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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晓明诗歌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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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27 15:2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现代思者的焦虑  
                           孙德喜(扬州大学中文系教授)
  
  1973年美国耶鲁大学教授哈罗德?布鲁姆(Harold Bloom)出版了一本薄薄的论著《影响的焦虑》(The Anxiety of Influence, A Theory of Poetry)。没想到他的“焦虑”后来成为中国在21世纪经常出现的批评词汇。最近,笔者阅读了庄晓明的诗歌,深切地感受到作为现代思者的诗人的严重“焦虑”,这使我想回避这个词都不可能,因为我再也找不到更恰当的词语来表达我对庄晓明诗歌的认识和感受。如果说南京的卢山从庄晓明的诗歌《形与影》中感受到的是诗人那种现代性身份的焦虑[1],那么我更对庄晓明焦虑的根源和意义感兴趣。
  庄晓明在研讨台湾诗人洛夫的诗《致时间》时引用了洛夫的诗句:“时间,生命,神,是三位一体/诗人的终结信念,即在扮演/这三者交通的使者”。(“终结”,疑为“终极”之误——孙注)[2] 庄晓明就是以这几句诗作为解读洛夫的《致时间》的钥匙,从而进入洛夫诗歌世界的。其实,我们以此为途径同样可以进入到庄晓明的艺术天地。根据我的理解,庄晓明是以一个现代思者的姿态,立足于当下的现实,在神性之炬的照耀下,倍感存在的荒诞,时间的不可捉摸,生命的悬置乃至虚妄,以及世界的陌生与人类的堕落,从而陷入了异常沉重的焦虑。


  存在的荒诞
  庄晓明在诗集《汶川安魂曲》的自序中写道:“我于不知不觉中形成了这样一种创作风格或美学追求,就是以明白如话的语言,进展着严谨严密的诗思,试图将诗性逻辑注入这个混乱无稽的世界,使之澄明起来。”[3]庄晓明在这里表明的是他创作诗歌的目的与追求,同时也向我们表明他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和感受“混乱无稽”。作为诗人,他敏锐地感受到当下世界存在的问题。因而,他首先在诗歌中为我们描述了当下世界的荒诞境况。“我们摇晃着,游过/ 精巧如盆景的各式小桥/ 水里溶解出盐味的白塔/ 明清病梅馆中漫溢着沿湖植物/ 却在一些避风的角落/ 寻到了汇聚的塑料袋,快餐盒/ 彩色广告纸片”(《扬州慢?瘦西湖》)在具有“诗画瘦西湖”美称的扬州名片风景名胜景区,诗人发现不是令人心旷神怡的诗意,而是明清的病态和实则垃圾的碎片化的现代时尚符号。我们引以为自豪的古老大运河“再不能为我们输送历史”,只有“衰老的渔舟/ 摇着零落的桨声/ 捕获着参差的油污味的鱼虾”。如今的大运河“已输不出鲜活的血液/ 只无奈地踞守着一个个空洞的港湾”(《扬州慢?古运河》)在扬子江边,诗人“隐隐听到你的悲泣”,这里不仅同样散发着浓浓的“油污的异味”,而且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这里“无数涡漩的磨盘,顺流而下/ 黑洞的嘴,吞噬着谷粒般的灵魂”。(《扬州慢?扬子江》)站立在瓜洲古渡这个历史与现实的交汇点上,诗人看到的令人痛心疾首的现实:“不同方言的欲望/ 在水声中交易/ 四轮马车扬起浮尘/ 与垂杨后的青楼调情/ 诡秘的门帘风掀一角/ 金钱与权力献媚又较劲”,(《瓜洲渡》)
