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虎年迎兔年大抒情】《飘红岭的野菊》

刘长风

如果她还在人间，我就用人间最苍白的口癖向她遥问一声：你好！如果她已经在异界了，她可能摒弃了人间语言和记忆，那么，我的问候以及问候以后的话就作为对她的纪念吧！反正在这旧年和新年的缝隙间需要一些感觉的碎片来充填，何况我也不想把这些碎片总保持在变成语言的前状态。今天我不再屏蔽来自外部的任何激发，让曾经的情感再度汹涌。
        室内灯光羸弱黯淡，就像我此刻的心情。窗帘外嘤咛淅沥，是清风乱撞的声响吧。肯定不是月光流动的颤音或雪花飞舞的乐声，因为我从来就没有练就扑捉这些天籁的耳力。再说我今晚确实也不想去烦劳这些风花雪月了，即使文人骚客还没有榨干它们的魅力，它们也早已勾不起我的萝莉情结了，对于今天的我，它们甚至已经失去了御姐资质。知道吗，她是我今天精神的唯一。即便不是阴阳相隔，生死殊途，此刻也是天各一方、音信杳然了。思念是残念也好怨念也罢，复制曾经的鲜活，销我寂寥的永夜，夫复何求！此刻，我的精神在她引领下暴走，走回从前，走回布吉——我和她曾经的地方。她是最容易让我回到从前的人。
        说不清那第一次的相识，也没有刻意记忆。因为每次想起都感觉我们相识很久很久，似乎是在前生。总感觉我和她的生命有一种天然的联系，这种联系似是异性之间，又超乎男女之上，遇到她，我的生命激活了。她22岁生日那天，在飘红岭的山坳里酒杯相碰时，我说，感谢1977.5.13！这是上帝送她来这个世界的日子。她诡秘地说，感谢1917.5.13 ！ 当时我晕菜，她说，汗了吧，这是圣母玛利亚显现的日子。我大笑，笑声惊起了飘红岭的一群山鸟，洒一路笑飞过山岗。
        飘红岭是离我的工作地只有几百米之遥一座山岭，郁郁葱葱，幽静秀美。其实不知道它真正的名字，或许它根本就没有名字，全世界只有我俩管它叫飘红岭，为何叫飘红岭我不说，不说的愿因也不说。岭中有平坦的山坳，坳中生长着繁茂的树木、粗壮的芦苇，还有各种野花。闲暇时我信步走入坳中，她有时就会从一棵树后或一丛芦苇中走出来，手握一束野菊遮住脸，像一个山妖似的轻盈地向我走过来。那束野菊在我脸前晃动，两张脸被一束野菊花隔着，被淡淡的清香萦绕着。每当这时我并不是只有嗅觉在工作，其他感觉器官也异常活跃。我窃想，只要她不把花拿开，只要隔着一束花的距离，我还是能够掌控自己的。如果她把这束花拿开，即使保持这种站立距离，我稍一前倾，柔软的嘴唇就会触及到那张比花还艳丽的俏脸——我无法企及的美，我是移开呢还是勇敢向前呢？晃动半晌，她还是把那束野菊拿开了，幸好是后退一步把那束花高高扬起的，她也终于将那笑声“扑哧”一下绽放出来了。
        我问她，山坳里到处都是野花，为何总拿一束野菊在我面前晃？她说，这种植物虽没有华贵雍容，但也没有萎颓之气，虽然命很贱，却极其顽强，不管怎样恶劣的环境都可以随处发展壮大自己的生命。她指着一片粗壮的芦苇丛中的一株野菊说，你看，前几天它才从地里冒出来，极其纤细孱弱，可现在它已经枝繁叶茂。在这强势的芦苇丛中挤出了一片天地，它周围粗壮的芦苇都不得不向外倾斜，给它腾出势场来让它发展。我看着这株野菊，顿生几分敬意，我也是个软弱的人，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后丛林时代既没气场也无势场，听了她这番话心中也唤起了几缕抗争的英雄气概。就在我走思的时候，她又幽幽地说，她喜欢野菊，喜欢野菊的精神，还因为它命很贱，就给自己起了个它的名字。我看着她，她眸子里浮着一丝淡淡的哀愁，但很美，一种清纯自然的美，毫无骄娇之气，这样的美很容易从眼睛切换到心里来。我总感觉玫瑰、牡丹、海棠的美太过妖艳，给人虚假感，只能媚眼，很难接应到心里来。只饲养眼球的美是一种低俗的美，可能第一眼美女就如这些花吧。而她确实与野菊相得益彰。我说，她叫野菊，那我就叫芦苇。她脸上浮起了一抹霞晕，就像一块羊脂玉上炫彩的晕泽。
