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早些的杂草，给完红颜

柳鸣

无题
◎
我总是很有耐心地等待你们的折磨
像一片春花等待秋天的雨水

感冒了，横竖都是一个星期的难受
不管你是吃药还是不吃药
惟一不同的是，你们叫做忍受的东西
我把它理解为宽容

◎◎
裸呈的山体兜头压下
让汽车箱子突然黑而逼狭
心被挤出嗓子的时候
正好卡住嗓子眼

一个人一生要承受多少暗箭
才能一边割骨疗伤，一边从容说话

◎◎◎
把滚烫的话放进更加滚烫的水
在滚烫的水下面吹旺更加滚烫的火
让我们一起来看看吧
语言多像沸腾的气泡
在水火中，不断产生又不断破裂
最终消失在朗朗晴天下

◎◎◎◎
取下你脸上的红月亮
嫁给真正的黑夜吧

我还是荒郊上口衔接骨草的雁
为暗晦的大地点缀凄凉
一声叫唤就绽放一片杜鹃
2009、11、11

《思想者》
◎
凝神冥思的人表情圣洁
我从他的身边经过，爱上了他
这世道，爱不是轻易的事
我们——并不轻易爱上

◎◎
思想就是在田头用心察看
思想者的农夫
在土地上种植生命

谷物们经过人类的肠道
重新返回大地
思想者通过思想找到自己
找到意义和乐趣

◎◎◎
仰望夜空微弱而遥远的光芒
便能感受切肤而耀眼的日间
人世的道路一直在心中广延
思想者的斗室，挂满了泪光

◎◎◎◎
挂满因风而响的六瓣铃铛
当天籁播洒人寰，环绕大理石的塑像
尘土中的灵魂翩然起舞、放声歌唱

◎◎◎◎◎
我所喜欢的俄罗斯女郎
在黎明前睡成花的模样
我所爱慕的法兰西少女
像满窖殷红的酒出现在黄昏的地平线

吉普赛人一直在流浪
我在想：印度的圣者如何在绝食中
进入涅槃

◎◎◎◎◎◎
青蓝还是赤紫并不重要
两岸的距离只有一线虹影那么宽
走完了千里江陵水路
你再歇下来，看看

白帝城的上空
可有谁——坐在云端
邀明月、酌山花
相看两不厌
2009、11、11

闲着也是闲着，再敲几个
◎
他在练习把水声沉入水中
把眼睛交给心灵，以便看清五脏六腑
没有人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

包括他自己。有些事物不由自主
相信命运的人，不问原由、不问结果
却懂得如何把自己交出去

◎◎
过道里一直有一只黑猫
这是他在病中看到的

把手放在炉火上烤，有皮毛焦臭的味道
血肉的滋味就绝然不同了
它的焦香，让他想起河边的篝火

那时枝桠上所有的树叶
像一尾尾的鱼，刚刚被带离了河床

◎◎◎
设计师不断在他的图纸上添加元素
时尚、西式、生活，中式、古典、休闲
“这将会使每个人都感到满意的居室”