  如果说以扬州那些文化遗迹的现实景象为题材的诗作,表现的是现实社会的“混乱”,那么组诗《世相素描》则是以现代不同行业人的自述以及某些特写镜头的展示,突出现实生活中人的生存尴尬与精神变异,显示出现实的荒诞与黑色幽默。在这里,可怜的“小业主”被卷入了权力的游戏规则,在与权力共舞中同流合污;伪劣商品制造商们将“足够的智慧”用于追逐“熏臭的利润”;过去遭到诅咒的“硕鼠”而今竟然转化成了“乐土”;“公仆”们利用手中掌握的公章索贿受贿;“讨债鬼”踢开法律以流氓的手段讨还债务;“皇帝”公然光着屁股“在街头阔步”;“泼妇”以泼皮无赖的方式剥去所有人的尊严;……这就是一个“陷落”的世界,每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可以活得很神气,很威风,很得意,但是他们的人格、尊严和精神都无一例外地陷落了,他们的灵魂都已经出卖给了魔鬼,他们可能生活在物质的天堂里,然而他们早已在相互绞杀和撕咬中走向沉沦。最集中呈现这种末日景象的是五幕诗剧《陷落》。Z一出场最突出的感受就是现代商业化时代诗意早已流失,现实已经沦为光怪陆离而又眼花缭乱的欲望的废墟。这个成为现代符号的城市中心广场原来是一方荷塘,以前的这里“涟漪丝丝/ 成群的鱼虾出没游戏”,而今完全商业化了,充斥着的是“买!买!买/ 快!快!快”的声音——喻示着现代社会被物质化的人们浮躁的心态和生活的喧嚣。该剧的第三幕,诗人以写实的手法揭示出人与人之间完全金钱化和利益化的关系,彼此之间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相互构成对方存在的陷阱和威胁。这样的现实呈现了世界的荒诞,也决定着存在的荒诞。
  进入21世纪,人类的处境不仅没有得到很好的改善,反而有恶化的趋势。历史已有的金钱腐蚀和权力异化,良知消失,道德溃败不仅没有得到应有的遏制,而且愈演愈烈;更为严重的是,现代工业文明没有给人类带来福音,倒是将其推入更加污浊的世界之中,表面看来现实似乎华美了,亮丽了,光彩夺目了,其实这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人与现实的碎片化,表层化,空心化,商品化,机械化、荒诞化,怪异化……世界陷入了万劫不复之中。过去的贫困、战乱虽然远去了,但是海德格尔所说“诗意的栖居”的大地究竟在哪里?这样的荒诞的存在令诗人陷入深深的忧虑,成为其焦虑的重要根源。


  人类的堕落
  存在的荒诞从根本上说是人出了问题。人类陷入了困境一部分是由于外部的因素,但很大程度上是人类自己犯下了罪孽,人类越来越堕落了。“江心的淤泥深处/ 烜赫一时的龙舟/ 惊世骇俗的荒淫/ 正不时随一股股暗潮/ 散发沉渣的腐味”。(《瓜洲渡》)人类的堕落最表面的现象就是荒淫,既是生活方式的荒淫,更是精神的荒淫——自我放纵,失去应有的约束。诗人站在历史的渡口,看到的是深入骨髓的荒淫。
  人类的堕落是从迷失了灵魂,失去了自我开始的。“可怜的人类,对于这个/ 神秘的世界,仍是个黑夜的孩子”(《陷落》)当人类迷失了灵魂的时候,他们一定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失去了信仰和理念,没有了奋斗的目标,人生进入了没有意义的虚空,很可能沦为只知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的物质享受的行尸走肉,将自己降低为官场小说作家阎真所说的“猪人”。庄晓明在诗剧《陷落》中为我们描绘了众人浑浑噩噩,如无头苍蝇到处乱钻的世纪末景象。“……那儿/ 一切皆可买卖,连带那个不可一世的神/ 挣扎着,被推上柜台,明码标签/ 多么刺激!……但已听到里面/ 狂欢节一般的嚣喧。一头失控的疯牛/ 眼球血红,四处奔突。而那位‘斗牛士’翻舞红布‘利润’,做着明星壮的表演/ 他想把我们引向哪里?”人类一旦失去理想信念和奋斗目标,那么他们就只能听任物质和利益牵着鼻子走,在各种诱惑和物质的刺激下沦为可悲的奴隶,进而沉入罪恶的深渊,在地狱中挣扎。
