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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的荒野》系列之一:掉落时光缝隙里的花籽【更新:之二:《坐在时间的荒凉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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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17 16:4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请相信,这一秒的你是幸福的。不管你的脸上是否有着浅浅的笑意,不管你的内心是否平静无比。在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的下一秒到来之前,你要珍惜手里正握着的、平静的一秒钟。

                                                        ——题记

   一
          整幢小楼似乎都睡着了,只有轻轻的风如呼吸从门缝渗出来。
          夕阳如一枚果子慢慢成熟,终于穿过密匝得象叶子一般的云层,俯身小楼面前。
          黄昏的阳光有着一抹红唇的暧昧,如花瓣的厚腻、莹润,带着清香。它象情人一样吻着瞌睡中的小楼,在小楼的身上留下桔红色的唇印。
          自打公公婆婆带女儿出门旅游,这幢小楼就关起门窗,悠闲得只需打瞌睡,日复一日。只是在我来看望它的时候,才慵懒地打一个呵欠。


          我站在它面前,仿如准备从身体里拔出一根刺,思忖着该以怎样的方式从包里拿出钥匙。我在包里摸来摸去,最后才勉强掏出一颗惊疑不定的心。钥匙拿出来了,但我并不急着把门打开。主人出远门了,我看着它将门窗关拢,象一朵花将花瓣收起来,收起来,象被雨水打湿的翅膀,贴在自己的身上。
         仿佛一夜之间,它就由一朵朝开暮合的花变成一枚不知其味的果子。我害怕这样的变化。我不知道它的里面是否流淌着新鲜的汁液,那些汁液是否有毒。我需要它们来充实漉漉的饥肠,来分解一些念想。
         伏在周围的暮色等着涌向屋里,其实它们就潜伏于我的内心。我害怕自己的不安将吵醒小楼里的洁净和安宁。其实,只要生活在其中的人内心不躁动,那么,他所居住的屋子,也将是安静的。
         花。又是花。我看到另一朵硕大的花——头上盘旋的归鸟,它们张开的翅膀形成一朵风中的花。
        闭起眼睛,似乎听到屋内的一切在讨论即将到来的夜。它们奔跑、跳跃,在我的内心疯狂折腾着。我在寻找密码来解开心里的锁,那是一种与往常一致的、熟悉的气息。我必须得先通过自己了,才能通过这短短的过道,进入到屋里去。我想起了有一次举着水果刀面对一只陌生面孔水果的情形。我不知道,当我剥开它的时候,它会以怎样的内心呈现给我。我害怕失望。但在秘密解开之前,我还是会尽情地好奇并享受这种猜测的愉快。
         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每次似乎都只是为了确认一下屋子里的空寂都极为完整的呆着。其实我觉得自己更象是来存放一件物品。这件物品是什么呢?是时间。我得花上差不多半天的时间来打理和小楼有关的一切。它就象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可是,我没有富足的时间来照看它。或者,我来,同时也取走另一件物品,那就是婆婆对小楼的牵挂。我每次取走一点,婆婆的担心就会一次次地减少。这件物品象一个玻璃瓶子,不用打开盖子就可以极为清楚地看到里面塞满了婆婆的唠叨。媳妇是必须懂得婆婆之心的,谁让你偷走了本属于她的私人收藏呢?高高大大的老公和父母的关系一直都亲密无比,在我出现之前,他们的手臂是彼此相挽的,象一个坚固的三连环。老公把对他们的爱分了一勺给我,我不能独吞,我必须再均出半勺给婆婆。婆婆交代的事情总是很繁琐,一个接着一个,象蜂窝里彼此相邻的许多小房间。当然,我舍不得将宝贵的时间塞进这些洞洞里,它们不会躲在里面偷偷地变成蛹,所以也不会变成蝶或者蜜蜂。我自认为每次来都只需看一看,就好。
         这次我来,要额外取走一样东西,一样叫做亲情的东西。它被随地乱丢,我得一一将它们捡拾起来。
         墙角处,自顾自地长着一株狗尾巴草。其实,只要女儿喜欢它,我也是有必要分出一点时间、一小杯清水来灌溉它的。

        三

        请相信,这一秒的你是幸福的。不管你的脸上是否有着浅浅的笑意,不管你的内心是否平静无比。在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的下一秒到来之前,你要珍惜手里正握着的、平静的一秒钟。
        而我偏偏就接了这么一个电话,在说笑的当儿。莫非是电话漏电了?还是天上的闪电囤积在了心里?它象盘踞在心里的蛇,吐着信子,猛然咬了我一口。老公说,公公在旅行途中病倒了,是很严重的心脏病,随时都会有危险,现住在大姐夫工作的医院里。我贫乏的想象力无法将山青水秀的旅途和一屋子的雪白联系——墙是白的,天花板是白的,床单是白的,蜷缩在床上冷得瑟瑟发抖的被子是白的。至于千里之外一直牵挂的我,思想更是一片空白。
        一个人病倒了,和一幢小楼的墙壁倾斜、随时可能倒塌,情形是不是一样的呢?入夜,我在床上辗转反侧的当儿,一座土坡在心里挣扎着慢慢隆起,终于象种子一样破土而出,长成一幢小楼的模样。我触摸到它的内心有一个坚硬的核,里面安放着旧日生活的气息和痕迹。心里忽然就如扎进了一根软刺似的,疼。我伸出手去抚摸小楼,当发现墙壁坚不可摧时,我的担心才如蘑菇云一般散开。那一刻,忽然极为想念小楼。想小楼的安静详和,想被阳光晒得热烘烘的小院,以及在高高的院墙里,行动敏捷的老人的身影,它们形成森林里葳茂的树,枝叶相连,搭成了清爽的凉棚。
       可是,这座氧气充足的森林正遭到破坏,我忽然之间被迫站在光秃秃的悬崖边。一直无所牵挂的生活风云暗涌,就象一直沉稳的大陆开始漂移,冰山准备融化。面对突如其来的变化,我无所适从。
        才发现自己一直都没有挺着腰生活,而是以半倚靠的状态挨着小楼的墙壁。如今,这堵墙受岁月的剥蚀太深,摇摇欲坠,没站稳的我,也跟着摇晃起来。
       生命是多么脆弱呵。面对生命,面对同样的逝去,一只微小的蝼蚁似乎更显得无声无息。可是,具有复杂思想的人不可以这样无视于衷。有时候,一个生命的逝去,是对另一个生命的颠覆。
      生命的韧度似乎只相当于藏在一盏灯按钮里的弹簧,无心的一按,灯就灭了。

