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整理十首

石生

杀死诗歌

诗人对诗歌的误解
比人们对诗人的误解
还要深

事实上我只是在少年时代收割过麦子
我的诗中从此经常出现泥土
还有杨树柳树和槐树这些字眼儿
但总是避免写到庄稼
比如具体到小麦

从写诗开始的这二十年来
我变化了很多
相信每一位伟大读者的变化
都比我要多得多

我们喝酒抽烟打麻将
恋爱失恋接吻失身
我们结婚生子
或者嫁为人妇
我们每一次的聚会其实是
在预计着与内心中的情人告别
我们见面还能认出彼此
但时常要感叹旧时的模样

不过我唯一不变的可能就是
还保留着那么一点敏感和安静
保持着自言自语复述故事的本领
我把植物和动物统统交还给大自然
在路上，只是怀揣着一些词语和句子

冲突因此出现了
在理论上我的每一个念头都能被写成诗
但出于对自然的敬仰
我一次又一次拒绝把它们写出

我就像是一个刀斧手一个酷吏
不断对随时涌现的柔情进行切割
手起刀落
一遍又一遍杀死隐蔽在肠道中的牢骚
我停止了对过往的回忆
关闭了每一条可能出现眼泪的河流

我冷酷无情无恶不作
独断专行决定着每一个语句的生死
我甚至砍掉了黑色的标点符号
抹掉了有可能才会出现的日期

我就是这么一个生活在上海的
中年男人
平时靠做做生意吃饭
背地里却是个十恶不赦的杀诗犯

我面善心恶具有双重性格
我是个多情种
但同时也是个偏执的薄情郎

我杀死了一首又一首的诗
唯一的理由是怀着一种崇高的理想
就是最后终于有那么几首
美妙的诗篇因死而生
经历过枪林弹雨
错杀诗歌千首
终于有一首伟大的诗歌诞生

2013/10/12

叙事

故事从哪里开始呢？无从说起
只是想起太多不美好
一场大雾使人看不清田野
一个人跑来跑去
似乎真的是毫无目的
那些挂在嘴边的必是放弃过的
惟有藏于心中的才是珍宝
多想对人群像对河坡一样高唱
多想找到一个人可以托付身后事
不，尚未到托付之时
找到一个人只是聊聊小说
在一篇关于青春文章里
一起理一理人物脉络
分几个大的章节
安排男女主人公的错失
表达对这个政局的愤怒
描绘出整个社会的切面
在小说的最后男人们经商去了
女人们统统嫁为商人妇
他们见面吃饭又告别
他们远隔天涯思念又绝交
这一切的一切都停留于前朝
这一代接一代的爱情都从未发生
人们只是渴望叙事和假托
人们让文字变成奴隶遵从了俗世
不管是插叙顺叙还是倒叙
这个时代仅是在纸张上得到过美满和幸福

2013/10/07

北京！北京！

这惊叹号多么耀眼
像是对她的遗弃
到处摆放着他的遗物
成为所有国人的心病

我也终于理解了这里
男人们的忧郁
这是真实的
一丝不挂的
在眼前晃着的
女人一般的忧郁
和那些关于诗歌的阴阳怪调

你看呀
灰白色的粉尘
整天用臂膀紧搂着他们
把他们堵在四环或者五环之外
永远在阴霾中的人
能不犯上阴柔病？

北京！北京！
因此我要说
不是那么多的边疆塞外之人
林海雪原之人
热带雨林之人
中原厚土之人
黄土高原之人
关西和山东的大汉们
来到这里
为这座坟墓遍布之城补充阳气
补充氧气
补充盐分和血液
你能具有像现在一样的人气儿？
和人味儿？

北京！北京！
自我来过之后
还会有更多的热血青年
纷涌而至
记住这历史的一刻吧

我们才是你的大救星
和新的主人

2013/10/1

蝉

在深夜里我想起蝉
这种在泥土中潜伏好几年
才出来在柳树枝头上
高歌一曲的生物

我在想这个国家
这个时代的人们
是不是会有很多像蝉一样的沉默者
悄声潜伏在深夜漆黑之中

他们不交谈
像点燃之前的柴火在堆积
懒得钻出泥土
是沉厚的泥土在自行崩塌

他们也不愿意长出翅膀
飞行实在是愚蠢之举
也不会去饱饮露水
宁愿让露滴回到眼眶变成眼泪

—只一只的蝉
我是其中的一只
甚至拒绝抱伏在高扬的枝头
那是朽木正在腐朽折断
更要闭嘴不发出一声歌唱
而眼睛却圆圆睁开在头顶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梦境
有一天早晨我醒来
看见满地是爬行的蝉
大地沉寂仿佛是时光的尽头
太阳炙热而耀眼