他笑着全部接受了
就像很久以前他就选择了的生活
结婚，赡养父母，生儿育女

他把天命收藏。从另类的道路上返回
放弃黑白分明冷色的瓷砖
将温暖铺上。他觉得自己十分正常

黄昏美好。秋天成熟而转凉
风日落到他身上，他安居在新房
2009、11、12

不题
◎
谁窃走了它的芳香
并指给众人看：这些野草

人的命运不值得感叹

说起偷盗、遗弃、背叛和欺骗
惟一需要记住的是
人够不着地方，依然被看见

◎◎
做一个从腋下出生的人
此时犹显重要
天空并非不真实，而是可有可无
将一根飞鸟的羽毛，举起，又放下
一生就在鸟声中飘远

◎◎◎
时空突然被火光打开
然而我们依然还是穴居的动物
摩天大楼不是天梯
不夜城钝化了我们对日夜的感觉

现在，我们在光明中看不见
在黑暗中听不见，被敬畏的事物正在消失
我们既不能爱也不能怕

◎◎◎◎
自燃开始于内部
像一朵花打开自己的蓓蕾

我要在你的面前坐下
紧紧盯住你迷离的双眼
像一个流浪已久的人重返老家
怯立在门窗前
张望曾经日夜厮守的一切

一瞥足以致命
何况我们如此执手相望

◎◎◎◎◎
鲜花用她看得见的美丽牵引路人的视线
你知道。我是瞎子。我是循着一路幽香而来的

◎◎◎◎◎◎
晨钟敲得轻了。宿梦未醒
海潮沉浸于呼吸声
你一直带着你沉重的肉身轻轻上举

被蛊惑的生命蛊惑着自己
为了看住滑行的轨道
蚕把命运演绎成时间自然的进程
2009、11、13

继续敲打，希望大家说说意见
◎
石头发出潮湿的声音
击落一匹飞鸟
他含化几粒药片，慢慢咽下

按时服药，无需水送
不时想起古代那个枕流漱石的故事
他耳朵里的腐败终被流水带走
口齿锐利而干净

他捡拾飞鸟的羽毛
把它放在石子的旁边

◎◎
妖用诗歌讲述往事
人海浮泛的泪水越流越慢
晶体的光芒，伴着咸腥味道

妖的创造，人会品尝
且让我们学习像曹子建
在死亡面前诉说同源

◎◎◎
不要冤枉一粒石子改变了你的命运
大海并未泛起波涛
比翼而飞的鸟儿并未落下羽毛

涂山女还在为大禹做饭
鼓声终归要响起，饭食终归要送到
大禹治水时的模样
终归要被这个南方的女子看见

忘记一粒石子的偶然吧
不管是大海、飞鸟，还是人类
有什么命运都得自己担当
2009、11、15

我继续写，也许会有人来批评
◎
他的压力在于敏感
空气承受空气便会压迫他的肉体
这使他的呼吸是疼痛的

假如是呼吸延续着生命
我愿他成为一尾鱼
我以为水比空气更能缓解压力

◎◎
愿我的黑夜来得更早
愿我来得及避开阳光的伤害
愿我所爱的人生活幸福
愿他们不会有黑夜和白天的纠缠

◎◎◎
我始终是你行走时的足迹
被你踩踏在地。在你离去后成形
这些转瞬即逝的印记
连大地也无法收集

但是，你踩在我心窝里的
是连把我也收将而去的大地
也不能解除的咒语

◎◎◎◎
你终于只是一朵紫色花，王的女儿
草原广阔，天空高远
请注意它们赏心悦目的颜色
而大海翻涌起来的浪花是多么不同呀

王的女儿，注定要走恪守并背叛的道路
紫色的花枝把一切都写得清清楚楚
2009、11、16

还是没人批……
◎
礁石不是水中的骨头
鱼才是。鱼把自己的一生交给水
死后，把骨头留在水里了

又或许，鱼被带离了水
经过火的煎熬，终于骨肉分离
肉被吃掉，骨头被吐出

现在，不管是在水里还是土里
它都是完整的骨头了

◎◎
水有各种杀人的方式
噎死、呛死、渴死、憋死
以及淹死。淹死可能成为大面积死亡
人类称之为：没顶之灾

大禹治过水、女娲补过天
一叶方舟东西颠簸
我突然跟你们一样对大事不感兴趣
抿一口陈水，我把自己放生为鱼

◎◎◎
鱼鹰的利嘴遍布天空，哨音低贴海面
赶潮的鱼拍打浪花，又被浪花拍打
银色的鳞片在阳光下充满危险

就连鱼儿们也不会选择潜伏
假如死亡是为了追逐自由的生活

◎◎◎◎
水妖打扮成半人半鱼的样子起舞
并在歌唱中搜捕它的猎物

夜航人，请沐浴美好月色，不要绕道而行
请燃点心灯，欣赏鱼的歌舞
2009、11、19

今天有空，再敲几个
◎学术史
有一天，一个光滑者对我说
人是由猿进化而来的
你身上长的到处都是毛，这说明
你像野兽还没有进化好

我脱口而出：据我多年研究所得
人是鱼进化而来的
你身上没有一根毛，所以
真正的野兽是你

我有许多类似的科学研究和学术成果
它们构成了我的学术史

