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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3-10 22:4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碧绿的叶子,长在枝梗上的耳朵。当黑黝黝的土地延伸为无边无际的夜,它们听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虫鸣织网,日夜不息;风把一朵夜来香的影子贴上墙,墙便滴溜起黑色的眼珠;一只爱做梦的鸟,扑棱着翅膀,把羽翼未丰的月牙驮上山顶。最喧哗的,是一群落叶急促跑向枝头的脚步,一哄而上的架势。各种各样的声音,绵密、细致,它们的生长亦不迟不缓。一个变幻莫测的天气,舞台的灯熄灭,太阳变成薄薄的一片,透明的灰。乌云翻滚,忍受分娩前的阵痛,在它绵软的肌体里一颗颗雨珠迅速成熟。喝足了这一场雨水之后,地里的蔬菜被摘下来。收割了耳朵的土地,变得沉默。
  人类也有耳朵,它们是两扇敞开的窗口,但却自私地朝向自己的内心。我忽略了自己三十多年前从一座岛屿奋力游向自己时,那座岛屿所存在的版图的变化。如今,她已苍老。
  
  从清晨的雨中采回来,蔬菜是水淋淋的绿。母亲把叶子一片片悉数摘下,枝梗折断,剥丝。嫩绿的下着雨的天,春天的汁液汩汩生长。
  母亲拿着菜叶子的手停顿在半空。她抬头看看天,眼里浮起两朵洁亮的云絮,溢出茉莉的芬芳。阳光是这个季节在交替之际泄露的唯一秘密,没有任何前兆地出现。雨后初晴的阳光伶俐地往地板上打个滚,轻易就溜进了屋里,如破碎的水珠子,淌了满地。光照中的母亲陡然缩小了,深色条纹的衣服像裸露于春光中的一个核,而手里握着的叶子是从她体内新抽出的芽。
  春天借阳光的脚,一瞬间便跑遍了人间。含苞欲放的蓓蕾在枝头的攒动,让春天从头痒到脚。
  
   “终于放晴了。”天也阴了好久了。母亲的嘴和心里一前一后地说着不同的话,说出来的话仿佛一株被揭掉皮的植物,新鲜的汁液渗出来,母亲的声音便湿漉漉的,那个“晴”字含在她的舌尖,温度正好合适,氲氤着一片温热的水汽。在它的滋润之下,舌头仿佛被夏天长势汹涌的草覆盖着,茂密的草叶子搡涌,便有声音在母亲的舌尖跳跃、荡开,风一样吹着,春暖花开的气息。此刻,我正为听不到桃花开放的消息而闷闷不乐。去年春天的这个时候,桃花开了个漫山遍野,游人和春色一起沸腾。在桃林中不断穿梭,累极的我扑向一棵粗壮的桃树,忽而童心复苏,挂上它的枝丫,孩子一般荡起秋千,摇晃,桃花瓣落如雨,我们的相机不断地向桃花抛着媚眼.....我含糊地应着母亲。屏幕上,迟迟不走的北风冻红了桃花贪吃春雨的小嘴。二月的枝头,鼠标点不开那一片绚烂,而我去探望它的行程亦和它们一起停留二月里。我暗自思忖,要有怎样的温度,才能让桃花灼灼开放,无畏无惧。
  窗外,一棵葵树举着手掌把风挪来挪去,生生的凉意盛大无边,仿佛时光。
  
