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南深情，淳朴歌唱：哈尼诗人陈强的家园诗

春夜送友

滇南深情，淳朴歌唱

——现代哈尼族诗人陈强的“家园”系列诗印象
                   （许仲 / 文）


  家园，总是温暖的。当我们写下这两个字时，内心会立即洋溢和感受到美好，立即就有了与此相关的期待。带着这些期待，阅读完诗人陈强的《家园》系列诗歌，颇多思悟，颇多收获。
  关于家园的抒写，对于出生在云南哀牢山偏僻山村的哈尼诗人陈强来说，这样的家园是既深沉而又深刻的，当诗人试图以诗歌和现代的方式进入时，家园的宽厚广大再度弥漫开来——
“她在我的心里
有时很大很大
有时很小很小
大的时候
装着我的蓝天白云
装着我的山山水水
装着我无法超越的思想和脚步
小的时候
装着我的乡亲爹娘
装着我的爱人脚步
却装不住我乡愁的泪水”
（《我的诗歌地理》）
   这样的情怀，既是滇南的大山赐予的，也是诗歌赠与的。在家园，诗人找到了自己特殊的无法替代的“诗歌地理”，朴素的现代哈尼抒情歌手陈强从家乡的草木山水中，学会了歌唱，并带着他独有的声音走入城市和远方。

很遗憾，哈尼诗人陈强的诗我前此很少读到。认识陈强是从他的诗集《情愫》开始，捧读这本诗集，它的厚重一下子“镇”住了我：有420页，足够厚、重的！往往是捧在手里看了一会儿，就因手腕酸软而放下来。尔后是书中所涉及的地理历史民俗学等意义上的深厚度，诗集中哀牢山（也是云南的）人物与草木、红河两岸的思辨与时光，种种感怀，撑不下的沉甸甸份量，那遥远的哈尼族的人文、日常、情愫，诗人内心深处的悲悯、善良，一次次打动了我。
也许源于我同样来自一个苏北偏远乡村，有着一颗相似的淳朴的心，我的阅读很快就得以进展和深入，对诗集中的民情、乡情、亲情，感到既陌生又亲切熟悉，我在内心深处一次次契合了诗人的情感。这些不分民族与地域的真情，不停地触动着我的眼睛与心灵。虽有我们相隔遥远，但诗歌语言拉近了距离，诗中传递出的是深厚而又直接的，让你无法躲闪，彷如回到故乡，一次次得到抚慰……

读陈强的《家园》系列诗歌，是在读过云南出版社出版的陈强的诗集《情愫》之后，应该说《家园》给予我又一次补充的“重新阅读”，新鲜感和冲击，《家园》传递出深邃的、包含有多层次的诗意，随着诗人的一颗心在跃动，在哀牢山的苍莽与红河水的奔腾所组合起来的大家园中，我听到一曲“多元的奏鸣”。
”我一直含蓄
怕不小心将春光泄露
多年后的三月天
我选择一个吉日
让信使去请你
到我的桃花源
叙旧”
（《多年后》）。
在这里，诗人又一次带着我们飞回他的滇南，故乡、老屋、村寨，在诗意的美丽叙述里，诗人完成了一次几乎完整的乡土素描，连那些艰苦、简朴的往事也在静谧中甜蜜。
“……在这个初雪夜
火塘火旺了
阿妈的眼睛亮了
阿爸的水烟筒抽响了
你静静地坐着
我静静地坐着
狗静静地卧着
雪花静静地飞舞
阿爸阿妈入睡了
静静的小村庄入睡了
……”
（《在火塘边》）

诗人试图用诗歌进行深入遥长的思考。从诗里看出，无论是对家园草木，还是身负的职务诗人都是负责的、动情的，甚至掏心窝面对和给予的。同他的前几本诗集《有一种忧伤穿过我的情感》《山村来信》《情愫》一样，诗人一如既往地抒写了对家园的眷恋与赞美，对故土的呼唤感恩，既沉重又苍凉，既伤感又悲悯，既抒情又浪漫。
“这就是我的诗歌地理
她究竟有多大
她究竟有多小
大的时候
她是我的祖国
小的时候
她是红河南岸的一个村庄”
（《我的诗歌地理》）

这位现代哈尼诗人把只存在于记忆中的古老山歌，用寥寥几语复活：
“马无夜草不肥
生活无爱无味
如果这是真的
还等什么”
（《山歌》）。
在后现代社会里，后工业和科技的力量强大得有时让人不知所措，既身在城里又心在乡下，既展望未来又回顾过去，惶惶然中想寻觅到灵与肉的休憩地。今日与明日相隔之间的精神皈依在哪里？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诗人是用忆旧的诗篇形式，简洁概括描写了这种游离感、陌生感、时空变错的复杂感受，并为之涂抹上一层童话般的彩色氤氲。
“窗外鸟鸣
梦醒了
那些田野和山冈
霞光红遍
整个夜里
你让我
魂灵飞舞”
（《魂灵飞舞》）
诗人不是哲学家，他使用的只能是诗意的表述，诗意的搜索——昨夜漫天飞舞的魂灵还在远方，而旧地（家园，一切）却永难返归；那故里，那山寨，山路，背柴，你，我，她，只存活于神话般的记忆中，还充满想象力地活跃着。

