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佳节，我又想起了我的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不断添加中）

太白酒桶

◎ 识半篓字儿的大姑父

破四旧，就是破，南朝四百八十寺到这里，就不应该有了
大姑父识得风向，上串下跳直接把它破成了学堂，
a、o、e，伊、乌、鱼，
晚年他边翻白眼边喝酒，全然忘记了自己，跟佛门弟子是有过节的

2012，10，3



◎ 住在石板脑壳上的三姑父

苍云老树，江山辽阔，功名事儿说不上来就得一笔勾销，
大红花一朵，从北韩瘸着腿回到了乡村。
正好。学刘皇叔打席子，卖与路人睡，
石板脑壳一排旧房，三五寡妇，俩老烟斗，几只小麻雀。

2012，10，3



◎ 腰间别着钥匙的二姑父

提着脑壳当夜壶，淮海那一仗打得昏天黑地
二姑父调转枪头杀过长江，取得军功章
转业进人民公社，腰间一串长长的铁钥匙，羡煞一批乡绅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收音机唱个不停，直到他老死在藤椅上。

2012，10，3



◎ 没当上文书的四姑父

农民老二哥，半天放不了一个屁，偶尔却咬文嚼字
大半夜找人对对子，半梦半醒之间
我出：大义参天，秉烛达旦；他对：精忠报国，怒发冲冠☆
那天，在朝鲜战场上没当上文书的四姑父，真的喝多了

☆ 语见湖北仙桃市关帝庙联。

2012，10，3



◎ 住在茅舍里的五姑父

山不转水转，石头不转磨子转，刘三叔放牛放羊
当兵当村支书，又当了四个屁崽崽的外公
转了一圈，还是举头望明月，低头见水缸，
老农民有大幸福，天黑不用关灯，扯掉婆娘裤子就可以睡一觉。

2012，10，3



◎ 打石头的六姑父

打石匠放下二郎锤的时候，有点像神仙
周二哥时有羞态，不会跟着唱：我的——幺——妹——啊，你的——那个——脖子哦——啷个——哪——样——白哟
幺妹走在山路上，大屁股一扭一扭的，
直到看不见。

2012，10，3



◎ 做过民办老师的七姑父

绿水平桥，溪南新雨，七姑父那时候胸有丘壑，滋溜溜，滋溜溜，
上前村去当他的私塾先生，其实就是民办老师。
在衡山堂，设得条桌三张，高板凳一只，
几个村仔儿，衬着一个葱青藕白的姑娘，早过了咿咿呀呀的年岁。

2012，10，4



◎ 娶了一位美女教师的八姑父也曾当过兵

春风不度玉门关，格尔木也不好玩儿
野鸭，野鸡，野兔子，小口径步枪都可以把它们一一撂倒
一盏油灯光下，幺姑写得一手漂亮小楷
都交给了镇上的小邮局，换回来散文一段，又一段

2012，10，4



◎ 爱喊周摆天的大姑

城里人三两米，农村人几个红苕宝宝儿，都难得喝酒吃肉，
野叟田父无以为继了，就喝几副草药。放下课本聚众吹牛的人
却无药可救，大姑喊：周摆天，吃饭了。那时候，
田埂上的光脚丫丫噼噼啪啪往寺庙赶，摆天匠正在说西厢记，唾沫子横飞。

2012，10，4



◎ 横草不拿竖草不拈的大姑父

南阳耕雨，茅庐诸葛，那是时未来兮
也推盘认输的人，学姜太公钓鱼，撒饵若干
大河汤汤，小河无所谓
在这个高人一截的大山上，他就是一个横草不拿竖草不拈的摆天匠

2012，10，4



◎ 争论总得有个度

得陇望蜀，大姑还想生个儿子
但姑父不买账，说
有一后生心比天高，必拜相封侯，不如招为上门女婿
于是乎，家中多了一愣头青，村中添了一支书

2012，10，4



◎ 两个活宝

虎父无犬子，二姑父在二姑的帮助下得到两个天棒槌儿
隔壁邻居指桑骂槐：板壁上都是脚迹
但没人听，只能看
荷塘上不敢飞过洋眼睛，屋梁上不敢有冬瓜，更别说有乌鸦叫

2012，10，4



◎ 心肠硬得有点过分的二姑

在谭家岩，美妇只有一个人，可惜无人待见
又毁在自家儿子的婆娘身上。
说要钱就要钱，说分家就分家，
长年累月堆柴火的那个窝窝，成了二姑的新房。

2012，10，4



◎ 二姑嫁女

天麻麻儿，地麻麻儿，大雾隆起的时候，戏台子就摆开了
花姑娘上腮红，儿媳妇横着绿豆眼儿
要孙子的压岁钱，姑父躺藤椅上听沙家浜，手一搭喝口茉莉花
二姑头发一散，嚎啕着往外走，绕过竹林，是水塘。

