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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短章(一组)
<立秋>
从今天起我愿意孤独
秋风抽走我右手中的月桂
而我左手还能握有更隐秘的梅花
从今天起我愿意, 一个人走向
雪。 干净的冬季
尽管还要穿过更多
黑夜曲折的走廊.
<七月十五>
一定有一只鬼梦到了我
不然,何以在夜半摇撼我的窗栅
把秋风灌满我暂居的的房子和我
空荡荡的身体
我也一定梦到了一只鬼
他在秋风将至的时候爱上我
他在我的身体内压榨最后的甜酒
并拿给我一生去品尝
我们在梦的森林小径上交汇而过
各走各的。这一天,我认出了他
并秘密地,给他取了名字
<菊>
衰老来得如此缓慢。我想
从早上盛开到黄昏就够了,然后走进
回忆。
看着自己汁水消尽。
繁华过后才有资格说,人世虚无
才可以抚着衰朽的骨头,拈一瓣落花
笑叹“好痛!好美!”
<雨>
坐在无边无际的秋雨中让我不安
仿佛置身于四面低泣的人群
走出房门,玉米成熟,大豆结子
万物在沉默中富足着
似乎并没有谁需要安慰
<秋风辞>
别透露消息给 镜子里的人
尽管她一向明查秋毫
挑剔我缄默的嘴 抱紧的肩膀
暗红的毛衣裹了又裹
我衣服越穿越厚 只她看得出
我的内部在流逝 越来越空
<挽歌>
秋风把战场打扫干净。这些厌世者
脱下了酸重的骨头,静静的飞起。
然后坠地。
我告诉你呵,不要死在铺席上
死就死在草叶上,露水中。
最轻微的抽搐也不要他们看到
死就要死得洁净
挤干身体内最后一滴渣滓
死的透明,睁开一片空茫的
复眼。翅膀呵千万不要折断
来年,你还做庄子或是英台吗
或是做一个,象我一样
游离于万物外的旧魂灵?
<画面>
我的世界沦陷已久
身体内部 隐隐作痛的弹孔
在腐烂 绣牡丹的亵衣
在腐烂 我的头顶上白云向西
而流水向东 各自流逝却
不闻不问 既然什么也抓不住就放弃了吧
我叹一口气 翻个身。骨头散落一地
我听到一朵花开,金色的香气
<秋气>
秋气最早在一滴露水中生成
那一滴,就是我
我来自何处?是不是那个
久伫岸边,看烟波中孤帆渐远的男子
眼角的泪光?
还是船头回望的妇人
转身时髻上堕下的,那颗明珠?
而现在,我是坐在车窗下
一闪而逝的女人,薄薄的锁骨被风吹透
<薄暮>
那个薄暮颜色还要暖一些
水波点亮了它。两只白鹭在蒹葭上飞
星光藏在幕布后面。一堆淡黄衣
藏在蒲苇后面
如果此时涉水
一定会跳进一幅画里
多年后我希望自己是那个
正在河里洗浴的女人
而你是刚刚洗净画笔,默默看着窗外的男子
《胭痕》
流水,冲淡了一些记忆
居于河岸,这些年,我已习惯了
每天撷花,碾米,送饭给山上
锄豆的丈夫,过我农妇的恬淡生活
而月光之夜,总会有落花
顺流而下。淡然,哀怨的一群
有多少销魂之香,曾于那沾满泪水的唇边摘取
我有时觉得自己是落花
有时是流水,有时,则是花瓣上虚无的
青春红晕
她们,是我的爱人,我的姐妹
我的旁观者,还是我自己?
