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一只蝴蝶穿越黑暗

北鱼

   我用十年时间来等待，等待那只蝴蝶，煽动它透明的翅膀翩跹而至，成为我笔下一段文字。荏苒时光抹不掉犹如初恋般美丽邂逅，只有时间流水在额头刻下沟渠，将鬓角漂洗出斑驳的痕迹。
  不知生命已经历过第几次轮回，每一次破茧重生，必如蹈火而生的凤凰，日晕的光圈中，大地上最轻盈的精灵栩栩翕动羽翼，自庄周梦景滑落，濯净俗世污垢，心归于自然,终成南华经。成就道家扶遥万里的璀璨。
正是这千年来浓得化不开的蝴蝶情节，让我十年来选择了等待。等待意味着眼能见，心却法靠岸。我读庄子，听梁祝。做足所有功课，无非为在已守候了三千七百个日夜那叠印有蝴蝶的纸笺，写满关于它的文字。然而，这一切或许成空，因为它永远只飘舞在脑海，不肯停留，拒绝成为一篇文字。
   我大俗，粗劣。从事的工作远离意识形态。在行业标准中循规蹈矩，不敢跨越。面对钢轨，置身大山，偶然写出些文字也如脚下道砟，毛糙、简单、粗劣。可那段奇遇却要迫使我改变惯有的叙述方式，让自己安静并细腻下来。
   这并不简单，空气中纷扬着乖戾，一不小心，那些尘埃便飘落心上，直到完全淹没掉真实的自己。还好这只不肯息歇的蝴蝶，一直飞在内心，为保持它的美丽，我不得不隔些时日便寻个寂静无人的晚上，用想象中的清水一次次把内心清洗。
   不止一次向身边的朋友描述我与蝴蝶相遇的那段经历，听者两种表情，诧异者用怀疑盯着我看，几十秒的对视中，他们窥探的目光从眸子出发，沿着我的眼球深入，在五脏六腑巡视，直到看清我心在供血，肺在呼吸，肝在过滤，脑电波有条不紊，每个部件都恪尽职守，正常工作，没有异常后时方满脸疑惑走开。惊喜者如我老师，大名鼎鼎的诗人立马一挥而就，以此为题，完成了一首二十一行。看他如此轻松将我叙述转化为诗，心中懊恼万分。还好得了稿费的他又自掏腰包一百二十请我啃了顿猪蹄，唯一得意的还有在他诗中我得到一顶诗人的帽子。
   再后来我缄默如石，不再说起那只和我一起穿越黑暗的蝴蝶。只是期待，相信总有一天混沌的大脑会被灵感击中，哪怕疾如闪电，电光火石间我也能真真切切看清它轻盈而曼妙的身姿。
   凭窗远眺，拧开笔套，摊开诗意盎然的稿笺，一旦心如止水，有文字泛起我都会先将必要的工具准备妥当，然后泡壶茉莉，待花香氤氲弥漫整个房间时，打开向阳的窗户，让阳光、空气和青草的味道拥进小屋，斜靠窗栏点燃一只香烟，小提琴协奏曲《化蝶》乐章中看烟雾自光柱中一点点消散，飘向窗外。第一百零一次将那个过程回放。
   夏季，雨水的脚步在天明前远去，大地阳光灿烂。山被野草覆盖掉所有裸露的肋骨。整个世界碧绿、丰润。知了聒噪的清晨，我要穿越那个叫“赖猫山”的隧道。十年探伤工龄，每棵枕木都有我汗水盛开的花瓣。周而复始的工作画成一个大大的圆圈，隐去周围景致。一千四百五十六米，三个曲线。能引领我穿越的是只电筒。
我走探伤队伍前面，任务是在发现列车时通知弟兄们撤下仪器，躲避到安全线外。隧道，在干燥河谷气候的元谋意味着可遮挡烈日，带来身心都渴望的清凉。对我个人安全来说则多出了一千米以上的保障，驰骋的列车总将一抱大的风推在自己之前。当它驶入洞口时，另一端早已风声猎猎，这些常识足够让我从容不迫找个避车洞藏身其间。唯一有些心悸的是在距出口三百米那个地方，某年曾有一位精神失常的流浪汉丧生轮下，再加上那一小段总有水滴渗下。不小心落入领口，冰凉顺脖颈下滑，总让人毛骨悚然。不过这些都还远离几百米外。唯一要做的将袖口打开，让不敢裸露在紫外线下的手臂尽情享受来自隧道的清凉，十数年高原阳光的焦灼让它们变得娇弱，一旦亲密接触就弄得痒痛不堪。