2012，10，4



◎ 白日依山尽

白日依山尽，我站在三姑家的吊脚楼上，
往下撒尿。
“耶，太阳兮兮的，怎的下雨了？”
浑身一抖，雀鸟儿硬生生往裤子里塞，偷跑下楼，见姐姐站在门背后洗脸。

2012，10，4



◎ 雪生花

烽火连天，穿草鞋的川军，不得已也借道石板脑壳下万州
万州有多远都不碍事儿，有银元，有米饭
乱山云掩翠，老树雪生花
三姑父的爹那年三十八，丢下竹篾片，一屁股从席子上爬起来就走了

2012，10，4



◎ 病痛让三姑选择了一个人先走

日暮桑榆，其辉暗兮。石板脑壳上亦有呼天抢地的哭声
从街头至巷尾，都办法事。
酷暑难熬，不可孑然散发临渊，也不可喝敌敌畏
空余泪水灌进儿女的胸膛。

2012，10，4




◎ 九府圜法

刀圭泉布，九府圜法，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四姑瘦脸剑眉，横挑鼻子竖挑眼。
七尺男儿八步走，犹如树疙瘩，四姑爷的一肚子墨水也无法把她涂黑，
近无语凝咽：柴米油盐酱醋茶，抽根烟也得向她借洋火。

2012，10，4



◎ 三姑父一坐到门口，大雪就来了

瘦水、黑山、白雪花。恍若倒在北韩战壕里的那些兄弟
又站了起来。桥墩子，空油桶，烂木头电线杆
以及野狗和山麻雀，都已不再是往后撤退时候的风景了
一对石狮子中间只容得下：一件旧棉衣，一只空弹夹，一双黑黢黢的解放鞋

2012，10，5



◎ 三姑父的灵柩绕过了山崖

雨大如注，陌路上撒落的冥纸，顷刻间伏地而息
却不知，灵柩会落进哪一处空穴
枯枝上的乌鸦突然止住了呱噪，似有不明炮仗和锣鼓从天而来
且凝目，直至其绕过山崖

2012，10，5



◎ 或许是阳春，或许是仲秋

披蓑，戴笠，四姑父在烟雨中也学会了插秧收谷，
但无人教他识得蚂蟥。
嘀嘀咕咕，哼哼唧唧，躬着脊梁骨儿站田埂上，
时而愁眉苦脸，时而咋咋呼呼，妇女们撅着大屁股，半天才转过身来。

2012，10，6



◎ 酒后箴言

人生得意，当两天棒槌儿，三五日泼皮，跨一头毛驴也要一日看尽长安花
若相反，当是人生不如意，
也需寻一二知己，藏竹林深处，推几盘石子儿棋
但都莫与臭婆娘知道。四姑父那天五十大寿，一院子的后生都听他说

2012，10，6



◎ 马小毛

梅、兰、竹、石，跟她都不沾边儿，羊角小辫子十七八
就有一身向上的蛮力。后山喜雀窝窝高十丈
已不见叽喳，道：有人挪其至狗窝边的桉树枝桠桠上
四姑骂：砍老壳的。没料到肇事者，乃刚过门的儿媳

2012，10，6



◎ 马小毛和四姑结下了梁子

自喜鹊挪了窝，四姑就隔三差五在院子里念叨叨令
抓耳挠腮的姑父，吞云吐雾也不得要领
马小毛躲帐子里，时不时哼哼
偶尔听毛了，就一骨碌爬起来上大春湾挑井水，一担，一担，又一担

2012，10，6



◎ 马小毛走了

那天一时唏嘘，田埂一时柔软，洋马儿咯吱咯吱，
山雨来得多么及时。
此处，有亭长，有衙役，亦有零星布告，
天苍苍，野茫茫，铁石心肠的老妇人也有捶胸顿足的时辰。

2012，10，6



◎ 在山中捕风的五姑父

如墨的林地窸窣一片。窸窣中，土鼠，狐狸，獾貆，野猪
以及穿山甲也相继出没。这是只空余儃佪的寂寥的黄昏
百虫栖栖，若天籁，从浮云中升起
一位擦枪走火的猎人，常常梦见大雪，与战壕。