        或许是因为刚走出大学校门，或许天生，她有着清风白水似的纯真。这种纯真会把环境、人以及情景辉映得非常清澈和通透，因此情景中的人都会感觉清爽和灵动。如果在交互中你有所保留或心存瑕丝，你自己都会感觉俗不可耐甚至龌龊。一次，她手里依然拿着一束野菊，哼着歌从树后闪了出来，旁边芦苇丛中惊出一只山鸡，或许不是山鸡，反正是一只较大的鸟。这只鸟说来奇怪，飞起不远就落下，然后在地上奔跑。我追过去，追了很远，就差几步之遥时它扬起翅膀飞走了。我背着手返回，她迎上来围着我转了一圈，然后问，鸟呢？我说，我抓到后摸摸太瘦，于是就放飞了。她说，你真是的，至少拿回来让我看看玩玩再放呀！那惋惜的表情似乎有几大车的遗憾，把我逗得眼泪都笑了出来。我把一束非常鲜艳的野花递向她，当然里面也有一株野菊。她望着我含笑接过，说，有什么用意吗？我说，心在花里呢！她说，那不成了花心了吗？我含笑不语。她敛容，目向远天。远天虽有云在飘，却显得非常空溟。
        那天我们说了很多话。说童年的天真，说成长的快乐和忧伤，说人生的困惑与迷茫。后来她说，命途多舛，人世无常，一个人只要健健康康活到老，平平淡淡过一生也是成功的人生了。我说，是呀，在这个纷扰的人世，谁也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先来。如果一个人能健康到老，平顺一生，临终前肯定会像一个小偷一辈子没被捉到过似的窃窃私喜。她笑了笑，说，如果那一天来临，她希望死在海边。面朝大海，只要心爱的人守着自己，春暖花开与否倒是无所谓了。我玩笑说，人说含笑九泉，她却要含笑大海。真到了那一天，我可能很难担当在海边守护她的光荣任务，因为女人的寿命都比男人长，更何况我比她大，我肯定要比……。说到这里我突然意识到这个话题太沉重了，于是戛然而止，向她望去，她已经泪流满面。我不知所错地望着她，她擦擦眼泪，挤出一丝笑容，说：我说过你是我心爱的人了吗！她的语气比眼神更加清幽。
        没过几天，公司派我到海南工作。我约她在飘红岭告别。这次是我先到的，是我从芦苇丛中走出来，拿着一束野菊在两张脸之间晃动的。很快我就把那束花撤掉了，没有了那束野菊阻隔的两双眼睛顿时进入了应激状态，软风悄悄地停住了脚步，夕照的柔光似乎做好了让两个影子印合的准备，一双燕子在头顶上欢呼嬉戏。半晌，还是对视着，我感受到了她急促的呼吸，我也似乎听到了自己体内情绪膨胀的声音。但我还是没有前倾，她也没有前倾。我没有前倾不是因为我是君子，她没有前倾不是因为我不是君子。就像两个雪人对面站着，就这样冷着，不要热，一热，那片狼藉无法收拾。
        俩人同时爆发出来的笑化解了局面，情绪转湍急为平缓于俄顷之间。她说，给你唱支歌吧，于是她唱起了“牵手”，声音有些凄婉，但很悦耳，感觉有清爽的泉水流过心田。她说再给你跳支舞吧，于是似一只轻盈活泼的梅花鹿在山坳中蹦跳起来，最是那鹿回头动作，飒爽矫健，英姿勃发。让我永蜃于心，再也无法删除或覆盖了。
          我走了。离开了那个让我留恋的城市，去了海南。我和她经常有书信和电话往来，关怀问候，倾诉抒怀，谈天说地，其中也不乏思念和期盼。相互间的只言片语都会慰愁抚忧，钩沉忆往，这已经成了生活，不，是生命的必须。
          突然间，我们失去了联系，电话不通，一封封给她的信被原样退回。突兀的匿迹，是不是意味着过了缘分的档期，难道这份情感到了杀青的时刻？就是啃光指甲，那份失落和隐痛也无法消解。因工作又走不开，不能去发祥地探究情结。失落走不出内心，那份隐痛也只好让它痛在原地。就在纠结将到终结的时候，我收到了她的来信。
芦苇：
          记得我说过的那句话吗？“如果那一天来临，我希望死在海边”。 其实，我离那一天为时不远了，别不信，这是真的。我的家族有红斑狼疮遗传史，家族中获得这种遗传的人都没活过三十岁，我就是不幸的获得者。
          我不悲伤，你也不要为我悲伤，很久以前我已经接受了这种事实，到现在更能坦然面对了。我没爱过，原因是不敢爱。因为我知道幸福可以平方，而痛苦应该开方。拉着别人赴难，会把我目前仅有的一点点可怜的快乐弄丢的。你能懂吗？
         对于你，我不知道是不是爱。但你让我体验到了从未体验过的甜蜜，这感觉足以慰藉我暂短的一生了。或许因为前世的不善，我始终似坐在螃蟹壳中的法海，凄寂面壁。是你从蟹壳中把我唤出，而今我不得不回到蟹壳中去了。
         芦苇，不要悲伤，真的，不要。你只是不小心路过我，淘气地推开了我尘封已久的门，可能让你的手指沾染了灰尘，可你知道吗？你留在我心上的烙印，我会带到来生。我知道，你我今生，不是没缘，因为不便，我们都是。记住，来生要注意一个手捧一束野菊的女孩，她在那个时空等你。
   