  更可悲的是,人类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堕落,在物质的刺激下,欲望因失控而不断膨胀,进而让贪婪主宰着自己的灵魂。特别是在现代工业文明时代,科学技术发达了,机器设备先进了,人类便以为可以征服一切,主宰一切,可以向自然索取一切。对于这一点,庄晓明看得很清楚,他深刻地批判道:“人类自进入商品社会,在物质上可谓进入了最强大的阶段,同时已进入了最危险的阶段,因为它是前进的动力,全然来自于盲目的后座力——物质的欲望与贪婪,它甚至不能提供危险时刻的任何刹车。”[4]于是人类越来越贪婪了。“我们从石油中提炼了沥青,煤油,柴油,汽油……还有一种酒醉后的空隙。”“电视塔与井塔:一个鹤立于喧嚣的都市;一个漫游于空寂的旷野。一个仿佛傲然的城堡主人;一个仿佛挺剑拓疆的士兵。一个试图霸占地面以上的空间;一个则竭力地向地穴掘进——但在利润的管道,它们合流了。”(《石油的片断》)人类如此疯狂地索取自然,贪婪地占有一切,究竟带领了什么样的严重后果呢?“这个世界的终局,或许不是一片战争的黑色废墟,而是一个巨大的彩色的垃圾场。”(《石油的片断》)随着科技进步与机器设备的不断改进和先进化,人类从自然中获得了巨大的收益,更激发了人类的狂妄和疯狂。不断膨胀的巨大野心似乎可以吞噬一切。“许多人更喜欢走向矮小的光源,以至于自己的影子愈来愈硕大,戏弄于听天地之间,而得到某种满足”(《形与影?形对影(二)》)。影子对于人类的自我扩张和极度膨胀的严重后果看得很清楚:“他们不是因为膨胀过度自爆,就真的成了影子魔瓶中脱出的巨魔,把你吞了。”(《形与影?形对影(二)》)
  堕落的人类必然呈现出严重的病态或者说为各种疾病所困扰,其景况真是触目惊心:“我的某个部位的缺失/ 为了一缕风流过/ 缺失的周围/ 是溃疡,结核,癌细胞/ 一缕风流过/ 挤出一条甬道/ 但并不能治愈它们”(《角度?缺失》)“……当然,我们也设计了/ 无数的盔甲,防弹服,围墙/ 国界,民族,信仰……然而/ 并不见效,保护层内,反而滋生了/ 更多的虫虱,瘙痒难耐,令我/ 恨不能剥自己的皮。但这/ 暴露的问题更多:色盲,关节炎/ 气管炎,心律不齐,高血脂/ 高血压,胃溃疡,肠梗阻,癌症/ 爱滋,精神分裂……高耸入云的人类文明,便建筑于这样的/ 百孔千疮,谁知什么时候。突然/ 打个喷嚏,便摔碎了”(《形与影?形说(十一)》)“但这人类的内部世界却更加糟糕:血液的影子被皮肤掠夺着;肌肉的影子被血液抹杀着;骨头的影子被肌肉包裹着;大脑的影子被颅骨围困着……所以,人类的影子注定是残疾的。”(《形与影?影说(九)》)这些种种病痛的症状表明人类已经病入膏肓,无可救药。
  患痼疾的人类,究竟谁能医治和拯救呢?上帝?还是超人?但是上帝和超人何在?显然,诗人面对着人类的无可挽救的堕落,感到了绝望,于是以自然的名义发出了诅咒,并且发出绝望的战叫:“你们所积的罪孽/ 只是锈蚀着人类自己/ ……我们已不知如何立‘人’/ ‘人’已被人类彻底粉碎。”(《汶川安魂曲》)在诗剧《陷落》中,诗人借“神”之口向人类发出了强烈天谴:“他们堕落了,如此的彻底/ 每个人对在寻找理由,与魔鬼相亲/ 赶赴一场金钱的脱衣舞会”。看到这样的人类,满怀悲愤的“神”就像莎士比亚笔的李尔王一样,发出强烈的愤激呼喊:“啊!我的雷电之鞭,你回来了/ 轰击他们,这个见利忘义的物种/ 让他们匍匐,回到原始森林的颤栗”。最终,绝望的“神”发出了诅咒:“啊!可恶的幻觉,可恶的人类/ 他们想干什么?我的身后的宫殿/ 震动中不断倒塌,而他们的欲望焰火/ 仍源源攀向青冥。但善良从没有/ 给予他们如此的动力,肯定是来自/ 地狱撒旦的复仇之恨。然而/ 我的宫殿全部坍塌之人,亦是人类/ 完全毁灭之时”。此时的诗人真希望以毁灭让人类能够从烈火中获得“凤凰涅槃”。然而,人类能否获得“涅槃”,不见到丝毫迹象,诗人当然陷入严重的焦虑之中。