◎◎鱼水之欢
这是一个比猿粪好得多的词
所以，让猿变者吃粪、鱼变者喝水
一定是件让人痛快的事情

◎◎◎文明从一块石头开始
人的生命在羊水中孕育成形
这是你们科学研究的结论
所以，说人是从石头缝中蹦出来的
一定是欺骗

我知道谎言从什么时候开始

大禹治水的时候对涂山氏说：还我儿子
于是一个时代结束，另一个时代开始
母系进入父系，私有取代公有
它的标志叫做“启”
启开启了家天下的时代

儿子都得跟着父亲姓
我们于是有了文明

◎◎◎◎一场洪水
一场洪水结束了一个时代
不管是方舟上被留存的一对对生物
还是涂山下父亲对儿子的认领
都告诉我们：男人是洪水中的胜利者

◎◎◎◎◎天算
人算不如天算，纵使我们捂住真相
也捂不住天的漏洞
女娲也补天。男人们的天下
在天的眼里，何曾就能金汤永固
2009、11、22

再来敲打，还是不题
◎
说出一个词
迟迟不能进入一个事物
这多么像我逡巡此岸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这美好的歌唱，多么凄凉

◎◎
从前说起破落
总被告知俩词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于是冥想百足虫的神异

后来得知就是蜈蚣
像被生生蜇了一口
毒液至今未除

◎◎◎
看见过无数对话
看不见平等
他们差点就说我疯了

不用他们说，我是疯了
天平只能在天上
我怎么会以为它在人世间

我转过脸不再看
那些匍匐地下的软骨动物
正在高声应和着
平等对话

◎◎◎◎
尧为什么要把天下让给许由
因为他感受到了威胁

许由说：我只不过要一丁点安身之所
和一口水。许由错了
他怎么可以像日月、时雨存在着

介之推为什么最后被活活烧死
因为惟有他坐在殿上不说话
2009、11、24

又到了无用的时间
◎手法
那块石头，一直在变薄
薄成水中的缝隙
先是一枚水草的样子
然后是一尾鱼
你的抚摸一直都温柔贴体

◎问候
昨夜打开空间
急促的声音接踵而来
其中有你的问候

回问一声吧
刚刚打完你好，才发现
你的问候在半个月前

◎回暖
阳光灿烂多好
就像经过坟头
看到菊花洁白

碑石的温度
适合点燃一支烟
坐下来……秋草入帘
又看见青葱模样

◎重阳
登高了吗
他乡没什么不好
无须挂念
2009、11、25

还敲，请批
◎逆流
天空流放飞鸟
草原流放牧马
大海流放游鱼

一个往回走的人
流放世界

◎遗言
安眠之际
他交出最后言语

世间没有爱情
只有我爱你

◎悲歌
让我纵情
一如纵身

◎挽髻
他经常在恍惚中
看见这个姿势

他尝试这个动作
经文出现空白和间隙
一如断发

梵唱还在继续
他不知道他的头发
长往何处

◎流萤
腐草中生长出的光明啊
你要飞往何处
夜如此巨大
我们的故乡如此遥远

请让我加入你的行列
我爱你不说话
爱你经过的村庄
孩子们多么欢欣雀跃呀

◎缁衣
月色尚浅，请过来满饮此杯
听环佩、解约束
忘记自己是个夜行人

潜入黑夜
风声中完成自己
要一辈子

请问一问我，愿不愿意看你
一辈子只穿黑衣
2009、11、27

蔓哚儿
◎蔓
一定有人误将陈年酒
倒在你植根的地上
你腾空的身姿，才这么曼妙

把自己当成酒中发酵的少女
天空的舞台广大而自在
你的红舞鞋带动风，比风更流畅

你要在柔软的骨茎中
消解比血更红、更粘稠的酒
流出碧玉般的音韵
晕染空山新雨后的竹林

可月色如此清泠，执手处
丝绸尽绿。河畔的金柳
被夕阳遗弃。你要捡拾的幸福
一直在天上招摇

◎哚儿
忘记那些天上的花朵
将自己开放，将触须压弯
被酒色和夜色浸透的蕾
有金石的味道和模样

藏在琥珀中的更加透明而长久
生活在低处，幸福在地下
山脚的流水一直提醒着我们
不远处就有小桥和人家

哚儿，山野间自开自落
哚儿，水面上即生即灭
你要看着这山水中无数我们小小的孩子
一朵儿一朵儿，都是我们的快乐

哚儿，蛇信子也是花枝
开在农家人的屋后，无毒
2009、11、29

再贴两个
◎《天赐，春天的鸟儿》

天赐在南方水滨看见三位少女
没有彩衣的少女随一路水花盛大开放
水边乔木轻轻摇晃，它冬天的叶子还未落净
拾柴火的二伢，坐在树下
灶膛口，伢的奶奶正在计算
黑面包何时透熟

