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钝言钝语》（1~5）（2013-11-8已更新）

鈍刀

《钝言钝语》（1）

文/钝刀

1.

以窗为界，人群被简单划分为两种：窗内的，和窗外的。白天的时侯，我就透过左侧的透明玻璃，望着窗外的世界，觉得那个世界很模糊。晚上的时侯，我透过书，透过电影，透过网络，旁观窗外的世界，觉得那个世界很遥远。观望的久了，观望就成了习惯。习惯了观望，观望就不再是观望，而只是观望。很难说清，这是一种前进，还是一种退化。话已出口，其实答案已经很明显：只要还有对立，便不是真正的清醒。

2.

在办公室无所事事的时侯，我常常长时间走神，发呆。我知道我在走神，我在发呆，我能感觉到我的呼吸，以及因呼吸而起伏的胸口。我的眼睛望着窗户，或者电脑屏幕，或者办公桌上的某个地方，但是，我知道，我看的不是窗户，不是屏幕，不是某个地方。在这样的时侯，眼睛其实只是一种伪装，向这个尘世证明我并没有睡去。心里说不清是平静，还是麻木，总之，呼吸均匀，神色安宁。好象只有思想不肯沉静，但我无法准确捕捉那些闪念。如同仰望洁净的星空，可以看见群星闪烁，但无法追踪。观，无论内外，也还是一种距离。我因之明白，隔入和忘却是多难的事情。但明白，又能如何？

3.

突然想起某个人，是一个曾经有过短暂恋情的人。并不漂亮，但身上自有一种让人怜惜的气质。因着这份怜惜，我试图更深入的走进她，成全她。但界线始终无法突破，她不拒绝，也不欢迎，但到达某个点之后，就是无法深入。后来我终于无法承受那无法言说的隔膜，结束了那无法言说的短暂恋情。现在回头一想，其实从一开始，我对她的感情，就不是爱情，因为首先她不漂亮。我的情感生发于她的气质，那是一种与尘世保持距离的孤傲，对洁净努力坚守的悲凉。但那样的孤傲和悲凉，只能让我怜惜。我以为我能用自己苍白的爱情去抚慰一个拒绝沉论的灵魂，但问题是，爱情从来不是单向的给予，我亦不能成全任何人，因为那样的孤与悲，我亦是同样的深陷。两个半月拼不出一个圆满，纵使拼了，亦必是裂痕招摇。我想，此后我若再恋，对方必先是容颜悦目之人，因为自知对于内在的洁与美，自身尚缺乏对等的深刻鉴赏之力。惟有从浅处出发，方可免于溺毙。

4.

离下班的时间还有十五分钟。无所事事的时侯，时间总是过得很慢。其实时间的快与慢，只是一种错觉。能让感觉出错的，不只有时间。眼耳鼻舌身意，但凡我们能感知到的一切物事，都可能会让感觉出错。长与短，静与喧，香与臭，甜与苦，冷与暖，悲与欢，一旦与时间搭上关系，就容易成为错觉的温床。而偏偏时间又好象如影随形般摆脱不了，所以，尘世便如同一场绵延的错觉之宴，从生到死，从死到生，一直错下去，这便是佛法所说的轮回吧。还有三分钟下班，看来让自己动起来，能让时间过得快一些，也让死来得快一些。向死而生，说得就是这个意思吗？别轻易说错，小心一说就错。


[ 本帖最后由 鈍刀 于 2013-11-8 11:43 编辑 ]

哑榴

所以，尘世便如同一场绵延的错觉之宴，从生到死，从死到生，一直错下去，这便是佛法所说的轮回吧。

旭日高照

第3节，我有相似的经历。

旭日高照

刀兄，感悟之深，语言精炼。
学习，问好。

鈍刀

原帖由 哑榴 于 2013/10/18 17:32 发表
所以，尘世便如同一场绵延的错觉之宴，从生到死，从死到生，一直错下去，这便是佛法所说的轮回吧。

谢谢哑兄弟抬爱，几句信手涂抹，能被挂墙，实在受宠若惊。

鈍刀

原帖由 旭日高照 于 2013/10/18 20:05 发表
第3节，我有相似的经历。

这世界，留给我们转身的空间，似乎有些闭窄，但愿这也是我的错觉。

鈍刀

原帖由 旭日高照 于 2013/10/18 20:08 发表
刀兄，感悟之深，语言精炼。
学习，问好。

不敢当，其实我一直在试图逃避，逃避面对内心的自己，也逃避面对置身其中的这个世界。偶尔的坦诚，也算是一种不甘的挣扎吧。祝好！

杨望远

两个半月拼不出一个圆满，纵使拼了，亦必是裂痕招摇。我想，此后我若再恋，对方必先是容颜悦目之人，因为自知对于内在的洁与美，自身尚缺乏对等的深刻鉴赏之力。惟有从浅处出发，方可免于溺毙。

睿智的哲思

哑榴

《钝言钝语》（2）
文/钝刀
1.