生命的悬置
  外部的世界令人纠结,那么灵魂的世界又是如何呢?庄晓明在质疑客观世界的同时,也在不断地深入内心世界,去审视作为个体存在的生命。然而,现实正是一个悲哀的时代。在个时代里,个体生命的存在同样必然会出现问题。通过审诗,诗人发现自己的个体生命处于一种悬置状态。所谓生命的悬置状态,就是指生命因失去生长和存在的根基而处于飘浮、空悬的状态,因而这样的生命是失重的,主体难以把握和控制的,是一种被动的存在,那么生命的意义也在不断的流失。生命处于悬置状态的人最深的感受就是孤独,既与他人存在阻隔而无法沟通,得不到理解,又在文化的断裂中无法吸取到精神的营养。庄晓明同历史上许多大诗人一样,他那颗不安的灵魂始终陷入深深的孤独之中。他对孤独的倾诉是从对于已经远逝的过去的美好时光的追忆和缅怀开始的。在《秋兴》中,“秋天的蔚蓝”勾起了诗人对于“生活中的美好岁月”的深切缅怀。诗句看似平静,波澜不惊,但是就在这平静的独语中,诗人的灵魂是焦虑不安的,一方面他“独立寥廓的平原”,另一方面他“在期待涅槃的孤独中”。在这里,“寥廓的平原”,显示的是世界无物的空旷。在这样的背景上人就显得特别孤立,孑然之感特别强烈。而且我们还注意到,诗人“期待着”“涅槃”,然而这“涅槃”究竟能否化为现实,或者什么时候才能来临,谁也说不清!诗人对此可能也感到迷茫。诗人幻想生长出“另一种羽翼”,以进入或许能够摆脱此一时空孤独的“另一时空”,但是这只是幻想,距离现实非常遥远。既然幻想不过是望梅止渴、画饼充饥,那么他只能极其无奈地“凸坐地球的尽头/ 伸从一双枯枝的手臂”,然而令他绝望的是“苍穹并无回音”。可以想象,诗人如果知道自己的期盼最终一定会落空,那么他一定充斥着无尽的悲凉。内心的孤独在诗人的笔下幻化为喀喇昆仑山上一只雪豹。这是“一只孤独的雪豹”,它“在无可攀登的危崖/ 断裂的神经一般跳跃,捕猎/ 哺育岩洞深处/它的同样孤独的后代”(《喀喇昆仑山的雪豹》)。这可以说是永恒的孤独。
  诗人的孤独在很大程度上源于人与人的严重隔阂,彼此之间存在一条难以逾越的壕沟。“或许,我曾经出现在你的梦里/ 但我无法进入你的梦”,所以“我们陌生”,“我们”虽然“在一座白色的房间”,但是“我们隔座打着哈欠”(《或许,我曾出现——》)诗人很想走进对方的“梦”,“但钥匙不在我手中”,只能在“疲惫”中独自“入眠”。(《梦之村落》)对于这样的存在,诗人进行了反思,自己和他人之间究竟有没有隔着一堵不可穿越的墙?或许有或许没有,但是即使面对面,也只能“默默对视着/ 以冰的漠然”(《一堵墙》)。后来诗人似乎找到了打开门扇的钥匙,而且还很多,但是“它们的锁早已废弃”,于是这些钥匙只能是失去功能的“盲肠”(《钥匙》)。看来,为孤独所困扰注定成了诗人的宿命。
  但是,诗人并不甘心永远深陷于孤独之中,他要努力挣脱。于是他试图通过对先贤的精神造访,实现与先贤的心灵对话,来缓解自己的孤独。于是,庄晓明写下了组诗《魏晋风流》和《中国诗人》。在这些诗作中,庄晓明拜谒了嵇康、阮籍、刘伶、杜甫、白居易、李贺、杜牧、李商隐、柳永、苏轼、周邦彦、李清照、辛弃疾和陆游等诗人。我相信,这些诗人在历史上一定被许多文人吟咏过,成为不少墨客骚人吊古咏怀,怀人咏志的对象。如今在庄晓明这里,这些诗人最大的特点是孤独的,痛苦的,虽然他们才气横溢,志向高远,然而他们的狷狂的个性与孤傲的人格令他们陷入悲哀之中。结果庄晓明从他们的不幸人生中读出了世界的悲凉,而他自己触摸这些先贤的痛苦的灵魂的同时所产生的只能是“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浇愁愁更愁,”的苦痛。
