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结出的果子

枝丫间

◎被花吃掉的树
　　
　　 “那一棵树，开了好多好多的花。”为了让我知道这“好多好多”的模样，你做了一个很夸张的动作。于是我的目光开始游走，在空白中勾勒一棵开满花的树的形象。可是任凭我如何努力，所见到的都是多年以前的那个夜晚，我们一起坐在阁楼顶，看夜幕在我们面前象变魔术般吐出一颗又一颗星星的情形。那一颗又一颗星星在天上渐次亮起来的时候，象一朵又一朵的花叭叭地打开它们莹洁的、小小的花瓣。
　　 “整棵树都开得满满的。”
　　你做了一个更夸张的动作，然后再不吭声。似乎对于描述事实，你不知不觉中已丢失了这个能力。你感到莫名的惊恐，象不小心爬上一幢楼房的天顶，四周空空的，没有围栏，可是楼下有熟悉的声音在拼命地喊，你不得不探头往下看。这些没有经过精心浸泡的词语让你无所适从。可是在你小心翼翼地选择沉默之时，“满满”这个词早已站立不稳，它们跌跌撞撞地摔进我的视线中。我的目光穿过屏幕，在你生活的城市，在你经过的那条长长的街道上一路奔跑，终于站定在那一棵开满花的树下。花开得真恣意啊，艳丽非凡的它们长势汹涌，似乎把整棵树都给吃掉了，碧绿的叶子被挤落一地。
　　我想起藏在一堆闪烁词语中的你。那些言不由衷的话，那些如漂浮在流水之上的落花般的句子，华美却缺少根基。它们也是在你心的土壤里长出来的，也是预先想好了要长成的模样，把花瓣的气味和花蕊的方向都设计好了，然后小心翼翼地从你的嘴里开出来，开出来。它们把真实的你淹没了，我已经看不清楚你的模样。
　　
　　 ◎黑夜结出的果子
　　
　　我希望我有一两个晚上是失眠的，象不小心被深夜的潮汐冲刷上岸的一粒沙砾。
　　然后我就可以在黑暗里睁着眼睛，听星子打开它的花苞，在天空这片大叶子里盛开、调谢，然后又有新的花苞不断地钻出来，直到把馥郁的香气结满天空。我在一首短诗里说，“艾蒿的香越长越深”。是的，就是这种铺天盖地的感觉。这一刻，时间是徜徉不走的，似乎它就躺在我的臂弯里，陪我一起亮亮地闪着眼眸，学星星无声地发光，然后将黑夜吞噬。
　　我希望在我失眠的时候，你的心也是醒着的。然后我们才可以象夜空之上距离遥远的两颗星星，用星光彼此交谈。
　　直到夜色足够深沉，催生睡意。
　　我喜欢把温馨而轻浅的睡眠形容成一朵荡漾于水面的睡莲。其实睡眠是黑夜结出来的一枚果子呢，满空煜煜的星光就是流淌于它体内的四溢的汁液，芬芳而甜美。
　　只有当你在黑夜里醒着，才有足够的力量在内心深处打开思想的花瓣。经由这些小花被黑夜亲吻而结出的果子，会更加香甜。
　　然后我才会在安静的内心结上一枚诗意的果子。什么时候，我能做到思想通透、呵气如兰，那应该是灵魂也浸染了这样的香气了吧。
　　
　　 ◎与时光相守之人
　　
　　很多个夜晚了，每次当我经过那里，都可以看到一个肤色黝黑和满脸褶皱的男人，端坐在一辆木辕车的架子上，在他的身后是满满一车滚圆的瓜。瓜的颜色深黄中透着醇厚的香。新鲜而翠绿的叶子覆盖在瓜身上，每一片都如手掌般大小，象孩子的手，亲昵地抚摸上母亲的脸。它们在一起，是安静的，满足的，象这些个没有任何故事和买卖发生的深沉的夜晚。
　　此时风把大片大片的浮云吹开，象有人用手撩拨开一簇茂密的蒿草丛。将圆的月亮如一枚莹润的鹅卵石，乖巧地卧在草丛底下。
　　那个男人应该是个操作农活的老把式吧，却未必是一个经商的好手。对着满满一车卖不出去的瓜，他并不着急，也不叫卖，就那么安静而闲适地坐着。或许，他守候的仅是一种心思，任时光随夜色一起加深直至流失。在天亮之前，在当初满田垅的瓜未脱离青涩之际，他就是一个耐得住寂寞，守候时光之人。
　　天气炎热非常，他摇着一把大蒲扇，不停地摇，仿佛脑袋里煮着一锅热乎乎的思想，而他在为它们煽风点火。我觉得那双粗糙的大手里应该捉着一根大旱烟，吧嗒吧嗒地抽着，时不时向深蓝的天空吐出一长串烟圈。那些烟圈叠加在一起，搡搡涌涌的，象满车滚圆的瓜。他手里的蒲扇每摇一下，似乎就将夜色的波澜推进一层。