常常在做着一件事的时侯，心里却想着另一件事。比如说，早上刷牙的时侯，想的是昨夜的一个怪梦，或者一首酝酿中的诗歌；晚上洗澡的时侯，想的可能是白天遇见的某个人，或者经历的某件事。更经常出现的情况是，一边在上厕所，一边却在看书。还有更甚者，当我坐在马桶上一边上厕所一边看书的时侯，我看的是书，想的却往往是一些与书无关的情节。这种身体与思想，或者意念的脱离，以前一直被无视，现在却持续让我好奇。我不知道这种身体与意识的割裂，是上天赐予的祝福，让人们得以在这苦难的尘世，尽量避开身与心的同时伤害或毁损；还是命运给人们种下的蛊，让他们永生也无法完成身与心的持续合一，永生也无法打破时间酿就的幻觉，从而也就无法找到最终的归宿：当下。我的好奇是一只不死的神鸟，也是一个无法摆脱的神秘血蛊。若我此身，和此生，尚能播下任何期许的话，我希望能借神鸟之力，穿越那蛊的神秘，抵达生与死的融合。

2.

每天上班所做的第一件事，必是打开窗户。这并非天性，没有人生来就对窗户如此执念。或许这只是习惯，但我对它始于何时，起于何地，全无记忆。我只是很清楚，我执念的不是窗户，也并非窗外的世界。我执念的是，风，流动的风。风能带走所有隔夜的沉闷和压抑，风能激活那些被禁锢的青葱与鲜活。我打开窗，只是因为我想让空气流动起来，带走沉闷，带来鲜活。这样的想与望，这样的来与去，其实源于恐惧，源于害怕那种被压抑和被禁锢感觉。我有时会想，我若活在北方，必会死于尘霾，或因尘霾带来的忧郁。这其实是一种隐性的洁癖，亦是一道无形的束缚。这世界从未真正的捆绑过我，这人间亦从来未曾有过真正的净土。我已知道这种对流动的执念，对鲜活和洁净的执念，都是一种幻境，放下却因着这份尚不彻底的明了，而成为按下葫芦起了瓢的体验。好吧，如果行走未必抵达，且让风与月，自来，亦自去。惟愿此心，无动，亦无静。

3.

今天开始，准备要远离股市一个月。这是一次逃离，一次酝酿已久却一直无力执行的逃离。这亦是一次短兵相接，与恐惧和欲望的贴身相博。自从2009年入市以来，股市的跌宕起伏，与个性中喜欢涉险猎奇的一面一拍即合，故此，在我曾经的众多业余爱好中，炒股成为了我坚持最久的一种。虽然入市近五年来，亏损累累，但对于股市的痴迷却日益深重。发展到如今，几乎到了不可一日离股的地步。每天到办公室，开始工作之前，必先要打开炒股软件。然后心情就如同坠水的树叶，不能自控地起起落落。这种失控的不安，不是我想要的炒股体验。而这不安，源于恐惧和欲望，恐惧挫败和继续挫败，欲望财富和功名，这一点我很清楚。所以，与其说是我要与股市保持距离，不若说是我要恐惧和欲望保持距离。我知道，金钱本身，成功本身，都只是幻觉，我想要的是自由，身体的，和灵魂的。若财富和功名的获取，需要以自由为代价来交换，我是不愿的，我不愿为任何物事所束缚所捆绑。话一落地，新的问题就又来了：我如此费心想要保全的自由，我得到了，或曾经得到过吗？没有。这，才是问题真正的开始。

4.