       四

       过了三十多年的人生,一直以为自己的生活状态已然初具一朵花开放的形态:舒展、优雅。在接到电话的瞬间,一直安好的岁月断裂了,一条清晰的裂缝如灰色的闪电乍现在面前。心空里斗转星移,按捺着无解的岁月。才知道,在此之前的那一大片时光、活在这个电话之前的自己,竟然幸福得一塌糊涂。在此之前,是谁手握幸福、却茫然四顾寻找幸福?心花要沥血才能绽放自如,在此之前生活太平静的我,只能算是一颗不谙世事的花籽。  
       原来自己一直未曾得到某种力量的指引,象游走于刀锋的一抹光,以寒冰作花蕊,抵御心里的苍凉。
        此刻,思想的失控状态让我急速下坠,轻易地就掉落在这时光的缝隙里。
       睁开眼睛,我看到周围如洞穴般,黑暗而潮湿。在下落的过程中,满空星光如被折断的羽翼,隐藏了光芒,随我一起纷纷掉落。时间象个无底洞,快乐何曾长久停留?被光阴穿透的心,惊悸地触摸到20年以后的生活:那时候,苍老的不只是容颜,而老人们的生命之火也越来越微弱。谁也逃避不了的离别象手中握的枯枝,随时会折断;亲情愈发浓稠,离别的礁石却遍布其中。和时光对垒的结果,一不小心,心灵就会出现断层。
       其实现在的情形,只是人生风雨上演前的序曲。
       我可以选择吗?能否逃避?让茫然和无所适从将自己陷入更深的泥土,等着腐烂?不。我必须挣扎着从这裂开的时光缝隙里爬出去。借助心里的阳光,先是以一株草的态度生长,最终才开成一朵花的姿态。
       相信公公会挺过来的,我也会挺过来,所有不小心掉落生活缝隙间的人们都会寻求到适合自己的方式,哪怕是极其艰难,也要挺过来。
      其实生活处处是陷阱,只是有的陷阱隐藏不深,你只需多加小心便可避免;有的陷阱上面布满鲜花和青草,引诱着你,一不小心,便可能滑落进去,从此万劫不复。我现在的感觉是,太幸福的生活往往隐藏着更大的风险,这个风险只有当你在遭遇变故时,发现脆弱的应变能力不足以直面惨淡的人生时才能深刻体会。


        站在小楼前面,感觉自己象一个远途归来的游子,卸不下的是那一份疲惫过后的感慨。        
       在小楼周围,如绿色腰带一般种满了矮树和花草。它们用滤去颜色的影子轻轻摩挲着小楼,象一双双小手在给它挠痒痒。小时候的女儿最喜欢用胖乎乎的小手去挠她奶奶的胳肢窝。因为心里没有多余的担心和疑虑,时光走得轻俏而不急不缓。那时候的生活就象一双和女儿一样胖乎乎的小手,轻柔地给我们挠着痒痒。谁料想,它会突然失去温柔,往你的身上狠狠地拧一下呢?当然,生活是不可能没有烦恼的,但我情愿被一些莫名其妙、说不出原因的小烦恼幸福地侵袭,却不敢、也不愿意面对一场真真切切的悲痛。
           婆婆最喜欢的几株辣椒树已经穿上了素洁的裙子。它们并不因为主人不在而偷懒。那些小小的白色花朴素而不张扬,最后却总能从心里闪出一簇火焰。每次红艳艳的辣椒在枝头燃烧起来的时候,婆婆就将它们摘下来。有的放风中晾干,有的切碎、用盐腌好。而那些趁着新鲜拿来当佐料的,就要小小地处理一下。被摘去果蒂的辣椒,里面的籽都被掏空了,头顶现出一个圆圆的洞。它的下巴尖儿微微扬起,整个辣椒象极一只崴了鞋跟的红色长统靴子。穿上这样一双靴子的人肯定是风姿卓约的,而种出这些辣椒的婆婆虽然已年过六十,她的模样和打扮却和辣椒一样,极为热辣地刺激着人的眼球:头发打着卷儿贴在头上,好看的耳垂上吊着两只又大又圆的银圈,一身鲜艳的碎花衣裙在白皙的膝盖处适时而止地站稳脚跟。在人生的这场赌博中,当我也一点点地向岁月支付我的时光,我会不会也象婆婆这般,面不改色,从容面对岁月?
         两个老人一直都喜欢吃辣椒。在刚结婚的那几年里,为了迁就连一丁点的辣也受不了的我,全家人愣是忍痛割爱,将辣椒请出饭桌的舞台。这几年我和老公搬出去住了,才算是重新解放了他们的胃口。
        爱着辣椒火辣性情的人,纵然被逼到夹缝处生存,她也能应付自如。
        晚年的婆婆自己种辣椒,收辣椒,做辣椒的美食。夕阳的热情在辣椒霸道的气味里,饱满地进行着。
     而此刻,脑海中浮现出他们在屋子里走动的身影,象刚刚摘下来的辣椒,新鲜而强烈的气息,比针还要尖锐。

