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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村滩
一、
包村滩是我外婆的家、舅舅的家。母亲的娘家。母亲很小的时候被过继到别处。理由很简单,家里养不活,对方只要女孩。那是我这辈人不可理解的五六十年代,那个年代像我母亲这样的情况不特殊。那是母亲的童年,对于我来讲是在特殊时代背景下产生的骇人故事。可想的艰辛,母亲时常挂在嘴边。可见,童年的生活对人的一生影响有多大,无论辛酸美满它总会亲切的铭刻在你的心里伴你一生。
每次踏上这方土地,我就像捧起一沓旧照片。如潮水似的记忆便随之涌来。往往要用很长一截时间,重温随岁月而去的时光。要命的是,我总是被这些回忆撩拨的很伤感。这片美丽的土地几乎占据了我童年、少年很多难忘的片段。以至于让恋旧的我,每次来包村的时候,都要做好克制平稳内心情绪的准备。
包村滩,顾名思义---村庄被一条从东流向西的河水箍了一圈,村落被整体围住。村庄傍山依水,生长着各种林木和各类果树。一围大滩分上、中、下滩。总称包村大队。早几年,到滩上去是要过渡的。外乡人五毛一次,很便宜。更早以前是乌篷船,后来村里有人买了车辆搞运输,乌篷船肯定是不行的,于是中滩的一户农家便打造一条大铁船。承载量达到好几吨,收费也随之提高了一倍。
每次渡船我总是伫在船头的边缘,身体仿佛悬空了般。脚踏被船头推起的波浪,面迎着风送的波纹,感觉自己漂游起来,过程短暂,心身超然。四月滑去,从五月的盛春到深秋,下了船,要走过一条林荫大道,走在其间,草木散发着馥郁的青葱味一路跟随,如身上披着一套用树木枝叶编织成的外套。外婆家在中滩,须要穿过临渡口的上滩,不远,一公里左右。自迈上林荫道,一幅乡村恬美、安逸的画面便舒缓的展在你的面前,连同那扑鼻的清新泥土、牛羊的膻味一同袭来。不觉然中,已涤去风尘,净了烦忧。我喜欢放慢步履,悠然自得的享受这段路程。犹如欣赏一幅为之倾心的意境之画。鸡刨狗吠、只闻其歌不见其影的鸟儿、田间头戴草帽敞着黝黑臂膀分布在各家土地弯腰耕作的农人。往往此时我会仔细打量的,也许那田间拾掇的一拐有我大舅。如果是,我便会放大嗓门学着当地方言喊一声;大舅,房屋里来人了哦".大舅会立即放下农活笑呵呵的扛着镢头随我回家。
二、
这里很多果树成熟的时节,仿佛是为小孩准备着的。比喻;梨树和枣树还有桑葚。成熟的时节是七八月份。正好赶上学校放暑假。这对多年前还是个猴急孩子的我来说,具有不可抵挡的诱惑。而整个中滩这几样果实载植的最多。田垄旁、河沿边、住家的房前屋后都会有它们招摇的身影。外婆家的屋前有一棵年龄不大的枣树,虽然身体稚嫩,果实却一点也不比那些腰粗枝阔的老枣树结的小。正跃跃的像主人证实它的能耐呢。梨是麻梨。也称鸭梨。深褐色的表皮麻麻点点,外相不好看。可甜啊,水分充足。你若渴时,只要轻轻的摇一下树身,它会毫不吝啬的给你丢几个下来。被雨水淋的干净着呢,在掌心里稍微搓搓,入口、那一溜果汁会让你把整个梨咕噜、咕噜的当成了泉水灌下去。
那几年滩上作兴养蚕。村里的很多种植蔬菜的地便用来种植桑树了。这滩上的土地真是块营养丰富、土质肥沃的宝地。我坚决这么认为----虽然大舅说这滩上土地沙质含量高,农作物的产量不高。可是,那枣的圆润、梨的甘甜、还有躲在连片的肥硕桑叶下的桑果子。这桑葚色呈紫红、最大的我都怀疑不是桑果子,而是草莓了。果味醇厚,浓汁蜜液。让人很惋惜的是,这么多亩桑果子大多都是落地腐掉了,村民们基本是不食用的。那几年,村所属的镇上跟浙江的某丝绸企业谈了业务,周遭的村子都在种植桑叶。所以,果实非常廉价,不值一卖。小部分果实成了猪的饲料,后来猪竟然也吃腻嘴了,哼哼唧唧的嗅了嗅,掉个猪屁股转身离开,一拖猪尾巴还摇摇晃晃--仿佛是对这桑果子说;拜拜啰”。梨、枣自家吃是吃不掉的。还可以挑到集市上去卖。这桑葚只好委屈的进了猪口。大部分的果子还是归了泥土,也好,一尘不染的诠释着生命的真谛。其实,我后来想为什么不拿来酿酒呢?要是这样,一坛坛名曰;(包村桑葚酒)的醇香便会从这个乡村了跨河飘逸而出。说不定还能卖个好价钱呢。