  孤独的苦痛对于诗人来说是精神的淬火,促使诗人进入沉思和感悟,从而发出了对于生命的追问。庄晓明非常清楚“问”是中国古典诗歌的非常重要的一脉传统。[5]不过,作为中国诗歌传统的问,虽然也有如屈原《天问》那样的悲愤的质问,如张若虚《春江花月夜》那样缈远的历史探问,如王维《杂诗》那样乡情思绪的询问,如苏轼《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对于时事变化的疑问,然而庄晓明的追问更具有西方哲学的意味,他所面对的是生命的本体。组诗《形与影》虽然也有对于现实的隐喻,对于人性弱点的批判,但是总体来说就是对于生命本体的追问。“‘我’是谁?‘我’究竟居住于/ 躯体的哪个部位?”《形说(一)》一开始就提出这样的追问。我们知道,生命的形式是肉体的存在,而生命的本质则是灵魂。这两者究竟如何相处,是何等关系?诗人试图在追问和思索中寻求答案。然而,诗人不是哲学家,诗人只是诗人,他不是依靠概念与逻辑的推演来寻思,他是以对生命的“形”与“影”的关系一步步剥离中来不断追思。就在这种不断追问中,诗人发现生命的“形”与“影”,“肉体”与“灵魂”,既相互依赖,不可分离,又发生冲突。这就是说,肉体既灵魂的居所,又是她的牢狱;灵魂欲摆脱肉体的羁绊,逃离肉体,那么她又能往哪里逃呢?这是多么深刻的矛盾啊!最终,“形”与“影”在矛盾对立之中找到了“可以交叠在一起”的平衡点。然而,平衡点确实找到了,但是这只是暂时的。诗人在不断追问中意识到坠入了虚无。于是焦虑便又笼罩着他。


  时间的无奈
  对于生命的本体追问,使诗人由形而下上升到了形而上。随着追问的继续,诗人开始了对于时间的深沉思索。时间是个奇妙而神秘的东西,既是生命存在的一种刻度,又是宇宙存在的一种形式。许多哲人都曾对时间进行过思考和追问,在时间面前又表现出非常的茫然。而时间却可以将思考的人们带入彼岸的神性世界。萨特曾经指出:“时间性明显地是一种有组织的结构。过去、现在、将来这所谓时间的三要素不应当被看作是必须凑合在一起的‘材料’的集合——例如作为一个‘现在’的无限系列,其中一些现在尚未存在,另一些现在不复存在——而应当被看作一个原始综合的有结构的诸环节。”[6]从我们的认识来看,时间是上帝的设置,世界上的所有事物都宿命般地被置于时间之内,而人对于时间的思索则是唯一可以超越时间而进入神性世界的。“绝对孤独是被置于超时间的彼岸性镜域才真正成为彼岸性文本的对象。”[7]或许就是孤独中的庄晓明以自己的思索试图超越时间以走向彼岸。在组诗《秋兴》中,诗人在蔚蓝色的秋的季节体味到的是孤独,并由此展开对时间的独特感知,“时间犹如草丛中的蛇/ 尚在探寻它的腰身/ 一切便都滑了过去”(《秋兴?七》)时间原来是如此不可捉摸。那么究竟如何认识时间呢?诗人从苏轼那里获得了启迪。苏轼面对着“时间的八方通衢”,采取的是“独自拈须微笑”的态度,在“禅与道”中参悟时间(《中国诗人?苏轼》)不过,东方的“禅与道”仅仅是逼近时间的一种途径,而西方宗教也给诗人提供了一条路径。《角度?命名》虽然叙述的是语词的诞生,但是创世纪的隐喻中同样包含着时间在其中的意义。长诗《樵夫》显然是对“烂柯一梦”的现代改写和重新叙述。在古代的文化典故中,人们通过王质观仙人下棋竟然不觉时间的流逝,等他看完神仙的一局棋,时间一下子滑过了数年,他砍柴的斧头柄都烂了。这个典故所发出的是“洞中方有日,世间已千年”的感喟,所寄予的是人类渴求像仙人一样长寿的美好愿望。在庄晓明这里,时间的流逝带给樵夫的是自己被置于陌生世界的尴尬和孤独。人们总觉得人生苦短,时间吝啬,可是一旦时间过剩,人类就会不知所措,同样无法解决与时间的矛盾。在《形与影?影对形(三)》中,诗人发觉人的肉体不过是一间店铺,在时间的流逝中,总有一天会“倒闭”,形兴奋地“欢呼自己的自由”,其实这种所谓的自由不过是虚无,因为他“将时间押去抵债”。既然如此,在时间面前,人是无能为力的,只能在焦虑中“在孔子的水边”不断地“祈祷”,为生命,也为每一个孤苦的灵魂。
  