     六                  
           其实,我本来并不打算吵醒它的。
          可是当我打开门,然后再轻轻推开,门“吱呀”一声响了。
          屋里浮尘四处散开。一抹斜阳扶墙站立,淡淡的黄昏把影子印在墙上。屋内如湖底般清凉至极。我闻到一股浓重的气息,那是公公婆婆临出门时留在屋内的气息,经年累月,那种气息已然如生了根般,在屋子里繁茂如一棵花树。那种温馨而熟捻的气息因为长年累月呆在屋里的原因,似乎已发酵如酒一般,极醇、极香。
        外面的光亮渐渐汇拢来,经过我,聚集在小楼深处。象把一汪水注入灰色陶瓷的碗底,屋里渐渐亮堂。此刻的我象一颗太阳的黑子,镶嵌在这盛夏的黄昏,悄悄窥探着的小楼。
       循着这被撬开了的时光,我只想把从前的日子,再重新仔细地活一遍。


         往常的这个时候,公公肯定是系了围裙在厨房里忙活。空气似乎有着粘性,到处都氤氲着米饭的香气,湿湿的,热热的,它将田野里被阳光晒软了的麦桔的清香象面团一样揉啊揉,黄昏开始变得绵密。当饭熟了的时候,那股香气就越发强烈,仿佛一个远道而来的青梅竹马的女孩儿,踯躇着,忽然就站在你家门前。很快地,一碟油光滑亮的青菜也被端上了饭桌。朴素的木质饭桌突然之间似乎就有了灵魂,有了一双望向你的眼睛。
         婆婆则从水井旁边的大水盆里舀起一大勺水,干脆利落地往地面一冲。角落是一个用竹栏围起来的鸡窝,它们正咯咯咯地叫着,不停地啄食空气中的香气。大水一到,全都扑愣愣地往竹架子上扑腾着跳上去。
         很快地,屋子里就会响起婆婆一遍又一遍催女儿吃饭的声音,和女儿一遍又一遍应答的声音,象一场拉锯战。终于,婆婆生气了,“你到底是吃还是不吃?小祖宗!”这一声斥责从婆婆的喉咙间呼出,本来如同往下滚的山石,却在下落的过程中,慢慢地打开它紧抱的身躯,及至落到地上,竟摇曳着开成了一朵温柔的花。
         此刻,茶几上的果盘舒展开浅蓝色的花瓣,将安睡其中的苹果轻轻托着。因为时日已久,那些苹果的身上爬满丝丝皱纹。它们极为想念女儿用细碎的贝壳在它们身上留下月牙般的牙齿印。此刻正涨红了脸,在睡梦中迷迷糊糊的,犹在喃喃梦呓:那个爱唠叨的老婆婆哪去了,那个一累就坐下直喘气的老公公哪去了,那个爱吃苹果的小女孩上哪去了?
         丢弃了一屋子的沉静,等着他们回来清理。


          上得二楼来,在楼梯的左边是婆婆他们的房间,我闻到里面藏有一些年轻的气息。拧开门走进去径直走到桌子前。在玻璃板下面压着许多相片,我仔细看着年轻时候的他们。那时候的公公可真帅啊,眉宇间英气逼人,有着一种军人的气势。我一般会偷偷地将老公和他父亲、将他们两个人细细比较一番。和年轻的公公并肩坐着的,是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婆婆。圆圆的脸跟一朵花萼似的,在那安静的花萼之上,充满诱惑地开着一朵艳丽的红梅。看流年被压制成一张张薄薄的相片,我好想伸出手,轻轻挽住正从身边溜走的岁月。它们在心里晃荡着,象快要溢出酒杯的酒,却不肯停下来。
         在桌子旁边是静静垂挂的窗帘。已经有好几年历史了吧,这一袭窗帘,还是当时的我和婆婆一起去挑选的呢。太阳每天都骗走它的一点色彩,它在有意无意、零零碎碎的给予中,慢慢地苍老了容颜。但它还是忠心耿耿地为这个家适时地守着秘密。此时的它将盛夏挡在外面,将日暮前的怅然关在窗外。平时一阵莽撞的穿堂风,会让它一个趔趄跌出窗外。当它随着风力向上翻飞舞动,就象一双明眸之上,不断颤动的长睫毛。我想起女儿弯弯的睫毛。在那双天真的眼眸之内,收藏了多少两辈人在一起的关于幸福的秘密。


       来到楼顶的天台。原先种在角落的通心菜已不见踪影,却有一些倔强的小草新挣扎出来的青翠。我闻到黄昏的阳光在草尖尖上盛开的清香。那一朵朵桔黄色的小花温润而透亮,有着小小而莹晰的花瓣,每一朵都腼腆而又紧张,风一来,便晃成了亮闪闪的一片。
         一小畦青葱那么笔直地站立,那么水灵灵的滴着翠。你用手一掐,它便吐一口粘稠的绿色唾液在你的指尖。敏感的你会闻到它心里正闹着的一些小情绪或者小脾气,有点辛辣的味道。想当初,婆婆和我都是在青葱一样曼妙的时光里遇见自己所爱,转而步入另一段人生,被生活的烟火熏成了不再轻言浪漫的妇人。
       在天台一隅安放着藤制的躺椅,落叶一样深黄的颜色。它的身上有明显的凹痕,那上面躺着属于公公的安逸生活。躺椅的扶手被摩挲得泛着微光,搁放在它上面的手是粗糙的,皮肤松驰,却增加了握住幸福的摩擦力。
       当夜幕降临,青葱们用尖尖的脑袋戳破夜色,有点点的星光漏下来,撒在河面上。而那条时光之河在两位老人的心里,一直哗哗地流淌。
       不知道晚年的爱情,是否还能保持初时的甜蜜。不知年迈的公公,有否将婆婆不再光滑的手郑重地牵起,轻轻握在手心。不知婆婆那一刻,有否感动,一如当初。

