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书

张口

冬日书

干燥、如刀的气流；阳光是温暖的
或隐或现，夜就是这般降临。窗外
千里之外的白雪，还有那冻住的河
汤佚婷说，她看见了这凝固的瞬间
夜白茫茫，我躺在久违的台球桌上
我的床。她在火车上火车瞬间静止

时光飞逝。

爷爷八十多岁了，微笑着，对我说
他的眼珠和眼皮都快，长到一起了
眼睛，就快瞎了，经常无缘无故地
流泪，流着——是否连眼睛都已经
没有了牵挂——奶奶去世一年多了
我夹烟的手指连着吹过的风一起疼

院墙之内本来有一小块美丽的菜地
现在抹上了灰色的水泥，显得苍白
在四间破旧瓦房里转了一圈，木头
橱柜里一闪怀念的盐豆、玉米煎饼
身体猛然哆嗦一下，战栗，像这座
疮痍的老房子轰然倒塌，尘土飞扬

二十四年。

心里难受。用了二十四年了木桌子
坐了二十四年了木板凳，雪停住了
一些事物在母亲的菜刀下咔咔作响
两个妹妹还在外打工。大妹妹那天
回来后突然跟妈妈说：现在，如果
我还念书该多好啊！我默默不作声

小的在外一直什么也不说。去年掉
的好几片头发不知道长完整了没有
我心里一直痛。妹妹，在许多看不
见你们的夜里、透明寒冷的眼眶里
泪水中看见自己与黑夜之间的你们
我几乎翻不动一页泪水压着的书本

                     突然之间。

妈妈忍不住告诉我谁谁家儿子都带
女朋友回家里了。大铁门咣当一声
打开。我的父亲：皮肤黝黑，已半
头白发，推着老自行车，上面插着
铁叉、铁锨，在田里干活才回到家
我冲出去，微笑，父亲也只是微笑

我心里无法微笑——我年轻、无为
进屋，坐在床边，父亲问我：你在
学校也没找——找公司实习啊？我
盯着电视，父亲对着我的侧脸摇着
头，无奈却轻轻微笑着，一语不发
我的脸逐渐逐渐融入无声的沉默里

                     鞭炮声声。

晚饭了，父亲给我倒酒，酒杯里边
亮闪闪。“大地如杯”——外面的
土地上也漂着月光，忽我头顶一震
我是父亲的土地我也是父亲的儿子
父亲种了我，我还要种出我的孩子
一杯接着一杯，父亲和母亲还有我

“孩子啦，你妈想儿媳再想疯啦”
饭后母亲终于又憋不住咯咯笑着说
我这个大字不识的母亲，几十年撒
同一个谎的母亲——说吃鱼头聪明
鱼头总夹给我吃。她的爱真容易被
看穿，多像那盘她悄悄端走的鱼骨

歌舞升平。

村庄与村庄之间还在不断“速配”
很多打工的带回一个肚里还带一个
村上随处可见年轻男女，抱着小孩
偶然听说村上几名年轻人在外抢劫
被抓，判入狱十五年，都结婚不久
回家过年了要带点钱回家买些年货

小时候看过我洗澡的那个邻家女孩
却刚刚离婚回到娘家。婴儿的尿布
挂在鞭炮声中飘来荡去。我去看她
满脸沧桑，不再是那个不懂事的她
却有个不懂事的孩子和一个不懂事
的丈夫也是一个不懂事的孬种父亲

太阳升起。

大地之上，许多人家，杀猪又宰羊
杀鱼又宰鸡。欢声笑语中，一阵阵
动物惨叫，一阵阵肉香在风中飘来
小桥头上聚集刚刚离开饭桌的屁股
开始懊恼着、嘀咕着——今年庄稼
没有收成了——干旱已经太厉害了

在一个阳光静好的午后，新年已去
院墙外，放羊人的一声吆喝苏醒了
我呆滞的眼神，我想知道童年还在
不在，我还怀念与胆怯。或者那棵
被我幼时用镰刀割伤的小树会不会
和我一样长高，或许伤疤也会长大

                     落日余晖。

那条在去田地和打谷场必经的小河
在里面洗过澡、摸过鱼虾、打过架
名字就叫“小河”现在躺满了落叶
填充了厚厚的生活垃圾，乌黑乌黑
我不能再沉潜。往南走，满眼尽是
荒凉大地之上只有风在无限地吹着

我再也听不见如鼓点般密布的蛙鸣
我再也听不见如线团般怀柔的蝉鸣
不错，这是冬天——视野越来越小
门前的杨树由十几棵到几棵到现在
一棵没有。我甚至怀念一样不干净
的东西：水沟。大地之上再无自然

                     天空阴沉。

我紧紧拥抱着眼前，再也没有家乡
我的孩子再也没有家乡，只有城市
一只白猫跃上锈蚀的烟囱，在余烬
中排下粪便，凝视远方，身后的光
我与它不同，我不如它。一轮月亮
照着耸入云端的黑钢筋是我的泪水


2009.2

风雨如磐

读完这组，感到一种来自内心的沉重和压抑。
暂不结论。
先提！
问好作者！

张口

原帖由 风雨如磐 于 2010-8-6 00:38 发表
读完这组，感到一种来自内心的沉重和压抑。
暂不结论。
先提！
问好作者！

问好，现在不常逛论坛了。偶尔来一次，请多批