　　露水已经鼓起小小的身躯，瓜依然一个也没卖出去。那个男人和他的瓜、还有天上那轮将圆的月，彼此相守着，一起坐在这夜的深处。似乎满车金黄的瓜，都是在每一次月亮长得足够浑圆之际，被他从天空采摘下来的。成熟一颗，采摘一颗。而他此次守候在这里，也只是为了再摘取一枚熟透的月亮。
　　过了两个夜晚，当我再次经过，却不见那个男人和满车圆圆的瓜了。看看天上，那轮圆圆的月亮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枚瘦削的月牙。这是另外的一枚吧，新长成的模样，象天空初睁开的眼，以半迷糊的姿态，观看这世间来来去去的一切。
　　如果天上的月窥见这样可爱的想象，定会莞尔一笑。
　　
　　 ◎黑夜里的倾诉
　　
　　黑夜是两片合拢的贝壳，里面生长柔软的心思。而你在黑夜里倾吐的话语，用思想打磨，以心情作滋润，它们将变成一颗又一颗的珍珠，从你的嘴里诞生，在黑夜的怀里煜煜生光。
　　贴心的话，点到便好，但我们还是说了许多。如那些亘古就开始存在的星星，它们并不因为彼此熟悉而放弃相互闪烁。
　　
　　 ◎殉光而亡的小飞虫
　　
　　秋天的深夜，孕育一场雾模糊的形迹。
　　迷迷糊糊中，听到一阵比昆虫的腿更细的脚步声，踢他、踢他，象一个人穿着拖鞋在一扇门之间穿梭，来来回回，反反复复，仿佛梦游一般。睡意渐渐被冲上岸，如一截干枯的老树，被啄木鸟用尖喙不知疲倦地啄着。终于被吵醒。睁开眼，发现灯是亮着的。瞄一眼窗外，似乎起雾了。朦朦胧胧的雾象一团浓稠的睡意。我强撑着起来关了灯，好象还没走回到床边就又睡着了。
　　
　　天大亮。
　　女儿在隔壁房间喊，“妈妈，起来啦！”这个定时闹钟，每天都极准时地把我吵醒。
　　象一个溺水的人，我在挣扎着走出梦境，可依然还是没能发出动静。得不到回应的女儿走了进来。如破壳而出的籽儿抽出叶子，我将手从被窝里伸出来适时地伸了个懒腰。我要让女儿知道她的妈妈已经开始醒过来了，只是还需要再躲一小会儿。将被子扯回到胸前，我继续迷糊。咂咂嘴，这梦的滋味可真香甜，我还没尝够。
　　女儿打小就是个积极份子，上学从来都只比太阳公公晚一点。这可苦了我了。晚上要熬夜，白天要早起，你说我能不困么。
　　一声惊呼。“妈妈，你的床上掉了好多种子一样的东西！”睡意猛然退潮。赶紧睁开眼爬起来，看到床上真的铺满了黑色的小点点，如芝麻大小。母女俩头挨头趴在床上凑近了看，原来都是一些小飞虫，身体已经僵硬了。我居然与它们一夜共眠而不得知。想起昨夜不绝于耳的踢他声，原来是它们不断地用小身体撞击灯罩，陷在从灯罩散发出来的那团乳白色的光里出不来。
　　女儿把它们看成了一粒粒黑色的种子。大概它们也真的是从我的梦乡倾洒出来的吧，象豆荚成熟了，把豆子迸出老远。
　　梦之树都已经结出种子了，我也该醒了。
　　
　　路上，女儿问我，哪儿来的那么些小飞虫。我说，差不多开了大半夜的灯，是灯光把它们给吸引过来的，那都是一些慕光而来的小东西。“那为什么在天亮之前，它们就都死了呢？”“那是因为把灯关了之后，光源消失，没有了光亮的指引，再加上目光短浅，没能看到曙光在即，内心苦闷，纯属精神抑郁而死。”我信口胡说着，却似乎听到一声破裂，一直遮蔽在窗前的黑色幕布被人给凭空撕开，外面有刺眼的光直射进来，内心里敞亮一片。确实如此啊，人是有思想的动物，如果你让他在黑暗中穿行，没有思想之光作引导，生命终将是脆弱的，那么活着，便也如行尸走肉一般。
　　思想的亮光一闪即逝，微弱得象一口残余的呼吸。索绕在耳畔的，仍然是那细微的脚步声：踢他、踢他。象我遵循了自己的意愿，在一个人的心里，来来回回，坚定地为他留连忘返人间，直到暮年到来，乌发添霜。
　　黑夜是用来安抚思念的，到了白天，才可以让它安静地绽放在忙碌的每一个间隙。我想，我们愿意为了思念，长久滞留这人世间，哪怕是黑夜。

木芙蓉

这一组又见从容之美。粗略欣赏，都复制下来慢慢解读了。问好枝丫！

秋若尘

读读枝丫美文。问好并远抱哈！

秋若尘

黑夜是用来安抚思念的，到了白天，才可以让它安静地绽放在忙碌的每一个间隙。我想，我们愿意为了思念，长久滞留这人世间，哪怕是黑夜。

枝丫间

问好芙蓉，问好若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