  母亲已经把一蓝子的蔬菜都侍弄妥当,春天的厨房在等着她们走进去。那些曾被叶子储蓄在体内的声响寂静无声,和水珠一起掉落了,像雨从云的身体里爬出来。晴朗的天,干枯了的云,这些天空的耳朵,到处搜集风的消息,却把哗哗的的雨声给弄丢了。失去水份供养的叶子很快也会蔫下来,这一只只年老体衰的耳朵,封闭了自己与世界的联系。
  哗哗的水流。离吃饭时间还早,母亲把蔬菜浸泡在水里。我和母亲,也被流动的时间包围、冲击着。母亲早已失去水淋淋的新鲜模样,而我正在衰老中。在每一天有限相处的时间里,我没想到要用亲情将母亲包围。我把自己种植在电脑这方土地上,千年老树一般根深蒂固。
  慢悠悠弄好厨房的一切,母亲把湿漉漉的手往毛巾上擦干。阳光在时间的擦拭下越发澄澈,明晃晃的,露出磨得锃亮的铁器的锋芒,收割韭菜似地一茬茬收割滞留在人间的光阴。很快地,屋子里便会生长出阳光移走之后的凉意,像韭菜收割之后土地空出来的牙床。时间驱逐着阳光往回走,隐忍地,不敢大肆喧哗。
  屋子里到处是母亲走动的声音,坐立不安、轻微、若有所思的。墙上的大木钟把时间镶嵌在一格一格的声音里。虚无的时间像一只漂浮在半空的热气球,托举着母亲,母亲显然很不适应这种无法着陆的感觉。在屋里绕了几圈,母亲终于绕到书房门口来,探询地问,话费有没有超出预算?如果没用完,给我打一个呀。我曾经对母亲说过,我有移动送给我的用不完的话费。母亲在说出刚才那句话的时候,是开心的,像一个伸手向大人要糖吃的孩子。自从嫁作他人妇,在我们面前,父母变得小心翼翼,仿佛面对的是已经卖出去的瓷器,得小心侍候着,如果不小心弄碎了,可是要赔偿给别人的。而我的脾气在这样的纵容下也愈见长。我希望母亲能理直气壮地站在我面前,大声地说,把你的手机给我,我要找朋友聊天。母亲的客气让我感觉不安。
  原来压在一个人舌尖底下的话语是可以如此密集的啊,累累如枝丫间攒动的花蕾。此时的母亲像一盏流光溢彩的琉璃灯。我听到一个年轻的母亲穿过几十年的时光,脸颊飞红、瞳仁闪亮地站在我面前,盈盈笑意,叮咚流淌。一眨眼,看到屏幕里的桃花在枝头蠢蠢欲动,它们争相开放的欲望把春天撩拨得心痒难挡。
  原来老人倾诉的欲望未曾随年龄一起衰老,只是被忽略了。每年来人间走动的春天,它的年岁更不小了,可它还是年年保持繁花似锦、那样年轻的心灵。
  我听到从电话里泄露出来的几丝声音,那么愉悦,像风中的杨柳不断地把柳条儿拂过来、拂过来。而我的母亲,此刻被话语照耀得通体发亮的母亲,是杨柳岸边一面波光粼粼的湖水。
  时间在此刻向我裂开了一条缝隙,让我得以窥见自己对母亲到底有多疏忽。父母的年老像我触摸到的桃树粗糙的树身,它有开不完的花事,艳丽而热闹。而我们的父母,却一天比一天寂寞。儿女虽然在身边陪伴,喧嚣而杂乱的心声随处开放,却没有几朵是落在他们的枝头。
  其实我早该明白的,母亲怒放的心花才是这个春天最盛大的花事,而一场聆听与倾诉,便可轻易将心花催放。多么简单的事,我却让母亲舍弃面对面的交谈而对着木无表情的电话摁下一串串号码。但是,幸运的我还是触摸到了桃花开放所需要的温度。我看到它们终于忍不住,一朵一朵,相继在母亲的瞳仁里开放,一片绚烂。
  原来桃花开放,是春天打开的无数小耳朵,絮叨着,倾听着,攒满枝头。而我们坚持每年去看桃花,也是缘于一种倾听的需要:我们太想知道秋天的秘密了,而一个适时变得桃红的春天是入口。
  
  
  我的耳朵从身体里钻出来,像叶子一样长到母亲的身上,伸出纤细的触须。其实自己一直躺在母亲的耳廓里,自从有幸在孤岛里生长、直到出生,吃喝拉撒、读书,长大以后进入婚姻,一切的成长和蜕变都在母亲的聆听之中。我渴望变成无处不在的声音,像山谷的回音,不断回应着母亲,如隐藏深山寺庙里的铜钟于清晨被诵经声撞击,发出幽长而绵远的清音。
  
  退休之后,正好遇见我们姐妹几个结婚的结婚、生孩子的生孩子。忙碌中的母亲,仿佛在勤勤恳恳地侍弄一片菜园子。在菜园子得了好收成之后,母亲忽然闲了下来,而父亲依然忙碌,买菜、做饭,每天定时找其他老人下棋,风雨无阻。闲下来的母亲时常一个人呆在家里,听电视里的哭天喊地或者欢声笑语。人生也是一出电视剧,身在其中的母亲与人倾诉的欲望越来越强烈。
  那个午后是一条甬长的通道,阳光因为一次错位的交谈而变得燥热无比。站在红灯前等候的我们。自顾自和陌生人说话的母亲。我不敢看的陌生人的脸,那一张漠然的脸,和我心里的那个自己是多么地相像。那个时候的太阳突然失控了,它倏地一下掉落荒凉的心里,无声地熄灭。那一刻,我想的是,我们藉以倾诉的语言是一颗颗饱满而坚定的种子,为什么没有人来给它们安排一个春天?我听到一颗因为缺少话语的滋润而变得干燥的心,在默默忍受痒的感觉。
  
