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巷

枝丫间

总有一些时候，人的思想受困于一种真空状态。每当此时，世界再拥挤，也如虚空。
　　 ——题记
　　
　　
　　【一】
　　
　　小巷两边，是林立的老屋。镶嵌在老屋身上的玻璃窗象一片片零落的鱼鳞，它们偶尔在光线——阳光，或是灯光——的映照下动一动，如一个羞怯的女子见了心仪的男子，于眉间明灭的情思。阳光照在上面，是慵懒和散漫的，如被风吹散开的隐约花香；而灯光是从小楼内部温吞地漫出来，漫出来，不知不觉间将周围的空气润湿一大片。遇上停电的夜晚，窗子半掩，烛光如豆，星星点点的都是老屋从朦胧睡意间发出的梦呓。
　　人沉浸于心事之中的时候，是管不住自己的脚步的。步伐匆匆间，就这样跨过世间流年。遁入心事间一秒，竟能覆盖一大段空白的时间。是以沉沦，沉陷，万物皆不知所踪。
　　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绊住脚，我停了下来，看到雨，这时候落下来了。穿过思想的杂念，在无法漠视的眼前，一根，接着一根，不慌也不忙。如走进漫山遍野的梨花丛中，铺天盖地，都是被风吹落的梨花蕊，莹润，带着些许梨汁的清甜。
　　看到人世间未落定的尘埃，一时之间东逃西蹿，为的是躲开这一场被清洗的浩劫。
　　两边的老屋含着雨水，神色如入定一般。
　　没有一扇门，能引起我去叩响它的欲望。只因这里没有一扇窗里的灯火，是为我而亮。
　　属于我的灯火，在转身处，不在此间被思想清空了的巷中。
　　心如空巷，万籁寂静。
　　
　　
　　【二】
　　
　　这条小巷，似冬季里被风剥尽树叶的一根枝丫，深褐的颜色内敛着它的孤寂，刻满沧桑的表情盛放着它的寂寞。它是从北风的怀里逃逸出来的吧，干枯的手臂虬曲着探向季节的深处，却什么也没能捉着。
　　小巷安静、从容，却风尘仆仆，似乎永远在赶不完的路途中奔波，享受的却是另一种境界的孤独。
　　几个少女低声嘻笑着走过来了，小巷瞬时亮起来。其中一袭碎花裙子，似有暗香浮动；一袭白裙，如云朵在低空盛开。但她们仅在此稍事停留又匆匆离去，象被春风挟持到此的花朵，未及站稳脚跟，竟又被夏天所吸引，追随另一个季节而去，将枯枝一般的小巷抛在身后。又过来几个汉子，年轻的，中年的，稍为年长的，在此踌躇片刻，离去。如迷路的瓢虫，爬到此慢吞吞地用头上的触角探寻一番方向，没能发现新鲜的果子和树叶，便也离去。
　　小巷在阴云遮蔽的浮日下是灰暗的，如一截随时会被流水冲走的枯枝。它又是狭长的，瘦削的它似乎就隐藏在我的脖子里。各种各样偶尔路过的人，成了从喉间发出的各种不同的声音。一辆摩托车经过，那沉闷的轰鸣声便如喉间发出的吞咽声，我循着这声音往里走，想象着通过它走到自己的心里，看看自己在这人世间，究竟纠结的是什么？
　　它的沉默不是因为尘埃，而是经年的岁月打磨让它早已不习惯于喧嚣。正好，适合这一场雨慢悠悠地落下，从一朵刚睡醒的灰色云团的梦乡深处。因为梦境的无着落，这点滴的泪，便从心里落了下来。
　　这样的小巷，适合这样淡灰色、被风席卷了阳光的天气，因为它是隐忍地存在的，不需要阳光的呵护。
　　小巷的边上，一间暗青色的房子孤独地坐落，象棋盘上被踢出局的一颗棋子。一件柔软而潮湿的青苔外衣掩饰不住岁月抚摸的痕迹，墙面已斑驳。邻家的阿婆，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依旧是着了朴素而又严密的衣装，神情平和地倚坐门框。她苍白的头是轻微地低垂着的，偶尔又抬起来，目光绕过高高低低的楼房不知望向何处，眼神里有些许淡漠，有些许渴盼。她的心思如一把秋天里藏好了的扇子，被轻轻地折起来。
　　在她闭目养神的当儿，雨丝飘落，轻轻扬起的，是被风吹乱了的发丝。阿婆在想她的爱人，一个失踪了三十多年的汉子，如今不知可否也如她一般，日子安好，无病无灾？
　　三十多年了，她一直坐在门槛处等他，每天把小巷的足音听了又听。空荡荡的琴键上面，缺少一双弹奏的手，音符不知流落何处，心弦寂寞。
　　如果没有相遇，就不会有等待。但并非所有的相遇都需要摊上漫长的等待。如果没有三十多年前的那一场偶遇，是不是就不会有如今的一腔落寞？这样的人生，是被秋风剥尽繁华的枝丫，孤独无依。奇怪的是心底的希望，如最后一片叶子，它始终垂挂于高高的枝丫间，终不肯落下，任它秋风萧瑟。
