是在成年之后写的吧，

是为自己的孩子写的吗，还是为了怀念某些人，某些事呢~

读你的童话，能够看到画面，听到声音，像是看了一场微电影，

除却其中的超乎神奇的片段，若你把标题中的“童话”二字去掉，

我会以为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读完后，心里暖暖的*＾－＾*

霜儿

原帖由 星星小倩 于 2013-10-30 17:05 发表
霜儿说自己留下过两篇童话，一篇是《会飞的小马模》，另一篇，

难道就是这篇《货郎老人的葬礼》？：）

呵呵， ...

小倩所言极是，此就是两篇中之一，两个可算系列

都是童年记忆中的一些人和事，本就是生活~~

星星小倩

原帖由 霜儿 于 2013-10-30 20:43 发表


小倩所言极是，此就是两篇中之一，两个可算系列

都是童年记忆中的一些人和事，本就是生活~~

呵呵，怪不得，我在你的童话里，读到许多恍若现实般的真实。

童话如同一场秋天的绵绵雨，迷离不代表虚假。相信童话与否，也不必深究，

我们都只是沿着故事的脉络，无论在天边，还是在路上，遇到想要相信的那一股力量。

有童话总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