  此时,滔滔不绝的母亲再次让我震惊。我看到好多好多的鱼在湛蓝的海水里穿梭。那是母亲和游弋在她身体里的语言。是我的忽略让它们一度沉默。
  小时候的记忆再次复苏。场景定格。母亲。阿姨。黄昏的路边。铺天盖地的火烧云,叮咚流淌的话语。我惊喜地看着母亲的变化。生活的呆板与繁琐刻下的疲累不见了,仿如一座坚硬土质的山坡,一寸一寸地开出艳丽的花、长出葺葺的草,明媚,柔软。
  原来倾心的交谈有着那样的魔力,它会让人瞬时沉淀下来,柔软下来,水一样澈亮。我朦胧地意识到,语言是内心的煤炭,让它燃烧,是可以照亮自己的。我小小的心仰慕着,期待快快长大。我也要遇见一个懂我的人。我们交换对生活的看法,就像童年时交换珍藏的五颜六色的糖果纸。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弄乱了我的头发,和那些话语一起经过我的脸颊,呼呼飞过那样的岁月,轻微的痒,花开在岁月的深处。
  直到阿姨和我们告别回家,我还恋恋不舍地,走出老远了,和母亲走到天黑,一直走到如今,仍走不出那一场黄昏里的对话,对话里的黄昏。
  多少年以后,我为自己写下一首诗,“街上偶遇,用寒暄/安抚那一轮落日/此时天色尚早/暮冬里,盛开泥土的香。”;时间定在小时候的那个黄昏,“当各家的窗口,被温馨点亮/双脚被时间的缝隙夹住/生了根,象树那样/我们似乎忘记了/行走的方式。”;我想告诉执爱的世界,“我们也想说话,告诉它/我们不是树,只是站累了/看起来象一棵树”;在与知心的人儿长久的话语痴缠以后,“忽然发现,地上落英缤纷/那是在心里开放了很久的话语啊/恰好,在我们的唇边/还残留有一个字,带着温热的余香”,于是,我决定,“以这一个字,“爱”/作抵押/指引我们回家”。这首题为《倾诉》的小诗,创作的底片便是小时候的那次记忆。
  
  随着年龄的增长,母亲的唠叨越来越有粘性。有时心烦,便想撇开不听。那时候,心里仿佛有一锅水在等着沸腾,而母亲无意地往灶下塞着柴火。夜里平心静气的时候,心内生出无端的懊悔。我该倾听的,哪怕那些话在耳边已经唠叨了差不多半辈子。母亲话到嘴边却被堵了回去,被话语堵塞的心,是不是就像花园中覆盆子树的花,那些轻絮一般的花,被风扯着离开树桠,轻轻柔柔地漫天飘洒,到处寻找吸附它、可以让它停止漫游的物体。飘絮一般都有飞入屋内的趋势,却被那一层窗纱阻隔在外。越来越多的飘絮堆积在窗前,而我们心里追逐欲望的尘埃越来越厚重,直到挡住了穿越进来的阳光,阻止了亲情的自由流泻。
  风能将飘絮吹离大树,却无法让它们离开那一层薄薄的窗纱。有时候忍不住了,猛地将窗纱打开,有几朵飘絮便颤悠悠地转移到我的手上。皮肤感受着它的触摸,仿佛母亲的唠叨落到心里,柔柔的,又酥又痒。
发表于 2011-3-10 23:04 | 显示全部楼层
先占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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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3-10 23:38 | 显示全部楼层
板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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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3-11 00:05 | 显示全部楼层
其实我早该明白的,母亲怒放的心花才是这个春天最盛大的花事,而一场聆听与倾诉,便可轻易将心花催放。多么简单的事,我却让母亲舍弃面对面的交谈而对着木无表情的电话摁下一串串号码。但是,幸运的我还是触摸到了桃花开放所需要的温度。我看到它们终于忍不住,一朵一朵,相继在母亲的瞳仁里开放,一片绚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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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3-11 08:17 | 显示全部楼层
很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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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3-11 08:17 | 显示全部楼层
母亲的唠叨,也请珍惜吧。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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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3-11 08:38 | 显示全部楼层
优美深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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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3-11 15:52 | 显示全部楼层
学习,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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