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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该胜过一张白纸”——如也诗歌阅读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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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1-3 02:4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总该胜过一张白纸”——如也诗歌阅读笔记
冰马


        三十岁那年,我俩电话,他说,都他妈这把年纪了,应该散文,还诗个鸟啊?!如今,我和如也【韩四清,曾用名沙童】都直逼五十高龄。可是自2009年什么时候开始,我俩QQ视频,他居然让我给游说着重提起纸笔来。这人自南下珠海后干嘛去了,他偶尔给我说了两三句,也不干兄弟俺的咸菜萝卜事,没深究。如也可能比我的娱乐活动还少,记得他说过不再烟和红烧肉了。想我大二那次,他带着一条健牌随我一同前往少林寺,一路火车,我俩便将其消灭殆尽,到了登封,买红烧肉午餐,不曾想店家竟真的用秤称了给俺们上菜,哪享用过那阵势啊,居然吃不了兜着走。我至今还在小生意上沉浮,这小子居然连班都懒得上去,可见比之于我,其无欲更甚。因此,作文赋诗,对我们来说,早已经是生活中除了性事、烟酒事、儿女事之外仅剩的自娱自乐之能事之一。
        一晃二十年,兄弟当初在湖北师院混文凭,总到如也家混饭吃混酒喝。一个纺织小厂的小工人,拖家带口,每月几十大元工资,却经常请我红烧肉罗非鱼四特酒,谈诗论文,也算一种品味。
        如也的诗作量不多,从1989年写的算起,全部通读也就花了我一个来小时;从诗艺上说,也并非上乘。时至今日,我对诗歌的态度,更在于:表达自己能表达的、想表达的,表达出来、表达清楚,即为功德。所以,或者说,从一个老友的角度读来,如也的诗写也不乏精纯之作。茨维塔耶娃有诗句云:“倘若灵魂生就一对翅膀....../又何必在乎高楼,在乎什么茅舍”?年轻的时候,我们都曾人云亦云过,但近乎知天命之年,在诗写中体现自己的思考方向和有价值的思想才是重要的。他自个也在《丢失的文字》【见汉语诗歌资料馆2011年1月印行,如也著《在一棵榕树下滚铁环》P207,以下引用同此注】这篇短文中最后示意:“我在找丢失的文字,文字也会来找我,那么让我们重聚在笔纸间。”这些年世易时移,个人生涯动荡不宁,但随着生命经验、生活阅历的不断累积,或多或少,我们的诗写都融入了自我对于日常的观照,对于平常与无常的知性体认。

“想不起来的词死了,真的死了——
曾经抒发的大词或小情。
活着的词,在余下的岁月里,
会在一个霜降的夜晚,
被月色的旋律掩藏。”
                   ——《老歌》,1989-3-2  P13

如也的这节诗所理性陈述的思想无疑一直影响着他自己对于诗写的价值判断与实践。“霜降的夜晚”,毋宁说它所暗喻的人生之悲欢离合、蹉跎岁月,在经过时光打磨之后所呈现出来的光华,如秋月般,保有光亮,但在恍惚间透漏的寒冷和清凉又是如此彻骨,乃至透心。
        二十年后,如也在另一首诗中这样写道:
       
“香雾缭绕总会弄脏这莲花手,
我的双手保持洁净,
我将这看作我的贡献:
通过对痛苦的转换,
使这场有关手的游戏不寻常。”
                ——《莲花手香炉,2010-1-7  P57

在这里,从写作技术上来看,如也显得更为成熟、老练,其中所使用的“莲花手”、“我的双手”各自所关联的能指其实是对《老歌》里直陈的“词”这个具有双面胶意指的意象的延展:假设,将“香雾缭绕”理解为岁月与日常,莲花手则可能暗示着我们的生命和过往的诗歌文本状态,它们有着不洁之处;那么,我们所经历的诗写和正在进行的写作“通过对痛苦的转换”,无论如何都将“在余下的岁月里”给我们带来更为丰富的体验和精神指引。
   
“应该解剖的是我的耳朵,
就像面对贝多芬,
我那早已聋了的耳朵。
沉默在四面八方,你越想打破,
它越巨大,
沉默无依无靠,除非
日常的琐屑像羽毛脱落。”
                ——《笼中鹦鹉》,2009-12-23  P51

