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陌生人说话

盆栽菩提

文\盆栽菩提


这天上午，应该是九点多，子青开窗的时候看到了一个男人站在丰华大厦的楼顶上。子青家住十八楼，卧室的窗口可以看到这个城市里似乎一模一样的楼群。楼群宛如森林，密密麻麻的楼房紧紧挨在一起，参差不齐。最近的是丰华大厦，丰华大厦只有十七层，因此子青拉开窗帘的时候很是希望丰华大厦的楼顶上会出现诸如鲜花盆景之类的东西点缀一下视野。丈夫笑子青说真是会想像，要不把我们的兰花端两盆过去？子青打了丈夫一下说才不呢。兰花是结婚时候朋友送的。子青肚里怀着孩子，每日呆屋里看书看电视听音乐，要么就是望着窗外想入非非。
子青推窗的声音引起了那个男人的注意，这个身材中等的男人本来是站在那里往楼下看的。那个男人抬头看见子青便笑着招呼说：早上好！他的声音沙哑低沉，但子青是听得清楚的。这个男人的脸色非常非常的苍白，显然子青想不到会看到有人站在那里，子青吃了一惊但她随即镇静下来，也说了一声早上好。
这个男人在丰华大厦的楼顶上走开来，他从这边走到那边，又从那边走到这边。他走了两圈，不，两圈半。他看到子青倚着窗口眺望，就对子青说：你好啊，我看到附近窗口对着这边的人家就只有你一个人在家，你不用上班啊？他又站到了子青面前。子青笑了笑，这种笑是年轻女人习惯性的笑容，子青问他：你在干什么呀？男人苍白的脸也在笑，他说我在走走，现在我不想走了，我可不可以跟你说说话，我想跟你说说话你应该不会介意吧。瞧，你不用担心什么，我跟你隔着至少三米的距离，我是没有恶意的。
子青依然保持微笑。这个男人怎么会到楼顶上来呢？该不会是～子青说：喂，你不会是碰到什么为难的事了吧，要不要我叫人，你别想不开哟。脸色苍白的男人急忙摇手，说你别别别叫人，我没有什么事，我只是随便走走，现在是想和你说说话。见子青没有什么反应，他随即镇定下来。
他说让我猜猜你今天为什么不上班好吗？他的声音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你是连续加班了一段很长的时间，你觉得太累了所以你请假休息一天是不是？
子青摇头。
你身体不适所以休息。
子青摇摇头。
你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
子青摇摇头。
男人的眼睛往这边看，他看了一会，想了一会。
你的房子装饰得真漂亮，漂亮极了！我再猜一次。
你是个准妈咪，对不？你的脸红了，这说明我说对了。啊哈，你真幸福，你像一个小女生被说中心事一样的脸红了。
这个男人有点得意的笑起来，子青看见他的肩膀抖动着。他穿一件白色T恤，他太瘦了，以至那些印在他衣衫正面的字紧贴着他平板一样的胸部。子青想这种个性文化衫现在少有人穿了，很久以前是流行过一阵子的，什么“潇洒走一回”，“人生能有几回搏”之类的语句大街上比比皆是。不过这个男人胸前的字有点特别，早晨的阳光将它们照得很清楚。“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子青记起应该是某位短命诗人的诗句，子青学生时代是读过许多诗的，不过现在能记起的确实很少了。子青拉张椅子坐在窗子前边，手里随便拿本杂志翻看。
我给你说个故事吧。这个面色苍白的男人说，声音沙哑但子青听得清楚。他的声音像一群小鸟，扑楞楞的，一只接一只的拍着翅膀飞进子青的窗口。子青面带微笑，颇有兴趣地听着这个陌生男人说话，尽管她眼睛盯着杂志手里翻着杂志。
我有一个朋友，他来自西部乡村，他会用扑克牌算命。三十岁之前，他在山区做代课教员，做了十二年。他喜欢音乐，能写能唱。三十岁了，他没有成家也没有立业。三十岁生日之后，他来到这个城市，在一家酒吧里唱歌。他唱了一年，挣了点钱，可是他突然失业了。
子青觉得这个男人说得索然无味。
他整整一年找不到工作，他在城里朋友很少。第二年，他在街上摆了个摊子，专门替过往行人算命。他把一整副扑克牌放到你面前，叫你随便抽一张，然后他就拿着这张纸牌，阐述你过去的生活，际遇，预测你的未来运程。
子青问他：你那个朋友在哪里摆的摊，有空我去看看。
陌生男人说了一条街的名字。子青脑子里却想不起这条街在城里的方位。男人说是在南城那边，步行街往西，然后再往北拐就是那条街。
子青嗯了一声。那条街真的很宽很长，真的什么东西都有。去年子青骑摩托车路过一次，碰上一群人在那里乱哄哄的打架，后来子青都绕道走了，因此一时想不起来。
他的第一个顾客是一个珠光宝气的中年妇人，她抽出一张红桃K。我的朋友说她刚刚离婚，但她的生意很不错，不久之后她会遇上一个年龄比她小十多岁的男人，她的情感生活会好起来。中午妇人满意的走了，她当场付的报酬是我朋友的要价的数倍。我的朋友很高兴，看来这样子赚钱比做别的事来得容易。好景不长，几天后来了一位特殊的顾客，是个警察。我的朋友刚要招呼对方，警察却伸手抓起了他的扑克牌，说叫他跟他到派出所一趟。我的朋友起身想溜，但来不及了，他身后出现两个彪形大汉，这俩大汉是治安联防队员，他跑不了了。联防队员夹着他，前面走着警察，他们把他带到了派出所。
床头的电话响起来，子青忙过去接电话。丈夫说中午陪客户吃饭回不来，叫她自己做饭吃。

