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析北野先生诗作《读唇术》

看山忘水

【看山读诗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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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赏析北野先生诗作《读唇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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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如标题所预示的，阅读北野先生这首诗会有一种阻隔感，难度。作为交谈的语言媒介发生了变化；一般很难进入读唇交流言语场，但聋哑人却可以通过读唇和手语彼此沟通。也可以说，诗的写作和阅读有读唇术意味：掌握某种特殊沟通方式的人们之间在言语。北野《读唇术》这首诗标题很有诗意味，提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概念，虽是借鉴用法，却很有利于揭示诗的某种特性。所谓诗人该有自己的词汇表，有自己的独特诗家语，创造新的更接近本质的象征等等，应该是这个意义上的。单单“读唇术”就让人心生敬意——给我们以专业，独到，大气感。
       本诗在标题中使用“读唇术”，也意味着诗文本的特定对话和交流方式。当然，诗的阅读难度并非仅仅在诗人风格和语言趣味上的阻隔，例如诗中引用了晦涩流陈先发的诗句，读者可能会将北野归于一类。我们关注的是文本，在本诗中读唇术也许意味着诗人意图改变交谈方式，也可能因其读出了某类事物的唇语而不得不如此。两种说法都有点神秘化倾向，但我关注诗人显得神秘性话语中的趣味成分。尽管我同意太阳下并无新鲜事看法，艺术所创造的神秘感还是令人向往的。
        上面谈谈观念方面，有助于对全诗的理解。

                  梦中闻见果园的香气。苹果、秋梨
           海棠……它们似乎成熟，而远处的树冠
           即使腐烂，也无人理会

       诗第一节给出了一个事件：成熟的果园无人理会。读者想在每个符号和字词使用中发现隐喻\所指，最后会陷入各种不确定性。可以明确的是第一节出现了一个结构，梦——远处（现实），成熟——收获（不在场，或者未给予评价），这个果园陷入社会意义层面的遗弃境地。这个结构的意义不是完整自足的，需在更大的结构中去考量，即符号链上能指不停传递和转移中，所指的确认和隐现。对诗而言这种情况非常正常，当然传统阅读不这么看，像商业谈判那样要求明确性表示。
       但也绝非无迹可寻，如“腐烂”这个词，确证了荒芜，遗弃，在此是不情愿的，糟糕的。梦中的苹果，秋梨等，对照下面远处的树冠，有个人主义和虚无主义混合的存在状态。“而”在此是语义延续，还是对象转换呢，有两个意解方向。我们姑且以神秘性生成来悬置意解尝试。

                  松枝上的人，蜕尽长衫
           孤零零没入落日。蝙蝠胸中月色初上
           它正等着抓住湍急的河水
      
        前节出现的是花果林木，这里的松树是否与上节“远处的树”有关呢。读诗如果有一连串的疑问出现，在懒于动脑的读者那里是难以忍受的，在乐于想象和思考的人也许是件有趣的事。
        松枝上的人，蜕进长衫。这里还原词语应该是，松树像穿着长衫的人，落叶如同脱去衣服，似乎发生了蜕变。诗句将人直接置于松枝上，下面的“孤零零投入落日”就有了主体，脱去长衫在文化语义上也许意指文化的衰落。联系前面的果园，其中的果品似有物质主义暗喻。由于“长衫”附带语义的加入，有了精神与物质的对立。按这个提示回读第一节后部分，就有了精神文化遭到漠视之意。当然读诗不全是解读意义，而是在这个过程中欣赏创作语汇的存在形态——某种言语方式，诗的独特形式。
       本节费解处也许在“蝙蝠胸中月色初上”，读成蝙蝠倒挂枝头，月色初上，应该是个场景描写，可“胸中”却打破了一池水，让诗句看起来很怪异。但诗句是否怪异完全不是表面那回事。蝙蝠，丑陋，蝙蝠胸，狭隘，落日归隐，月色初上，环境变得阴森猥琐，心灵变得狭隘暧昧，物质化的社会也就这般情景。湍急的河水是不可把握的妄想，荒诞，说是孔子的逝川典故，或现实过场洪流也可。
        
                  经过殡仪馆的时候，它故意
          把翅膀压低，在这里
          “要理解一个死者的形体是困难的” ①
          而救起一个活人，也并非易事

       果然出现了该到场的词——殡仪馆。死的家。诗的结构在此是以蝙蝠夜游视角演进的。死者不可理解，活人难以拯救，一切都不从把握。诗中魔幻色彩这里更紧密浓厚，蝙蝠于是变成鱼鹰，成了收尸人。时间也写成月下的水流。湿淋淋的水面，其中湿淋淋也可以修饰鱼鹰，诗的词语是从语法中“打散的”，游离的。单单说写成这样不懂语法，应该说他不懂诗。

