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史》 松冠饱蘸雨水, 煮熟了似地, 吐出最后一页怨气。 斜风写就将来史。 他只写将来史, 因他找不着源头。 苦瓜架下有人微微发甜。 这惊秫有点发甜, 令他未完成的身体虚构中喷薄而出。 他不惜赌下重誓: 我用此刻的滂沱, 换你长久的湍急。
《读史》一诗,有义愤攻心,读来喉头一甜,竟似哇的要吐出一口鲜血来。不知诗人作诗时何情何境,恍惚若《小重山》里一腔啸叹难吐尽,化作寒蛩还低鸣的岳飞。 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岳飞这首诗不知省却了多少一唱三叹的曲折幽怨,别生出几分静邃来,这深邃里有着炯炯目光里难掩的无奈和落寞。 “松冠饱蘸雨水,/煮熟了似地,/吐出最后一页怨气”似从岳词“旧山松竹老”里化出,都是不具人形却吸了人气的,一个“怨”字一个“老”字,便是诗人心境入木三分的的刻画。 在《小重山》里,岳飞强自压下了“还我河山”的愤慨呐喊,化作文人般的躬身驼背的背手而行,此时的岳飞仿佛一下“白了少年头”,其中留下的“人悄悄,帘外用胧明”的静谧的是无边的,而这无边正是要那更无尽的叹息填满的。而在《读史》中那最后一页“怨气”如游丝般微弱的延伸着,寻着那几百年前的知音而去。 斜风写就将来史。 他只写将来史, 因他找不着源头。
《读史》中说是“将来时”耐人寻味,仿佛是百年前幽灵般的怨气向远处去了,而这远处却成了将来般,命定的撞个满腹愁肠。真正的不得志者都是没有源头的,因为没有源头所以无可阻逆的蔓延下去,是左迁是贬谪是下界是随君直到夜郎西。 在第一节中松冠饱蘸雨水仿佛要挥毫泼墨,在斜风的腕力之下写就这找不到源头的“将来史”。 “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千里梦与三更,梦中千里外的地方仿佛触手可及却苦于三更深夜的阻隔,而那被阻隔的正是那愤慨不得发的怨愤。英雄血不得洒化为“苦瓜架下有人微微发甜”这甜是喉头的甜,是血气之甜,是苦中之甜。 苦瓜架下有人微微发甜。 这惊秫有点发甜, 令他未完成的身体虚构中喷薄而出。
《读史》一诗写的动而不乱,怒而不焦,烈烈激情中又有闲情三二分,正当的一个读史的“读”字,这闲情便是读者的清明,书生不出门却知天下事,在这里是书生不满百却知千秋事,而那份身临历史处境的将心比心多了几分世事皆看透的淡定,便是圆秒境界了。想起胡兰成写《山河岁月》开篇陈词中就说“我是从我的处境来知历史,来知万物”这便是读史知史的大境界,亲自身便是亲历史,遂有此诗的苦中有甜,甚至连那惊秫也有点发甜了。 他不惜赌下重誓: 我用此刻的滂沱, 换你长久的湍急。
此三句如金石,掷地有声。“重誓、滂沱、湍急”以及“此刻、长久”等词,皆铮铮有声,如文天祥《正气歌》唱的如天如地,可歌可泣:“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 ”而《读史》一诗中便是饱蘸着这正气一气呵成的吧。 黑夜的雨中读书,浓夜冥冥,心旌曳曳,而这书也不是等闲书,是那“斜风写就的将来史”,读史亦读自己,司马迁《史记》乃半部自我精神养成史,读来要不辜负那千秋前后的你我,正是一个写来湍急一个读来滂沱,那自千古而来的精神激流,正是碰撞着此刻此境的自我,愿立下重誓,前千年后千年,过去的将来的,身与世与史,同去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