  十           
        从顶楼往下看,是一方不大的院子。如果说有遗憾,那就是小院太洁净了。你用目光往院子里一扫,你的视线可以畅通无阻地随意掠过院子的上空,也就是说,你的目光没被树的枝丫分割或者纠缠住。
       天知道我有多喜欢倚靠在树下,听时光慢慢远去的声音。这样的情形只能在梦中出现了:坐在枝繁叶茂的大树底下,零落的鸟声,细碎的花香,风可以含笑不语,而你必须和我一起,听时光如何在树的心里,打上一圈又一圈的结,没有起始,也没有结束。
       原本贴着墙角生长的三角梅长势不是一般的旺盛。它一路攀缓,爬到顶楼,形成一条通往里屋的结实通道。为了安全起见,婆婆如熄灭一簇火焰般将它拦腰斩断在高高的墙头。而这一丛枝丫颠张着手势伸向空中,又形成了新的火焰,只不过它是灰色的,保持着最茂盛时候的姿势。花早调谢了,有的落入底下砌成圆形的石围栏里,有的飘向墙外,有的落在院子里,象有意无意的时光,在悄悄窥探着一切。
       我不知道当明年春天来临的时候,这株不甘心的三角梅会不会趁婆婆不留意,在燕子低飞经过的时候,借口燕子身上携带的剪刀划破了它的肌肤,那一点点的新绿,是从它的心里,慢慢渗出的血色。

  十 一      

        我象一只钻进茂密草丛的蚱蜢,一头扎进这绵密的亲情的氛围里,然后又小心翼翼地退了出来,满怀着歉意。
        我真的不能阻挡外面世界的精彩。
        在长长的一生里,人的晚年如同摆设。在忙碌的年轻一辈的眼里,它是名贵的古董,被小心翼翼地安放在雕着细花的木架子上。却久久也不记得去擦拭一番,直至它的心里落满尘埃,掩住了岁月的风华。

十二

      从顶楼开始沿着楼梯往下走,顺着转角一路绕行,象一朵将内心芬芳吐尽的花,一层一层落下它的花瓣。因为想着事情,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那些飘落的花瓣儿便一路磕磕碰碰地打在枝丫上。
      屋子里的光线逐渐暗淡,墙壁上原来夕阳停留过的地方,由光线撑开的裂缝已悄然合上。
     差点撞上静静立于楼梯口的仿古董花瓶。盛开在瓶身之上,几朵妖娆的牡丹和衬着几片硕大的翡翠叶子仿佛一阵婆娑,但很快又静止下来。婆婆一定爱极了它光滑细致的容颜和深敛幽香的品性。高大的它,却情愿空心的宿命。或许,它是幸福的,能守候在小楼里,见证公公和婆婆慢慢老去的岁月,心里却始终波澜不惊。
     退出大门外,把小楼因为梦呓而张开的嘴合拢了,然后挂上一把铜质的锁。象用一个吻,轻易就封住了一个人的一生,再没有掀开的时候,一直到随之而来的中年、晚年,最后用一撮泥土封住一生。
     转身,不小心撞入夜的怀抱。此时,夜色已完全将夕阳吞没,虫鸣和星星一起亮起来。是谁信手勾出几缕淡灰色的云,如冉冉的思绪凝在天边。远远的山岚如一朵浓墨重彩的雪莲,开在我漆黑的眼眸。
       这是一个由白日的喧嚣逐渐平静下来的夜。当月亮拖着华美的裙裾站起来,我把长在心里的影子拨开,听见时针缓慢而坚定地,转身遁入时间的深处。
                              
十三

        公公病情刚稳定下来,便急着往回赶。苦劝不住的我只好去机场接他们。
        飞机的轰鸣声越来越近,它以我的心为跑道,象一只大鸟般徐徐降落,我的心似乎变得空旷无比。其实我的那颗心早已不在胸腔里了,它只是一颗小心翼翼地趴在草叶上的露珠,随时有被捻碎的危险。当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祖孙三代从机场里走出来,向我走过来,他们的影子象一道猛然射过来的阳光,清晰而准确地,扎入我透明而易碎的体内。
        坐在车里,婆婆和往常一样唠叨着。“可惜啊,如果不是老头子生病,我们现在还在旅游的路上。衡山、桂林,还有很多地方等着我们去呢。”她反反复复地说着,仿佛未曾涉足的山水是在她的饭桌上遗漏了的一道菜,而她的筷子,却已举到了半空中,本想夹上满满一筷子的菜放到女儿的小碗里的,却忽然遇上了不能落筷的尴尬。
       一路上,他们只字未提正潜伏于公公身体里的病情,仿佛那个病只是一件身上披的衣裳,不想穿的时候,他们自然会将它脱下来。
       我突然很想握着婆婆的手,和她一起,将断裂了的时光重新缝合。
       车窗外,燥热的白天就这样慢慢消失在我们的视野里。

       将他们送回小楼,叮嘱了几句,我牵着女儿的手退了出来。
       落日被夜吞噬,大地残温未消。我想象着夜活生生将一块燃得正旺的火炭吞下咽喉的情景,似乎听到“滋滋”的冒烟声并闻到心被灼烧的气味。生活有时候正是这样,痛并快乐着,无法更改,无从逃避。
       而我这粒不小心掉落时光缝隙里的花籽,藉着这一点点的余温,便足以将自己的花期,定在任意一个清晨或日暮。