我已记不起,记不起了
【春天说】
从舒婷发出振聩的爱情宣言“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到现在,女性的社会地位和社会意识也有了相应改变。从红颜到新红颜,大多数女性都在自觉地回归自己的位置——不攀援,也不强势。有独特的女性经验和心理,将女性的情感和认识世界的方式,通过诗意的想象来建构。
我一直认为,女性的审美本质不是坐在办公室里,穿着白领的衣服,露出怡然自得的娇美神情就能滋生出来的。那是一种特有的生活经验、成长历程、文化底蕴滋养出来的“本领”。
翩然落梅的诗之所以打动了我,正是因为她即独特又有共性的的人生体验。在她的诗里,诗歌再不仅仅是一代人的宣言,而是上升到人生体悟的层面,具有普遍意味的美感。
在翩然落梅的诗中,自白式的抒写构成她女性写作的内驱力。她所提供的文本,是纯净、美好的,均来自于她柔软的内心。
我们毫不隐晦,诗歌的阅读已进入了二次创作的需求时代。我们在窥视诗人的内心的同时,也在窥视自己的内心。在解读诗歌的时候,也在迫切找到自己相同的感受。
所以说,这种窥视是善意的,是一种寻求认同的过程。
我一直喜欢落梅的叙述方式,喜欢在诗里所表现出来的强烈的女性感觉。
从第一首诗我们就可看到,诗人的强烈主观意愿,一系列的“我愿意”带有明显的自语似叙述特征。我喜欢这种表达方式,仅仅是因为我认为诗歌离开了内心的真实,技巧再高也打动不了人。
<立秋>
从今天起我愿意孤独
秋风抽走我右手中的月桂
而我左手还能握有更隐秘的梅花
从今天起我愿意, 一个人走向
雪。 干净的冬季
尽管还要穿过更多
黑夜曲折的走廊.
虽然我不同意所谓红颜、新红颜等刻意的界线,但还是认为,女人就是女人,如果所有的女人都中性化了,诗歌就失去了她特有的一个支系。因为,诗歌审美的第一位就是审美主体,主体对世界的感知是具有独特性的。这首《立秋》,就体现了女性对世界的典型认知——那种对世界的迷茫,总是被黑夜这个意象所缠绕的恐惧,但依然愿意在孤独中看到美的所在。有着纤弱而顽强,低回又高贵的女性之美。也因此才会有“秋风抽走我右手中的月桂” “而我左手还能握有更隐秘的梅花”,无论是“月桂”还是“梅花”均为女性对审美客体的直观感受,它已不是实际意义上的客体,而是被诗人心灵美化过后的客体,属于季节更迭、属于光阴转换,尽管“我”阻止不了这些,但“我”可以在这些沧双桑变幻中看到美,依然会乐观地活着。因此,才有了向征秋的右手之月桂,向征冬的左手之梅花。当然,这些美丽的植物可能还有更深层次的隐喻,是爱情或是其它,阅读者可以依照自己的理解来进行二次创作。而下一节中的“雪”“干净的冬季”“黑夜曲折的走廊”都在暗示了诗人所经历的生活、磨难、艰辛,如果说第一节,诗歌还在自我的思绪里游走的话,第二节就有了与阅读者进一步共通的情节。
不得不承认,诗感是一个诗作者最有力的武器。对世界感知愚钝的人,是不可能与万物融为一体,互相借助彼此来感知的。翩然落梅在这方面可谓一把好手。她的诗歌真实自然,有与未知世界的灵性相通。
无论是《七月十五》中的鬼,还是《菊》中的自己,都呈现出一种妖媚精灵的美,有点“山鬼体”的特色,飘忽而媚惑,细腻而轻盈。
“他在我的身体内压榨最后的甜酒
并拿给我一生去品尝” (《七月十五》)
“看着自己汁水消尽。
繁华过后才有资格说,人世虚无” (《菊》)
同时,落梅在诗中,又远离了山鬼体纯粹地诡谲幻像般的叙述,又能清醒地回到人世,进入大众的内心,一起感叹生活。因此,落梅的诗歌更温婉,更靠近传统女性的审美特质。“繁华过后……”一句,让人一下回到沉重的人生中,有着揪心的疼痛。
<雨>
坐在无边无际的秋雨中让我不安
仿佛置身于四面低泣的人群
走出房门,玉米成熟,大豆结子
万物在沉默中富足着
似乎并没有谁需要安慰
总是在审视自己,总是在感叹和迷茫,又总是在迷茫中坚强地活。落梅在诗中也不断地传给我们这些典型的女性信息。
<秋风辞>
别透露消息给 镜子里的人
尽管她一向明查秋毫
挑剔我缄默的嘴 抱紧的肩膀
暗红的毛衣裹了又裹
我衣服越穿越厚 只她看得出
我的内部在流逝 越来越空
诗人就象一个不断在寻找的行路的女子,寻找一个对应,寻找这人世间谁是我我是谁的答案——
原来,我就是镜子里的那个人,她所看出的一切,就是我内心的一切。“我的内部在流逝,越来越空”简单的几句,是作者穿越现实,与客观对话的结果,有如神来之笔,总结了镜子里那个人的一生,也是我们所有人的一生。总结了时间的结局,总结了白云苍狗,转瞬即逝的年华。怎能不叫人心痛呢?心动呢?