天赐连夜赶回北方，旧巢里有七只小蛋
没有孵化的小蛋，没有秘密地无言
城墙上一对猫眼泛着绿光，月色像居丧者的脸

天赐是否真的在春天里看到了这些影象
是否有一只鸟儿飞进了一个没有枝头的春天


◎《走失》

以后，再听不见流水呜咽
这不怪你。我一样不能安抚你的无眠
远方的事物，以及诱惑
一直比我们的相守和离别更重要
甚至久别重逢的质量和热力
也压不住今生践诺的倾泻与狂烈

玄铁或者陨石义无返顾朝大海之闾沉没
人太轻。卷进漩涡之后还要浮出
你的远走，让我为无常的自己找到托词
痛苦和快乐一样短暂
你没走远。水面已经复合

春风不在春水上留连。一枝青荷
如何承受天赐——这鸟儿在风中一耸
整个春天就弯下来

十短章
◎《风声外》
风吹过
刀子切割玻璃
道口上，他站成树
比风强直


◎《天道立秋》
天黑了
道路在万家灯火处失落
立一块墓碑
秋风就要被迫绕过


◎《秋水伊人》
伊站起来
眉眼丝绸般垂坠
秋雨滴
怎么找回春水路


◎《悬崖》
悬着
无底的又何止记忆
无须表达了
亲爱，我们走罢


◎《流觞》
一壶酒
在那些曲折地方
停下

诗人不喝酒时
被罚写诗


◎《当选》
也就是说你进入了别人的视野
你要好好看一看
看那个看见你的人
看他站着坐着还是躺着


◎《墓志铭》
我愿意作为一个友人与你比邻而居
请无论如何都要接受
一个不速之客的最后要求
就像你在生之时对他所有的理解和支持


◎《长歌》
把心中的石头搬出来
一块块摆好

从黄昏到黎明
和你对坐的人络绎不绝


◎《黄花》
柴门开掩
血色的流水听见

那些呜咽
被土地滤过后都有暗香


◎《石狮子》
守门人看见了太多
于是沉默

而你是威严的
石狮子！石狮子

阿莱妮

神秘的人，一贯的风格，文字在水里洗涤过，然后又在瓦窑里回炉。古董摆在后现代住宅里，被宅了的那样感觉。
哲理，却不乏深层抒情。喜欢

海岳

思想的表达，也是诗的成长过程，很美！

利兵

果然很杂，什么样子的都有。质量也参差不齐。提读，问好。

阿莱妮

柳鸣出题考试呢，嘻嘻

牧歌悠扬

多啊
柳小姐近日诗情泛滥
那么多可读的小诗
推荐一把

利兵

把滚烫的话放进更加滚烫的水
在滚烫的水下面吹旺更加滚烫的火
让我们一起来看看吧
语言多像沸腾的气泡
在水火中，不断产生又不断破裂
最终消失在朗朗晴天下

你对诗意的引申好似不露端倪，但它更能深深击中一名过路之人。我们都是路过这个世界的人，喜欢繁华却又待它落尽时回归宁静。语言如此，其它也如此。

烟樵

好东西胜于刻意深沉之作，本问贵在文字的自然流泻。

蒹葭萋萋

佩服

门之

虽然个别是有些弱了，但还是喜欢你的诗，很多都是意与义俱佳。丰富，甚至说是博大。

牧歌悠扬

从中我学到不少

落幕

很喜欢这种短小而富有哲理的诗歌。期待更多更多

淡若春天

慢慢看和学习，没有一个人可以做到全优生的，但最闪光的就代表你了。

辫子

各种风格都齐了，问候兄弟。

利兵

晨钟敲得轻了。宿梦未醒
海潮沉浸于呼吸声
你一直带着你沉重的肉身轻轻上举

被蛊惑的生命蛊惑着自己
为了看住滑行的轨道
蚕把命运演绎成时间自然的进程

你的诗就是这样有种通达之美，自然的进程仍是我们需要接近的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