[ 本帖最后由 枝丫间 于 2010-11-23 01:46 编辑 ]
发表于 2010-11-17 16:51 | 显示全部楼层
很高兴见到枝丫的文字,抱一个热烈的表示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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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17 16:52 | 显示全部楼层
请相信,这一秒的你是幸福的。不管你的脸上是否有着浅浅的笑意,不管你的内心是否平静无比。在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的下一秒到来之前,你要珍惜手里正握着的、平静的一秒钟。
--------连题记都那么美。问好枝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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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17 18:34 | 显示全部楼层
真不愧是散文高手。也抱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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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18 19:01 | 显示全部楼层
抱抱若尘,抱抱千寻,一个字: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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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18 23:29 | 显示全部楼层
伏在周围的暮色等着涌向屋里,其实它们就潜伏于我的内心。我害怕自己的不安将吵醒小楼里的洁净和安宁。其实,只要生活在其中的人内心不躁动,那么,他所居住的屋子,也将是安静的。
         花。又是花。我看到另一朵硕大的花——头上盘旋的归鸟,它们张开的翅膀形成一朵风中的花。



长篇精品文章,赞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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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18 23:32 | 显示全部楼层
过了三十多年的人生,一直以为自己的生活状态已然初具一朵花开放的形态:舒展、优雅。在接到电话的瞬间,一直安好的岁月断裂了,一条清晰的裂缝如灰色的闪电乍现在面前。心空里斗转星移,按捺着无解的岁月。才知道,在此之前的那一大片时光、活在这个电话之前的自己,竟然幸福得一塌糊涂。在此之前,是谁手握幸福、却茫然四顾寻找幸福?心花要沥血才能绽放自如,在此之前生活太平静的我,只能算是一颗不谙世事的花籽。  
       原来自己一直未曾得到某种力量的指引,象游走于刀锋的一抹光,以寒冰作花蕊,抵御心里的苍凉。



才气横溢的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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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19 21:24 | 显示全部楼层
好作品,提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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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21 09:16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望远版主赏读,请多批。
若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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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22 09:50 | 显示全部楼层
仔细读着,透着生活的芬芳,随意的行笔,达到大写意的美感。难得一见的散文,建议合并一起置顶。其中若能有心捡拾,很多首诗歌躺在文字里等待站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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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22 13:17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 10# 木芙蓉 的帖子

其中若能有心捡拾,很多首诗歌躺在文字里等待站立。

文字中人本不应言谢,但还是忍不住说声谢谢,谢谢木芙蓉的细心赏读和关注。文本很长,对占用读者诸多时间表示歉意。但文章是写给有缘人看的。所以我说,咱是有缘人。远握并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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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22 21:54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枝丫间 于 2010-11-22 13:17 发表
其中若能有心捡拾,很多首诗歌躺在文字里等待站立。

文字中人本不应言谢,但还是忍不住说声谢谢,谢谢木芙蓉的细心赏读和关注。文本很长,对占用读者诸多时间表示歉意。但文章是写给有缘人看的。所以我说,咱是有 ...

嗯。我看到这么长的文章,就先放了几天,静心读后才明白你的思想境界,胸襟。我能慢慢理出你的诗情,如果允许,我真的可以将你其中的文字串联成特别好的诗歌和散文诗。先与你也说一声:有缘只要一次相遇。置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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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23 01:09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能慢慢理出你的诗情,如果允许,我真的可以将你其中的文字串联成特别好的诗歌和散文诗。

谢谢木芙蓉!此举将成为我的荣幸!!

先与你也说一声:有缘只要一次相遇。

一抱再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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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23 01:28 | 显示全部楼层
系列之二:《坐在时间的荒凉处》

                       深呼吸。深呼吸。我要把时间酿成蜜。
    
                                            ——题记
    
    月光流出来,象一架长长的软梯子。我记得自己原本打算沿着它,小心翼翼地攀爬到时间之外的,一不小心,却跌落睡梦的深井里。
    猛然醒转来。
    镶嵌在窗子里的月亮象一枚眼眸,它向我投来一瞥。仿佛被前世里一声柔软的呼唤召回。对于柔弱的力量,我总是无法抗拒。
    面对浩瀚的时间之海,我是酣睡在它心底里的那艘沉船,周围汹涌着无边的荒凉。
    
    一
    
    思想一脱轨,我便倒栽入梦中。
    我梦见自己坐在一条湍急的河流边,那应该是一条时间的河流吧。阳光不动声色地将河岸上的石头晒得熏香。一朵、两朵、三朵,那么多的野花参差在石头中间,象一些被随意丢弃的心情,东一丛、西一簇杂乱地生长着。阳光的脸渐渐变得明媚,语气变得循循善诱。在阳光的利诱之下,那些野花开始从并不富裕的内心掏出一缕缕的幽香。空气变得浓酽起来,水流的声音漫过几声零碎的鸟鸣,仿佛在繁实的花枝上又偷偷冒出一点腥红的色彩。它们的影子互相重叠着、交叉着摇曳在风中,如一双急促不安的手交叉十指紧握着,揉搓着。
    石头的坚硬开始变得有温度,甚至接近滚烫。在这些乱石丛中坐得久了,它们硌得我难受。我需要到处走走,哪怕是采撷几朵野花的微笑,捕捉几丝掉落水中的云的讯息也好啊。可是河岸上到处都是石头,不管我如何走也走不出这石头布下的阵。有一块石头从河流的呜咽声中站起来,它悄悄耳语于我,“我可以为你收集河流中最清澈的音符,我可以为你采撷花香中掺杂了果子香甜的一缕,我可以答应你,用夕照的辉光让整条河流染上晕红,将有一轮皓月在水波中洗浴而出,它将如白莲花般绽放在空中。只要你愿意倾听,我这满腹被太阳晒软的心事,将一直为你讲述。”
    然后,我醒了。醒在一本书的沉甸里。桌子上的书不知何时跌落手中。我轻吁了一口气。那些在河岸边舒坦着身子晒太阳的石头,听从一股神秘力量的召唤,整齐有序地排列成队,形成一小股旋风,忽然全部从河岸上消失。手中的书更重了。我看到那些石头扑到书页里,变成了一行行的字,它们密密麻麻、挤挤挨挨地排列着。这时候,河流也跟着消失不见,一座荒芜的旷野腾空而降,无边的虚空碎成雨末,扬扬洒洒,飘洒下来。
    我翻着手中的书。那些字,我是认识它们的,但是它们都不认识我。它们中的一些,曾经深植入我的记忆,只要我动一动身子,就能感觉得到那些强壮的树根如脉络一般安稳地睡在我的体内。再动一动,甚至听到了叶子婆娑的声响,一大片,象那些树根发出的梦呓。象从时间的旷野发出的荒凉的回音。
    我阅读着它们,如赤脚在河岸边走,踩着一块又一块的石头,不断地走。我必须不停地走,不能停下来,因为猛烈的阳光将它们烤得滚烫,只要我停下来,便有被灼伤的危险。它们堆砌了很多的风景到我的心里。它们不知道啊,我的心如一块玻璃,虽然曾经留下无数的影像,但它们并不属于我。透过玻璃,你可以看到任何的景象,仿佛那些景象就根植于玻璃的内部,在它们的身体里。不是的,它们都只是过客,不属于玻璃,它们未曾互相将彼此放在心底。
    这一条时间之河,它不断地向着梦的深处流淌,执意将荒凉进行到底。
    岁月之于我,我之于岁月,彼此又何曾有过相守的约定呢。我只感觉到大片的荒芜,在这样的深夜,被我细细地栽种着,又一根一根地拔除。
    