  庄晓明的焦虑是与他的现实体验和精神漫游联系在一起的,他站在21世纪的历史瓜洲渡口,既与从竹林七贤到唐宋诗人那里接上精神与文化的源头,又放眼西方现代文化的哲人大师,到那里去汲取精神资源,凝视着现代人的生存和精神困境,以巨大的勇气揭示和批判人类对于现代工业文明的盲目崇拜和灵魂的迷失,并且以超人的姿态思考当今人类存在的问题和面临的危机,实现了对于现实的超越,进入了形而上的彼岸世界,从而赋予他的思索以神性的光辉。
  中国诗歌进入了21世纪,走过了现实主义到现代主义,再到后现代主义的历程,诗人们纷纷以自己的方式面对世界,并与这个世界展开对话,或者力图解释这个世界,因而呈现出各自的风采。庄晓明则试图借助存在主义哲学思想,思索人与人、人与历史、人与自然、人与宇宙的种种关系,进而找到他们之间的某种内在联系,以期拂去心灵的灰尘,去除各种遮蔽,让世界敞开,走向澄明,引导人类在诗意的大地上栖居。
  2012年3月28日于扬州存思屋
  
  参考文献:
  [1]卢山:《形与影对话中的现代性身份焦虑与诗性追求——读庄晓明先生诗集〈形与影〉》,http://blog.sina.com.cn/s/blog50f3e168010131jt.html
  [2]庄晓明:《时间的天窗——庄晓明诗性随笔》,大众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190页。
  [3]庄晓明:《汶川安魂曲》,上海三联书店2011年版,第1页。
  [4]庄晓明:《时间的天窗——庄晓明诗性随笔》,大众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128页。
  [5]参见庄晓明的《诗歌的传统,创新,与魅力》,庄晓明:《后退的先锋》,凤凰出版传媒集团,江苏文艺出版社2010年版,第13-16页。
  [6][法]萨特:《存在与虚无》,陈宣良等译,三联书店1987年版,第154页。
  [7]胡志颖:《文学彼岸性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152页。
  
发表于 2012-4-27 19:1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学习,问好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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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21 15:48 | 显示全部楼层
问好半遮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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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26 15:19 | 显示全部楼层
读过做个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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