在现代哈尼族诗人陈强的系列诗歌《家园》里，也有很多对故乡图画般的描述：
“火烧云在西天燃烧
夕光给她镶上金边
几声狗吠传来
小路伸进小村
俯瞰村道上有人三三两两”
（《 故乡的黄昏》）
而那些往日司空见惯的场景，因游子远离故乡而倍感珍惜；面对无法复制的景致，更让他感觉时间的流逝：
“我已经走在回归的路上
红河哈尼梯田——
我最后的努玛阿美
我的家园——我回来了”
（《家园》）
当诗人再次回到故乡，感伤中还有那个记忆里的往昔家园吗？世事变迁，旧人消逝，森林倒下，河水流淌……诗人在内心寻求的家园，现在，只能用语言来呼唤了，而这些——故乡，你听到了吗？！

诗人试图探寻精神家园之门，他叩问古老的田园、河流、山冈，对熟稔的土地进行虔敬的顶礼朝拜。
“那些岁月里逝去的身影
以梯田的形式终于讲话
我站在红河南岸的绿蓬村渡口
以宗教的庄重仪式
为渡江而来的先祖祷告
对开拓疆土的先祖崇高”
（《在绿蓬村渡口》）

而对于曾经的同伴以及寄托着青春与爱情的地方，只能用思念与劝慰来安抚了，安抚过去的人与流逝的时光。
“我坐着滇越铁路上的火车回到过去
告诉那个跟我摘火把果的小姑娘
——不哭  不要惆怅和忧愁”
（《火车经过曾经的山冈》）

在《家园》系列诗歌中，现代哈尼族诗人陈强的若干短诗，带来了阅读的亮度。也许是因工作繁忙，在短暂的闲暇之余，匆匆构思、写诗，而短诗——恰好适合短平快的“闪电表达”，如《帮凶》《夏天来了》《担心》《鸽子在天上飞》《走南闯北》《过程》《你知道吗》……，都有这样灵光一闪的特点。陈强的短诗所用文字甚少，出语随意，充满哲思，引几个句子：“我在岸上闭目打坐/一湾江水绕过我的情怀”（《一湾江水绕过我的情怀》）.再如：“在远方的夜里/你正在将一颗纽扣/缝钉到我的衣裳上”（《我听到一颗针落在地上的声音》）。像这样精短的句子很多，以上只是随手引用，“不去奢谈红尘/我为你升起炊烟（《走来》）”，“我用红河流淌对你的思念/我用哈尼梯田扶着你上山（《一粒思念》）”。
短诗在《家园》系列中成为读者的阅读享受，无论是对故土的依恋，还是对岁月的扑捉，都紧密地浓缩了诗人对红土地的眷恋，诗中蕴藏着火热的情感，让读者解读一个远方民族诗人展现的魅力。这样的诗歌是纯净的，传递出诗人的大智大爱，土地拥抱情结，敏感的心灵。

也许，因为渴望再一次拥有美好家园，才会因家园的不完美而心生遗憾？内心记忆的“家园”已不复存在，诗集中包含些许的惆怅与迷惘，无奈与愁怨。正因如此，才构筑了美好生活中的不完美之美（精神）。如果说《家园》的诗意还可以更深化的话——当然是读者的期待，诗人已制造了一个“温暖的家园”——我还是希望能看到有着超出风景与情感的深层展示，适当增加阅读的难度，也许能更好地获得诗人想要达到的高度。
在诗人的诗集《山村来信》《有一种忧伤穿过我的情感》中，除了思乡、忆旧、怀亲、追溯岁月故事等，许多诗篇中都用或抽象或具象的手法，记叙了对于生命本体的体验，或深或浅。《家园》系列诗歌同样也常常沉入思考，总结岁月，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若说若咽，叙所难叙，若游若离，诗人在表达什么呢？用三言五语，勾勒意境。
“江岸仰望
山高月小
山巅俯瞰
江河纤细
这个道理你懂
为何还不抽身
让俗世将我淹没”
（《为何还不抽身》）

个人的东西再大有时也小，而公共的才会永恒。诗篇中除了诸多个人情感，也有大开大合，使人读后目光明朗，如登临高顶纵目远眺：

“你让我像高山一样峻拔
你让我像山涧一样清澈
你让我像冬天的阳光一样温暖
你让我像春天的花朵一样绚丽
你让我像枝头上的小鸟一样啁啾悦耳
你让我像天空的云朵一样洁白无瑕
你让我像夜里的灯盏一样明亮
你让我像花丛中的蜜蜂一样忙碌
你让我的心胸像海洋一样宽广
你让我悲喜得失不卑不亢
这是因为什么啊“
（《因为你》）

这诗写得坦荡自然，毫无造作，是谁，曾给我这样巨大的幸福？能“你让我的心胸像海洋一样宽广，你让我悲喜得失不卑不亢”，我理解这是一个公共的事业，是他人，是很多很多的他人，是一种开阔远大的目光聚焦，是一个阳光一样的目标，还可以理解成一个赤子对母亲的仰望情怀。


据我了解，现代哈尼诗人陈强青年时代曾写散文，最近几年才写诗的，故写诗时间很短，但却自有风格。也许是对文学燃烧的热爱，也许是对生活纯净赞美的强烈欲望；也许是积累了广阔的历练，不拘一格，厚积薄发；才使他积聚了足够的诗歌能量，因而喷涌出源源不断的优美诗篇？抑或是彩云之南的山川河流、草木阳光教会了他本能地表述？那里的诗心干净，大自然从来“自己就会歌唱”！……
“夜曲为你轻唱
月光为你明亮
曾经岁月稠
如今岁月稀
伊在我心里
伊在水一方”
（《在水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