                萤火虫有权提着繁星，在田野上飞
          绚烂的蝴蝶，也有权在空中
          互相抱着，陶醉于性爱的身体

       这节非常有趣，语言也很精当，表现了荒诞颠倒的世相——说心理印象也可。因为“权”的关系，萤火虫可以提着繁星，蝴蝶可以飞上空中，“他们”的狂欢时代。诗在这里显然是讥讽。性爱——欲望，陶醉——沉迷。权力在本节两次出现，这在诗中是大事。的确，权力成了魔术棒，一切操持于外在规则。最糟糕的环境莫过于此。前面松枝上的人投入落日，树冠腐烂等等，都在隐喻的层面获得了一致性。
       下面为幸福的晚年准备的事物中，出现了“监狱”，足见诗中精神在物质和权力世界中的处境。但诗人说出的方式更有趣，它是为幸福的晚年准备的，两种可能性，或者安享平淡一生，或者因承担而有幸。

        骷髅高人，蟾蜍，虹桥杂货铺，出入的粉色云朵，舌头上拴着的木偶，本诗可谓意向繁复。诗以没一小节独立结构，又以隐喻指向搭建成全诗的整体结构。各个层面的诗句和词语组合，精彩处颇多，独特而新奇，让人在阅读中如同读唇语一般。是首写作水准很高的诗作。

       也许，这样一个光怪陆离，颠倒错位，荒谬得让人吃惊，庸俗得让人绝望的时代，非得这样对应的结构和语言来反应才恰切。在心理印象上，形式与内容对应上看是合理的。

                谢谢，而我自己，已经在颈椎里埋好了
         礁石和疾病。年龄是一把匕首，我要给自己的
         前额，留下足够使用一生的虚荣。

       本诗是居高临下的审视，有超脱感。结尾作者还要“谢谢”，颈椎病与阅读和写作有关，但这里也埋下了“礁石”，形似而有神韵在，礁石隐喻坚定，顽强。在诗言说方式新颖和表现力上，北野在此诗中可谓出类拔萃。年龄是一把匕首，我要给自己的前额，留下足够使用一生的虚荣。雕刻，自我塑造，追求；虚荣，相对于物质主义，它是光荣，贬义褒用。两种价值观紧张的对峙，人生处境和感触更真切。在灵活的词语组合和搭建中，诗的创新活力和独到准确性令人惊叹。


                                                                                                             2013.8.31.下午。
                                                                                                                                        耗时：3个半点
                                                                                                                                        耗料：烟半包，一串葡萄




附北野诗：

           《读唇术》


梦中闻见果园的香气。苹果、秋梨
海棠……它们似乎成熟，而远处的树冠
即使腐烂，也无人理会

松枝上的人，蜕尽长衫
孤零零没入落日。蝙蝠胸中月色初上
它正等着抓住湍急的河水

经过殡仪馆的时候，它故意
把翅膀压低，在这里
“要理解一个死者的形体是困难的” ①
而救起一个活人，也并非易事

所以你改做了鱼鹰，半夜惊醒
在湿淋淋的水面上，收起一层灰
又收起一层灰

萤火虫有权提着繁星，在田野上飞
绚烂的蝴蝶，也有权在空中
互相抱着，陶醉于性爱的身体

一个时代的楼宇和城市
出现幻觉，它想恢复大地上的
村庄和草垛的原形

只是我们这一生，很快就要过完了
为了幸福的暮年，我们准备了养老院
和监狱，也准备了自己

是啊，若要猜透你此时
躲在洞穴里的身影，除非移走古塔
和塔中那个法术高强的骷髅僧人

山坡上蟾蜍激跳，桦树身子里的
泉水，淹过了七窍。而你躲在碧波下
一颗丹心还未炼成，从此我将
再无缘目睹你身上哗哗响的鳞片了

虹桥上的杂货铺，生意冷落
每一次出入的，都是粉色的云朵
而鬼魂仍是其间最寒酸的乞者

“求求你，给我一轮月亮吧
我要用它的两面，照亮我
一个人，在梦中的生活！”

我猜不出一条现代的山凹里
那些桃花源中的居民，要如何才能
撤换下那盲人般的朴素和虚无

然后在我脖颈上，吊一条胳膊
低声说：“你呵斥我们仅有的田园
等我们走了，你呵斥谁？”

那些隐逸学的灰鹤，含着梅子
正从虚无主义者的身影里飞出来
但它羽毛褪尽，只有一个
苍白的肉身，在上升

当年怀春的人，去了一趟月亮
回来后就颓废了，而今他正坐在
药罐子旁，一个人打着瞌睡

梦中他摸到电灯的手，突然引燃了
半个身子。而在石头上，磨掉自己名字的
一对老夫妻，转眼就变成了外星人

呜呜噜噜，呜呜噜，呜呜，噜噜
你的舌头上，栓着一个木偶
它正按着我口哨的节奏，在跳草裙舞

谢谢，而我自己，已经在颈椎里埋好了
礁石和疾病。年龄是一把匕首，我要给自己的
前额，留下足够使用一生的虚荣。

[ 本帖最后由 看山忘水 于 2013-9-1 08:29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