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镜子》及其《哀笳十八拍》选四

紫穗穗

照镜子
——一个从简单到复杂的过程

这个动作
是过往，是彼时，是即景。
是手指陶醉后轻重不一的节点
悲伤的云，快乐的云
在动作的流淌中
来回置换，徐徐打开
一座城堡头顶的夜空
一个人的一生，像闪电划过
水银。一些暴雨
洗劫时间的沙滩
一行阴霾且跛脚的记忆蜿逝…..

十八年前，一个仓促进城的女子
趟过千山万水，好像在寻找一只失忆的鸟儿
她看见海水奔入胸膛，撞击与生俱来的孤岛
那一刻，她用大海照见了来时的道路
蓝镜框里，深邃的往事无中生有
她离乡时，带走的那只青春的小狗
瘦骨嶙峋。早已入乡随俗，化身
观音慈目里蓦然回首的小鹿
天涯和海角，无数次地翘首
仍在悬崖上展览千年

（那些美丽的斑点
变成一个个跋涉者镀金的传说
漂洋过海，渴望水纹能改写命运
——荣归故里）

这个动作
涂抹上岁月的色彩
就会在阳光下行走、闪烁
有情有义。四季的草木葱茏
这个动作，有时仅仅是修正
比如路过一汪潭水或酒气熏天
提醒一段误入歧途的记忆
废墟重重吗？
“生活不能没有魔术”！
在折断的翅膀打开之前
纵情声色吧
妖艳地活，活在当下
坚定的水银镜面

十八年后，轻描淡写的回眸
那些时光骗人的小把戏，犹在生活的镜面上得意地巡演
一个七月出生的女子，面对空旷，面对雨伞折叠下的潮湿舞台
她想找回另一个七月流火里走失的孩子。印象中他们曾同台演出
相爱了五十九个日夜，整整八周零三天。那一天他临走之前
曾将行囊里一条鲜红的围脖，变成了一只归乡途中的丹顶鹤
剪断的记忆之绳，在双手胶合的瞬间重新连接
孩子啊孩子，水到，渠未成。空荡荡，悲喜交加的水银面容
羽毛还未飞翔，火焰尚未腾空。那汹涌倒灌的海水
就将她异乡的道路和身体，再度淹没了
不惑之年的凶兆。孩子啊孩子，我失聪的子宫
不停地下垂、下垂，低向了泥土
却再也听不到明年二月开春的啼哭
蓓蕾般娇艳的雷鸣，懵懂于乌云的鬓发……

粘稠的海水，闪光的镜面
有人不停分身，不停在泪水里反刍
我想回到十八年前出走的秋天
和她幽香的影子一起回家，护送迷路的种子一一归仓
其实，这一刻，五雷轰顶。我化成了什么都无足轻重了
空荡的衣裳，空荡的目光抚慰着同样空旷、空荡、臃肿且废弃的躯壳
剃度的天空，万里无云。一切风平浪静
2010年7月29日，站在高处的我
只想出家，我想提前结束这闪光的旅程
让奔跑中狂想的枝叶无情地绿，分享阳光
让那些无家可归，甚至来不及飞扬的仇恨
放下屠刀。都入土为安……

这个动作
有时是一场雨中捉迷藏游戏
时光纷飞，天地骤合。寂寞的丘山
重重叠叠。落叶划过顾影自怜的庭院
世上所有的孤独，奔涌而来
他们在水银里，寻找朋友和同类
有时，会反复折腾脸颊上神魔的胎记
和胸口一点神秘的朱砂红

许多人，在动态的镜子里漂流
继续走向城市。继续向着水泥丛林
打开内心，那双水土不服、鱼虫草木的翅膀……此时此刻
我正在花朵的深处修行，试图打开灰暗的身体
为镜面夭折九次的阳光接骨
我向诡异的生活投下了一颗末日的催泪瓦斯
用粉身碎骨、催人泪下的巨大声浪
警告阎王，请记得某日归还
我7月里沦丧的大好河山

