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冬天的蝉鸣

心灵散步者

银川，是宁夏的省会。如果稍稍留心一下这座城市的住宅区，就不难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南贫、北富，东商、西贵。从一个人的住处，大体上就能知道这个人的贫富和贵贱、身份和地位。也许，这就是古人说的：人以群分吧。

在银川东南方的郊区，有一个叫上前城的地方，则是银川的贫民窟。一个月二百多块钱的房租，是银川最便宜的房租。房子是用泥砌的砖墙，杨木椽搭得顶，依稀还能闻到稻香的土地，即使夏天也让人感到阴冷潮湿。房子里没有暖气，冬天靠一只小小的火炉取暖。炉子里的那点火焰，对西北零下十几度的寒冷来说，就像三九天夜晚的月亮，那种光亮除了冷清便是凄凉的感觉。住在这里的人大多是外来打工且收入最低的人。

狗蛋和妻子就住在上前城，他是今年天冷以后租住的。他刚来银川不是来打工的，而是来躲债的，没过几天，媳妇也跟着来了。

狗蛋家在平罗县，离银川六十多公里。过去夫妻二人在县上开一个五金杂货店，生意做的不错。十几年，在县上不但有一套五十多万的房子，还有一辆十几万的本田车，就他的店也值个四五十万不成问题。人都说：钱眼里有火呢。这不，狗蛋看到工程更来钱，在加上朋友的鼓动，放下轻车熟路的生意不做，也搞起建筑来。三年不到，为了周转，房子抵押贷款了，车顶材料款了，店也转让了，百万家产一天一天就像雪花融化一样，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还欠了一屁股债务。落到个有家不能归，和媳妇一块东躲西藏的地步。

这段时间，狗蛋身上仅有的几个钱，交了半年的房租，卖了点煤，添置了一些日常用品，如电热毯、铺盖、锅碗瓢盆之后就所剩无几。为了活下去，夫妻二人不得不出去打工。狗蛋拿着修管道的牌子，背着装着管钳、扳子的工具包，天天在冬天的劳务市场上寻找着生意。而从没打过工的媳妇，开始在一个家居卖场找了一份导购的工作。不幸的是，没过几天被老板辞退了，找了好长一段时间都没着落，到现在也没事做。

不管怎说，白天忙忙碌碌的还好过点，但一到晚上，房子里冷得厉害，电褥子开到高档，身子底下热倒是很热，而感觉身子上面却更冷了，那厚厚的被子也挡不住屋子里的寒气。每天夫妻二人只好把电褥子开到中档挨得紧紧的用身体保暖、驱除寒意。房子里没有电视，找不上工作的媳妇越来越脆弱，天天以泪洗面，望着沉默的狗蛋，说一些伤感和消沉的话语。狗蛋嘴上不说怂话，心里是难受万分。真个是哑巴挨揍——那个难受没法说。媳妇说话时他想着别的，嗯啊嗯啊的心不在焉的只应着。

“我在家时，要账的天天呆在家里不走，”媳妇说：“我给解释：家里过去存的几个钱，全部垫进工程，我们的房子贷款两个月都无力偿还，银行也催呢，但我们能借的借遍了，实在没找了。请你们再等等，年前甲方一定能拨点，拨了我们立马就给！不要把人往死里逼啊！”

要账说道：“逼？你若从三楼跳下去摔死，我们就不逼了。要账不听解释，就呆在家里臊人。你说还是亲戚，事情怎做得这么绝？活着还有啥意思？”

这两年，狗蛋真真感觉到了世态炎凉。成功时，人们拿放大镜看你的优点，把大方看成仗义，甚至杜撰一些传奇。失败时，哪些优点瞬间变成了缺点，大方却成了胡乱花钱。狗蛋看穿了：人总是落井下石的人多，雪中送炭的人少。所以，开始狗蛋还好言相劝，说没有过不去的砍。后来，便无言以对。他看过一本宗教书，写道：一个不能养家糊口的男人，是一个异教徒，必受上帝的惩罚。

狗蛋做生意从来不骗人、不坑人。他想不通，上帝为什么惩罚他？

他常常想媳妇讲她小时经过的一件事：那时到村里推销鸡子的人，到门口喊着：“卖鸡子，卖鸡子。不是母鸡不收钱。”需要鸡子的人出来挑好便拿回去，不付钱也不签名更不按手印，卖鸡的人记好帐认个家的记号又吆喝着买他的鸡去了。过一段时间卖鸡的人来收账时，拿鸡仔的人说几只就是几只，拿的人不说假话，买的人也不查看。帐一结清就走人了，一笔生意也算完了。人们嘴上不说诚信，而诚信却在人的心里，在人们的行为里。而现在，合同就像女人的卫生巾，被法律条款消毒过的完善的条款，干净的找不出一点漏洞的细菌，开始用起来挺舒服的，但随着甲方违约、拖欠到没完没了的推诿，天天像污血一样流到上面，最后变得龌龊不堪、臭气熏天。卫生巾一次用完就完了，用的人不会感觉痛苦，而合同再龌龊还得要继续用，还要夹紧紧地夹在胳膊肘下作为证据，那难闻的气味虽让人不堪忍受、却不得不忍受。这社会到底怎么了？

狗蛋想不通。自己的百万家产搭进去不说，还把向亲戚朋友借的五十多万也搭了进去，换来的却是一纸法律无法兑现的诺言。水里丢个石头都有个响声，而自己一百多万砸进去，一点响声都没有。

媳妇说：“我想看娃去，我想的不行。”

“算了吧，现在是鸡屁股里等蛋，哪有钱啊。一来一去一百多，给娃买吃的钱都没有。回去心里更难受。他奶奶看着，他叔叔和婶妈都挺操心的，你就放心吧。”

媳妇流着泪，说：“老公，我们给他两个厂房就这么白盖了？”

“我在想办法，我要是要不来了。那黑心贼走站都带着四个保镖，我每次去，那家伙不讲理还打我。只有等借到钱打官司了。你说，干公家工程的人也被拖欠拖垮了，咱们给私人老板干利润那么低也欠，工程真不是人搞的，简直就是与狼共舞，搞不好就把自己的命都给狼搭上了。男怕入错行，后悔啊！都是我把你害了，把家毁了！”

“别说了。”狗蛋媳妇说。

没人说话，黑暗的房子里安静得可怕，偶尔有房顶虫吃椽子的声音，狗蛋都感到心悸，他怕那些要账的人又找来了，他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他不敢对媳妇说，媳妇比他还要脆弱。他更不敢说，自己左边的太阳穴，前几天血管涨得厉害，不但像要炸了一般，还疼的不行。他一直揉着下是下去了，可左边脸颊的肌肉却没了知觉。

他感觉自己的头越来越大，越来越沉重，也越来越痛。脑子里仿佛装着一个池塘，甚至装着一个夏天的世界。若不然，这两年，耳朵里怎就没完没了的蛙声和蝉鸣呢？

媳妇总算睡着了，他依然睡不着，他想家里鱼缸里媳妇喜欢的二十几条冷水鱼，一个多月没人喂食一定早死了，死的，还有自己喜欢的十几盆君子兰。

强弩之末。他脑子里突然冒出这几个字。十几年没流过的泪水汹涌而出，也许狗蛋想到了自己过去的辉煌。

夜静极了。

杨望远

狗蛋和他媳妇夠可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