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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露有风。
有寒寒的风,在楼宇间跳跃。
这个日子的上午,我的三十四层的脚手架的对面,有个女孩,在弹着窗后一架忧郁至深黑的钢琴。
一双细长的手,灵巧如跳踢踏舞的苏格兰靴子,弹出一片无声的欢乐。
伴着这些绿色的、洁白的、粉红色的欢乐, 我搬运着砖、水泥和沙浆。
我的后背痒痒的,那是有汗水在流过伤疤。
还有陈年的阳光,在胸脯的后面,正在欢快地流淌。
在这三十四层高的脚手架上,看着音乐起舞。看着琴声,丝绸般滑过光亮。
在寒露风中, 看一些裸露全身的音符,正高傲地飞翔或降落。听一双素净的手指,溅落于音乐的水面。
我突然想到,这是一件极度偶然,而又极度奢侈的事情。
也是一个极度让人伤感的故事。
我今天,在三十四层高楼之上的劳作。能不能,让我的女儿,我远在箬竹背村小读书的女儿。
一年中,也有几天,可以坐上这高傲的琴凳?可以任她的手,飞翔上黑白分明的琴键?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能告诉我吗?
尽管原来的一扇扇玻璃,约束了那些五线谱上,豆芽菜们汗流浃背的冲撞。
可我竖起的耳朵,还是看到了一根针,从三十四层的高度坠下。
那直落于耳鼓的,一声绝响。
 
就这样,一个上午,在寒露的风中,我在城里想念村子。想念我的乡间。
想念,在寒露风中颤抖一地的,青青的箬竹叶。
箬竹叶上,一滴露珠,正缓缓的流下。
最终挂在叶的边缘。如村里的姑娘出阁时,那滴挂在腮边的嫁妆。
独立于无门无窗的高楼之巅, 我莫名的打了一个寒战。
我知道,今后,铁石心肠的泥刀,会随季节的深入,而越来越重,越来越冰凉。
我知道村子里的米饭是香甜的。可是在城里,只有在搅拌机的轰鸣中,我才能把陈米糙饭吃饱。
尽管,这一碗一碗里,盛满的是,一年比一年更深的枯燥。
拿着皮尺,揣着图纸,我在着三十四层高的楼里,上上下下地奔跑。有如打了鸡血的电梯,上足了发条。
生活就是激流滩险,打磨得所有的思念都堆起了老茧。
回忆的锋刃,尽管也毫无感情,但仍被岁月,浸蚀得锈迹斑斑。
站在高处的时候,会感到高处不胜其寒。
因为一年年,我看到城市,如一只八爪张鱼一般,把一片又一片的村子,冷峻地揽入怀中。
吞噬得片甲不留。
我也看到,村子里的人,都被卷入了城市的胃里。被生活的鞭子,赶得转弯抹角。
对生活里的钢骨水泥,我早已没有了激情。
一夜夜,一夜夜,我只睁着两只眼, 如一对泣血的风铃。
在每一个寒露风吹来的夜晚, 于心底, 摇响那些过往于纸上的,村庄的名字。
有露的今晚,我发工资了。
捏着一张冰冷的卡,那一串串数字的号码,仿佛在我的眸子里变节。
最终,浮现出了一句:忠贞不渝的 ”梁园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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