    二
    
    月光照着我,象照着深秋田野里一株不愿意枯萎的庄稼。在梦里,我不顾一切地顶着风势生长,哪怕是青黄不接。就这样倾斜着身子,就这样坐在床上,不知道自己瞌睡了多久。
    书本还是摊开着的,如一朵硕大的开了千年的花,花瓣却始终执拗地不肯调谢。蜷缩在它身边的我,只是一只慵懒的昆虫,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趴在它的花瓣上。尽管知道只要走过去,在那如漩涡一般陷进去的花蕊里,是可以采到香甜的蜜的。但我始终不愿意迈出那决定性的一步,害怕一走近,面临的是万丈深渊。
    我试图活动一下僵硬了的手脚,发现自己如一个画中人,却幻想着要走出画面那般的无奈。
    感觉自己象一个守望秋末之稻田的稻草人,不知什么时候,被丢弃在时间的荒野里。
    
    三
    
    当我醒转来,床上放置的小桌子,还是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势。那本又厚又大的书稍微卷曲地张开着,象一小片不能舒服地蜷起身子的睡眠,更象一张疲倦了的打着呵欠的嘴。那支白色的笔已经睡得挺直,那本小小的蓝色笔记本还是无精打采地躺在桌子上,陪着同样无精打采的我。
    象这样的面对面,不知维持多久了,而我总是无动于衷。
    当我在这样的的状况下醒过来,发现时间如月蚀般又被偷偷啃去一小块。月缺了还会圆,消逝的时间却永不回头。在它们抽身离去时,留下巨大的空洞,等着你不小心掉进去,将你吞噬。
    在睡梦的原野里茫然无顾地走了一遭,一无所获回转来。
    感觉时间呼呼地跑起来,象一阵风。而这张小书桌却安静地蹲了下来,象一只小火炉,架在它上面的书本是一口锅,锅里装满密密麻麻的豆子。
    我还能做什么呢?当时间准备将你遗弃,我只有坐下来,为自己的精神烹制一餐美食,以期让自己有足够的力气追赶上时间。哪怕只占到它的一席之地,哪怕那一小块安身之处寸草不生,栽满了荒凉。
    有时候行走在人流里,比独自坐在月光下,感觉更为孤独。人潮愈涌动,你愈想退缩到一种盛大的荒凉感里。
    荒凉,与周围环境无关,它只与内心有关。
    当所有的寂廖如刀割破纸面,我不知道那张洁白的纸,会否渗出鲜红的血丝。
    面对书本,我时常想,当所有不想面对的时刻都成为过去,而我可以过上自己想过的生活的时候,我会不会面临更大的虚空感。就象一个人,为了他的心爱的糖果,千方百计将梦寐以求的精美的罐子弄到手了,却发现那些五颜六色的糖果全部都已经吃完了。和那个罐子有着同样形体的空洞象一只空睁的眼,就那么呆呆地望向你,它所形成的漩涡,能将人深深地吸进去。
    