        这些年来为柴米油盐酱醋茶和儿女情长诸如此类的鸡毛蒜皮所折腾、折磨,对于美、生命意义以及存在的终极价值的理解和追求反倒被搁置了,被隐藏了,被等而下之了。生命被生活散文化,这是整个时代的趋向;但我们不能将全部责任都推给外部,尽管所遭遇的困境给我们的终极追求带来无限干扰和痛苦,但如何将“日常琐屑”从自身剥离并扑打干净,将遮蔽我们精神视线的障碍推开、打翻,这也是我们作为诗写者所面临的难题,同时也是大可有为的存在与精神对抗领域。
       
“总该胜过一张白纸,当那么多的
温暖的诗歌等待,仿佛鸟鸣,
而我准备了充足的食物,
我可以识别,不同饥饿的呼唤。”
                     ——《陈词滥调》,2010-2-23  P64
        回到诗写的行动上来,也就有了一个精神归依之所。我常说,一个曾经的写者,就像吸烟,他(她)就是个瘾君子,无法彻底摆脱。为什么?我也一直在追寻这个答案。如也的《陈词滥调》即是对他自己的诗写行为的复归作答,也是为我所追询的问题提供了一种解答,一次思路维度的敞亮。尽管如也在《墙》【2010-5  P86】一诗中清醒意识到:“我的文字会下一场雨,纸上的生活/像昙花摆不脱速朽”,但是,诗写本就不是一种功利性行为,真正的诗写者其实追求的是在诗写过程中的自我生命成长与修复过程和价值,无关认可与被认可,更无关流行与流传。
       

        如也曾站在湖北师院男生宿舍楼顶,指着晴朗夏夜里闪烁的城市灯火感叹:“你看,万家灯火几家暖啊?”那个时候,我真无法理解他说这话的意思。回过头来,我读到他1992年4月所写的诗句:“我串起万家灯火,我的背影却是冷的。”【《你凝视着我的背影》,P7】心里不由泛起一阵悲凉。这种感受来自于我自身的生活与生命验证,那种“曾经沧海难为水”的体验。
        如也诗写的题材涵括了儿女亲情、友情见证,近年来更多地关注生存的悲喜剧和生命状态,这些其实均源自他本人的基本生态。

“越来越快的速度,不可挽回地
加速了我们的衰亡,也包括
普遍存在的爱的速朽,
普遍存在的恨的速朽,
以及普遍存在本身的游戏结束。”
            ——《武广高铁》,2009-12

        速食、速朽,此在的加速度运动不可逆转,无法遏制,它将人的生命本质以及人类的普适性价值观正逐渐推向危崖。而我们一直在随波逐流,在与恶劣的生存环境作弱弱的抗争,在词与物之间摇摆、滑行。这首诗里,时间的物理属性被语言空间的美学属性和言说功能改变,法国哲学家朱莉亚-克里斯蒂娃指出,“词语从属于功能:转译身体的本能冲动,在这个意义上词语不再是词语,而被超语法化了”【《过程中的主体》,陈永国译,《后现代性德哲学话语——从福柯到赛义德》(浙江人民出版社2000年11月第一版)P152】。如也将“武广高铁”这个交通工具直接对应的因速度改变的空间距离感受,转化为对生命的诗学意义的感受和思考:我一直奔跑着,直到空间的顶端,/空间结束时,撞上时间。”直陈时间与空间的人为变异导致的生存状态的变异,从而带来生命本体状态的异化。这种异化体验在如也的另一首诗《滚铁环》中也得以呈现:

“俄国从苏联回到俄国,回到上帝应许的尘土;
唐宋元明清,传递一次铁环约300年。
月亮绕地球滚铁环,
地球循着太阳画的圈,日日从冰河期苏醒,
在娱乐至死的电视节目里打着盹:
房价跳涨,矿难,色情网,一杆狙击步枪……
铁环在我的记忆里滚动,在来年哐当,
一个焊点白光灼灼,
仿佛那趟永远也搭不上的火车。”
                      ——《滚铁环》,2009.11  P49

        “事件成为被记录在案的事实,证据被转化为恰当的叙事过程。”【美国哲学家、史学家海登-怀特语,引自波兰学者埃娃-多曼斯卡《邂逅——后现代主义之后的历史哲学》之一《海登-怀特访谈录》,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12月第一版,P29】写作“从词义到语法到句法再到语义”的转化和传递过程,也构成了文本的作用、价值的呈现和上升。如也在诗中所涉事件,其发生的时间间隔越来越短,暗示着人类生活的节奏越来越快速、急促,空间和时间也越来越缺乏纵深感,越来越扁平。