2010年8月9日作
2010年8月12日改


哀笳十八拍（选四）
——悼亡诗


1）

非云非雾，非泪非雨
生和死，从来两茫茫

很多年前，谁和谁，谁和谁的拳头
曾惺惺相惜，彼此热血沸腾，紧挨着
它们在红色的高度下抵达过星辰和黎明的曙光

一个女子，一个美丽且忧郁的女子
一个终日沉迷于死亡创作丰盈的女子
她正在黝黑的泥土下努力返青，哀悼
一颗颗逝去的草籽，试图复活《圣经》上
种子的预言……子子孙孙，孙孙子子
长流不息

亲人、爱人，战友、同志啊！
每一种称谓，每一声呼唤
都是对的、火热的、温情的
笔下纵有丹青千色，也难画亲人眼帘
那“一片伤心”……

岁月深深，深似海
海海人生，无边蓝

生死既然注定茫茫
重泉路上，也注定无路同行
就让我迷恋的心跟随一个耀眼且普通的名讳
九歌、九泣，冥入那拥挤的死亡甬道
在清明接踵的人潮中，找寻一颗陨落的星迹
胡笳声中，“与君同一寂”


2）

阳光灿烂的屋檐下
去年9月27日逝去的惊雷
仍在轰响，响至失聪的今日
仿佛楼窗外日火朝天沸腾的工地
仿佛那深秋的头颅偏执的神经痛
痛啊！我的肝肠
疼啊！婆婆、爱人的心

今天不是911，今天不是315
今天，只是一个平常酷热的夏日
七月流火，一头苏醒的猪
正被流产的诗意反复折磨
她试图褪下一层又一层岁月的瘀痕
生离死别，一幕又一幕告别的场景
提醒爱哭的眼睛：我们都是过客
两手空空的过客。时光、历史、病痛
正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2009年9月27日午时，丧钟长鸣
我的公公——李后同志安详地走了
六百余字，经中组部审核的讣告
是他简明光荣且公正样板的生平
高度浓缩的语言，刻板、空泛、高调
概括了一个人、一个党员、一个干部
和一个战士卓越不凡可圈可点的一生
那些文字足够严谨，也足够简洁
仿佛给“父亲”的头顶
涂抹上遥远且神圣的不朽荣光

省略讣告，省略形式吧
我更爱陈毅陈老总
对公公一句精彩的工作综评
“李后同志要言不繁”
一生不繁，抑或是一生不凡？！
他曾起草香港特区基本法
他曾写下《岁月留踪》
写下《香港问题始末》……
他一生不懂喧哗，不懂奢华
也用从不奢华的笔墨
写完了自己——
清白的一生！


3)

望见南山，不见菊花台
隐藏在文字溪流里的小鱼儿
翻转小身姿，偶尔口吐莲花。她想
鲜花簇拥国旗下安睡的公公
你怎么能睡得如此安详

喂！醒醒吧，醒醒！
你的党性，你的原则，你的倔、你的耿
你的较真，你的素养，你的忠、你的志
还有你七十多年的革命生涯、四十余载的夫妻情
该不会都是一个又一个简简单单冒出的水泡吧？
“是非功过任人思”。唯有坦荡的心，才敢如此洒脱，挥毫成句！
我能冒出多少自由的氧气和思念，就能冒出多少窒息的二氧化碳和悲伤

原谅我，多年来始终怀有亲近您的欲望，那一声“爸爸”啊！已在喉管里暗哑了十九年
原谅我，至今也写不出一篇深情款款、才情并茂，且感动涕零、尽善尽美的孝媳祭文吧
我的公公，您的一生，无须拔高，也无须粉饰
它不是一篇黑白的讣文，就可以匡扶的浩然正气
也不是一首煽情的诗作，就可以涵盖的优雅华章

一个丰润的诗人，不会贫瘠
一个坚韧的男子，不懂屈膝
我不懂一切的政治、口号和党性
我唯一参悟的是“人之初，性本善”
比如公公的率真、较真和认真
有关本性的、党性的
和为人处世的……