         我顾不上流泪，急切地查找有关红斑狼疮的资料。红斑狼疮：遗传性免疫系统血液病，发病年龄不定，不传染。治愈率极低。
         第二天我急急忙忙返回了布吉。她的电话仍然停机，动用所有可能的渠道找她，结果如大海捞针，没有了一点踪迹。最后，所能做的只是等待，等待着那个手捧野菊的女孩再度显现。
         我的心长满了记忆的荒草，结满陈年了冰霜。坐在飘红岭的山坳里，我想，她可能真是个山妖，来人间只是随喜一番而已。

木芙蓉

感谢刘长风朋友参赛。

木芙蓉

语言很丰富。很美的缘，很痛的结局。

杨望远

芦苇，不要悲伤，真的，不要。你只是不小心路过我，淘气地推开了我尘封已久的门，可能让你的手指沾染了灰尘，可你知道吗？你留在我心上的烙印，我会带到来生。我知道，你我今生，不是没缘，因为不便，我们都是。记住，来生要注意一个手捧一束野菊的女孩，她在那个时空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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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望远

我不悲伤，你也不要为我悲伤，很久以前我已经接受了这种事实，到现在更能坦然面对了。我没爱过，原因是不敢爱。因为我知道幸福可以平方，而痛苦应该开方。拉着别人赴难，会把我目前仅有的一点点可怜的快乐弄丢的。你能懂吗？


令人永生难忘的文字

菩提本非树

感谢刘兄的支持！

菩提本非树

奇妙的一段情！

刘长风

多谢各位，只是胡乱抒情，有污慧目。

木芙蓉

原帖由 刘长风 于 2011-1-12 21:46 发表
多谢各位，只是胡乱抒情，有污慧目。

不能这样说吧？来了诗歌报，我们是真诚欢迎和给你留言的。朋友，这样称呼可以的吧？您的这番抒情发自肺腑，亦感深切，哪来的“有污慧目”之说？以后别这样的客套了哈~~

木芙蓉

人生在世，情缘难舍，对吧？
其实我们没有细细地摘录，其中这样的描写：“她喜欢野菊，喜欢野菊的精神，还因为它命很贱，就给自己起了个它的名字。我看着她，她眸子里浮着一丝淡淡的哀愁，但很美，一种清纯自然的美，毫无骄娇之气，这样的美很容易从眼睛切换到心里来。”很能震撼人的。

木芙蓉

整个故事有点蓝色生死恋的味道。。。

刘长风

多谢芙蓉提点。是故事，却也是一个百分之百真实的故事。“胡乱抒情”可能用词不当，但这请抒发出来自己并没有感觉轻松。

木芙蓉

原帖由 刘长风 于 2011-1-12 22:57 发表
多谢芙蓉提点。是故事，却也是一个百分之百真实的故事。“胡乱抒情”可能用词不当，但这请抒发出来自己并没有感觉轻松。

理解的。有时候读到这些，本人亦不知道说什么。
相信事实胜于雄辩，真情胜于文字。

菩提本非树

原帖由 刘长风 于 2011-1-12 21:46 发表
多谢各位，只是胡乱抒情，有污慧目。

刘兄谦虚了。

菩提本非树

这种植物虽没有华贵雍容，但也没有萎颓之气，虽然命很贱，却极其顽强，不管怎样恶劣的环境都可以随处发展壮大自己的生命。

有一首歌的歌词是这样说的。

　　大步迈向明天

　　还年轻啊　无需回首往事

　　为了不被呼啸的北风卷起

　　向冰冻的双手呵口气

　　让冻僵的身体温暖起来吧

　　抱怨生存的艰辛痛苦之前

　　想想野外的小花尽自己的力量生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