    四
    
    从年初开始。那时候天气还没变暖和,季节也还未走出荒芜。我深陷孤独里出不来。一种时间的荒凉感在体内漫延,将我淹没。我必须藉由不断的诉说来掩藏自己的慌乱。在这一年里,凡是熟识的人,都听见我把生活的状态挂在嘴上,象狼吞虎咽把饭扒下肚子里时残留在唇边的米粒,这样的次数多了,便显出了狼狈。其实我只是想改变它而已。而要改变状态,必须藉由通过一次考验,与时间有关。我是一个居危也不肯思安的人,躲在文字砌成的避风港里,一直都逍遥自在。如今,这座港口正面临风暴。而时间越紧迫,我却似乎越来越享受一种把自己架于刀锋之上的感觉。
    在生活与幻想之间,我举棋不定。很想就这样沉下去,沉下去。是接受考验还是继续沉溺于文字中?每每躲闪在这些念头之间,我象极一枚垂挂在秋末枝丫间的果子,在落与不落之间犹疑。
    我任由文字的野草疯狂生长,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它气势汹汹地吞噬我的时间,长势茂盛如一块完整的绿玉,没有风停脚的间隙。而我如那块被它覆盖的土地,通体碧绿。
    总感觉在这一大片茂密中隐藏着什么,或者掉落了什么,草色太浓密,我看不清。风吹过,随着草的涌动,便有一些荒凉不易觉察地轻轻漾动。
    而在另一个应该为之奋斗的园子里,是一片荒芜。
    是的。荒芜。而我利用时间的荒凉来种植大片大片的茂盛。面对写作,如面对我的人生,我甚至可以将生活置之度外。热爱写作的我,却是一个缺乏理论知识的人。丰富的理论之于写作,如一根精雕细刻的梨花木拐杖,你可以拄着它,上高山,越平原,借助它的一臂之力,你可以行走自如。同样是创作,具有理论的人,就好比一个经过训练的模特,他走出的每一步都是经过正统而专业的训练,那样的训练让他的身段走起路来是如此地婀娜多姿。但我不需要。凭感觉写作的我,在那样没有束缚的天空之下,行走得更为舒适、自然而又随心所欲。面对时间的荒芜,以心灵作拐杖,已经足够,再多的,也只是负担。我始终相信,我的双腿比你的矫健,它将比你的拐杖走得更远。当然,这可能得益于内心里泛滥的时间的荒凉感,它象一个影子,我要摆脱它,就必须不断地奔跑,而奔跑只会让我双腿的肌肉更为发达。
    我时常把自己架空于一种凌然的状态。那些所钟爱的文字被我彻成一道悬崖,而我就义无返顾地在悬崖边行走,我要藉由一种巨大的恐惧感来让自己忘记时间所带来的荒凉感。
    其实人生就是一片荒野。时间把它荒凉的草籽随处撒播。如果你足够软弱,那么,在你思想的夹缝里,必定有一颗草籽,能在你这里寻找到它的生长所需要的阴暗和潮湿。
    你知道么?我害怕被时间的荒凉淹没,害怕被它席卷,被它吞噬,所以,我会一直努力强大,和文字一起。
    
    五
    
    在自己变得强大之前,我决定还是回到现实里。在文字的河中游得太久,我可能需要上岸来喘口气。看看岸上的风景吧,它们的叶子和枝丫在四季的轮回里流动不一样的色彩,而根却始终深扎于土地里。其实这也是我所喜欢的生存方式。
    接受考验的那幢大楼气宇不凡,刚走进大门,整个人便被它的气势所吞没。
    只有她一个人在屋里,正统的制服套在略微发福的身上。我忽然发现自己在走进这个房间之前,心还是空的,现在却斟满了羡慕,象一杯倒满了并溢出来的啤酒,不断地往外冒泡泡。很沉。我提着它,缓慢地走到她面前。象走近一件历史悠久的文物,我害怕自己的呼吸会融化掉遮盖在她身上的浓重的神圣的气息。我是屏息静气的,仿佛自己是一幅刚从画家笔下完成的静物画,一不小心,那些还未定型的色彩便会面目全非。她连抬眼皮的时间也舍不得浪费。她在全神贯注地做一件事。时间对谁来说都是宝贵的,但是,套上了威严制服的时间,纵使是被浪费,也是有着冠冕堂皇的理由的。我不能也不敢打扰她。我确信自己并非通体透明,但她确实把我当成了随意路过的一阵风。我忽然有想掀翻屋子里某一件物品的冲动。时间象水一样在我们面前流啊流,触指冰凉。
    我把资料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很谦和地站着,也不言语。我期待着用我膨胀的羡慕来惊醒她。
    阳光在这样宽敞的空间里,显得特别的明亮,仿佛吸足了水份似的,盈盈欲滴。而她的兰花指因为背向阳光,便象倒扣于暗影中,似乎能看到从她的手指边象绒毛般辐射出去的光线。微张着嘴,她细心地用小刷子往指甲上描着红色,绿色,黄色。图出来,我看到在红色的底上,几朵小黄花极细致地开在绿色叶子上。嘟起嘴,她吹着那些花和叶,但没能将它们掀起来。我想象着在花和叶子的底下藏着如何污垢的泥土,心里不禁一阵颤栗。将手放远了,侧目欣赏着,她随手拿起旁边放着的桔子,塞一瓣进嘴里。我看到时间从她如兰花般微曲的手指间就那么流走了。而我的时间仿佛凝固了般,它低低盘旋在我的身体里,嘶哑着声音,不能言语。看她弄一片小小的指甲,仿佛在耕种方圆几百里的土地那般勤勤恳恳。可是她不知道啊,没有什么东西,它衰老的速度能抵得上对时间的漠视。她在种植生命和岁月的荒芜。陪着她,我忽然惶恐不安,仿佛在一瞬间就被挥霍掉了几年的时间。
    在同样的时间面前,为什么会看到时间的两个面孔?一个闲得时间里长满荒草,一个却渴求能将有限的时间掰开成两瓣用。
    是房间里的空调温度调得太低了,还是阳光还带着昨夜露水的阴凉?我不知道。我只感觉在心里,迅速覆盖上一层暗绿的苔藓,它吞噬了我面对阳光的快乐。
    什么时候,我也可以如她这般拥有大段大段空白的时间?我将在人生这个纯白的大调色盘里,倒入大团大团的颜料,而我挽起袖子,把自己当成一支狼毫画笔,恣意地将心情涂抹。
    当一切都在等待实现,只有幻想聊以慰藉时间的荒凉所带来的寂寞。