有人说他是“人镜”
想来神魔惊诧，也会怕他三分，敬他七分

谁在文字的丹房里，练巫术
研习时间的狼毫下反复隐现的几字真言
清白，清白，清白。一生清白
一生“清清白白”！


6）

谁能在孤独中启悟
谁就能在破碎里永生

你面向大海
一如孤独的礁石
涛声，曾把你的过去埋葬
你又从起伏的浪花，拍岸的雄心里
找回腥风血雨中湮灭的蓝天和凌云之志

你是虚构的文字里最倔强的雄鹰
你是镰刀和斧头下最无畏的战士
洪峰到来的时刻，你挺直腰板，从不退缩
你好似坚韧挺拔，从不随风的危岩青松
始终将一个大写 “人”字
鲜活地傲立于天地

你有一群勇敢漂泊的后裔，犹如蓝锦缎中
前赴后继惊涛拍浪的海鸥，以搏击的姿态
缅怀。想念你灵魂的蓝和浩瀚无垠的胸襟

世界如此之大，又如斯吝啬
时光风暴，已吹散了你散落在人间的羽毛
你孤独高大的身躯变得很小很小
小成一方肃穆冰冷的骨灰盒
那是你灵魂最终安歇的寓所
也是我们年年祭拜，寄托哀思的小小灵堂

婆婆的心中，曾经渴望“同穴心期盼暮年”
我想黄泉路上虽寂寥，也必“相逢地下料非迟”
那时夫妻再聚首，当真“与君同一寂”……


2010年7月14日作
2010年8月3日改

[ 本帖最后由 紫穗穗 于 2011-12-16 00:59 编辑 ]

秋子

这位姐姐。来的太晚了，又发的太多了。先占个座吧，明天看。

天涯孤鹰

在乡下，半夜才临到我爬上岸来，先问候一下穗穗子夜好！
回头再细细看。

贝多芬

学习了

六弦居士

学习了

梧桐更细雨

无论是自我的对镜还是对李后同志的祭悼，都情深理真、动人心魄！
学习、学习，问好诗人！

紫穗穗

原帖由 梧桐更细雨 于 2010-8-13 07:10 发表
无论是自我的对镜还是对李后同志的祭悼，都情深理真、动人心魄！
学习、学习，问好诗人！

问好细雨，多谢你的喜欢，还请多批评吧。

我写镜子一诗，曾让我沮丧了两日。心不宁，情绪低落，我仿佛又沉浸于失去孩子那段时日的巨大悲痛里。这里面的伤，我说不出......说不好。我有时为一字一句之斟酌半饷，想来每一首诗歌，都是折磨人的生涯啊。

一直不想贴这两首诗歌，因为一直都不甚满意，我想表达的，或许太多太多了，已不能变成语言。

紫穗穗

原帖由 天涯孤鹰 于 2010-8-13 00:17 发表
在乡下，半夜才临到我爬上岸来，先问候一下穗穗子夜好！
回头再细细看。

问好天涯，期待着你精彩的解读哦~~

紫穗穗

原帖由 秋子 于 2010-8-13 00:01 发表
这位姐姐。来的太晚了，又发的太多了。先占个座吧，明天看。

秋子辛苦了~~这两首诗歌，都是长篇，我写了多日，改了多日，依旧不太满意啊

也就辛苦你的眼睛了。

白樱

哀茄十八拍（选四）
——悼亡诗
内容磅礴，情感充沛，真挚而不失雅俊
慷慨淋漓的诗句，情姿勃发，很是欣赏

白樱

久不见穗穗姐了，蛮想念的

秋子

初感此诗更像散文诗，在叙述诗中我希望能看到像闪电一样的句子。恕我直言对于写诗比较好的您来说，我个人认为此诗还可有力一些。第一首用词铿锵有力。我喜欢。

翠影红霞

见到你
真是有点喜出望外
首先问好诗姐
读着您行云流水般的文字,情感
眼睛里往出渗水

润石

一个诗人媳妇对公公的诗意缅怀。很难写的题材。写的大气磅礴。欣赏。

紫穗穗

原帖由 白樱 于 2010-8-13 10:00 发表
久不见穗穗姐了，蛮想念的

问好白樱，我也想你们啊。我来不了的日子里，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这里的朋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