我的朋友暂住证过期。也该他倒霉，遇上严打。刚刚给他带来一线希望的这副扑克牌成了他的罪证，要罚款，暂住证也得补办。他身上的钱不足以支付，警察们不客气的将他关在一个小屋子里。我的朋友在派出所里待了一天一夜，他不想借熟人的钱，他对警察说他在这里没什么熟人。第二天将近中午，警察叫他出来对他说他可以走了，因为有人替他交了钱，并叫他填表照相，过两天来办证，但不许再到街上摆纸牌了。我的朋友问警察是谁帮他交的钱，警察说那人在门口等着呢。他走出来一看，大吃一惊，那是他当日摆摊的第一位顾客，也是他唯一的顾客。生活有时候真不可思议。这个女人，她说以前在酒吧听过他唱歌，不止一次。她说她了解他的境况，觉得他还不错。现在她需要一个男人，不知道他乐意与她生活否？我的朋友从此过上了一种与往日迥然不同的生活。
子青笑着说：“你说的该不是天下奇谈吧，会有这样的事？”男人说：“是真的，难道你不相信么？世界这么大，你说什么事没有呢？”子青复又一想，也是，这世上的事没有见过的多着哪。子青对男人说：“你说累了吧，可惜我这里离你太远，要不我会给你倒杯水的。”男人摇手说：你太客气，我正闲得无聊，你不知道你能听我说话已经让我感到多么高兴。
时近中午了，太阳光照着楼面，外面肯定很热。子青想起冰箱里有罐装的可乐，起身去拿了一罐扔给这个面色苍白的男人。男人连声道谢，却不喝，随手放在脚边。这个男人继续给子青讲故事，也许这根本就是一个无聊者的杜撰。
我的朋友行好运了，他衣食无忧。他觉得既然命运给他送来了这么好的差使，他没有理由也没有可能不接受的。尽管这个女人比他自己的母亲差不了几岁，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高高兴兴的跟这个女人住在一起，陪她赴宴，陪她旅游，陪她聊天，陪她看电视逛超市，陪她忆苦思甜，然而仅限于此。他想谋份事做，她说她不能让他到她的公司做事，她也不愿意他到外边唱歌算命，她说这不是很好吗？他何必出去干事呢，呆在家里不是很好吗，她只要他陪着她。日子一天天飞逝，我的朋友偷偷出来找事做，忙乎大半年找了份差使，在一家小厂做烧焊工，可这样一来陪女人的时间少了。女人不乐意了，她要他作出选择，要么做一个小烧焊工，要么做她的男人。他权衡再三，终于辞掉了工。这个有钱的女人，他觉得他太需要她了。她离婚时候儿女跟了前夫，她没有什么牵累，她有的是钱。这个我的朋友倒是很明智，他以前的人生过的是清苦的生活，现在上天对他青眼有加了，他怎么能推掉呢。有多少人在茫茫尘世里艰苦奋争，可是好日子总是够不着啊。男人跺跺左脚，又跺跺右脚，可能他的双脚站麻了。他问子青：你觉得我这朋友境遇怎么样？子青说很幸运嘛。男人说：“是啊，好多人肯定很艳羡的。我的朋友断绝了出去做事的想法，他过着满足惬意的生活。他甚至很少出门，除了陪女人出去。他几乎足不出户，在家里玩电脑游戏，看八卦新闻，和旧日的朋友褒电话粥，想尽各种办法打发日子，不断以各种新鲜的想法刺激自己对生活的情趣。有时候他甚至以搬动屋内的摆设为度过时日的方式。一年过去一年又来，我的朋友在某一个早晨醒来突然有了一种恐惧感，这种隐隐的来自灵魂深处的感觉让他患得患失。他时而觉得自己是普天下最幸福的人了，时而又觉得自己失去了一种重要的东西，可是他自己却说不明白是什么东西。他可能幸福得昏了头了…………”。闹钟响起来，子青站起身，她打了个呵欠。男人听住了滔滔话头，对子青说：“啊，你要做饭了是吧，谢谢你能听我说了这么多话。”子青点头。子青转身离开窗口的时候，听到男人悠悠的声音：“时间不早了。“
子青吃完午饭再回到窗边的时候，那个男人不见了，只有那一罐未曾打开的可乐放在那里，空旷的楼面上显得很醒目。

子青在窗边的椅子上睡了一下午。
晚上打开电视机，本市的一则新闻让子青浑身上下震了一下。屏幕上的画面是丰华大厦下边的街道，一个坠楼而忘的男人仰躺地面，头破血流。子青认出了死者是今天上午跟她说话的人。丈夫感觉到子青的异样，忙用遥控器将节目调到另一个频道。可是丈夫偏偏往开着的窗外看了一眼。他说：
“咦，怎么有罐可乐放在那里！”

2004.10.16-18佛山乐从

木芙蓉

这个我来慢慢读,,,

盆栽菩提

盆盆给您上茶哈。
一些旧的小说手稿，一直没发过。
过年时拾掇一下。
您见笑了。

杨望远

粗读过了，人物跃然纸上

盆栽菩提

杨老师好。
现在都没时间玩小说了。
说实在，小说需要的储备比诗歌量大的多，加上俗务羁绊，一直未能很好进入，就是旧手稿都腾不出手来整理。

低处的迷雾

有生活的底蕴，有富于感知生活的气质。欣赏菩提的小说。

许晓鸣

多面手。

盆栽菩提

雾版好！

盆栽菩提

问候晓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