   隧道深处浮动着苹果味道，半小时前经过的那列车一定来自西安，错开云南成熟的季节，价格不菲。很久以前父亲就工作在洞外这个小站，两间瓦屋下五张嘴巴，除去必须开销，所剩无几。苹果这类奢侈物只能成为少年空气中的味道。我喜欢这种香甜的水果，有了自己收入后回家孝敬父母的苹果总选择了有着帝王气概的皇冠。现在父亲退休搬离此地。每次经过这块碗口大的天空，目光中无人的老屋颓废而荒凉。
   额上汗水渐干，香甜的味道随呼吸沁入心肺，顺毛孔一点点舒展，把劳碌、孤寂吹散，简单的幸福就这么随手拈来。三十分钟之后我将穿越这惬意的黑暗。
   按惯例开往省城的慢车此时已停靠在小站，侧耳细听，落下的脚步放缓，无论身处何地，掉以轻心的结果只会成为耻辱的教案。隧道内耳膜是最先捕捉到火车的先知，陡然增加的风压让听力下降，慌乱的风扑面而来，赶紧通知后方兄弟离开轨道，自己第一时间窜进避车洞内，背靠大山坚实的胸膛，看车窗划出一道道明亮光线。
   那些光线将一直亮着，穿越众多大山抵达昆明，在城市华灯初上的时刻为旅程划上句号，我有过很多次这样的经历，只是跟现在不同，定居在这个城市的我已对霓虹熟视无睹，袖手旁观。城市繁华不再带给我慌乱。
伸手试探，指尖探寻不到风的凌厉。先前停滞洞内的空气被有着阳光味道的替代，清新，干燥。溜眼一看，距出洞还有九百米。前面那段距离在记忆中与死亡有关，先前欣欣然的感觉被莫名其妙的恐惧替代，潜意识让手中电筒照得更远，每个阴暗角落都会让自己绷紧神经，非得让光柱停留很久，看清后挪动脚步，才显心安。
   我紧张留意身边一切，未曾想过头顶会传来“噗、、、噜噜”的怪响。大脑“嗡”的一声，头皮紧缩，浑身汗毛在瞬间炸开。除了掩饰住哽在喉咙的尖叫，无能为力地僵站在两根钢轨之间。
   什么也没发生，惊悚并未上演。感觉那是羽翅煽动的声音，往头顶一照，一只蝴蝶正如刚才的我在惊慌失措中煽动翅膀。这一只寻常的菜花蝶为何会出现黑暗深处？是否火车搅动起的巨大风团将它携裹进来，还是苹果的芳香中迷失了归途。反正我从未听到过蝴蝶飞翔的声音，大自然赐予他透明羽翼只能让它穿行于花间草头，舞动于清风之上，安静而典雅。此时丧失了飞行方向，浑身恐惧填满它小小的心脏，唯有漫无目奋力无助地煽动着自己的翅膀。就在先前，它一定和自己的爱侣在花瓣搭成的舞台上嬉戏着浪漫的爱情乐章，在苹果芬芳的暗香中流连。是不是突然而至的大风撕散了它们，这一切不得而知，我想要做的是带领它穿越这暂时的黑暗。
恐惧让它怀疑一切，每次手指就要触到它时，它总轻巧地避开，飞越到我无法企及的高度。不过我发现，只要光亮照到它时，急促煽动的翅膀就会舒展下来，不再发出先前巨大的声响。电筒光柱离开地面，照到隧道顶上。我知道，此刻一个弱小的生命比我更需要光亮，只有我能控制的这光亮才能引导它走出黑暗，走出这让它窒息的地方。
   我没有经历过与人类之外的生灵达成默契，只有那一天，我同一只蝴蝶心灵相通，它就飞翔在我的光柱中，随我脚步的快慢亦步亦趋，偶尔抬头不见它的身影，我会停下脚步四处寻找，仍未发现时便关闭电筒。光亮消失，一定能听到它大力煽动翅膀的声音。拧亮电筒它就会安然出现在我的视线。
   整个过程，我的世界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什么都消失了，内心仅有一只蝴蝶与我心灵相融。祈祷着千万别开来一趟列车，让我能安全地将它带回属于它的那个世界。
   还好，没有意外发生。隧道转了个弯，阳光的光亮隐约可见，加快脚下步伐，我和我的蝴蝶站在阳光下。
摆脱黑暗的它，在我目光注视中，一个轻盈地转身，顺山间拂过的一缕山风，轻轻煽动翅膀乘风而上。更远处一簇簇野菊花在太阳光芒下开得大胆，黄得灿烂。