2012，10，6



◎ 想在四姑家过中秋却未如愿的奶奶

月亮升起在远山，照亮了今曰清晨的一片豆箕，风吹哔啵响，
还停歇，还回望，田园桑麻啊，细水平桥。

中秋将至而未至，但春蚕已化成了蛾子，细麻已搓成了绳索，
呵，百里之外的儿女送您一篓金黄的柿子。

2012，10，7.



◎ 五姑父有好生之德

这个佻身飞镞的汉子，远眺着深邃的十万大山
唏嘘不已，力气在腰间也一寸一寸没了。
山中的光景，除了抓鸡逮雀，就是看看还有没有走路打摆子的老家伙，
刀枪都得入库，哪怕是一杆破火铳，也不能随便擦。

2012，10，8



◎  四姑爷在集市上和周摆天不期而遇

长篇小说都有一个舒服的开头。比如：人间四月芳菲尽
麻雀们都忙得不可开交。再细致点，
应该是：一日，有八哥来止于树梢，呼鹦鹉为“能言公”
隔着笼子，对它说：“兄弟，今天天气又该何如？”

2012，10，8

（“能言公”语出明清小说《翠衣国》）



◎ 我又听四姑倒苦水

大白天在乡下，也会遇到鬼见愁：
高鼻刮脸薄嘴皮儿，麻杆似的，又豉着满风的宽裤脚
站窄窄的田埂上，翻白多黑少的眼珠子
叨了一晌午，没半句是你爱听的。

2012，10，9



◎ 某人早死了

八姑父说当兵等于农转非。五姑父说参军就得打仗
二姑父一肚子板眼儿经：打仗就是站队伍，要么脑壳儿搬家
四姑父哼哼：此乃提着鸡毛当令箭
三姑父不在场，他在地下躺着睡，他有口难言

2012，10，10



◎ 深山里的六姑和六姑父

夜长觉寒，久坐沉吟，一身白露
覆盖了漫山的虫鸣。
在南方，女儿们辗转，出逃，刨土乞食，偶尔围着机器转
日月、花期，尺素寸心，少有提及。

2012，10，14



◎ 一身手艺

流光正徘徊，六姑父一直伺候着榔锤、钢钎、钻子
雷管和火药。
砌墙，筑路，也雕梁画栋，凿井种莲
曰子辽远又散淡，算命的瞎子时不时请他去开山造坟。

2012，10，14



◎ 六姑父的儿子会朱书

虽非种田人，也在春雨中玩泥巴，在烟熏火燎的窑厂
习得敞口平沿之术。
此人方唇，短颈，广肩，圆腹，
经常用小刀在泥坯子上刻自己的名字，搁床脚当夜壶。

2012，10，14



◎ 寂静的天空

主义会害死一个国家，也会害死一群鸟儿，常言道：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几个姑父
在各自领地上敲锣打鼓，马不停蹄从一个山头翻到另一个山头，
被撵来撵去的麻雀们，不曾想过祖国的白天也这么难熬。

2012，10，17



◎ 大弦嘈嘈，小弦切切

其实我分不清鸡毛和蒜皮儿。有时候在小说里我也是里巷妇人。
大弦嘈嘈，小弦切切。
一门心事讨口彩，绣自己的花边。
风骚奇特的四姑父，在酒桌上说我气宇轩昂，有一肚子文章。

2012，10，18



◎ 春风倦怠

兮兮。又兮兮。春风十里扬州路，不知到底是哪一路
也许是王家娶媳妇，也许是李家打三招
也许是一群天棒槌跟着老光棍捅马蜂窝
也许是六姑父的幺儿终于考上了人民的大学，正在满村子招呼。

2012，10，19



◎ 四姑父如是说

多数时候是一农民，服劳南亩，识得土膏和穑事，
多数时候也不计较老天爷的臭脾气。
只是偶尔登临江山望见庙宇，想起来世光阴，
有大宅有花辇，䄂手一抬，就能摸几粒细纹赏与路人。