     六
    
    喜欢在夜晚思考,时间却总是瘁不及防地将我孤立。是时间的荒凉出卖了我。
    经过了太多这样的夜晚。当烧成黑碳的火柴聚在一起,凭借相互之间残余的热量,它们或许可以再次燃烧。
    时间是有软肋的。我用手触摸着,在它瘦瘠的胸脯上,将自己的心跳镶嵌进去。
    蜷缩在夜晚冰凉的臂弯里,我开始假想某一天的清晨。
    我醒过来的时候,阳光清淡,安静,象一个腼腆的小姑娘。她永远只坐在窗台的一个角落。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吧,她才跳下窗台,往屋内走来。推开一扇薄薄的黑暗之门,吱呀一声,屋内亮敞起来。她身后的长裙甩动着,带动了尘埃象蝴蝶一样飞舞。她按住我的翕动的睫毛往瞳仁里张望,把微热的呼吸吹到我的脸上。她想从我的心里揪出一丝梦的形状,还有声音,象扶着井沿向幽深的井底探着头,细心地看。但是她只能感觉到,袅娜的水草不动声色地将水染绿。
    昨夜一切安好。梦没有被惊吓。夜是清醒的。
    我的梦象熟透的芒果,它垂挂在心空,透着香甜。那些气味有金黄色的皮肤,摸起来柔软可人。时间之河永远不停地流淌,在我的脚边欢唱。因为经常在岸边走,我的脚印便总是湿漉漉的。一路走着,那些脚印便象野花般开遍岸边。
    在梦中,我又来到了那条时间的河流边。我沿着一条溪流的方向,赤脚走在茂密的草丛间。细碎的小草花,脸颊被雾水打湿了,它们嘟起嘴,迫不及待地吻着我的脚面。它们也怕流逝,也害怕失去,它们的吻如一小股风,缠绕在我的脚边,想阻止我的脚步。是的,此刻清凉的风正吹着,溪流里鱼影恍若记忆。波光将星光揉碎了,一片闪烁,象开了一大片雪白芬芳的茉莉花,象沉淀在心底的一抹微笑。对,我就是在那样的笑意里轻松无比地走着。捂住心房,我发现原来那些悦耳的叮当流水声响自我的内心。溪流的清澈,它的源头就是我的心。
    我从床上站起来,离开了它温暖的怀抱。这样的清晨就是一片希望的田野,我必须适时地栽种以后日子需要的粮食。把这样的清晨的阳光记录下来,它象一片新抽出的嫩芽;把这样的清晨的风描画下来,给它添上曼妙的身姿和好听的声音。屋子里的家俱占倨了大部份的空间,但它们是沉默的,不会制造任何的流言蜚语。我怀着感恩的心与它们和平共处,我们将暂时地日夜相伴,在我还没有想好而坚定地打开屋门、迎接可能到来的黑暗之前。我希望它们的呼吸声轻柔,用轻得象风一样的语气交谈我美好的未来。我希望它们是敏锐的,在我感到烦躁的时候,用玻璃的透明过滤我的疲惫,用红木的沉香稳住我的呼吸,用不锈钢的光泽一遍遍地擦亮我的期望。一颗小小的心住在我的心房里,一个小小的我呆在屋子里,一切都是有所期待,而又漫不经心。
    在时间的荒野里呆得久了,我必须走出去。我要象一粒种子,及时地清醒在假想的一个清晨。纵使是陷入时间的荒凉中,我也要抽出思想的触须。
    那样飘乎的心思如草原上翻涌而过的一个碧浪,又被风弄破,以极快的速度消失。
    原来我丢失的只是一个心境。
    在这样的清晨,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它给找回来,用破碎的镜片,拼出一片完整的阳光。
    好了,开始吧,象晨光一样苏醒。从这一刻开始,真正为自己而活。
    这是假想中的一个清晨。我必须积蓄力量实现它。
    接受和改变,究竟哪一个更容易让人接受,抑或痛苦?
    我只知道,当悲伤与你依偎久了,便成了你身上的一块鳞片,你难以觉察它深嵌于你身上的疼痛。
    当我陷于伤痛中不能自拔,就让我端坐于这寂灭一般的荒凉里,勇敢地走进夜色中,作这夜色中的一抹花蕊。
    在时间的汪洋大海里,我必须沉静。所谓沉静,就是,将一颗躁动的心,培育成一朵晚睡的莲,固执地开在池塘一隅。在我所感觉到的时间的荒凉里,我被虚空填满。所谓的虚空,就是,我把悲伤装在心里,太满了,只好将自己挪开,让悲伤彻底占据,因此丢了自己。
    而所谓的荒凉,只是我与时间握手言欢之前的一次真情表白。到了我该对生活倾诉的时候了。当我面对并倾诉,心里的荒凉便如一块烈日下的冰块,在慢慢地融化。
    生活有时候象烧烤,得用合适的火候慢慢熬,才能有异香扑鼻。
    而我却时常感觉到时间是那么荒凉,它全然不顾我的感受。我听到自己的心变成了一只蟋蟀,它在空旷的夜色里,放肆地大声鸣唱。
    这一种感觉,如天已经阴了很久了,而终于把一场酝酿很久的雨,酣畅淋漓地落下。
    
    七
    
    岁月貌似强大,但在它的身上也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穴位,它们藏在时间的皮表之下,触之疼痛。但你可以经常以思想来对它进行针灸。我的忧郁,伤戚,不满,期待,都将在文字里消融。时间的荒凉并不可怕。你看那娇艳的花,不也是从沧桑的枝丫里钻出来的么?一朵花是赢弱的,但促使它绽放的力量是强大的。
    借助文字来呼吸,将成为我存在的方式。
    面对时间的荒凉,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藉由文字打开一扇又一扇的窗口,在它们的怀抱里苟延残喘,深呼吸,再深呼吸。时间是一片荒芜的原野,走出去,象那片从井沿攀爬着探出头的月光,用一汪澈亮的水映照出自己的内心。
    打开自己,象一朵花向着春天打开它的花瓣。我要把时间,一点一点地酿成蜜。

[ 本帖最后由 枝丫间 于 2010-11-23 01:3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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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23 09:33 | 显示全部楼层
真好,没时间再读了,咱打印了带回去慢慢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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