这寂静让活着的一切生灵感到害怕
世界像疯了一样浑身在剧烈地颤抖

2013/8/9

十天

夜晚打电话回去
问问父亲新房装修得怎样
麦子快熟了吧
准备好收割没有

那端传来父亲低沉的声音
仿佛四周堆满了麦堆

十天，还有十天
麦子就熟了
父亲说道

哦，麦子熟了
在豫东平原
大片大片的麦地
正围拢着村庄

麦子熟了
麦子熟了
麦子熟了
我不停轻声吟诵

每年这个时节
父亲和他的土地将获得丰收
总感觉自己
却失去太多太多

2013/5/21

清明与对话

火车票已购。
把自己托付给一张纸
运送到桑葚之地

纸上只是写着时间
和两个地名
还能告诉我什么
我的目光，在试着与它交谈

最艰难的交谈
由此展开

第一层的交谈
是与自我的言说
我坐到对面的座位
在原地，留下另外一个自己
我们突然变得木讷
害羞脸红，不敢对视
我回到出生的地方
对面的人负责押送
以及重述此前种种行迹

第二层的交谈
留给了纸上词语
它要自我展示
从某一个方向
某一个动作
到大海之滨
突然转入到草场、奔跑的马
这又与我何干
是我带着纸张回故土
或者是，由它带上我？

第三层的交谈
是肃穆和幽静
在清明雨中
我唯一胆怯的事情
是与时间的对峙
面对浓草覆盖的坟墓
我感到万事万物不过
是一张纸的两面
A面是凭复述存在着的虚无
B面是注目才可见的天空