杨望远

不知生命已经历过第几次轮回，每一次破茧重生，必如蹈火而生的凤凰，日晕的光圈中，大地上最轻盈的精灵栩栩翕动羽翼，自庄周梦景滑落，濯净俗世污垢，心归于自然,终成南华经。成就道家扶遥万里的璀璨。

欣赏功力雄厚动感激情的佳作,望多赐美文

木芙蓉

我没有经历过与人类之外的生灵达成默契，只有那一天，我同一只蝴蝶心灵相通，它就飞翔在我的光柱中，随我脚步的快慢亦步亦趋，偶尔抬头不见它的身影，我会停下脚步四处寻找，仍未发现时便关闭电筒。光亮消失，一定能听到它大力煽动翅膀的声音。拧亮电筒它就会安然出现在我的视线。
   整个过程，我的世界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什么都消失了，内心仅有一只蝴蝶与我心灵相融。祈祷着千万别开来一趟列车，让我能安全地将它带回属于它的那个世界。
————————撇开上面那些叙述，仅读到这里，真的被楼主镇住了，为了拯救一次与生灵的相遇，居然投注了全身心的慈悲，蝴蝶已然超越一个人的命题，这里象征人类一直以来要向往光明，冲破黑暗的巨大特性。

木芙蓉

嗯，杨先生的读更认真，这篇文章很多思想的光辉，值得学习！问候北鱼！

云海飞涛

拜读美文，感受力度

周飞雪

这一文纪实叙述张弛有度,抒情细腻而唯美,结尾漂亮,整个文章结构安排是精心的.红上大家赏读,文字不华美,却有着深厚的生活底蕴.

下午百合

的确是心灵之作，拜读，欣赏。

哑榴

我知道，此刻一个弱小的生命比我更需要光亮，只有我能控制的这光亮才能引导它走出黑暗，走出这让它窒息的地方。

北鱼

感谢杨兄阅读，请多多指教。第一次发帖感受到了论坛的温暖

北鱼

问好木芙蓉 感谢阅读 请赐教

杨望远

不知生命已经历过第几次轮回，每一次破茧重生，必如蹈火而生的凤凰，日晕的光圈中，大地上最轻盈的精灵栩栩翕动羽翼，自庄周梦景滑落，濯净俗世污垢，心归于自然,终成南华经。成就道家扶遥万里的璀璨。
正是这千年来浓得化不开的蝴蝶情节，让我十年来选择了等待。等待意味着眼能见，心却法靠岸。我读庄子，听梁祝。做足所有功课，无非为在已守候了三千七百个日夜那叠印有蝴蝶的纸笺，写满关于它的文字。然而，这一切或许成空，因为它永远只飘舞在脑海，不肯停留，拒绝成为一篇文字。

千年化不开的蝴蝶情节,学习精品文章

北鱼

谢云海飞涛抬爱 问好

北鱼

我手写我心 散文不容许虚构故多年来一直在记录自己 谢谢飞雪

北鱼

感谢百合阅读 我会继续努力

北鱼

哑榴 回你贴前一直玩味这个有意思的名字 感谢阅读 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