我曾经以为，最极致的文字，便是对于这世界的宏大和渺小的精确描述，感觉应该是隐性的，可以作为背景，但不应过分地招摇。但看来发现，无论多么精准的描述，文字里的世界仍然是暖昧的，与现实始终有着某种无法突破的距离感。然后才明了，这个世界是无法被精确描述的，因为精确只是一种感觉。描述一旦有了方向和目的，就不再纯粹，而不纯粹的文字，很难是极致的。其实，文字描述的不是这个世界，而只是作者对这个世界的感觉。精确与否是一个只与感觉有关的问题，它对读者的意义，便是等待读者通过阅读时的感觉，尝试去捅破对精确虚无的渴望，明了精确的不可实现，描述的不可实现。因为这个世界超越了精确与不精确之间所有可能的界定，也超越了文字所能抵达的最深的层面。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文字从来都是虚弱的。文字的力量，来自对瞬间感觉的捕捉。如同指向月亮的那个手指。手指永远只能指着某个瞬间的月亮，而月亮却能在手指所指之外的时空里长久存在。文字若能让人找到这种对于瞬间与恒远的感觉，找到对于时空的可靠性的质疑，便已是它的极致了。放下对外在世界进行精确描述的执念之后，我们会不会因之回归到对内在世界的单纯观照？写作也正是因了这一自我救赎的可能性，而有了意义。尽管这种可能性落地的机会，如此渺茫。


                                                             (于2013年10月21日)

鈍刀

谢谢楼上哑兄代为移贴！原本当初只是信笔涂抹，没想过要写出一个系列的。但现在既然写了三贴，说不定就还会有更多的可能。集中在一起也好，这此生冷的主题，适合有缘的人独守一隅，静静品味。

鈍刀

《钝言钝语》（3）
文/钝刀

1.

上周六在图书馆借了三本书：《空事》（路佳瑄），《秋天的怀念》（史铁生），《写碑之心》（陈先发）。我用了三天时间，终于看完了第一本《空事》。今天晚上洗澡的时侯，偶然回想起最近一个月所看过的书（你看，明明是知道的，但我在做着一件事的时侯，心里想的仍然是另外一件事），几乎无一例外都是冷色调的，都是关乎破碎与疼痛的。以下便是这些书目：《世界很好，我们很糟》（路佳瑄），《大地之灯》（七堇年），《双生莲》（乐双生），《渴望激情》（皮皮），《大浴女》（铁凝），《无雨之城》（铁凝）。我知道我所阅读的这些文字，无论它经过怎样的加工和雕琢，它都是源于生活的，始于对生活的感觉。如此密集的破碎和疼痛，让我开始怀疑，生活给人们的感觉，除了破碎和疼痛，是否还有别的色调？我曾经以为破碎和疼痛，只是属于少部分过于敏感或忧郁的人，比如我。但现在，我想活着是一场苦旅这句话，可能具有某种普世的喻意。如果说七堇年和路佳瑄之辈因着年轻，因着沾染着伤春悲秋的少年情怀的话，那么铁凝呢，为何她笔下的文字，仍然是如我曾经看过的一本书的书名般，只呈现出《一地鸡毛》？虽然还有两本书没有看完，但凭着史铁生之名，和《写碑之心》之名，我就几乎可以确定，那两本书，也必定无关乎圆满。或许，疼痛和苦难与年代无关，而只是与我们对生活的感觉有关。而不同的年代，原是有着类似的苦难的。而生活的目的和意义，便是摘下这句话前面的“或许”，然后直面它。

2.

在这个人均年阅读量按本来计，只是个位数的国度和时代，如我这般沉迷于文字的人，或许多少也算是个异类。我想，这可能也是我心中那种想要更深入了解生活本质的本能使然吧。有句话，常被用来作为励志之词：行万里路，读万卷书。现在我开始觉得，在这句话背后，其实隐藏着更深刻的禅意，更像是一句偈语。因为其中暗含着抵达悟境的两种可能的途径：行走，或者观看。所谓行走，就是穷尽山水，走到无路可走，行到无法再行，方能明白，行走未必抵达，于是终于安于静，安于止，安于定。佛陀当初，便是如此走过来的。他不曾在行走的过程中领悟，却在放下对行走的执着之后了然。观看呢？阅读就是一种观看，即使观看的，可能是一种经过加工和提炼的生活，仍然是生活。或许我们需要看破经卷，才发现，生活的情节可能是不同的，但苦难与疼痛是一样的。然后我们才肯放下对看的执念，对感觉的执念，而回归静，回归止，回归定。行走，是为了不再行走。观看，是为了不再观看。起点便成为终点，时间的幻觉或许便会在那个时侯，灰飞烟灭。而真相，方可浮出水面。这是一种多么惨烈和温柔的兜与转啊！

3.

