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在床上躺了十八年的雅致女人——张源平

黑夜里的飞翔 · 发表于 2010-10-29 12:14

2004.10.5  川西，一个小镇上

   那天我到这个小镇转悠，拍了一些我所感兴趣的场景，转着转着从一家门口过。看到这家门开着，靠门放了一张床，靠门很近的床上半躺着一个雅致的女人，胸前放一本书，在静静地阅读。很像在电影里看到的，三十年代上海石库门里中产阶级女人的风情和味道。很旧的、木质的川西老民居与她很布尔乔亚式的温情妆束之间充满了矛盾与悬念，与小镇风景看上去貌合神离。但后来我静静地、细心地品味后，似乎又觉得一切是那样恬静相宜！本来我已走过去了，想想觉得奇怪，床为何离门那么近？不是午休时间为何躺在床上？一个女人躺得离门离街那么近，为何不怕门开着会让往来行人一览无余？她是病人？为什么目光清澈、典雅隽秀、淡扫娥眉？我凭着我的敏感折回这家门口，也许受环境影响，我一改以往大大咧咧的作风，在门口轻柔地向女主人问了一句：我可以进来吗？那床上半躺着的女人嫣然一笑也轻轻地说了一声：欢迎你的到来！

   我刚进门，外面又进来一个漂亮小男孩，手里拿着帮这个女人从街上买回的东西，往床上一放之后就亲热地靠在她枕边耍起娇来。我想如果我没搞错，这是漂亮的母子俩。

   可是，我恰恰搞错了！她们不是母子。

   她叫陈静茹，一个川西坝子里常见的小家碧玉式的名字。老家就在小镇。

   我们谈了一阵子后，她扬起她的明亮的目光告诉我她的情况。

   她是旅游专科学校导游专业毕业的，一九八六年她在她最年轻的时候毕业了，天生一个美人胚子的她，是业务优良、性格活泼的多面手。当时正值国家刚刚开放，西风渐近，有多少美好的生活在等待着她！就是那一年，中国电影家协会在四川开第四次全国年会，会议期间艺术家去西昌采风，选到年青活泼的她去做导游。万万没想到的是，车行到凉山州的德昌县的山路上，与对面开来的一辆载重卡车相撞。当时她坐在副驾座上，被迎面而来的大卡撞成重伤。经过几十天的昏迷，她被抢救过来了，但还是造成高位截瘫，从颈部以下没有功能、没有感觉。从那时起她回到了父母身边，回到了偏僻小镇，回到了这间小屋，回到了这个小小的床上。任外界星移斗转、物是人非，任窗外花开花落、春去冬来，她在这张小小的、像大海上颠簸的一叶小舟般的床上一躺就是十八年......

   这十八年是怎么样过来的，她说她也难已回首。因为高位截瘫，她除了脖子以上能转动外，身体任何地方都动不了，看书都需要别人帮着翻。父母住在街的另一头，这边请了一个人来照顾她。她除了看书、看电视外，每天请别人帮她精心画好妆，就半坐在这张特地搬到离门窗近的小床上，痴痴的看着门外窗外的风景......

   春天门口的小树上那一片嫩芽先绿，她先知道。哪时她心里也曾荡过春风。

   秋天门口的小树上那一片枯叶先落，她最清楚，此时她心里又是霜露满天。

   门口小树下钻出的蝉儿，终于在炎炎夏日飞上了枝繁叶茂的树顶。

   门口石板路上的老车辙，又一次被西伯利亚寒风送来的雪花覆盖。

   随着日升日落，随着月缺月圆，她的心慢慢趋于宁静。于是她唱歌，她阅读，她用英语朗读沙士比亚。我说现在外面已经不读沙翁了，她说她读......

   左邻家的几岁男孩天天来和她做伴给她唱歌，听她讲故事，一年两年三年......

   男孩慢慢长大，后来有一天到外地读书去了。她难过了很久。

   右邻家的婴儿，今天也长成一个小小的小伙子了。他又像他的邻家哥哥一样，来给她唱歌来听她讲故事，可他今后也会走的，走了之后她又怎么办......