河滩上是我年少时最爱的去处。流水滔滔,被水底的大小不一的鹅卵石轮廓的很有层次。立体感很强。滩面上铺满着各色各样的鹅卵石,方的、圆的、尖的、红的、深蓝的、白的等等。有的石面上迹着很多图案。我便拿在手里左右揣摩,突然很惊喜的对着表兄弟们说;嗨,你们看这石头里还住着一户人家哩”。表兄会很不屑的瞥一眼,也会拿出一块来;“我这块里面还躲着一位好看的女孩呢!又贼贼的说道;“你们说像不像村里的那个漂亮的梅啊”?傻愣愣的我和表弟便不在理他。转身,找些圆扁的石头比试着往河里打石飘,斜弓着腰,手腕抻平,用力一掷,水面激起一朵朵浪花 ,像我们嘴角间绽出的开心的笑。也会特意在傍晚时分,拿出两块光洁的白色石头相互敲嚓,迸出的火星子一闪一闪,于是,一团萤火虫便飞进了夏夜,浪漫着时空。
如今,更喜欢安静的坐在石滩上。看清凌凌的水汩汩的从鹅卵石身上淌过,自东向西的流水不曾停歇过。水还是那样的清澈,总是唱着那首旦古不变的老歌。虽然音律未变,但我知道这首老歌的内韵是随时在改变的。我,在静静的聆听。恍然间,耳朵里的歌声,会变成眼前一幕幕画面来,呈现出我的故事,外婆的、表兄弟的、还有村庄里我熟悉的人的故事。我曾指着河埂上那一排高耸成荫的树林对表兄弟们说;很多年前应该和我们差不多高吧。
三、
喜欢在老屋鹅卵石垒砌的墙角下,独自徘徊。南瓜、丝瓜的藤条会在我轻踱的步调声里,偷偷的从墙壁沟槽里冒出来,与从周围枝柯里钻出来的藤蔓相互交错,斑斓着整个墙面。村庄里的大部分房屋都是上一辈人用箩筐或者板车在河滩上挑来的鹅卵石砌成。很牢固,外婆的家经历了多次洪水的冲击,依然屹立不倒。
这么多年来,村庄大部分仍保持着很好的原貌。这是我依恋这片土地的主由之一。近几年,也不少见农户拆掉了老屋,更新成两三层小洋楼的。多是后一辈人的意向。据我观察,大多是为了能接到老婆。这也情有可原,鹅卵石的房屋代表着一个故去的时代,小洋楼代表着现行的时代。有了小洋楼的村庄反而变的冷清了不少,不是节日,基本都是人去楼空。村庄老人们却喜欢蹲在老屋里,毕竟,老屋对他们来说不仅仅是一处冬暖夏凉的住所,更多是老屋贮藏着他们的一生的家的温馨。包括他们的青春、子女成长的身影、甚至很少听他们提及的爱情呢。
这样一说,村庄似乎在慢慢的变老。如果我光是依恋这样不变的景象,我怎会伤感?要找寻岁月的痕迹很容易。看人的脸、脊背、发色、还有注在眼神里的那一泉沧桑。
外婆老了,九十三岁高龄的她脊背佝偻。布满褶皱的脸上像一扇怎么也展不全的折叠扇。再也不见她用稳健的小脚快速的从里屋到外堂忙活的拾掇了。大舅老了,几根寂寥的的白发在脑袋上冬摇西晃。曾经满身的肉疙瘩,被岁月的风雨毫不留情的抽瘪。大舅妈多年前患病去世,偌大个老屋平时只有母子两人。表姊妹们都有了自己的家庭,为了生存,也不可能时常回到老屋照料。只能定期的回去洗刷、晒晾。这时,外婆总会与回家的孙辈们聊聊家常,刮刮往事。岑寂的老屋,也会热闹起来,仿佛也打开了话匣子。只是,我的外婆,聊着、聊着脑袋就会耷拉下来,不知何时已睡去了。老屋,也顿时变的安静。
河滩仿佛还是那样年轻。与河流相依的山还是那样峻峭秀丽。依偎在左右的云儿总不见老去的痕迹,只是村庄老了、外婆老了,老屋老了。
[ 本帖最后由 宿命流浪 于 2010-10-20 09:07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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