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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十来岁,还是一个不懂得哀伤的年龄,到现在我还觉得我那时特别旳浑。
父母总有干不完的活,我们这些农村的野孩子是最自由的,可以完全按我们自己能想得到的设想玩。夏天钓鱼摸虾挖螃蟹,除了上学基本不离水边;冬日里放野火,打野仗冲冲杀杀。我觉得我是小伙伴里最混的那几个,玩得疯起来起来用父母的话说:“不知道天晓日夜”。父母也忙得好像只在烧好晚饭后记起我们,一个个的到我们常玩的那些路口,远远的扯着嗓门叫喊。这个喊:“XXX哎,天黑了,吃夜饭了”。哪个喊:“XXX哎,你这夜不收的,还不回家”。几个小伙伴玩到兴上,对开始几个喊声是不会理会的,反正黄昏下隐隐约约的父母也看不确切他的孩子到底在不在这。一会儿路口就陆续聚集了好几个长辈在一起喊了,喊声也慢慢带着些怒气:“小死尸,好回来了”,还有一些半带着些威胁:“XXX,我晓得侬在这,再不回来要打一顿了”。我们会分辨着父母声音里的火气,估计要发真火了,再一边商量着明天的游戏和地点,一边没好气的应着父母:“来嘞,谁个不晓得回家啊”。此时父母一般不会真生气,或许父母们也总觉得欠我们些什么的,回去就好的。但偶尔也会有几个父母心情不好,发真火的,路上就动粗,边打边骂的回家了,我们也不会嘲笑,因为这样的打明天说不准落到自己头上。
打归打,骂归骂,第二天一有空小伙伴就拢在一起了,书包都不回家,往哪个稻草堆一丢就一块玩了,天黑回家时想不起书包到底在哪也是常有的事。这个时候父母要追查,那是要真打的,那时只有一边抹鼻涕,一遍又惊又怕的在每个草垛边回忆,到底是放在哪啦。
那个年龄最容易忘记的是疼痛,眼泪还没抹干离开父母两三步远,与小伙伴走到一起就什么都忘了。卷着泥呼呼的裤脚露着腿上几根红红的痕条(父母用树枝抽起的),山呼海叫的玩去了。除了三餐和晚上睡觉,上课在学校,其余的心都是在游戏上的。我是小伙伴里最浑的一个,玩的时候根本顾不上家里发生了些什么。依稀记得一次父母激烈的吵架,这个时候我一般选择是躲开的,也实在没时间理父母为什么打架,父母吵起来也不会顾及我们的感受,干脆躲了。与小伙伴在一起就不一样了,刚才心里的一丝担忧全不在了。一直玩到晚上也没人叫我吃完饭,等记起要回家也想起父母的争吵,提心吊胆的回家,父亲饭桌上几个简单的菜,一个人虎着脸喝酒,母亲不在,我没敢多问,胡乱吃了点就溜出了家,直到回家睡觉。
这样两天就过去了,母亲还不在,我隐约觉得这次父母的吵架与以往不同了。就悄悄的去小屋问了奶奶,奶奶告诉我母亲去了外婆家,还带走了两三岁的小妹妹。我开始有了不安回屋睡了,但我们自小怕极了父亲,没了母亲就更不敢跟父亲搭话。一连几天,桌上都是最简单的菜,家里沉闷闷,父亲一向对我们姐弟没好言语,这几天更是顾自喝着酒,我们都是剩碗饭,不看父亲的眼夹点菜就留到奶奶小屋里了。
提心吊胆里,很快大概一个星期过去了,依然没有母亲要回家的消息,我再浑也开始想母亲了,但只敢在奶奶小屋里落泪,回到家里父亲边上还是不敢多言半句。这天中午小伙伴们受不了热辣辣的太阳回家了,我们姐弟也只得回家了。父亲在灶上忙着,锅上雾腾腾的,我溜到灶后添柴火(土灶,我们家乡没像样的柴,主要用麦秸稻草油菜梗烧饭,但不经烧,一个人烧饭灶台上刚抄两把菜,就要顾着灶膛里的柴火了),我们也算帮父亲的忙。吃中饭的时候,父亲例外叫我们姐弟上了桌子。还是几个简单的菜,但中间有一大碗我们富春江里产的小白鱼的汤,白腻腻的鱼汤里父亲还切了些薄薄的几片小青椒,我们爬上方凳的时候,就闻着鱼的鲜香。父亲的脸色显然比平常我看到的平和多了,我很开心的用瓢羮兜了些浓稠的鱼汤喝的时候,那鲜香的味道就一直进入了我的记忆。父亲示意我们随便喝鱼汤,我们便舀了些拌在饭里,我的胃口特别的好,吃的也特别的开心。依稀记得吃饭间父亲问我们是否想母亲了,我们点头。父亲停了半晌说:那你和我去一趟外婆家叫声你母亲吧。第二天父亲就带上我走几十里山路去了外婆家(当时公交车很少,几十里路也是走的)。
后来,家里的条件也渐渐的好了。桌上的鱼肉鲜虾变得很常见,母亲是个好厨手,家里家外十来桌菜,她一个人带几个帮忙的也能操办的下来,烧出的菜都是好味道。但我一直记得那碗鱼汤的味道,总觉得有别于母亲所有的菜的好味道。我买来正宗的富春江里的小白条让母亲做,母亲虽也做的鲜香无比,但我总吃不到保留在记忆里的那个味道。
现在,父亲一晃过世了五年多了。我自己也经常买来鲜活的小白条,亲手处理,再照着记忆里的样子做,妻和儿子吃的特别有味道,我却始终尝不出追寻里的那种鲜香。我一直暗想着原因,许是父亲不在了,许是有些感觉只会在人生里来一次。就如父亲,我深夜里思念着他阴沉着脸的样子,但我知道,他不会再来我的身边。
[ 本帖最后由 沙漠胡杨 于 2013-7-1 14:45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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