   骁骁告诉我并安慰她，说他不会走，骁骁就是我刚进门看见的这个漂亮孩子。他说他和他和同学们的英语都是静茹姐姐辅导的，前面长大了的哥哥叫静茹姐姐，而如今他该叫静茹阿姨，但骁骁说：静茹永远是姐姐......

   望着窗外的滚滚红尘，我在想：我们这些大人，肢体正常人，善良信任温情浪漫坚守和雅致，都去了那里？

   静茹在看一本关于一个皇帝命运的书，她说很好看......

   我出门好多天了，天一直在下雨，但今天却是一个晴天，当一抹红红的夕阳从窗外照射到静茹明亮的眼睛上，当她闭上她美丽的眼睛进入一种雕塑状态时，我轻轻地离开了......

骁骁和静茹

骁骁玩累了，躺在静茹姐姐床上休息一下。

静茹看着窗外风景，而骁骁看电视看得兴高采烈。

骁骁在帮静茹姐姐翻书

静茹就这样每天坐在临街门口的床上,一坐就是十八年。

十八年，她保持着尊严。

[ 本帖最后由黑夜里的飞翔于 2010-10-29 21:20 编辑 ]

黑夜里的飞翔 · 发表于 2010-10-29 12:25

好像是在三年前，看到这篇文章和摄影，感动了很久。现在张源平的博客里已经删除了静茹的照片，估计是怕外界打扰她。现在她应该躺了二十多年了，静静地看着门外的树叶青了又青黄了又黄，没有怨恨没有沉落，依然幽雅地保持着微笑与希望。她的生命，就是一首无与伦比的诗。我想我这一辈子都会记得这篇文章这些图片，以及这个雅致的女人。

[ 本帖最后由黑夜里的飞翔于 2010-10-29 12:33 编辑 ]

郁闷的要死 · 发表于 2010-10-29 12:32

让人感动，从照片上我感受到的是安静和美丽。

黑夜里的飞翔 · 发表于 2010-10-29 12:32

诗根本的高低，不是景深不是PS不是曝光......，而是镜头实际对准的方向，以及镜头后面实际的心。

黑夜里的飞翔 · 发表于 2010-10-29 12:35

谁能想到，在一个小镇里，还有一个这样安静的雅致的不屈的有尊严的生命？这个生命和我们现在急不可耐的诗坛和文坛形成了怎样的对比？

[ 本帖最后由黑夜里的飞翔于 2010-10-29 12:37 编辑 ]

郁闷的要死 · 发表于 2010-10-29 12:40

十八年如一日，需要的是怎样的心境和坚持
现实生活让人太累

黑夜里的飞翔 · 发表于 2010-10-29 12:42

如果有机会，又不会打扰她让她不方便，我很想带着老婆孩子去那个小镇看看。

无哲 · 发表于 2010-10-29 16:19

没有了脚步声的梦留给心灵

黑夜里的飞翔 · 发表于 2010-10-29 21:24

原帖由无哲于 2010-10-29 16:19 发表
没有了脚步声的梦留给心灵

说不清楚。

秋子 · 发表于 2010-10-29 21:28

十八年，她保持着尊严。
=====何其其重。

踏破皮鞋 · 发表于 2010-10-30 02:11

黑夜下次不要灌辣椒水了

弄得人家眼泪哗哗的

zlg · 发表于 2010-10-31 01:30

致敬！

水滴水 · 发表于 2010-10-31 01:40

这样的生命真不简单

黑夜里的飞翔 · 发表于 2010-10-31 11:03

原帖由 踏破皮鞋 于 2010-10-30 02:11 发表
黑夜下次不要灌辣椒水了
弄得人家眼泪哗哗的

没有，只是我把在网络里曾经真正感动过我的文章图片都保存了下来。我想真正好的文字、音乐、绘画等等都是共通的，它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过时而暗淡。

晓月清辉 · 发表于 2010-10-31 11:19

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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