“河水满,渣滓溢,岸边飞蛾
充满了我期待的空间
而主角迟迟不肯登场”
            ——《在七月的河流里回溯》,2010-9 P93

除了时间与空间的被挤压、变异,个体乃至人类的精神和灵魂也正因此逐渐丧失,或者说,人(个体)的存在已经被忽略,世界和时代的急遽发展不但未能给我们提供更为和谐、舒适的灵魂居所,甚至我们原本拥有的逼仄境地也被视同违法,遭遇“行政强制拆除”。现实世界强迫我们“必须学会/与那消失的一切共享”【《在七月的河流里回溯》 P94】,这是何等尴尬的境遇?!如也对此深怀质疑、焦虑,导致他作为诗写者在反观生命和灵魂存在时,显露出深度的虚幻和虚无感:“我不知道,灵魂会不会也油灯耗尽,那熄灭的一切/究竟是上升,落地为尘,还是像睡莲在次日入场盛开?”【《在七月的河流里回溯》,2010-9  P89】在《打坐在躯体里》【P84-85】一诗里他更为直接地陈述道:
“我闻到腹腔蒸腾的气息,卖肉摊档弥漫的尸味
这令我对自己多少有些厌弃
这令我对女人的美丽多少有些心灰意冷
这令我对那些握笔支颐的写作者多少有些怀疑”
                       

        如也在2010年1月13日的日志里说过这么一句话:“不愿看的东西往往如芒刺在背,刺的是我们的肉体,却让我们的精神在以后的岁月里因此溃烂流脓。”但他的生活里毕竟还保有一只美丽的天鹅,它的鸣叫如此优雅,令人心动。

天鹅之歌
我的头顶像湖水干涸,从百会穴开始裸露,来不及逃走的白发,一群小鱼,晾晒在河滩。所有的水鸟,沉入卵石。那只天鹅,白天鹅,黑天鹅,它的鸣叫,还留在天上,还站在我的睡眠里。                           ——2009-11-23 P46

这只天鹅应该是他的那双女儿:黑妹和米卡,他多次为她们写诗,或者在诗写中提到她们;也应该是他九十岁的老父,他将那本《在一棵榕树里滚铁环》诗文合集直接题献给了那位大号“韩志重”的亲人。我们都活在自己所拥有的爱与被爱之中,这是我们虽然艰辛但依然顽强活下来并将继续活下去的巨大缘由。在日益荒诞、且愈加虚无的现实世界里,爱和被爱为我们带来了必要的光明。

“恰好我的两个女儿,
一个在画布上打着花伞,
遮挡纷飞的雨雪,
一个用纤细的手指,
在钢琴键上编织灰姑娘的布鞋。
天空反反复复,不外于太阳或雨的形式,
我都喜欢,并教两个女儿一样地平静,
不抱怨天气,与自己的守候相反。
就像我的词语不能挣钱,
却可以在我低迷的日子里,
点燃唯一的红烛。
必须有一双翅膀,
在困境与能量之间达到平衡。”
                  ——《技术》,2009-12-30  P54
   

    如也写小说的优秀程度是他的诗歌文本无法企及的,但这并不妨碍我始终把他当做一名严肃的诗歌写作者对待。严格地说,他只是个习诗者,但他的诗写所呈现给我的,是一个对漫长的生存和生命暗夜有着持续思考能力的诗歌文本,我更多的不是依从诗艺水准的高低去评判它;在阅读过程中,作为读者我融入了自己的全部人生经验,所体验到的阅读愉悦更多的来自于他的文本和我的经验的相互关联、重叠和交融,“两个无限靠近的邻居之间的摩擦会创造出一种动力”【露丝-伊丽格瑞,《话语的权利与女性的从属》,马海良译,《后现代性德哲学话语——从福柯到赛义德》(浙江人民出版社2000年11月第一版)P229】。更何况,如也这样的诗句是多么明亮澄澈,令人神往:

“一定要有一次月光下的高潮
如果你心里还藏着爱
在岩石上,周围是
一叶一叶的事物
静静地闪落”
               ——《岛》2010-12  P97

                                     2011年10月29日,上海
发表于 2011-11-28 20:45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串起万家灯火,我的背影却是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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