佛陀曾经说过：烦恼即是菩提。这同样是一句简单却神秘的偈语。简单到人人都可挂上唇角，却又无人可以破解。但我想，很有可能，所有的行走和观看，所有的破碎和疼痛，正是因了这句话，才得以免于空虚和了无意义。若非碰到过，经历过，遭遇过，体会过那些如影相随的碎与痛，我们又如何能察觉，那些碎与痛的不可避免与此起彼伏？所有的行走和观看，无非是为了寻找和摆脱，寻找所谓的安乐与幸福，摆脱所谓的苦难与疼痛。当我们发现苦难与疼痛是行走和观看所无法摆脱的，我们会不会开始尝试去直面它们，去接受它们？当我们开始直面和接受的时侯，或许我们会发现，原来那苦与痛，并非来自是外在的世界，而是来自是我们对这个世界的感觉。外在的世界，本是无苦无乐，无悲无欢的。因着这份发现，或许我们会开始去尝试，撤掉架设在在世界与感觉之间那条钢链。当链条断裂时，真相会不会也就在那电光火石之间崩现？这是一个谜，一个或许需要多生多世来在破解的谜。但此身，或此生，亦有破解的可能。这便是活着的意义吧！这也是生命的价值吧！

4.

缘份是一个古老而具有浓烈蛊惑意味的词，就象塔罗牌，有人信，有人质疑。如果换一个更清新，更具科学意义的词呢？比如吸引力，比如念力，又会如何？吸引力法则与量子力学息息相关，它的精髓可以用一句话来描述：你遭遇的世界，都是被你自身的念力所吸引而来的。如果吸引力法则真的一直在运作，那么小到进入我的视野的书，大到进入我的生活的世相，都是始于我内心深处久远以来所堆积的对尘世的感觉。因为我认为这个尘世是苦难的，疼痛的，我置身于其中的尘世，便为我呈现苦难与疼痛，并以此印证和加深我对于苦难和疼痛感觉。若真是如此，这真是一个可怕的循环，可怕得看不到出口。但当我开始怕，开始要找出口的时侯，我其实在那个循环中已经沦陷的更深了。但是，这尘世间，又有多少人，对于沦陷，尤其是沦陷于苦难与疼痛中，是抱持着淡然无惧的姿态呢？所以，闻道者众，得道者寡。这就是原因，这也是结果吧。好吧，既然原因就是结果，因即是果，且让我试着去生，去活，以不问因果的姿态。且看，如何？


                                                                                                                           (于2013年10月22日)

[ 本帖最后由 鈍刀 于 2013-10-23 11:15 编辑 ]

邻海的河

读了二、三后，来读一，明明开头就给思考和界限设置了两个面，这有可控性，也保持了精神生活的僵局。弟妹没把忧虑交给弟弟（我指的是上帝）而是留给自己，这或许有负向思考的一面。
大多时候思想并不使然，通常是神祗和诗人的倾谈

鈍刀

原帖由 邻海的河 于 2013/10/24 15:02 发表
读了二、三后，来读一，明明开头就给思考和界限设置了两个面，这有可控性，也保持了精神生活的僵局。弟妹没把忧虑交给弟弟（我指的是上帝）而是留给自己，这或许有负向思考的一面。
大多时候思想并不使然，通常是神 ...

看来邻海兄真的是认真的在看着钝刀的钝言钝语，谢谢你的认真。其实，我目前贴出的三篇钝言钝语，每篇都看似一篇完整的文章，但其中的4节之间，并非都有着内在的联系。我只是把在某个时段中触发我思考的事情放在一起，而这些事情，彼此之间有可能独立，也可能有联系。而且，我所有的这些文字，都不是答案，只是过程，追问或者质疑的过程。所以，节与节之间，篇与篇之间的矛盾和冲突是可能的，我并不关心这些文字所透露出来的情绪是正向，还是负向的，我只是想看清，我对这个世界的感觉，是如何形成的。

邻海的河

原帖由 鈍刀 于 2013-10-24 15:19 发表

看来邻海兄真的是认真的在看着钝刀的钝言钝语，谢谢你的认真。其实，我目前贴出的三篇钝言钝语，每篇都看似一篇完整的文章，但其中的4节之间，并非都有着内在的联系。我只是把在某个时段中触发我思考的事情放在一起 ...

哈哈~，是啊，乐意看到有对精神事务的忙碌，尤其能够优越、丰富的个性，较少掺带意欲成分的认知活动。
过程种种即成经验，近乎被定义的时间
另：见你的回帖“我”字较多，希自珍慰！

邻海的河

没占过沙发占一下底楼
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