　　这一条空巷，却从不曾奢望什么。阳光，雨水，尘土，任由它们来去，没有眷念，亦无牵挂。
　　但愿人间能减少些许如深渊般望不见底的等待。
　　这样的牵挂，与小巷的空寂比起来，不知哪一样更让人疼得心悸？
　　
　　
　　【三】
　　
　　因为小巷单一的灰暗色调，它的绿，便显得有些慌乱，似乎带着些许侵犯的味道。是因为绿得太纯净么？
　　看到那些纷乱的雨脚，踩在路边，一个被摔成几瓣的番桃的身上。我听到一丝轻微的声音，说“疼”。
　　比我的两个拳头抱在一起还要大的一个果子，个儿大得让人心疼。它的浅绿，不是因为稚嫩，而是因为已经成熟到了相当的程度，返朴归真了。
　　那么恣意的绿，似乎随时会流动着倾泄出来，渗入到雨中去，随雨珠滚落。在微润的泥中，又重新发芽，长出一棵好看的苗苗来。
　　我看到一滴雨珠迫不及待地吻住了它，便也浑身变得透绿，心满意足地跌落地上。一颗，又一颗。每一颗从它身上掉落的雨珠，在我的心里，慢慢流淌成清澈的河。
　　它就象一个翡翠圆碗，碗中盛放有软糯滑香的白玉。那样绵密柔和的白，让人想到一个亲到脸颊上的唇，那样丰满甜香的吻，多么温润的唇。
　　那在绿叶簇拥中安然地吮吸阳光的日子，在蜂嘤蝶舞间欣然成长的日子，都过去了吗？那被一只健康的手采摘的快乐一刻，就这样象被断了电的路灯，黯然在这路边。仿佛看到人世中的悲哀，是籍这样的一个画面来作说明么?
　　似乎看见自己曾经飞扬的青春，也如此这般被自己遗弃于岁月的河滩上。
　　忽然心痛。听到玉碎的声音，都化作了满天雨。
　　痛心一个千蕊万瓣不只是为了炫耀风姿绰约的春天，它曾经忍痛调谢了所有的美丽。所有的努力，竟无声无息，消融于这雨中，隐于这绵密的雨声里，在这灰色的小巷中，在这阴暗的天空下。
　　似乎看到缀满枝的细长花蕊和满空飘洒开的雨丝交叠在一起，如两只挚爱的手相扣。这从春天的心里长出来的纤细的玉臂啊，每一只的手里，都抓了大好的春光，将一棵番桃树舞得身姿袅娜。风吹过，碧绿的叶子争相捧出浓稠金黄的阳光，如掏出香甜的蜜，悉心喂养它。直到心思沉落，沉甸的心事敛了它的裙摆，谢了它的舞姿，它入定般坐了下来，从天鹅般骄傲的站姿回归为一种淡泊的端坐。它就这样端坐于枝丫间，直到心事满腹、再也掖不住。它的身躯渐至膨大。它已将春天的秘密根植于体内，结成了一枚青色的果。虽然只有米粒般大小，但它终究会长大，象所有的心事，不都是从无到有，在一夜春风抚过的湖面，凌波而来的么？
　　终于喜滋滋地长成一个有着硕大身躯的果，最终却满面泥污地被弃于这空荡荡的小巷里。
　　春天种下的果，都是善果，却未必会得到善的待遇。到了下一个春天，那些听闻了消息的花，会不会不再捧出千娇百媚的笑容？如果所有的努力最终只换来这样的结局，那还不如，就让那枝条空着，不必开花，也不用结果，省却多少忙碌，最终只换来落寞！
　　如果，花开只是为了一时的灿烂，那么，我还是会献出我的芬芳。
　　只是，我听到自己心底深处的声音，象叶子在风中的骚动，它在拒绝这春的诱惑。它说，从花开的一瞬，便注定了与果相约，风雨无阻。
　　是谁，无视这春的约定，将春的盼望，遗弃？
　　在这初夏的日子里，在这被雨冲刷尽尘埃的小巷中，在这人来人往却不稍事停留的匆忙里，我听到那个不小心被遗忘了的番桃，它用春天般嫩绿的外衣，包裹起一些粉嫩的渴望和细碎的言语，在轻声啜泣。更听见另一个自己背向自己，在已然远离的岁月所形成的空巷中，无声叹息。

秋若尘

先消灭零回帖，明天 再来读，问候枝丫！

杨望远

如果，花开只是为了一时的灿烂，那么，我还是会献出我的芬芳。
　　只是，我听到自己心底深处的声音，象叶子在风中的骚动，它在拒绝这春的诱惑。它说，从花开的一瞬，便注定了与果相约，风雨无阻。
　　是谁，无视这春的约定，将春的盼望，遗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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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本非树

如果没有相遇，就不会有等待。

这句话，经典。

菩提本非树

细腻的笔触，淡淡的萧瑟，别有一般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