除了诗感,每一个诗者能文字的驱谴能力是不同的,这取决于诗者的想象力和创造力。落梅在这几首诗里也已达到一种相当自如的阶段。
诗歌是文字的最高境界,它的组合与再生,无疑是一首诗成功的奥妙所在。而女性的文字驱谴方式也就是组成方式,与男性是不同的。因为,女性对外界的感知更为柔软。
有一段时期,很多女诗人刻意地模仿男性诗歌,力图在诗歌里呈现出刚性,我认为这是不可取的,也只是一时的。因为女人的感知与男人毕竟不同。而且,刚性和柔性没有绝对的好坏,是触摸人心灵的方式不同罢了。
因此,我喜欢落梅驱谴文字的方式,它们可以让我看到更为明显的女性身份和心理历程。
“多年后我希望自己是那个
正在河里洗浴的女人
而你是刚刚洗净画笔,默默看着窗外的男子”
在落梅的诗里,女人总是毫不犹豫地做回女人。诗意地对世界进行把握和介入,轻巧而纤细,而又充满张力。女性有女性语言的特色,也只有找到这个适合自我乘载的特色,才能更自如地表达自我。
“而现在,我是坐在车窗下
一闪而逝的女人,薄薄的锁骨被风吹透”
文字的驱谴不一定是逐字逐句的,也可以是一种组合的画面,这样的构成,可能会产生更广阔的空间能量。
“我的世界沦陷已久
身体内部 隐隐作痛的弹孔
在腐烂 绣牡丹的亵衣
在腐烂 我的头顶上白云向西”
有时候,有些词语也可以是尖锐的,如“沦陷”“腐烂”“ 弹孔”,只是在落梅的笔下,与“绣牡丹的亵衣”、头顶上向西的白云这些意象组成在一起,却有一种迷离的气息。让诗歌的厚度增强。
“我叹一口气 翻个身。骨头散落一地
我听到一朵花开,金色的香气”
无论怎样迷惑,终是可以看得到希望的,如那“金色的香气”。这就是女性对生活对世界的典型认知,那是一种近似于天真的单纯梦幻想和希翼。
总之,无论是对客体的感知,对文字的驱谴,对事物的想象,落梅在寻找进入世界的通道时,总是极度迷恋自我的,迷惑又充满希望。带有典型的女性认知特征。
这也是男性诗歌与女性诗歌的根本不同。女性总是不断地回归自我,又拉伸自我,不断地进入又出来,总是隐约而又迷糊的。如果说男性诗歌有一种神性的力量,有对世界清醒的认知和观照;女性诗歌往往会有一种精灵般的清丽,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柔媚,有一种欲说还休的疑虑。
如果说男性总是把触角伸到外界很庞大的万物之上,而女性却总是把希望从与万物映射后又拉回自己的体内,在自己的思想里总寻找一份光明。
以上只是说的普遍性,也仅为我的一家之言。
我不善长也不喜欢一个字一个字地去评读一首诗,因此,我一直说我在读诗,读作者。这对于我来说,仅此就够了。诗歌毕竟是一个整体,一句话写得再经典,也不过只是一句话。所以,我对落梅这一组,就整体看到的拿来说了说。
在《诗歌报》论坛快一年的时间,落梅依旧是在《诗歌报》外给我最大感触的女性诗人之一。她的到来,无疑一丝新鲜的风,明明亮亮地掉在了红颜这块草地上,吹动了某某们的叶子和花朵......
在上不成熟之说,尽情大家谅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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