而我，与沉眠泥土的祖父母
正好是处于平面的不同边缘
他们是言说中的虚无
我却是不断闪烁着的眼睛

我们选择了一个多雨季节
尝试从泥土之外
向着泥土之内运送嗓音

2013/3/31

德国的乡愁

在介绍彼得•汉德克的
一则微博上对胡桑说
倒时差真痛苦
每天这个时候(凌晨两点)
开始睡不着了

正身在德国的他
隔着七个小时的时差
对我哈哈一笑

据说要一周
你已经充满德国的乡愁了

正是这乡愁二字
让我开始捉摸在异域
的一周时间
给我留下了什么

与河南的乡村相比
纽伦堡的乡村有很
多类似的地方

天空很高很蓝
三月的风干净但阴冷
呜呜的电线杆下面
是大片大片修理整齐
的麦地和油菜地
地头上孤孤单单
没有杂草
也看不到有任何牛羊

当然这里也有异常的
让我半夜醒来
不得不怀念的事物

田地间大片大片
高大挺拔的松树林
带着奶香味的可口香肠
冒着泡沫的麦味啤酒
商店里的玩具工程车

还有那些石头堆垒起的城堡
走在硬朗潮湿的街道上
丝毫感觉不出破败
让人很难以想象
上一次的人类战争中
这里曾被轰炸机夷为平地

2013/3/26

集句诗

故乡是几块木炭
想起来
就让人觉得又美又暖

土地上不仅能
生长粮食
还能生长诗和诗人
我深为这样的土地自豪

父亲和母亲
不要再唏嘘哀叹
我希望你们安心快乐
就像我刚出生之时

一起喝过酒的兄弟们
每当喝酒
我就会想起你们

向你问好
节日快乐
原本我视你为一生所爱
想娶你为妻
现在只能在心中默念
连短信也不必发送

在烂男人身边的女人
你是知道的
我视你们为敌人

我真的
很危险吗？
对你来说
危险的不是我
是你自己的内心
可是它至今尚未苏醒

我想用诗歌与世界交流
所得是嘲讽
我想用金钱与世界交流
所得亦是嘲讽
我还有什么好说
我是你们幸遇但永不可及的
自闭症患者

在柴米油盐的日子里
我唯一珍视的
是女儿
哪怕我没有荣耀
哪怕我没有爱情

这世界是公平的
它为了给予
往往会让你失去

总有一天
你们会想起我
怀念我
因此我要好好活着
我绝不能英年早逝

一个被无故遗忘的
写作者
在后世能被另一个
真正的写作者所纪念
这已经足够了
徐玉诺先生
请你安息

因为以上诸句
都是在清晨时完成
我还要感谢黎明
感谢这让万物生的
每次暗
和每束光线

2013/2/25

渭水

流动着的事物
总是会有
源头的吧？

她的诸多心事
也应如此
这座城改变过不少
唯有烟尘
仍在飘渺围拢

人们可以想见
渭水西来直
秦山南去深
溯流而上
最开始的地方
只是一些无名青草
和涓涓溪水而已

她的心也与此呼应
本来简洁、清澈
只是晨起暮眠
安静生长

就像那些水草
一个摸样

我乘车经过这里
河水平静
波光闪动

请君试问东流水
别意与之谁短长？

渭水
我来过了
我还将再来。

2013/2/24

对话

在新浪微博上遇到一个
很多年不见的以前在
诗歌报论坛上一块写诗
的老朋友

我说。
没想到还能在这里遇到你
真的是你吗？
我托朋友问过你的近况
却没有找到你

她说。
一晃10年过去了
应该10年了吧？
有时候感觉记忆很模糊
不知道我们哪一年在哪里相识。
以前我们多年轻呵

我说。
是啊
就是这种感觉
挺折磨人的
让人恍恍惚惚的。
你把名字都改掉了
我还是在上次你们出的书上看到你名字
在微博上问
有人才告诉我这个就是你

她说。
我大概是从05年开始就很少写了
之后的几年几乎没有上网
不读诗也不写诗。
家里发生了许多事情
我把这些都放下了
呵呵，一言难尽。
不过微博的名字是改着好玩的
没有什么特殊的缘由
现在写诗用的还是原来的名字。
10年可以改变的东西很多
但庆幸的是我们都还活着
都还在写着
都还记得彼此
还有个地方可以说说话
足矣。

我说。
嗯
任何一代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谁也不能例外。
只是偶尔会有些心酸而已
呵呵

她说。
别心酸
开心一点吖
这些年你都过得好么？

我说。
嗯
过得还好
女儿都四岁了。
也有很多不容易的地方
有些苦闷只能埋在心里
自己知道

她说。
人这一生总会遇到苦闷的事
不过感觉有个女儿就像有件小棉袄了
她总会成为你心底最柔软的部分
对不？

她还说。
我女儿也三周岁了
比你家的小一点
明年才上幼儿园
我现在全职带她。
和她在一起
真的感觉是在一同成长
怪不得人都说女人这一辈子一定要有一个孩子

我说。
嗯嗯
嗯嗯

2013/1/23

落幕

这种口语，这种叙述。一口气化成大河般流水淌的语势。喜欢。飘红。
可惜我的权限还没有下来，让后面的版主来操作吧

落幕

最后一首前面弱了些，但最后一节绝了。

石生

原帖由 落幕 于 2013-10-24 21:12 发表
最后一首前面弱了些，但最后一节绝了。

微博上私信，原封不动照抄，没有加工。

落幕

原帖由 石生 于 2013-10-24 21:15 发表

微博上私信，原封不动照抄，没有加工。

那倒也省事

春意阑珊

读了第一首——语言质朴，富有个性。俺很喜欢。
俺读出了一个诗人的坦诚、沉静、自信和对诗歌的痴迷。
问好石站，其余改日再来学习。
难得见到你。今日在红颜见到你，很惊喜。呵呵。。。欢迎常来。

哑榴

我们每一次的聚会其实是
在预计着与内心中的情人告别

哑榴

一个被无故遗忘的
写作者
在后世能被另一个
真正的写作者所纪念
这已经足够了

哑榴

是不是会有很多像蝉一样的沉默者
悄声潜伏在深夜漆黑之中

他们不交谈
像点燃之前的柴火在堆积
懒得钻出泥土
是沉厚的泥土在自行崩塌

哑榴

还会有更多的热血青年
纷涌而至
记住这历史的一刻吧

我们才是你的救命恩人
和新的主人

石生

原帖由 春意阑珊 于 2013-10-24 23:33 发表
读了第一首——语言质朴，富有个性。俺很喜欢。
俺读出了一个诗人的坦诚、沉静、自信和对诗歌的痴迷。
问好石站，其余改日再来学习。
难得见到你。今日在红颜见到你，很惊喜。呵呵。。。欢迎常来。

哑榴

有血有肉，脉络清晰，
还原诗歌本来的面目。
我们强奸词语和诗歌太久了。。
喜欢。

旭日高照

第一首内容很丰富，有诗人纠结的情绪，有变化。真实地描述了自己与诗歌所有关联。有的比喻很准确又生动。    精彩的一首，学习。

[ 本帖最后由 旭日高照 于 2013-10-25 10:59 编辑 ]

艾文

犀利和柔软并存。。。

低处的迷雾

有生活底蕴的支撑和对世事深刻而智性的感知。内省内敛、诗意在质朴的气息和理性珠玑的深度交融中散发生辉。不乏引人深思和共鸣的调动。语感舒服。推荐精华。问好石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