2012，10，20



◎ 和几个姑父在晒谷场上看星星

当年是这样一些人：四姑父、五姑父、六姑父、七姑父，幺姑父。
有高粱酒，包谷粑粑，生花生，南瓜粥，一碗猪头肉。
咫尺外的一处暴泉，三丈高的一河碎银，有人打酒嗝，说梦话，撒尿，放臭屁。
而今说来都一脸欣喜，却无人记得那一夜蛙鸣。

2012，10，20




◎ 亦不知是猴年马月

天地炎热，日子难熬，年轻人如门前的溪水越走越远，
诺大一个村子，只剩下几根老棍子撑着片瓦。
稀薄的风声中，竹院外似有人徘徊，有一搭没一搭地咳几下，
可怜的周摆天又不得不烂掉一肚子新词。

2012，10，21



◎ 武学

水上十万浮萍，有人凌波，有人蹭蹬。幺姑父从格尔木
转业回地方，谋得人大办公室一张冷板凳
适逢地税年年欠收，愁眉苦脸的县太爷终于在某个黄昏
接下了他的投名状

2012，10，21



◎ 在汝溪

溪水和云朵，一直倾向下游，薄雾和花香则更加向上，
一座座青山也没办法遮住。
七姑父带着他的漂亮女学生，在峡谷里走，
噫吁嚱，两岸猿声啼不住；噫吁嚱，白鹳一群群从头顶上飞过。

2012，10，22



◎ 六姑父也是砍樵人

朝花夕拾杯中酒，在深山看日出，汲露水，学鸟鸣，
并悄悄瓜分祖上的薄产。
一头牛一只羊，在旷野中慢慢消散，
剩下的那一点点茵茵光阴，也都交给了门前的流水。

2012，10，22



◎ 大姑父说无法看得更远

此刻，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①
往前，脚踩牛屎的人正在捏地主婆的小乳房。
再往前，大刀砍向棒老二的脑壳。
如果非要看得更远，那么就只好：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②

2012，10，25
注：
① 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语见《到韶山》。
②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语见柳宗元《江雪》。



◎ 二姑父很不满意

日日看青山，青山不见愁。
薄地三分水田一亩，种点土豆红薯。
儿子是天棒槌，儿媳妇是飞鸡婆，
而且总不下蛋。收音机不听话翻来覆去只有两个台。

2012，10，25



◎ 那年四姑父上二姑父家去

两个当兵的碰到了一起。先报一声平安，然后比军龄
比勋章，比身上的弹孔，比战壕的深浅
比医院护士的模样，接着比酒量，比谁的婆娘更他妈差劲儿
二姑端来一瓢冷水直接浇到了他俩脚上

2012，10，25



◎ 水宝寨上的风马牛

吊着大卵泡的公牛，一蹄子踏上街沿，二流子跑得快，
风一样穿过十字街。
来，我们来看看相。看花色，看秋水，看阳寿阴宅。
几个姑父碰到一起，在小酒馆吃麻了嘴。

2012，10，27



◎ 在汝溪的天空下

绝大多数时候无事可做，除了数星星，数月亮，
数脸上麻子。
有人长歌当哭，有人空屋打坐，算计屈从于力气，经验磨破了嘴皮，
田垄上，一个萝卜，也只能安排一个坑儿。

2012，10，27

[ 本帖最后由 太白酒桶 于 2012-10-27 11:26 编辑 ]

山城子

哈！——集合起来了！！

竹丫头

呵呵。这么一集中，整的有意思。

太白酒桶

温柔刀

真是中秋撒！全集中到一块啦。真的感觉老美。

朵拉

还差俩

春意阑珊

人物描写栩栩如生。
酒桶不写小说，真是可惜了。

朵拉

这味整的好，系列的，而且个性明显，看着生趣不少

圣歆

学学刀刀的，觉得老美

屁丫

昨天给不读诗不写诗的姐姐看了你的这些，姐姐止不住的笑，一个劲的说好，喜欢得很呢

太白酒桶

哦，谢谢她，多来指点。
问好丫丫！

竹丫头

酒桶，你可以试试就一大家子人，就七大姑八大婆，加入一些故事，整出个集子来。真的好看。已写的这些，可以当每个角色的背景介绍，后边开始一幕幕上演一些悲欢离合，或平淡终老的故事。

我是认真的！

太白酒桶

现在就答应你，未免草率。
我先掂量下自己扎马步的功夫。

太白酒桶

经过慎重考虑，这单活儿，我接了。
丫头，赶紧上茶！

太白酒桶

丫头，你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